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總是看著千秋萬代,李石,這樣不好。當年劍聖師祖便曾經與槐帝說過,千秋之事,理應交給千秋。若是他願意記得這樣一句話,當年又何至於冥河倒卷,差點傾覆人間?”
山照水很是歎惋地說著。
“看得太遠,想得太高,做得太絕,從來不看腳下的人間,哪怕後世真的奉你為聖人,但當代蒼生,便可以為你的聖人之舉而犧牲的嗎?”
山照水說得很是平靜,很是坦然。
隻是那個少年道人眉宇裡卻是沒來由地多了一些怒意,雖然轉瞬即逝,但崖上的所有人都看見了這一閃而過的情緒變化。
李石握緊了手裡的劍,沉聲說道:“我一直都在看著人間。”
就像當初在南衣城的巷子裡,他一指點破張小魚的道術時所說的那樣。
又好像,隻有將人間這樣的光芒萬丈的詞語掛在嘴邊,他們所有的一切才可以堂而皇之地公之於眾一般。
“你可以說我是畜生,前輩,但你不能.....”
李石的話還沒有說完,山照水便冷笑一聲,驟然抬劍,一身劍意狂湧,折身一劍便斬破身後層疊的青山。
群山開裂,好似要將那一片遠在海崖之外,藏在青山更遠的人間,呈現在這個少年道人眼前一般。
“你真的在看人間嗎?”
年過五十依舊不減風姿的劍修提劍指著人間的方向冷聲說著。
“還是說你從始至終,都隻是看著自己心中的人間?”
“口口聲聲承認自己是畜生,但心裡卻高傲地將自己捧為聖人,麵對著天下蒼生的血骨落上幾滴感同身受的淚水,於是就可以理所應當的將一切歸為必要的犧牲嗎?”
李石沉默不語。
“你覺得自己看的很高很遠,所以做得慷慨而悲壯,也許想想千百年後世人終於理解你們的苦心,都會感動得涕淚四流。但是李石,你覺得天下除了你山河觀,除了他謝蒼生,所有人都是傻子嗎?紙上蒼生人間流影,從來都不是你們才能夠看得見,若是這樣的事情是對的,人間劍宗千年的歲月,早就已經做了,聖人,又哪裡輪得到你們山河觀來做?”
這個鬢角白發漸生的劍修毫無顧忌地直接開了地圖炮。
這罵的自然不止是李石,也包括陳青山樂朝天。
隻是那個黑袍道人什麼也沒有說。
因為確實就像他所說的那樣。
人間劍宗千年,確實有著足夠的理由與實力,去做任何的事情。
但他們隻是蝸居南衣城,像是水滴進水裡一般沒入了人間之中。
“人間劍宗自覺老朽,所以退出曆史舞台,但我們從來都不是要把人間交給你們這樣的人,李石。”
山照水一字一句地說著,手裡的劍由人間指向了那個少年道人。
或許便是一千零二年的風雪南衣城之中,那個一眼看破歲月的白衣劍修與白風雨說的那些話,也是神河在槐都之中與宋應新說的那些話。
他們是陳舊的積朽的,千年的歲月磨滅了少年時候的慷慨,於是麵對一切更新的事物,逐漸惶恐,逐漸固化,以至於成為曾經自己所諷刺的那些守舊的人。
但人從來都是這樣的不是嗎?
當少年意氣退卻,當鮮衣怒馬褪色。
在歲月年複一年地向前而去,他們便隻有守著自己曾經所熟知的世界一切,才能夠證明自己是真正的曾經鮮活的存在過。
李石沒有說話。
然而一旁的,那個衣裳青白的道人,卻好似感同身受一般,嘴唇顫抖著,神色哀戚地垂下了頭來,潸然淚下。
在這個故事裡,隻有他是異類吧。
隻有他是那樣地嘗試守著老朽的陳舊的輝煌過往,來慰藉自己的生命的吧。
但他明明才二十多歲,怎麼反倒比山照水還要老了呢?
江山雪的哭聲顫栗著,在那一刻,卻是突然明白了。
原來自己其實也是李石那樣的人吧。
所以當初在關外的時候,自己多年未見的兄長,才會走來與他說著那樣的東西。
所以白玉謠才會與他說著不要去看不要去想,也不要去問。
江山雪覺得自己像是一個曾經的李石的茫然的影子。
若不是當初師叔祖將自己帶上青天道,誰會知道以後的故事會是怎樣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