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大概捋清楚了這樁事的來龍去脈,隻是這位女使的有些做法實在讓他匪夷所思。
不同於梁氏的驚疑與難以置信,伏跪在地的蓮姬幾人卻是難掩欣喜,直到夏檸再一次向丹奴確認,會帶著三人一起離開,她們才徹底鬆了口氣。
不管要去哪裡,隻要她們母子幾人不分開就好。
夏檸沒想到事情進展會這麼順利,甚至沒用她多說一句話,她們就真的可以離開袁家了,不過這樣的順遂之下,她心裡的警惕之感也越發濃烈,即便她真是富貴人家的女兒,可一個舞姬所生的低賤庶女,何以勞動專人來尋,甚至在找到她之後,還極好說話地答應帶她母親弟弟一起回去。
還有這位女郎,僅僅隻是簡單詢問了她的生辰年月,便決定帶她走,這未免有些太粗疏了。
難不成是她猜錯了,對方其實並不是因她的身世找來的。
不過丹奴接下來的話卻肯定了這點,同時也讓夏檸心裡的疑惑更深了。
“袁夫人,想必你也猜到了,我此番前來,是為阿寧,她極可能是王都一位貴人之女,我須得儘快帶她回去,至於蓮姬和她兒子,既然她們與阿寧感情深切,我這次也想一並帶走,需要的賠償,我已讓人準備好了,還望夫人成全。”
丹奴終於將此事攤開來說。
她這話雖然說得客氣,可梁氏也不敢不答應啊,丹奴已是王後宮中女使,能讓她稱為貴人的,恐怕屈指可數,遑論此事還勞動她親自出宮來尋,想必王後也十分重視此事,這樣的情況之下,梁氏自然不敢多說什麼。
梁縣公看向蓮姬幾人的眼神也是變了又變,真沒想到,一個卑賤的舞姬,竟能有這般造化,還生下了貴人之女。
丹奴同意帶走蓮姬母子,自然也有她的考量。以後阿寧入宮,若她識趣聽話還好,不然即便她生了反骨,王後也可用這對母子的安危來轄製她。
希望這個小女郎能識時務一些,即便是代替朝華公主入趙,可一國帝姬的身份,總比她一個舞姬之女貴重得多,嫁與公子顯做夫人,也比她將來可能步上蓮姬的老路陪侍貴人幸運許多。
“我們半個時辰之後便要上路,你們若還有行裝需要整理,便快些去吧,免得誤了時辰,天昏時到不了驛館。”
丹奴的話叮囑完後,夏檸便帶著母親弟弟回去收拾行裝,其實也沒什麼好收拾的,不過蓮姬私藏了一些貴人賜下的金銀飾物,這些得帶著,以往夏檸和安奴生病,蓮姬便是靠著給人典送這些,才能換來藥物。
如今雖然可以離開袁家,可那位女郎的意思,是要帶她們回王都,前路未知,一些金銀細軟,總要帶著才能安心。
回小院的路上,蓮姬歡喜得不知如何是好,她的阿寧,她美麗乖巧的女兒,竟然是王都的貴人之女,雖然她早已不記得自己是否伺候過來自王都的貴客,可卻對女兒貴族出身深信不疑。
安奴大概聽懂了一些,他牽著姐姐的手晃了晃,開心地問道:“是姐姐的阿爹找來了,對嗎?他讓人來接姐姐回家,是不是?還可以讓我和阿娘一起,對不對?”
“是是是,安奴說的都對,你阿姐的爹爹找來了,這可是天大的好事!”
蓮姬抑製不住歡喜,蹲下身摸摸兒子的額發,一臉笑意地回他。
夏檸看著阿娘和弟弟為此歡欣開懷的樣子,便沒對她們提起自己心裡的隱憂,總歸能離開袁家這個虎狼之地就很好了,至於以後的路,便是再難走,隻要有阿娘和弟弟陪著她,她就能一步一步趟過去。
出狼窩,入虎穴的事,她不是沒想過,尤其是在她身世存疑,連阿娘也無法確定她生父的情況下,那位女使走個過場問詢幾句就決意帶她回去,怎麼看其中都另有緣由,不過這又如何,總歸她想帶著親人離開的願望達成了。
安奴得到母親的肯定歡喜極了,隻要不讓阿姐阿娘和他分開,他就心滿意足了。
不過他心裡還有個小小的遺憾,為什麼阿姐的爹爹都找來了,他的爹爹卻沒有來找他呢?難道是爹爹不喜歡他嗎?他也很乖的,那些人還說他生得好,怎麼爹爹還沒找來呢?
安奴早就從袁家仆從的閒談中得知自己和阿姐是一個娘親生的,兩人的爹爹卻不是同一個人,他知道那些人說的不是好話,往日對爹爹這個身份所指的人也無甚指望。
可今日瞧著阿姐的爹爹找來了,他便也不由有了一種野望,若是哪天,他的爹爹也能來找他就好了。
安奴的想法隻在自己腦袋裡轉了轉,夏檸和蓮姬自然也無從得知這小家夥心裡的期望。
三人的東西沒什麼好收拾的,換了一身齊整些的衣服,帶上兩身換洗的,再將蓮姬私藏的首飾貼身帶著,不過半刻,東西便都收拾好了。
時間還算充裕,蓮姬便帶著阿寧和安奴去跟柳姬話彆,過去這許多年,柳姬對她們母女幾人照顧不少,臨行前,好歹要跟對方說一聲的。
柳姬聽了消息很為她們高興,畢竟夏檸算是她看著長大的,如今有了好的前程,連帶蓮姬母子也能脫離袁家,這是多麼值得慶賀的事啊。
同時她心裡也升起濃濃的羨慕,以往她雖歎蓮姬命苦,可對方卻有兒女常伴身邊,如今蓮姬終於苦儘甘來,她雖為對方高興,卻也難免心中酸澀。
辭彆柳姬,回去的路上安奴還去找了童叟,童叟知道安奴要離開袁府了,竟然罕見地紅了眼眶,還從角落一個粗糙的木匣中拿出一個銀鈴鐺交給安奴,他樹皮般粗糙的大手在安奴臉上撫了撫,道:“拿著吧,以後就見不著了,權當留個念想。”
安奴眼淚啪嗒啪嗒掉下來,雖然大家都說童叟是個脾氣壞的惡人,可童叟對他卻是極好的,若以後他長大了,有機會一定會回來看望他老人家的。
丹奴說是一個時辰後出發,夏檸幾人也不敢真磨到那個時候,大約三刻鐘後,他們便背著行囊站在了正堂門口,連安奴的小身子上也掛了個小包袱,裡麵是童叟幫他們換的十幾塊烤餅。
安奴身板挺得直直的,很高興自己也能幫上忙了。
重新站在這裡,夏檸這才發現,那位女使身邊多了十幾個健壯的護衛,興許這些人方才在彆處修整,所以她沒見著。
不過距她不遠處還站著兩個女子,一長一少的模樣,不知是何身份。
出了袁府大門,夏檸母子被安排和那兩個陌生女子同坐一車,另一輛大車是女使自己的,就這樣,一行人和車馬晃晃悠悠駛離了袁家街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