似乎有著某種很是冰涼的東西飄落在了自己的手背之上。
小道童最初以為是錯覺。
隻是當她低頭看去的時候,才發現那裡真的是一片雪花,正在手背之上緩緩消融著。
小道童好像意識到了什麼,驟然轉回身去,看著白月之鏡的遠方。
那裡有個少年,背著劍撐著傘,正在向這裡緩緩走來。
小道童的瞳眸在那一刹那,瞬間便被大片的黑色紋路所占滿,而後又極為迅速地暗淡下去。
少年似乎也意識到了什麼,在遠處停了下來。
......
南島停在了那裡,皺著眉頭,靜靜地看著眼前許多開始飄飛著的細雪。
這樣的一幕,並不陌生。
事實上,細雪劍的由來,便是從少年當初引劍落向大澤人間之後開始的。
那時的少年眸中所見一切,儘皆細雪。
然而那些細雪並非真的落在了人間,而是落在了少年的眼眸之中。
所以南島也不確定,眼前的這些細雪,究竟是存在於哪裡的。
所以他看了許久,將自己的手伸出了傘外。
有細雪垂落在了少年的掌心裡。
觸感冰冷,隱隱帶著割裂之意。
就像很多年前,少年站在雪中,落得滿身血汙之時的感受一模一樣。
所以這確實是人間的雪。
南島縮回手來,靜靜的站在傘下,看著那些細雪,目光也越過細雪而去,落向了那樣一個跪坐在白月之鏡上的,很是驚惶地回頭張望著自己的小道童身上。
南島看了許久,神海裡的桃花似乎是在說著某些東西。
少年挑了挑眉,輕聲說道:“這樣真的可以?”
桃花站在那樣一棵碩大的紛飛著無數桃花與雪的樹下,平靜地說道:“也許可以,你不妨試一下。”
少年沉默了少許,也許是想起了當初第一次見到這樣一抹劍意之時的驚悸與惶恐。
隻是南島當然也已經不是當初那個渺小的,站在神海裡就像一粒塵埃一樣的少年。
他的道海已經成型,他的神海元氣充沛,那樣一道白色仙氣,亦是在逐漸地茁壯著。
就像謝春雪送出那一劍,卻被少年拔劍輕鬆攔了下來一般。
少年已經很高了。
南島深吸了一口氣,握緊了手中的傘,閉眼立於細雪白月之上,掐住了劍訣。
暮雪之中,劍鳴乍起。
原本安靜地待在身後劍鞘之中的桃花劍與鸚鵡洲,在那一刹那,瞬間出鞘而來,裹挾著少年的一身劍意,遊走於細雪之中。
也許就像某個快樂朝天的人寫下的那一句一樣。
鯨飲未吞海,劍氣已橫秋,浩蕩百川流。
那些浩然劍意,並未落向人間,也沒有落向那樣一個戰戰兢兢的小道童。
而是如同百川之流一般,在人間穿梭之後,倏然之間,沒入神海而去。
少年在那一刻,好像終於明白了,自己究其一生的敵人,究竟是誰了。
從來都不在人間。
而是在自己的神海之中。
萬千劍意有如遊龍一般,由外而內掠過了神海天穹,自桃花頭頂之上穿梭而去,向著那一抹異動的劍意而去。
那個臉生桃花的白衣男子靜靜地立於神海大地,一身衣袍在劍意劍風之中獵獵而動。
桃花招搖而明豔。
大約是人間極為快意之事。
.....
王小花怔怔地坐在那裡,看著那個少年停了下來,看著少年伸手看雪,看著少年驟然喚劍如流。
那一刻,她都以為那兩柄劍將會在倏然之間穿過暮色細雪,向著自己斬落下來。
隻是並沒有。
青黑色的劍與流光一般的劍不斷彙聚著劍意,於暮光之中遊行數周,而後驟然落向了少年自己。
青黑色的劍插在了檀中穴,而流光之劍插在璿璣穴,大有將自己一分為二的意味。
王小花怔怔地坐在那裡,看著那樣兩柄釘在了胸前的劍。
哪怕小道童沒有修行過,在老道人身旁待了這麼久,卻也知道,那樣兩處穴位,正是修行之人元氣下流,極為關鍵的脈絡所在。
神海之氣,自百會神庭而出,途徑璿璣檀中,最後遍走四肢百骸。
對於劍修而言,這樣一道運行之法,也許並不重要,畢竟劍意破海出神庭,便直入人間,肅殺萬物。
隻是對於往往會驅使道文入體之法的道人而言,這自然是至關重要的。
王小花確實無法看明白,少年這是在做什麼。
隻是便在這一刻,王小花卻是無比驚訝地抬頭重新看向天穹。
那些風雪之意早已經儘數消散,東海暮色如洗,一天流光繁華。
王小花無比震撼的坐在那裡。
她完全想不到,究竟發生了什麼。
站在遠處的少年似乎吐了一口血,隻是看起來依舊平靜,抬頭看了一眼天穹,而後鬆開劍訣。
青黑色的劍與流光之劍並未插入太深,在少年鬆開劍訣之時,便倏然拔出,灑下了一些血色,盤旋數周,重新回到了身後的劍鞘之中。
王小花隻是呆滯的坐在那裡,少年平息了片刻,已經緩緩向著這邊而來。
人間海風平靜,白月之鏡上,隻可以聽見那種少年的鞋子踩著砂土的聲音——那些砂土陸小三當初嘗過,口感並不綿密,一點都不好吃。
王小花愣神的功夫,那個少年便已經走到了自己身前,背著劍站在傘下,胸口的兩處穴位依舊在滴血,滴滴答答地落在自己身前。
王小花抬起頭來,對上了少年的目光,目光很是平靜,也有些快意,或許還有些茫然——這大概便是少年要問的東西。
“你眼睛裡有什麼?”
王小花沉默了很久,好在那種如墮風雪的感覺已經消失了,這個小道童也沒有再顫栗,隻是默默地轉過身去,看著一天暮色,輕聲說道:“大司命,當初神女大人送給我的大司命的魂靈。”
少年若有所思地站在那裡,抬頭看向了天空。
......
道人心思哀戚地跪在搓衣板上,在身前的盆裡,還有一個小搓衣板。
大搓衣板和小搓衣板,當然不是同一種用處。
於是當東海的風從白月之鏡的高處吹下一些雪屑的時候,這個本該瀟灑的說著隨波逐流,說著聖天子垂拱而治的道人,很是悲傷地想著雪花飄飄北風蕭蕭天地一片蒼茫這樣的古怪的東西。
隻是很快他便意識到了不對勁,驟然抬起頭來,看向了人間天穹。
謝春雪也從屋中抱著劍走了出來。
這個白衣女子倒也沒有在意葉逐流是否在偷懶怠工,隻是長久地抬頭看著天穹,而後輕聲說道:“我們好像都忘記了一些東西。”
葉逐流沉聲說道:“大司命的魂靈便在白月之鏡中。”
“是的。”謝春雪緩緩說道,眉頭緊緊地皺著,懷中之劍似乎隨時可能出鞘而去。“說起來有些東西,確實不應該被忽略。”
葉逐流沉默了少許,若有所思的說道:“當初瑤姬,似乎從來都沒有去見過這樣一個少年。”
身為古楚神鬼,天下之事,大概沒有什麼不會落在神女眼中。
更何況,當初那樣一場風雪,便降臨在大澤之中。
然而瑤姬卻好像從來不知曉一般,不聞不問。
為何不聞不問?
“大概是不能見,也不能問聞。”
二人靜靜地站在那裡。
不過隨著白月之鏡上端,某些劍意之流的湧動,那些原本起勢的風雪,卻也是漸漸平息了下去。
謝春雪鬆了一口氣,輕聲說道:“看來他已經能夠自己解決一些小事了。”
葉逐流緩緩說道:“前提是不要鬆開傘。”
謝春雪很是唏噓地說道:“沒有人會一輩子活在傘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