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無敵的故事,確實沒有什麼意思。
那些開在海崖的白梅其實並沒有凋落多少。
但紅梅很多。
那些大而鮮豔的花瓣,便在海崖上下,散落一地,就像許多死人一樣。
少年道人安靜地站在海崖上,手裡握著好像是塗抹了一些紅漆的破爛的劍。
在少年道人的對麵,有枚紅梅卻是蜷縮了起來,就像是在被火燒著一樣。
少年道人歪著頭,長久地看著那枚紅梅,過了少許,卻是輕聲笑了起來。
“師兄這般頑強?”
那枚好像被火燒著一樣的紅梅終於扭曲成了一種坐著的模樣。
海崖之上漸漸有雨水滴落下來。
於是那種紅色漸漸褪去了一些。
卻也不是白梅。
而是青山。
李石挑了挑眉,回頭看向了自己的身後。
那裡當然沒有青山,那裡是東海,無邊無垠的東海。
隻是他卻不明白,為什麼自己會在這個師兄的瞳眸之中,這般清楚的看見大片的綿延地,好似長久地沉淪在春光裡的山脈。
李石看了許久,回過頭來的時候,陳青山眸子裡的東西已經不見了,好像那種青山隻是自己的一種錯覺一般,於是在那種血色尚未洗滌乾淨的瞳眸周圍,像是燒起了熊熊烈火。
李石知道自己想得太多了。
或許就像山照水所說的那樣,他期望著世人情緒飽滿地來麵對自己。
好像當下的憤怒,終究會在千年後被解釋得清清楚楚。
但是那不是烈火。
隻是一些因為道人軀體承受了一些劍傷,於是鮮血不住的流著的痕跡。
陳青山隻是歪歪地坐在那裡,也許還借了一些身旁某塊崖石的力,才得以讓自己沒有像是一灘爛泥一樣坍塌下去。
二人長久地坐在這處海崖之上對視著。
終於當雨水從細絲變成了細流的時候,李石聽見了陳青山很是輕微的話語。
“你為什麼不殺我?”
李石其實有很多種方式去解答這個問題。
譬如我隻是暫時天下無敵,剛好那一刻沒有。
譬如你的骨頭太堅硬,所以沒有一劍劈爛。
但李石沒有這麼說,隻是將手裡的方寸伸向了雨水裡,看著那些血色被衝刷乾淨,很是平靜地說道:“我不知道。也許是心存憐憫?也許是顧念舊情?”
李石一麵說著,一麵沉思著。
“當然,也有可能人在天下無敵的時候,與未曾天下無敵的時候,所能夠對於這片人間的寬容是不一樣的。”
少年道人抬頭看向了這場凍雨的對麵,那個在寒意裡漸漸蜷起了身子的師兄。
“於是在那一刻我動搖了。”
陳青山沉默了很久,強忍著那種被斬裂開的疼痛,回頭看向了海崖之下。
也許李石真的動搖了。
人間落滿了紅梅,落滿了杜鵑,隻是在那些海崖青山之間,本該血色鋪滿的大地上,卻有著大片的空白。
東海劍宗的人跑了許多。
境界越低的,越能跑。
境界越低的越應該跑。
陳青山看了許久,才轉回頭來,很是默然的將自己大腿邊掛著的滑溜溜的腸子塞回了肚子裡——上麵還沾著一些滿是泥土的白梅。
不過陳青山已經不在意了。
這個道人蜷縮著身子不住的咳嗽著,麵色蒼白,好似青山一樣的眉毛之上掛著一些血水。
便是這樣幾種簡單的東西,構成了一副頗有些鮮明的山水畫。
“你應該多動搖一些,或者,乾脆就不要動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