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她的意識再次重新回籠時,看見關銘竟然坐在離她不遠的窗邊喝著茶,衣服換過了,穿了件咖啡色高領羊毛衫,她一時間有些恍惚,眨巴了兩下眼一下子就從床上坐了起來說道:“墨西哥曾經是西班牙的殖民地,大部分人說西班牙語,小部分人還會說印第安語,那個說西班牙語的小偷應該是墨西哥人,而不是西班牙人,你或許可以從這條線查。”
關銘的視線抬起,在她臉上打量了一圈,拿著茶杯的手微頓,眼裡突然浮上一層笑意:“你這是,在說夢話?”
施念掀開被子赤著腳從榻榻米上走下來:“不是,我沒睡著,這是我剛才閉著眼想到的。”
關銘又把她好好看了一遍,意味深長道:“嗯,沒睡著,我進來半個小時了你都不帶動一下的?”
施念臉頰微微泛紅,不知道怎麼解釋大腦清醒著,身體在休眠這種詭異的狀態。
關銘見她不說話,為她倒了杯熱茶放在她麵前,於是施念跪坐下端起茶杯喝了口茶,是烏龍茶,對她來說,比下午的茶容易入口多了。
她又匆匆放下茶杯問:“你什麼時候回來的?關滄海呢?接到了嗎?”
關銘徹底笑了,懶懶地用雙手撐在身後:“這下算是真醒了。”
施念知道他在笑自己,抿著唇乾脆不說話了。
關銘卻告訴她:“接回來了,人沒事,就是受了點情傷,拖著薑琨出去找酒了,想借酒消愁愁更愁。”
“……”施念真看不出來關滄海還會受情傷。
關銘抬眸問她:“你語言怎麼學的?”
“家裡安排學的,媽媽是名翻譯,小學的時候我就會說英日韓了,上了初中後她在語言方麵對我有要求,要我必須一年掌握一門語言,教我西班牙語的老師會說印第安語,所以我跟著她後麵學了些,簡單的還能溝通,難的就不行了。”
語言方麵,關銘包括關滄海他們隨口說個英日法也不成問題,但他們除了學生時期家族裡培養,更多的是後來在外麵闖蕩創造的語言環境,顯然不是施念這種專門下了苦功的,半大點的小孩,要一年掌握一門語言,不用說也基本可以想象,這樣的生活等同於要犧牲掉所有玩樂的時間。
“不累嗎?”關銘問道。
施念低下頭:“習慣了。”
她從小就是被這樣培養的,家裡幾乎犧牲了所有物質條件,全部用來培養她了,不過她似乎不願談起那些,關銘也就沒再問下去。
這時關銘的視線看向桌上放著的黑色小袋子,是下午地震時他們從更衣間逃出來施念要拿著的東西,他不禁問了句:“什麼東西,這麼寶貝?”
施念看了他一眼,把袋子拿過來,拉鏈拉開後將他的證件放在他麵前:“關滄海交給我的,我怕弄丟了你會比較麻煩。”
關銘盯著自己的護照,突然勾起嘴角:“一根筋的姑娘。”
施念被他說得手心發燙,繼而問道:“小叔,我們明天能上船嗎?”
“不一定,看今晚的情況。”
說完關銘又掠了她一眼,半笑道:“我可沒有你這麼大的侄女,要被你叫老了,換個稱呼。”
施念都叫了好幾天了,突然被他這麼說有些窘迫,可仔細回想起來好像每次叫他小叔,他沒有一次應過的,似乎是不太喜歡她這樣叫他的。
她又覺得直呼其名有些不大合適,按照輩份來說她的確應該叫小叔,不過按照年齡的話怎麼也應該叫聲哥。
她試探地說:“那…銘哥?”
關銘默了兩秒,說道:“叫笙哥。”
施念下船的時候聽關滄海說關銘不給彆人叫他的字輩,在他這裡這是規矩,所以她抬起頭略微吃驚地盯著他。
關銘倚在那鬆散的樣子十足十的公子哥模樣,懶倦中帶著一絲玩味:“怎麼?叫不出口?”
施念緊了緊唇際,薄唇輕啟:“笙哥。”
關銘嘴邊的笑意逐漸漾開了,那雙微彎的眼角藏著無儘的幽深,隻要他想,他的每一個表情,每一個動作都能讓人無法招架。
施念的心弦毫無征兆地被他撥亂了,她低頭剛想再端起茶杯,這下清晰地感受到膀子疼了,她手頓了下,關銘抬眸問她:“滑雪時摔得重?”
“倒沒多重,主要下午地震的時候又摔了次。”
“嘖。”
關銘起身大步出去了,沒一會他找了個小藥瓶回來:“袖子掀開我看看。”
施念將左膀子放在桌上,一點點往上挪袖子,當看到一片腫脹淤青時,關銘的神色凝了,嗓子沉了下去:“這次跟笙哥出來吃苦頭了,是我沒顧好你。”
其實不是多大的事,而且天災這種事情誰能料得到,隻不過關銘這樣說,施念的心瞬間軟得一塌糊塗,她怎麼可能怪他,要不是他,下午地震的時候誰會跑去把她從椅子下拽出來。
她搖了搖頭:“小傷而已,和你沒關係。”
關銘已經打開了藥瓶對她說:“這藥膏對跌打損傷很管用,但剛塗上去會有點疼,你忍一下。”
說完他嘴角又揚了揚:“要是忍不住,我膀子給你掐。”
施念知道他是在開玩笑,再疼她怎麼可能去掐他,隻是他這樣一說完全分了她的心神,等她再回過味來的時候,關銘手掌心的藥膏已經搓熱按了上去,根本沒有給她心理準備的時間。
這倒讓施念忽然想起小時候去醫院打針,醫生也會這樣,先哄騙她跟她說些無關痛癢的卡通人物,趁她不注意針頭就下去了。
疼是真的疼,火辣辣的感覺,鼻尖都酸了一下,關銘的手掌帶著藥膏輕輕揉搓著那處,靜謐的空氣中,他的每一個動作,每一次呼吸都牽動著施念的神經,她甚至能感覺到他指腹的紋路。
明明外麵還下著小雨,天氣濕冷濕冷的,可施念的身體依然出了層薄汗,他離她很近,她不敢看他的眼睛,關銘倒是抬起眼皮睨了她一眼,她本就是古典美人的長相,輪廓柔潤乾淨,臉盤子卻很小,穿上這身和服後氣質恬靜素雅,雖然包裹得嚴實,但領口的鎖骨卻是清晰精致的。
隻不過此時她臉頰微紅,睫毛垂著,眼神有些閃躲。
關銘不再是毛頭小子了,他這個年紀在女人方麵,很多事情隻稍上一眼就能看明白,如果施念是其他身份,哪怕就是已婚,她想跟他,關銘有的是辦法把她留在身邊。
但她是東城的人,他沒辦法不顧及到兩個家族的利益關係還有外麵那些複雜的影響,在現在這風口浪尖上,這牽一發而動全身的事情一旦乾了,他背上罵名是小,很多跟著他做事的人會受到牽連和孤立,就連施念的處境也會被架上尷尬的境地。
關銘的手突然緊了下,施念眉頭微皺轉過視線,正好這時候門外響起了敲門聲,關銘收回手開了口:“進來。”
那轉瞬即逝的衝動隨著關滄海和薑琨進來後消失得無影無蹤。
關滄海看見施念的膀子,吃驚道:“怎麼傷成這樣?”
施念慢慢放下袖子:“沒遇過地震,一開始都沒反應過來,站不穩撞著了。”
薑琨將酒放下插道:“那你怎麼不說啊?下午還抱那個小男孩抱半天。”
關滄海問什麼小男孩,薑琨這才把下午遇見同胞的事情說了一遍,關滄海也有些訝異,問她:“你不疼啊?”
“現在疼了,下午那會不覺得。”施念如實告訴他。
關滄海搖了搖頭:“姑娘憨憨的。”
然後就開始倒酒,他喝得很猛,那邊剛拿起杯子舉了下,薑琨和關銘還沒碰到酒杯,他一杯清酒就下肚了,這樣喝了三四杯,直喊:“破酒度數太低,不得勁。”
薑琨笑著說:“滄海兄啊,你這跑一趟熊本是受到什麼刺激了?這會能說來聽聽了吧?”
關滄海又掀了一杯:“所以說初戀這玩意放在心裡是最美好的,不能見,我也沒想怎麼樣,就單純想喊她吃個飯,結果她帶個孩子過來。”
關銘倚在窗邊,手指搭在酒杯邊緣,眼裡儘是笑意:“我趕過去的時候,不看你把那個孩子護得挺好嘛。”
關滄海苦笑道:“那我能怎麼辦?咖啡屋門口的樹倒了砸了車子,孩子嚇得不輕,要我說我跟她就沒緣分,難得有機會能見上一麵遇見倒黴地震。”
薑琨:“那後來怎麼樣了?”
關銘不疾不徐地說:“後來我讓人把莊靜和她兒子送回去,莊靜老公還握著滄海的手說謝謝小兄弟。”
薑琨徹底止不住大笑起來:“我說滄海兄啊,你這都是什麼破事?不遠千裡來認識人家老公的?”
施念也跟著彎了眼角,說到這關滄海就一肚子窩火:“他要喊我小兄弟的,我看他那樣都想喊他聲糟老頭,頭發都快掉光了。”
薑琨招呼道:“唉...喝酒喝酒。”
關銘嗓子不舒服,雖然倒了杯酒放在麵前,但沒怎麼喝,倒是洗了手後就抓了把開心果放在麵前,漫不經心地剝著,也沒吃,剝了一堆後抓了起來,手伸到桌下塞進了施念的右手裡。
她微愣低下頭接過,又抬起頭瞧他,他神色自若,半眼都沒瞟向她,依然在跟薑琨他們閒聊。
施念沒喝酒,關滄海他們拿了一堆堅果回來,她手疼也沒法吃,一直乾坐著,倒是此時手上終於有了打發時間的小零食。
她一邊吃著開心果仁一邊聽他們聊天,薑琨打趣道:“像我們這個年紀,都三十左右徘徊的人了,當年相好的還不是該結婚的結婚,該生娃的生娃,有什麼好見的。
師哥,你這幾年有去見過卓菲師姐嗎?”
“啪”一聲,開心果殼的聲音在關銘手中響起,他揚眸眼神沉了幾分注視著薑琨:“沒有。”
施念沒抬頭,垂著眸專心扣著開心果仁上麵的皮。
薑琨接著說道:“我都沒跟你說,我去年倒是見到過一次,師姐現在在華爾街混得風生水起,也算得上是當代女強人了吧。
我當時跟她聊到你,她說你知道她每年12月份會去Pioneer Mountain滑雪,所以故意二月份去跟她錯開,就怕萬一碰上對她舊情複燃。”
“嗬。”關銘冷漠地發出一聲,將剩下的開心果仁放在施念麵前,而後拍了拍手,往後牆一靠,壓根就沒搭薑琨的話。
薑琨的眼神移向施念麵前那堆剝好的開心果,突然噤了聲。
剛才關銘隻是私下將剝好的果仁給施念,這下明著擺在台麵上,不用說任何話,薑琨也懂什麼意思了。
當年卓菲師姐和關銘師哥的事情具體他也不是很清楚,隻知道卓菲師姐在學校的時候就很出名,曾公開表示非關銘不嫁,女追男也追得十分高調。
不過那時的師哥年少氣盛,走路都帶風,在學校裡最不缺的就是追求者,身邊常年圍著一群辣妹,也沒怎麼把卓菲師姐放在眼裡。
有次大家一起玩桌球,他親眼見過師哥一句想喝咖啡,卓菲師姐便頂著大雪跑出去買,還有次大家出去吃飯,師哥隨口說這家中餐不地道,第二天卓菲師姐就找了個地方親自燒了一桌菜喊大家去吃。
在薑琨的印象裡,師哥對女人雖然彬彬有禮,也止乎於禮,通常都是女人照顧他,要讓他遷就哪個女人,特彆是幫女人剝堅果這種事,是絕對不可能的。
但現在他的確見到師哥是如何照顧施小姐的,雖然他們都說兩人沒有關係,包括施小姐本人也否認了,但此時此刻薑琨再遲鈍也知道該閉嘴了。
關滄海拍了拍他:“喝酒。”
薑琨和他喝了一杯,岔開話題:“Alex說明年找個時間召集我們這些Stanford出來的華人聚一聚,還特地點名讓你一定要去,說你現在生意做大了,不要不賞臉。”
關滄海千算萬算沒算到薑琨會突然提到關銘的母校,Stanford在舊金山,施念知道關銘曾經在加州上過大學,會不會聯想到那件事?
所以薑琨話音剛落,關滄海下意識去看施念,但是施念麵上依然沒有任何反應,低著頭撚著麵前的開心果仁塞進嘴裡。
關銘的手指無規律地敲打著酒杯邊緣,眼簾微垂沒吱聲,空氣突然安靜了,薑琨也不知道自己到底說了什麼,怎麼這三個人突然都變得異常沉默,他雖然感覺到一絲詭異,但根本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錯覺,所以也乾愣著。
率先打破沉寂的是關銘,他對施念說:“隔壁房間乾淨的,我讓人把躺的地方鋪厚了點,他們還不知道要喝到什麼時候,你要累先去睡。”
施念微微鬆了口氣,點點頭起身,走到門口的時候想起什麼,又回過頭來,三人聊起了其他話題沒再注意她,她剛準備喊小叔,話到嘴邊改成了:“笙哥。”
這一聲稱呼讓其餘兩個人都沒有反應過來施念在叫誰?
隨即關銘抬起視線看向她,她指了指桌角關銘的證件問道:“那個需要我幫你拿著嗎?”
關銘要笑不笑地說:“我自己收著吧。”
“好。”施念應道便拉開木門出去了。
她走後,一室安靜,薑琨和關滄海都有些難以置信地看著關銘。
雖然不知道他為什麼那麼討厭彆人喊他字輩,但跟關銘親近的人都知道他的忌諱,從前卓菲故意當著外人麵喊過他一次阿笙,關銘當場就板了臉,自那以後,沒人會踩這雷。
今天施念的這一聲稱呼有著怎樣的份量,關滄海和薑琨什麼都不用再問,已經能察覺出來。
關滄海本就喝了不少酒,加上今天心情不佳,乾脆一股腦地說了出來:“薑子,你不是想知道施小姐是誰嗎?我來告訴你,她是東城關家長孫媳。”
薑琨端著酒杯的手刹時間僵在半空,眼睛徒然得多大:“你開什麼玩笑?”
“我像在開玩笑?”
薑琨立馬放下酒杯去看關銘,關銘仍然倚在窗邊,那副不鹹不淡的樣子。
薑琨緩了幾秒,歎道:“師哥啊,你彆亂來。”
關銘沒說話,冷然的表情看不出情緒,薑琨擔憂道:“現在多少人指著你做事情,要是鬨出這事就不是風評的問題了,那些老東西本來就看不慣你的作派,到時候給你按上個道德敗壞傷風敗俗的名頭,傳出去你的威信往哪擱,而且東城那邊的生意鏈不能斷,不然後期我們怎麼往回輸入資源?”
關銘端起麵前的酒杯一口掀掉,重重扔在桌子上:“我要亂來你們以為會有機會勸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