樂朝天回到山穀的時候便愣在了那裡。
火鍋已經吃得寥寥無幾,一鍋偌大的紅湯裡,隻剩下了幾棵青菜和香菜,而小少年正在那裡可憐兮兮地翻著鍋底,寄希望於能夠從裡麵撈出來幾顆丸子。
鍋裡所剩無幾。
穀裡也隻剩下了陸小三一個人。
鬆果與程露都是不在了。
樂朝天在那裡發了一會的愣,才走了過去,撿了根棍子,撥著鍋底的火,又從袖子裡重新抖出來了一些丸子,倒進了鍋裡,這才看著一臉惆悵的陸小三問道。
“鬆果他們呢?”
陸小三夾了一根青菜,一麵斯哈斯哈地吹著,一麵滿不在乎地說著:“程露師叔要回流雲劍宗了,臨走的時候要我和你說聲多謝款待,至於鬆果.....”
這個小少年沉默了少許,低頭看著身前滴落的那些菜湯,一把將整根青菜都塞到了口裡,囫圇嚼了兩下,便咽了下去,而後緩緩說道:“她也走了,跟在程師叔,搭著他的順風劍,也去南方了。”
樂朝天並沒有說什麼,隻是笑了笑。
陸小三倒是轉過頭來,看著樂朝天,有些遲疑地問道:“你說是不是我先前和她說的那句話太重了?”
從小少年此時的神態來看,大概鬆果走的時候,他很誠懇地挽留了,隻不過沒有留下來。
樂朝天重新拿起了自己的筷子,夾了一筷子香菜,很是淡然地說道:“你不說那句話,她也想走了。”
陸小三默然地坐在那裡。
或許確實是這樣的。
從鬆果在那片山雪之中問了許多東西,得到了很多令人心寒的答案之後,這個小妖少女大概便想走了。
小少年過了許久,才看著樂朝天歎息了一聲,說道:“師叔啊!”
樂朝天挑眉看著他問道:“怎麼了?”
陸小三低下頭去,看著鍋裡一鍋翻湧的底湯,輕聲說道:“你說會不會有那麼一天,我也會覺得看透了師叔的真麵目,而後很是憤怒的離開了?”
看來鬆果離開的時候是憤怒的。
樂朝天從鍋裡夾出來了一個丸子,送入了嘴裡,很是享受的吃著。
“那難道是什麼很難過的事情嗎?”
這個道人說得很是輕巧。
“人間聚散終有時。天下沒有長久的事物,到了那個時候,就不要再問東西。”
陸小三歪著頭想了想,說道:“那現在呢?”
樂朝天笑著說道:“你現在要走嗎?”
小少年當然不走,畢竟火鍋還沒有吃完,他也依舊願意相信自己的這個師叔。
二人也沒有再說什麼,繼續坐在山穀裡吃著火鍋,說著閒話。
“你先前給誰送東西吃去了?”
“一個和尚。”
“哦。他吃了之後呢?”
“他說好吃,愛吃,吃完乾勁十足。以後吃火鍋沒串串,都覺得生命沒有了意義。”
“......”
......
事實上,鬆果在離開了雪山之後,中途便與程露告了彆。
小鬆鼠一麵誠懇地揮著手說著感謝,一麵向著那個當初曾經與陸小三他們一同經過的鎮子裡走去。
鬆果也許吃不到月亮了。
但是大概並不愁今年的秋冬會受凍挨餓。
天下哪隻鬆鼠不是囤囤黨呢?
事實上,每次路過一個地方,樂朝天讓她和陸小三去采購的時候,小鬆鼠都會偷偷藏起來一些,藏在一些很是隱秘的地方。
她當然不是早就猜到了自己會和那個師叔他們鬨翻。
隻是秉性使然而已。
甚至每次藏東西的時候,都會很有誠意地愧疚一番——陸小三大概說得沒有錯,哪怕他們真的一路走到了最後,在人間小鎮子裡做了說書人,他也絕不會將收錢的任務交給鬆果,鬼知道這個小妖會偷偷藏起來多少。
畢竟再如何愧疚,下一次該藏的時候,還是得藏。
鬆果與程露道了彆,而後便蹦蹦躂躂地向著鎮子角落裡,自己藏東西的地方跑去。
她藏了一袋丸子,半斤牛肉,還有一包火鍋底料。
小鬆鼠跟著二人這麼久,自然也學會了怎麼弄火鍋吃。
雖然臨走的時候,抱著不吃白不吃的想法,狠狠地把樂朝天那個火鍋吃得乾乾淨淨,隻是大概鬆果還沒有吃得太飽。
現在啊。
果果我可以一個人獨享火鍋啦。
鬆果暫時撇去了離彆的哀愁和憤怒,很是開心地想著自己的那頓火鍋。
那些東西藏在了小鎮東麵,巷子儘頭的樹上。
鬆果覺得藏在那裡,應該不會有人發現的。
隻是當小鬆鼠開開心心的跑過去的時候,臉色瞬間便變了,像是受到了什麼驚嚇一般,先是跳了起來,而後加快了速度,跑到了巷子儘頭的那棵樹下。
樹前有些殘渣,還有一杈斷掉的樹枝。
鬆果撿起了那杈樹枝,抬起頭來看的時候,樹上已經什麼都沒有了。
哪有什麼丸子牛肉還有火鍋底料。
大概是小鬆鼠餓死前的一場幻想罷了。
小鬆鼠雙手握著樹枝,呆呆地站在那裡,仰頭看著,過了許久,哇的一聲便哭了出來。
......
顧文之默默地坐在關隘之上,人間風血的故事依舊在持續著。
那些青甲好像一條春風裡滔滔不絕的大河一樣,總是在大浪平息之後,再度掀起新的滔滔之勢。
最開始的時候,這些道人還曾經心存憐憫,總想著他們也不過是被束縛在甲衣裡的順流之人而已。
直到漸漸道人們也開始有了傷亡。
一座存世不過幾十年的道觀,又能有多少人呢?
倘若不是蕉鹿大師接劍之前,先行誦念了經文,布下了佛法之陣,大概他們所麵臨的局麵還要嚴峻一些。
顧文之便有數次,被那些青甲洪流淹沒於其中,那種機括之聲不絕於耳,其實隻是一件這樣的甲衣,大概並不會有多少威懾力。
但是當萬千青甲彙於一地,任何事物被放大數百倍,都會產生質變。
一個篆刻在甲衣之上的道文,在機括運轉之時,被微風帶動的時候,往往會與附近的所有甲衣彙合。
在這般加持之下,以至於那些青甲的刀劍,斬落在道人滿是道文遊走的臂膊之上的時候,都能夠帶來一陣極為強大的鎮壓之力。
一度讓顧文之覺得,自己並非在對抗俗世洪流。
而是人間某個劍宗,某些道門。
這個道人趕在自己精疲力儘之前,回到了關隘之上,坐在那裡歇息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