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來吧。”廖沐拿枕頭墊在莊檸後背,隨即走到床尾,輕手輕腳地解鞋帶。
他下頜繃得極緊,連嘴唇也抿成了一條直線,甚至連呼吸都變得極其輕微。
吳錚看著他這副如臨大敵小心翼翼的模樣,又扭頭看了看莊檸那張哭成小花貓一樣的臉,該想的不該想的在這一刻同時在他腦海中湧現。
“那什麼……”吳錚是個憋不住的性子,更何況他跟廖沐已經相當熟悉了,也正是因為熟悉,才越發覺得不可思議,於是忍不住問,“打斷一下哈,你倆啥關係啊?我沒記錯的話今天開學典禮吧,你是不是要上台做報告?”
“檸檸是我堂妹。”廖沐言簡意賅地回答。
莊檸雖然還在被疼痛折磨,但是她所剩不多的理智還是敏銳地抓到了關鍵字——“開學典禮”、“報告”。
她沒記錯的話,來醫務室之前汪主任是不是喊了一句要記她廖沐哥哥大過?
因為開學典禮嗎?
早上孟歡歡好像提到過,開學典禮上,每個年級的優秀學生代表都要上台講話。
她記得她的兩個哥哥上學期期末考試,包攬了年級前兩名。廖沐是第一,她廖堯是第二。
也就是說,今天很可能是廖沐上台演講!
所以汪主任說的記大過並不是開玩笑!
莊檸慌了,下意識地想收腳,沒想到腳踝卻碰到床沿,頓時疼得她直吸涼氣。
被她突如其來的動作驚到,廖沐連忙收手,急問:“怎麼了檸檸,剛才弄疼你了?”
莊檸搖頭,強忍著疼痛,急匆匆地說:“哥哥,你是不是要上台發言,你快回去吧,我沒事,不疼的。”
她嘴裡的不疼一點信服力都沒有,廖沐明明看著她臉色蒼白,額頭臉頰都是冷汗,還有眼眶裡搖搖欲墜的眼淚,哪一點都說明她現在很疼。
他有些急了,說話也就沒有剛才那麼溫柔:“彆管了,你先把腳傷看了。”
他本意隻是想讓她快點好點起來,沒想到聽到他的話,莊檸眼裡的淚珠再也憋不住了,大顆大顆滾落下來。
廖沐頓時怔住,手足無措地僵在原地。
“不好意思啊,我再打斷一下,”吳錚弱弱地舉起手來,小心地看了廖沐一眼,提議,“要不這樣吧,鞋帶不好解就剪短好了。廖沐啊,你去外麵幫我買一瓶止疼噴霧,剛才發現用完了。”
廖沐霍然扭頭,朝他看去。
他的眼神明明很平靜,吳錚心裡卻一突突,忽然有種毛骨悚然的感覺,仿佛是被某種大型貓科動物鎖定,即將成為被捕食的獵物。
“我不是想支開你的意思哈,”吳錚朝莊檸撇了下頭,弱弱地說,“藥真的用完了,你總不忍心你妹妹一直疼著吧。”
果然,最後這句話對廖沐有效,他二話不說就轉身走出朝醫務室外走。
“哥哥!”莊檸不由喊道。
廖沐頓了下腳步,隻聽她又說:“開學典禮——”
不等她再說下去,他已然快步走了出去。
沒有得到回應,莊檸難免失落,霜打的茄子似的,蔫蔫地靠在病床上。
吳錚找了把剪刀,對著她的鞋帶比劃道:“我要剪了,你忍著點。”
“嗯。”莊檸心不在焉地回答。
第一剪刀下去,莊檸忍不住哆嗦。
吳錚的手也跟著哆嗦了一下,想了想,他決定轉移她的注意力:“你放心吧,一個開學典禮而已,你哥哥肯定能處理好的。你是不知道啊,之前每學期的開學典禮都是廖沐上台發言,對你們這些小朋友來說,一次開學典禮的演講或許是大事,但是對於廖沐來說早就習以為常了。”
“我哥哥這麼厲害啊?”莊檸忍不住問。
吳錚點頭,看她果然被話題吸引,又開始剪第二刀,邊剪邊說:“可不是麼,廖沐可是年級第一啊,不管小考大考,沒被彆人趕超過,就連廖堯都超不過他,”說到這裡,他停頓一下,好奇地問,“廖沐是你堂哥的話,廖堯也是你堂哥嗎?”
莊檸搖頭:“不是,他是我親哥哥。”
吳錚驚訝了:“你親哥啊,那他怎麼不送你來?我就知道那小子不靠譜,成天到處惹麻煩,還是廖沐靠得住!”
聽到他吐槽廖堯,莊檸心裡萬分讚同。不過對於她親哥不送她來醫務室這件事,倒還真不是他說的那樣。她這個人向來最是恩怨分明,於是替廖堯辯解:“不是的,剛才哥哥也要送我來的,但是被廖沐哥哥留下了。”
“謔,廖堯什麼時候這麼聽廖沐的話了,我怎麼不知道?”吳錚反問。
第二剪刀終於徹底把莊檸腳上的鞋帶剪開,剪開之後他卻不怎麼敢動了,因為鞋子緊緊地貼在腫起來的腳背上,稍微一動,必然會特彆疼痛。
他不敢倒不是因為他不專業,而是因為現在手裡缺必須的藥物,況且這個小姑娘是他兩個兄弟的妹妹,萬一回頭到他兩個兄弟麵前告狀,以他們護短的勁,兄弟怕是要散夥。
猶豫一下,他跟莊檸商量:“你這腳腫得有點厲害,要不等廖沐回來噴了止痛藥再脫鞋子?”
其實在解鞋帶的時候莊檸就感覺到了鑽心的疼痛,但是她一直在忍耐。
剛才聽到校醫說起廖沐的優秀,她不禁想到自己今天受傷之後依然堅持完成彙報演出的原因。
她不能被這麼一點小小的傷痛打敗!
她牙一咬眼一閉,毅然決然地說:“不用,現在就可以。”
“行吧。”既然病患都不介意,吳錚作為校醫更不介意了,於是繼續剛才的策略,一邊跟她說話一邊工作。
他問了一個好奇很久的問題:“你為什麼要把鞋帶係這麼緊?”
“因為鞋子大了。”莊檸理所當然地回答。
吳錚更好奇了:“為什麼要穿不合腳的鞋子?”
“之前的鞋子壞了,這雙是周五軍訓結束之後才買的。我周末偷懶沒有繼續練習,所以不知道不能適應。”
莊檸詳細地敘述了鞋子的來龍去脈,說到最後,才小聲補充一句:“這雙鞋子是哥哥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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廖沐拿著吳錚開的通行證去校外買了噴霧,剛走到醫務室的門外,就聽到莊檸的聲音,他不由放輕了腳步。
他聽到莊檸說:“因為是哥哥買的。”
開門的手不自覺地頓住了,“哥哥買的”四個字在他腦海裡快速旋轉,滋生出一種既酸又澀既愧疚又自責的情緒,他的手不自覺地發抖。
聰明如他,幾乎立刻就聯想到莊檸受傷的原因。
因為一雙不合腳的鞋子。
而那雙鞋子正是他買的。
他現在萬分後悔,那天下午他為什麼沒有多去幾家店,為什麼非要讓她將就?
他明明是想對她好,想肩負起作為哥哥的責任,為什麼卻總是事與願違?
一次是她被電瓶車撞,一次是她扭傷腳,這僅僅是他所知道的兩次,她就受到這麼多傷害。在他不知道的情況下,她是不是受到了更多的傷害?
在接近十八年的人生裡,他第一次對於自己的所作所為產生質疑,他不敢再細想下去。
他推門進來時吳錚已經將莊檸腳上的鞋子脫下來了,她的腳背也高高腫起,腫脹的腳背上印著觸目驚心的凹痕,印跡和鞋子的輪廓完全吻合。
手指不受控製地蜷縮一下,廖沐將噴霧遞給吳錚,撇開頭問:“我買了口服的止疼藥,要不要給檸檸吃?”
“止疼藥啊,”吳錚一邊對著莊檸的傷處狂噴止痛噴霧,一邊說,“我看你妹妹挺堅強的,其實吃不吃都行,你問問她要不要吃?”
廖沐扭頭詢問莊檸。
莊檸搖搖頭,堅決地拒絕了止痛藥。
檢查的過程很順利,吳錚給莊檸開了消炎藥,把噴霧連帶著消炎藥一起裝好遞給廖沐,叮囑:“最近不要用左腳,不要再磕著碰著,回去可以用冰水冷敷,下周一再來複查。”
莊檸乖巧道謝。
廖沐一言不發地背著莊檸往教學樓走,莊檸忽然感覺到氣氛莫名有些壓抑。想了想,就像小時候常說的那樣哄他:“我不疼啦,痛痛已經飛飛啦,哥哥你彆擔心。”
“嗯。”廖沐吸了口氣,壓抑住胸中翻湧的情緒。
莊檸看他情緒不高,想問他開學典禮發言的事情,但是又不敢問,於是隻能說些有的沒的話題。
忽然,廖沐主動開口叫她:“檸檸。”
莊檸哄了半天總算有效果了,立刻回應:“怎麼啦哥哥?”
廖沐問:“為什麼?”
沒明白他的問題,莊檸的注意力都被他的嗓音吸引。他的嗓音比平時低沉幾分,還帶著些許的沙啞,她不由擔心:“你是不是不舒服呀哥哥,要不要去醫務室看看?”
廖沐沒有回答她,而是繼續追問:“為什麼要堅持參加完彙報表演?為什麼剛才不肯吃止痛藥?”
“因為我想成為了不起的大人!”莊檸揚起了下巴,目光如同初升的驕陽一般燦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