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後眼神在兩人之間逡巡一遍,對夏檸道:“那你可知宮中傳言你喜歡上了一個宮廷樂師,還屢屢去樂室和他私會?
你要知道,這已經不是宮中第一次流傳關於你的□□了,上次是範起範將軍,這次是一個琴師。
你才進宮不到半年,這樣的傳言卻接連不絕,你一個王室公主,便是不顧及自己的顏麵,也要想想王室的臉麵,昭平正是說親的時候,這樣下去,王室其他公主的名節,也得受你連累了去!”
這話說得極重,尤其是在祈簡這樣一個年輕郎君麵前,幾乎是指著夏檸鼻子說她作為一個女郎,卻行事不端,舉止放蕩,不斷招惹男人,為王室丟臉抹黑,還連累了朝華和昭平兩人。
饒是夏檸平日很會做戲,都被她這般直白的斥責氣得半死。
什麼叫要想想王室的臉麵,什麼叫連累其他公主的名節,她便是再無恥,也比某些指望靠她換親的人磊落得多!
要是一般的女郎被人這樣說,隻怕羞也羞死了。
她氣得雙眼通紅,在祈簡看過來的那瞬眼淚潸然而下。
在她看過來的那刻,祈簡從未想過,有天自己竟會因為一個女郎落淚而感到心疼,那是一種極其陌生的感覺,像是心被人微微揉攥著,一抽一抽的,讓人無可適從,連呼吸也急促起來。
她長長的眼睫上盈滿淚珠,眼尾潮紅,小嘴微憋著,努力想忍住哭意,大顆的眼淚伴卻著微小的啜泣聲落下,她那麼克製又委屈地看向他。
祈簡麵對這樣一雙眼睛,這樣一雙委屈至極的眼睛,他無法不動容。
她哭得那樣可憐,她可是他喜歡的女郎,他亦是她喜歡的郎君,她那麼信任地委屈地追逐著他的視線,他怎麼能不動容!
於是動作快過理智,他上前一步擋在了她麵前,直視著紀王後,對她道:“昭寧公主隻是找我學琴而已,並非王後說得那樣不堪!”
雖然她來找他的大多時候,根本不太碰琴,他也知道她對自己懷有彆樣的心思,可這並不是彆人可以隨意攻訌她的理由。
他被她和範起的事氣得半死的時候,都未曾想過將那樣不堪的話加諸在她身上,一個紀國王後,怎麼敢那樣說她!
他眼神毫不退避地看著紀王後,王後被他突然的動作和言語驚了一下,不由微退兩步。
待回過神,她臉色難看起來,嗬斥祈簡一聲,“大膽!”
祈簡心裡暗自嗤笑,這算什麼大膽,若不是在紀宮,若不是他還需要眼前這個身份,他能更大膽一些。
“我隻是陳述事實,公主找我學琴之事,是在王上那裡過了明路的,我們之間未
有任何逾越之舉,宮中出現了不堪的傳聞,王後首先不是應該著人調查清楚,好生處置那些傳播謠言之人嗎?緣何卻將一切罪責推至公主身上,她一介女郎,何以承受得住王後這般汙蔑?”
嗬,王後被他義正嚴詞的話氣笑了,她汙蔑夏檸?所以宮中那些傳言都是空穴來風?
“你這般維護於她,還能說你們之間從無逾越?還有範起範將軍,他和昭寧的傳聞,可不是無中生有的,作為母後,我連說她幾句都不行了?”
祈簡端然肅立,將夏檸完全遮擋在身後,他寬闊的肩膀擋住了咄咄逼人的王後,夏檸眼眶還濕潤著,卻抬眸看向他的肩背。
她頭回覺得,他的肩背那樣寬闊,那樣有力。
對於王後的侮辱和刁難,她自然應付得來,但此刻有一個人隻是因為她掉了幾滴淚,便不顧身份擋在了她前麵,她自然心有所動。
即便她接近他的目的不純,但她從未將彆人對自己的付出當作理所應當。
祈簡的聲音猶自低沉清晰,“您那可不是說幾句便罷,您分明是將所有傳言怪罪在了她身上,您甚至沒有問她一句真假,便指責她壞了王室聲名,壞了其他兩位公主聲名,敢問您對朝華公主,也是如同這樣?”
“你放肆!誰給你的膽子讓你提及朝華,朝華在宮裡生活了這麼久,可從未跟哪個郎君傳出不好的事來!”
王後起先隻是想居高臨下敲打夏檸幾句,讓她日後行事注意分寸,不料被祈簡這麼一懟,卻真的給她懟出了怒火。
隻一介低賤的琴師而已,怎麼敢出聲嘲諷她的朝華!
祈簡聽了這話也更加惱怒,朝華怎麼了?不過仗著是嫡出就肆無忌憚而已,明明已經跟梁顯定了親事,卻還能若無其事地來樂室親近他,這豈不說明,她心知有人會替她跟梁顯完婚,所以行事毫無顧忌。
“您責怪昭寧公主和我走得太近,但朝華公主昨日也來尋我,說想學一首祝壽的曲目,好在您的壽辰上彈給您聽,她的意思,日後也要常來樂室,照這樣的話,豈不是過不了多久,宮中又會傳出類似的流言?那時的話,朝華公主又豈不無辜?”
王後聽了這話卻是一驚,“你說朝華去尋你?怎麼可能?”她下意識否認。
祈簡還待說些什麼,卻察覺夏檸在他身後扯了扯他的衣服,她從他身後走出,眼睛紅彤彤的,聲音還帶著些哽咽對王後道:“母後,您說的那些事,昭寧並沒有做過,我跟範將軍和陳先生之間,也並未有分毫逾越。
我隻是想告訴您,我最初學琴的初衷和朝華姐姐一樣,隻是想在下回父王壽辰上演奏曲子給他聽,朝華姐姐前些時日許是在父王那裡聽過陳先生奏曲,知道我們認識,便在我麵前打探陳先生的事,昨日一早,我們還在樂室見過麵。
姐姐當時說想跟著先生學一首祝壽曲,好在您壽辰上奏給您聽,我還為此高興,想著姐姐竟和我想到一處去了,不料今日您竟然這般誤會我,我自幼長在宮外,聽了這些話都難受得厲害,要是您也如此誤會朝華姐姐,她怕是更加無法承受。”
說著,她又抹了抹眼淚,一臉委屈地看著王後。
王後神色猶疑,她未想此事竟真將朝華牽扯了進去,她自己生的女兒自己明白,朝華雖學過琴藝,卻不怎麼喜歡彈琴,說要在她壽辰上演奏一事,也不知是真是假。
想到這裡,她看向祈簡,看到他那俊逸得過分的臉龐,心裡另一種想法油然而生。
朝華該不是喜歡這個琴師吧?
祈簡自夏檸從他身後走出的那一刻,心裡眼裡就全被她柔弱委屈的模樣所占據,全然未在意她說了什麼,他想她果然在紀宮中受人轄製過得不好,紀王後竟敢那樣說她。
原來她處境確實如此艱難。
夏檸不動聲色委委屈屈地將了王後一軍後,順利將朝華扯了進來,王後該教育的是她的女兒朝華,可不是她!
王後被架在空中下不來台,礙著自己的女兒,她不能再像最開始那樣一臉肅然地指責夏檸,於是隻能描補一番。
“便是為了給長輩儘孝,你也該注意分寸才對,你一介女郎,又貴為公主,總要愛惜自己的名聲,我今日說話是嚴厲了些,可你也要知道,我這是為了你好。”
這麼冠冕堂皇的話說出口,夏檸也隻能捧場地應是,她要是再畫蛇添足多說幾句,恐怕王後就要惱了。
不過夏檸這邊雖一筆帶過,祈簡剛剛對她的冒犯和不敬卻也被王後記在心中,她冷笑一聲,隨即朝外麵喊了聲“來人!”
丹奴並兩個寺人同時進來。
“將這個不知尊卑的東西給我帶下去,杖責二十大板!”她指向祈簡。
夏檸一愣,隨即立刻上前求情:“還請母後息怒,先生方才隻是因我之故急於向母後解釋清楚,並無刻意冒犯之意,還請母後寬恕一二。”
王後冷然看她一眼:“冒不冒犯我還是聽得出來的,隻打他二十大板,還是看在你的麵子上!”
說完她抬手示意寺人將祈簡帶下去,祈簡卻麵色不變,雙袖一甩,絲毫不懼即將到來的刑罰,“我自己走!”
夏檸眼看勸不動王後,連忙跟在祈簡身後跑了出去,在殿外候著的雲石瞅著情況不對立刻急了,他看向夏檸,夏檸向他作口型,示意他去找朝華。
雲石不明所以,但心中隱有猜測,公子怕是要倒黴了。
想到這裡,他立刻轉身就往外跑,按照昭寧公主的指令去找朝華。
而夏檸卻在努力拖延時間,想攔阻丹奴和兩個寺人的動作,祈簡看她笨拙地攔在他身前的樣子,心裡還算有些寬慰,天知道他剛才踏出大殿看見雲石的那刻,才意識到自己為她做了什麼。
他昨日才信誓旦旦不會插手她的事,尤其是關於紀王後和公子顯的事,他不會輕易將自己攪入其中,可今日王後那樣說她,他一看見她的眼淚,便如同著魔一樣什麼也顧及不了,竟不顧自己眼下的身份頂撞王後。
眼下被罰杖責,他其實心裡有些後怕,不是怕刑罰加身,而是怕自己再不受控,因為她的事而失去了往日的理智權衡。
按照他以往的謹慎小心,為一個女郎衝撞王後,這樣的事,他是決計做不出來的,可他今天卻偏偏這樣做了,隻因他無法忍受彆人那樣說她,無法忍受她那樣落淚。
細想一下,這是件極可怕的事。
祈簡心裡打個冷戰,看向夏檸的目光有些幽暗,他既喜她,又怕她,既想親近她,又忍不住對她起了殺意。
一個能不知不覺影響到他行為和心神的人,對他來說,當然是個威脅。
夏檸全然不知祈簡此刻心裡糾結扭曲的想法,她隻是覺得今日祈簡完全是受她所累,所以想儘力讓他免受責罰。
但這看來似乎不太可能,等行刑的寺人已經擺好了架勢,雲石還沒回來,她便隻能拉著小雲一起擋在祈簡前麵,任由丹奴怎麼說也不讓開。
丹奴無奈看她:“公主,二十杖死不了人,最多隻是受傷而已,將養些日子便好,他方才以下犯上冒犯王後,隻責這二十杖,已是王後開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