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生皺了皺眉,有些驚詫地說道。
柳青河伸手觸摸那株還未長成的桃樹的枝葉,平靜地說道:“這是一扇門。”
似夢非夢,彆有人間的門。
雲胡不知沉默了下來,似乎意識到了什麼。
一直過了許久,書生才輕聲說道:“世人如何進去?”
柳青河平靜地說道:“我沒有進去過,我自然不知道。你要去問進去過的人。”
雲胡不知沒有再說什麼。
柳青河也沒有再去管這樣一株桃樹的事,重新走回了竹林小道,很是平靜地說道:“年底的時候,國子監與缺一門都會有人來。”
雲胡不知沉默地站在那裡,他自然知道這樣一句話意味著什麼。
過了許久,他才看著柳青河在小道上走著的背影,緩緩說道:“陛下這是要將懸薜院,收歸槐都管製?”
柳青河並沒有回答,隻是平靜地反問著:“你給我一個槐都不插手的理由。”
雲胡不知沉默了下來。
在大風曆一千零四年之前,懸薜院有著很多個理由。
但是在那樣一場南方的山火過去之後。
這樣一處書院便什麼都沒有了。
事實上,倘若不是懸薜院的數理院與風物院,確實有著極為出色的研究成果,大概這樣一處書院,在卿相兵敗之後,便要麵臨瓦解之勢。
雲胡不知跟上了柳青河的步子,沉聲說道:“懸薜院總要留著一些自己的東西。”
柳青河平靜地說道:“內部構架的事,你們自己來決定,天獄不參與這樣的東西,你要爭取,也是在日後與國子監以及缺一門去說。”
雲胡不知沉默少許,輕聲說道:“好。”
柳青河卻是不知道想到了什麼,歪著頭停在了那些竹林小道之上,靜靜的聽著人間風聲,過了許久,卻是緩緩說道:“山月城以及周邊青山都被夷為平地,通天河改道,彙入其中,日後大概會形成一個南方大湖,懸薜院日後便在那裡開設一座新書院,作為天下總院,接受人間,槐都,修行界三方挾製。”
雲胡不知皺眉看著柳青河,大概是想起了方才柳青河的動作,沉聲說道:“為何要設在那裡?”
柳青河在走入懸薜院來,第一次露出了那種慣常的微笑。
“由高山自平川之事,自然曆來有著很好的象征意義。”
雲胡不知抬頭看向北方,山月城自然已經被毀去,但是嶺南依舊,所以書生當然看不見那邊的故事——也許也慶幸看不見。
“這有什麼意義?”
柳青河微微笑著,說道:“使天下求學,不必如登高山。”
這個書生沉默了很久,而後輕聲說道:“或許確實如此,隻是.....”
書生終究還是沒有將那樣一句話說完。
隻是卿相又怎麼會是高山呢?
這樣一個活了千年的書生,才是天下求學之路,真正的坦途所在。
柳青河看了雲胡不知一眼,他既然沒有繼續說下去,柳青河自然也沒有去問,隻是向著懸薜院中而去,緩緩說道:“我要帶走一樣東西。”
這樣一個天獄之主,來懸薜院,大概便是為了三件事。
告知一些東西,留下一些東西,還有帶走一些東西。
雲胡不知有些詫異地看向柳青河,沉默少許,問道:“獄主大人想要帶走什麼?”
“因果劍初解。”
柳青河平靜地說道。
因果劍初解這樣一本劍訣,自然是當初卿相自叢刃那裡拿來的。
隻可惜當今人間,依舊隻有一個張小魚,學到了那樣一劍。
“為什麼?”
柳青河平靜地說道:“有些東西,對人間而言,並不是好東西,你何曾見過磨劍崖會教授世人人間一線?因果劍這樣的東西,與人間一線一樣,留在世間,隻會帶來更為混亂的結果。”
或許確實如此。
在當年叢刃送出那一劍之前,所有人都未曾想過,原來劍修的劍,不止可以出現在當下。
從某種意義而言,叢刃這樣一個劍修,對於劍修的貢獻,未必便遜色於那樣一個磨劍崖七師兄。
隻可惜因果劍涉及過多過雜。
世人往往難以入門。
也慶幸世人難以入門。
若是人人都會因果劍,這個故事就不要講了。
“不留在人間,便要留在槐都?”
“魚不可脫於淵,國之利器不可以示人。”
柳青河無比平靜地看著麵前的書生。
“世人當然可以踏海登天,但有些東西,不是世人該拿的,譬如大羿之弓,譬如人間一線,譬如因果劍。”
雲胡不知卻是冷笑了起來,看著柳青河說道:“是的,我承認,當今人間,世人依舊熱忱,哪怕槐都也是如此。天下大公,世人無私。隻是獄主大人,千年之後呢?”
柳青河隻是微微笑著說道:“不要與我講什麼千年道理,天獄是一個有誤殺配額的地方。是一個疑罪從有的地方。這些東西,都不是陛下提出來的,而是我提出來的。不要以為我柳青河真的便是什麼溫和的好人,我告訴你,雲胡不知,儘管所有人都不願意承認,但你必須清醒地認識到,集權是人間社會的本質。哪怕黃粱當初左丞企圖架空皇權,他也沒有想要將權利下放給世人。”
大猿窺白花,當然是心有猛虎細嗅薔薇。
但再如何細嗅薔薇,猛虎也隻會是猛虎,而不會變成家貓。
柳白猿當然是柳白猿。
不是所有人都像是某個少年一樣,值得他去耐心地對待。
雲胡不知沉默地站在那裡,什麼也沒有再說。
柳青河向著藏書館中走去。
雲胡不知深深地看著那個大猿的背影,緩緩說道:“這是陛下的意思?”
柳青河平靜地說道:“是的。”
書生呼吸粗重的站在那裡,柳青河的這樣一番話,顯然給書生的認知帶來了極大的衝擊。
“倘若這樣做了,千年之後,人間矛盾必然會激化.....”
柳青河站在藏書館門口,回頭看著書生,平靜地說道:“倘若不這樣做,人間便不會有矛盾了嗎?世人不可同語,天下不可同流,歲月裡的一切,本就會分化而去,直至站在對立麵。槐都此舉,至少可以保證千年人間不亂。”
雲胡不知本想再說些什麼,隻是在聽見柳青河最後一句,保證千年人間不亂的時候,卻好像意識到了什麼,無比震驚的看著柳青河,這樣一個聰慧的書生,此刻卻也是有些說不出話來。
柳青河的神色倒是柔和了一些,看著書生緩緩說道:“看來你也猜到了接下來的人間將會發生什麼了。”
雲胡不知用了許久,才緩過神來,輕聲說道:“陛下.....”
柳青河回頭看向北方,不無歎惋地說道:“陛下要退位了。”
雲胡不知神色複雜地站在那裡。
哪怕便在不久之前,自己的老師與懸薜院諸多先生,便死在了槐都的手裡,死在了那樣一個陛下的意誌之下。
然而當他真的聽到神河將要退位的消息的時候,還是生出了一種很是茫然,很是惶恐的情緒來。
人間萬千大山,百川橫流。
隻是對於世人而言,那樣一個來自黃粱的妖帝神河,大概才是這千年來唯一的高山大河。
書生好像突然明白了為什麼槐都會突然有著這般淩厲的舉動,分明南方叛亂,可以有著許多方式解決,哪怕是他柳青河親自出手,世人也不會真的苛責什麼。
但槐都卻偏偏選擇了十三架大羿之弓,將那一整片山川,都夷平下去。
國之利器不可以示人。
示人之時,大概便是非常之時。
槐都這是要震懾人間。
雲胡不知怔怔地想了很久,最終什麼也沒有再說,向著柳青河躬身一禮。
“獄主請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