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那些被遺失在歲月裡的話,也並不算是被忘記了。
就像是那個少年道人最後把手裡的劍遞給了那個放牛的年輕人一樣。
有些東西是顯而易見的。
人哪怕重新回到了少年時候,自然也不會忘記日後的自己長什麼樣。
至於孩童時期,也許更難辨認一些,但是對於謝朝雨這樣的人而言,並不算什麼難事。
於是他站在了那處煙雨綿綿的青山裡,攔住了一個日後會去某座道觀裡的孩童。
倘若不是要映照到現實之中,其實一個人的命運是很容易改變的東西。
於是某個孩童帶著某些話語,牽著那頭越來越老的牛,不知不覺地便偏離了原有的命運軌跡。
所以有些東西,大概確實是忘記了也不要緊的。
陳雲溪不來一劍斬開那條清溪。
這場夢裡的孩童,自然也不可能再走向那個人間殘破的故事。
......
少年道人一路向北,直到終於回到了那座關外道觀前。
當少年披沐著歲月裡的塵埃,很是感歎地停在了清溪梅前的時候,身穿白衣的男人已經在那裡等了很久。
桃花並沒有說話,隻是認真地看著李石肩頭的那一朵桃花。
天下無敵當然是要付出代價的。
所以花瓣鮮紅,像是在汲取著一切生機與血液一般。
桃花看了許久,而後抬起頭來,看著李石認真的說道:“你要死了。”
李石這才看向了自己的肩頭,桃花鮮豔,紅如新血,隻是從花瓣的根部開始,那種血色已經消失了,轉而是一種極為潔白的色彩。
人間當然不止有粉色的桃花。
有紅得像血的。
也有白得像雪的。
但不會有哪一種桃花,會像李石肩頭的那一朵一樣。
李石看了許久,好像這才感覺到洶湧的虛弱襲來——少年道人這樣想著的時候,又覺得很是可笑,虛弱怎麼會洶湧呢?
但他確實是這樣的感受,就像是一個世人,從清早餓到傍晚的那種饑餓一樣。
“我知道。”
但李石的話語並不虛弱,相反,有著一種更加堅定的意味在其中。
但這處關外溪觀前,白梅凋落,又是什麼讓他這般堅定呢?
桃花看了他很久,輕聲說道:“所以你真的確定,必須要替他斬心我?”
李石平靜地說道:“我不斬,留著日後他自己斬嗎?”
大風曆一千零三的春天裡。
某個蒼老的道人曾經麵對著自己的弟子,如此憤怒地叫喊著——他斬了我的心我,我斬什麼?
若是白風雨能夠活過世人的一百年,站在溪畔,聽著這樣一句話,不知道會作何感想。
但李石不會知道,也不會去想這樣的東西。
隻是帶著一些從東海帶來的血色,站在白梅樹下,繼續說著。
“他斬了心我,於是忘了自我,也許確實是真人非我,他做真人了,好像功德圓滿了,但那樣也便意味著,真正地在世人頭頂懸了一柄誰也不可控的劍。”
“世人不是真人,世人可以以一切世人的思想去判斷世人的邏輯,當他依舊是世人,人間風雨不會去打擾他,天下山火不會焚到他的衣角。就讓他安靜地待在傘下。”
“但他從此不是世人。”
“我們如何去猜測他的行為?”
李石的語調並不急促,也不激動,相反,像是娓娓道來一般。
隻是這般平靜的話語,卻帶來了一種莫大的恐慌。
是的,世人也許存在私欲,也許卑劣,也許貪名逐利,但世人才能懂世人的邏輯。
寧願他貪婪。
也不願他無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