亮劍的感受,自然是無與倫比的。
那樣一個白衣書生,在山月城死於十三架大羿之弓的齊射之下的故事,傳到人間的時候,世人的感受,大概也是這樣的。
南方在那樣一個書生的手裡,陷入了一段滿是血與火的故事,哪怕他卿相做了千年好人,但是隻要這樣一件事,便足以讓世人忘記過往這個書生對於人間發展做過的許多事情。
而南衣城對於那樣一個書生的情感,相對於南方彆處而言,自然要更深沉,也更複雜。
當卿相死亡的消息的傳來的時候,這樣一座古城裡僅存的那些人都是看向了那樣一個安靜的坐在橋頭,像是在等待著某些東西的書生。
那個叫做雲胡不知的年輕書生,很是平靜地接受了這樣一個結果。
書生在橋頭坐了很久,好像是在聽著世人講著那樣一個故事,又好像隻是在看著入秋的人間發著呆。
一直過了很久,書生才放下了手裡的書卷,站了起來,有緩緩跪伏下去。
世人本以為他會跪向那樣一個白衣書生死去的方向。
隻是並沒有。
雲胡不知跪對著南衣城的世人,將額頭砸在了曾經沾滿了血汙,又被雨水洗淨的古城石板上,而後站起身來,撿起了那一本書卷,默不作聲地離開了這裡。
所有人都以為這個書生會回到黃粱去,從此再也不聞音訊。
隻是很快,他們便意識到自己錯了。
書生收起了往日溫和的笑容,變得沉默且平靜,換了一身更為典雅莊重的長袍,在卿相死去後的第三日,帶著那些文華院的先生們出現在了南衣城的街頭,很是認真的說著今年三月之時延誤的春招在秋季舉行的事情。
人們突然意識到,自己似乎應該對那樣一個書生換一個稱呼了。
譬如說院長。
隻是這樣一件事情,也許形式大過於實際。
畢竟現而今的南衣城,且不說對於這樣一處書院的態度如何,便是那樣一場叛亂的戰爭,所帶來的影響,早已經讓那些曾經生存在古城裡的人家死的死,逃的逃。
隻是人們大概還是有一件事沒有想到,那便是人間劍宗的那個桃妖,叢心,在懸薜院宣布秋招的那一日,改換門庭,將人間劍宗改成了桃花劍宗,亦是開始招收弟子。
當然,在此之前,她也許更希望招收一些劍修。
畢竟,她真的不會劍。
隻是山月以南的人間,在戰事之中早已凋敝不堪,無論是懸薜院招生,還是桃花劍宗招收弟子,大概都是一個頗為寥落的結局。
人們隻會沉默地看著這樣兩家的動靜。
世人當然不知道。
在七月的某個黃昏裡,橋上的書生與船頭的女子很是哀憐地看著彼此很久。
——此後一切,又當如何行事?
號稱熟讀人間書籍的書生,很是茫然地問著這樣一個問題。
那個像是畫裡走出來的桃衣女子背著那柄桃枝一樣的劍,默默地看著落下去,沉入河裡的霞光,用了很久,才輕聲說道:“不如從頭來過。”
雲胡不知長久地看著那個船頭的女子,緩緩說道:“如何從頭?”
叢心負劍抬頭,看向了雲胡不知,平靜地說道:“借我兩本劍訣。”
雲胡不知輕咦了一聲,大概對於叢心的這個想法很是驚訝,隻是也沒有說什麼,隻是輕聲說道:“懸薜院從來便沒有關門的時候,你想去看,隨時都可以。”
叢心點了點頭,小舟逆流而去。
“等我學成了劍,給你當三年劍道先生。”
......
當然,那樣一個黃昏裡的故事,自然隻是一個簡單的故事。
叢心做不做懸薜院的劍道先生,也並沒有那麼重要。
雲胡不知在七月底,看見那個一身黑袍的男人的時候,大概同樣很是驚訝。
世人都知道天獄在槐都有個獄主。
但是認識的人卻沒有多少,至於了解他底細的人,自然更是寥寥無幾。
柳青河很是高大。
但雲胡不知並不想做一朵被窺視的小白花。
書生站在竹林小道上,看著這個不請自來的一身金紋黑袍的男人,不卑不亢的行了一禮。
“懸薜院雲胡不知,見過柳獄主。”
柳青河並沒有什麼慣常的微笑,隻是眯著眼睛長久的看著這個書生,一直過了很久,才緩緩說道:“你走的又是什麼道?”
雲胡不知不知為何,卻是突然想起了當初在探春園小樓裡,卿相什麼都沒有問,自己卻先一步答了‘不知道’三個字的事。
書生愣了許久的神,才抬起頭來,看著柳青河平靜地說道:“不知道。”
雲胡不知地道。
當然是不知道。
就像青天道一樣。
柳青河聽著這樣一個回答,依舊是眸光深深的看著雲胡不知,緩緩說道:“所求為何?”
書生沉默了很久,也許是在想著當初自己萌生想法的時候,很是憧憬地與某個少年說著某些東西的時候。
——“倘若修道能夠將化妖融入進去。那麼世人問你,你為何修道,你便可以告訴他。”
“為了長生。”
“你想象下,很多年後,萬千大道,共逐長生,這是何等美妙的場景!”
......
書生長久地沉默著,而後堅定的回答道:“長生。”
柳青河似乎有些意興闌珊,轉頭看向了一旁的那些竹林,淡淡的說道:“原來又是一個十二樓。”
雲胡不知沉默了很久,緩緩說道:“十二樓的故事,一定便是錯的嗎?”
柳青河平靜地說道:“錯也好,對也好,總要有個答案,才能留給世人評判,你能給出來嗎?”
雲胡不知聽著這樣一句話,卻是抬頭看著天穹,輕聲笑了起來——這樣一個書生在卿相死去之後,確實變了許多。
過往的他,大概很少會做出這樣張揚的舉止來,更不用說在柳青河這樣的人麵前。
一直笑了起來,書生才低下頭來,平靜地說道:“百年內我給不出。”
柳青河挑了挑眉,說道:“千年呢?”
書生平靜地說道:“千年本就是答案了。”
所以這樣一個天獄之主在這裡問著這樣的東西,大概本就是沒有意義的事。
長生之事,自然不是三五年。
柳青河什麼都沒有再說,平靜地從袖中抖出了一柄很是粗劣的劍。
劍的形製自然是粗劣的,隻是劍的材質與其上的劍意顯然不是。
這是當初叢刃要卿相去找某個東海鐵匠打造的劍。
雲胡不知很是詫異地看著那柄劍,又看向了柳青河。
這個槐都大猿什麼都沒有說,隻是平靜地將手裡的劍甩了出去,直直地插在一旁的竹林之中。
“便是此刻。”
柳青河的目光從劍上移開,落在了書生身上。
“歲月的節點便是這裡。千年之後沒有答案。它便會斬斷一些故事。”
雲胡不知似乎意識到了什麼,沉聲說道:“叢刃前輩的因果劍?”
柳青河並沒有回答這個問題,隻是平靜地向著懸薜院深處而去。
雲胡不知長久的站在那裡,看著那柄像是一根醜陋的竹子一樣插在那裡的劍,也許落些竹葉,覆上幾年塵泥,世人怎麼也想不到,這會是某個人間三劍用過的劍。
雲胡不知重新找到了柳青河的時候,這個天獄之主正站在藏書館的那片竹林之中,低頭看著某一株明顯不是竹子的樹木。
雲胡不知有些詫異的看著那裡,哪怕是這個長久地待在藏書館的書生,都是沒有注意到這裡何時多了一株這樣的東西。
“這是桃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