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間碎裂了,但是李石沒有。
沒人知道那樣一柄滿是裂紋的劍,究竟是在什麼時候,從哪裡墜落而來,從而落在了這裡的。
木子花的初試一劍,穿過好似大海一般的劍湖,將那樣一處遙遠的山崖都劈開來,然而那樣一個抬手擋在了身前的道人卻什麼事都沒有。
山崖在道人的身旁裂開而去,傾倒成為了湖中一些孤嶼,卻也在中間留下了一線極為漫長的海峽一般的存在。
雲霧漫漫。
道人站在海峽之中,沉默了許久,向前伸手而去,而後觸摸到了那樣一柄劍。
長劍滾燙,劍身之上有著經久不滅的烈火,在那些曾經的裂紋之中吞吐著。
隨著那些劍光化作一劍落下,那般強烈的光芒消失,道人的眼眸之中似乎依稀可以看見一些外物了。
微微睜開眼,落在了劍鐔之上。
上麵是極為簡單的二字。
方寸。
......
木子花其實早已經緊張的閉上了眼,手裡的白玉京深深的嵌入了大地之中,有一線裂紋從身前的大地產生,一直蔓延向大湖之中。
驚起白浪未落。
付江南吃吃地站在那裡,許久都說不出話來。
一直過了許久,木子花才很是緊張地問道:“怎麼樣?”
“大....大概......”
付江南一時有些說不清話,更何況,那些劍光依舊在向著遠方而去,這個知水境的劍修,當然也不可能看得清什麼。
所以磕磕絆絆地說了許久,才憋出了一句。
“大概是死了.....吧”
木子花一直聽到了這裡,才終於小心翼翼地睜開了眼睛。
兩線湖上白浪正在墜落下來,那些劍已經不見了蹤影,沒入了遠方海峽之後的雲霧深處,也不知道要多久才能回來。
也不知道那裡為什麼會有著這麼多的水汽,蒸的人間一片朦朧。
木子花蹬著地麵,用力地將白玉京從湖畔的泥土裡拔了出來,拖著劍走到了湖邊,抬手遮住了日光,在那裡很是認真的張望著。
天外邪魔之事,當然不能掉以輕心。
隻是湖畔少年少女一同看了許久,也沒有看見什麼異常的動靜。
那樣一個道人也許真的死了?
付江南默默地想著。
木子花大概也是這樣想的,所以鬆開了白玉京,長長的鬆了一口氣,回頭去撿著自己放在一旁的籃子。
方才的劍風確實過於浩蕩了。
木子花重新挎起籃子的時候,才發現裡麵采摘的那些鮮花已經被風吹走了大半,隻剩了一些被果子壓著的,還皺巴巴地躺在籃子底部。
付江南回過頭來的時候,便看見木子花在那裡默默地看著籃子。
這個少年劍修本以為小鎮少女會說著什麼很是歎惋的話。
結果他聽見的卻是一句很是堅定的自言自語。
“我要去找艘船來。”
付江南愣了一愣,看著木子花說道:“找艘船做什麼?”
木子花抬起頭來,回頭看著那樣一片很是迷蒙的新生的湖上崖峽,輕聲說道:“花謝了,是可以在地上看見落花的,果子漚爛了,也是可以從泥土裡摳出果核的。如果人死了,肯定也是會留下痕跡的。”
“我要去看看。”
少女回過頭,看著付江南很是認真地說道。
付江南怔怔地站在那裡,過了許久才輕聲說道:“好。”
“草為螢以前給遠方的山送雪的時候,曾經做過一艘小木船,劍湖現在變得很大了,我有些時日沒有看見了,不過應該便在這湖岸哪裡的。”
木子花一麵思索著,一麵看著付江南說道:“你在這裡等我一會,我找到了船,就到這裡來接你。”
付江南愣了一愣,說道:“我也要去嗎?”
木子花想了想,說道:“難道你真的是山那邊的人?”
付江南沉默了下來,輕聲說道:“不是的,我也是天外邪魔。”
少女卻是笑了笑,並沒有說什麼,將白玉京留給了付江南,而後沿著那些起起伏伏的湖岸,向著遠方走去。
......
方寸之上的劍火其實並非全部來自高空墜落而產生的高溫。
也有許多是因為與那些諸多劍湖之劍交錯而去,帶來的殘留著劍意的青火。
李石隻是看了一眼劍鐔的功夫,握著劍身的手上便已經被灼傷了。
這是一件很稀奇的事。
對於一個大道七疊的道人而言,被劍上的火焰灼傷,大概是很恥辱的事。
但是李石不得不承認,那些劍火,確實可以傷到自己。
傷人的當然不是火焰或者謊言。
隻是其間的劍意而已。
道人並非什麼非破境不可的劍修,他沒有什麼必須要握著這樣一柄劍的理由。
所以在疼痛自掌心傳來的那一刹,李石便已經鬆開了那柄劍。
裂開的斷崖峽穀之中,雲霧重新開始湧入,再加上多了一柄這樣極為熾熱的劍,道人身周的那些湖水都是被蒸騰著,化作了湧動的水汽。
李石鬆開了劍,抬起頭來,嘗試穿過那些水霧,找到這樣一劍落下的方向。
可惜一切都是迷蒙的,哪怕道文落在了其間,亦是無法穿透而去——水霧之中,滿是那樣一個青裳少年留下來的劍意。
若是以神思觀之,其實可以看見一副很是瑰麗的畫麵。
億萬細小的銀魚遊走在那些水霧之中,道人的目光也好,那些道文道韻也好,在嘗試穿過去的時候,被極為乾脆地切斷在了其間。
李石眼角再度有了一些血流,隨著道人的抬頭,向下而去,落入那青綠如酒的鬢角之中。
在嘗試了許久之後,李石不得不承認,這樣一處天上之鎮的一切,哪怕隻是一些水汽,對於他們這樣的人而言,都是遠在生命的三尺之外的東西。
二尺九也是一樣的。
李石沒有再去嘗試,低下頭來,站在那柄方寸之後,沉默了很久,而後伸手重新握住了那樣一柄劍,那些青火瞬間隨著道人的手臂向上蔓延而去,好似一朵朵藍青色的花一樣,在道人的道袍之上不住的招搖著。
這是極為痛苦的,隻是李石並沒有鬆開這樣一柄劍,而後緊緊的握著,而後伸手便往身下的湖水之中送去,瞬間更多的水汽蒸騰了上來,水汽之中的劍意,擦身而過之時,在道人的身上留下了許多細小的傷口。
他當然不是什麼非破境不可的劍修。
隻是在這樣一處人間裡,大概也隻有握著這樣一柄劍,才能夠給他帶來一些安全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