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去我們國家經濟發展很大一部分靠廉價勞動力和廉價資源,你看,這十年發展這麼快,這些優勢也就慢慢削弱了,必須要尋找新的發展方向,很多行業都是這樣,包括這行。”
在施念沒與關銘相遇以前,她隻知道自己喜歡服裝設計,熱愛這個行當,如果以後有機會想試著往這條路走走看,可她從來沒有想過自己進入這個行業後的目標是什麼?價值是什麼?能改變什麼?更沒有想過這條道最終的歸宿應該在哪?這是施念第一次思考這個問題,思考自己的未來。
關銘腳步慢了下來,對她說:“對了,上次在日本遭遇地震,我跟你說過以後會補償你。”
“你補償得夠多了,能讓我安然無恙離開那裡,還能圓了我從前的夢,我已經是欠了你天大的人情了。”
關銘笑了笑搖搖頭:“一件事歸一件事,這個人情你記著,以後有能力還我,但上次那件事,我承諾過就得兌現。”
說罷,他停下步子,下午的斜陽鍍在他的輪廓上,讓他的五官看上去半明半暗更加立體,他的身後是依次排開整潔寬敞的廠房,關銘就這樣望著她,問道:“這個補償怎麼樣?”
有風拂過施念的臉頰,她感覺到自己每一個毛細孔都在微微張開,那種緊張的不確定讓她的臉色泛起了淡淡的紅暈。
“你是指?”
“我也沒有信心能把這個廠子做到理想化的狀態,但我會去試試看,你學成後,倘若覺得那邊發展好不想回來,告訴我一聲,我換個大禮給你。
如果有回國的打算,這裡是我為你留的一條後路。”
斜陽揉進他的眼裡,又落進施念的眸中,她忍了一路的淚終於湧了上來,又拚命抑製住:“不用,真的不用,笙哥…”
關銘瞧見有車間裡的人往外張望,蹙了下眉,朝她走近幾步,擋住她的身影,低頭對她說:“不光是為了你,也是為了我自己,如果工廠真按照我設想的模式做起來,我需要優秀的設計師夥伴,這個在國內名不見經傳的小廠子想請到Parsons畢業的優秀設計師助陣不容易,也算是提前為自己物色人才了。
不過主要還是看你自己的意思,我不可能把精力全部放在這裡,如果後期你沒有回國的打算,上軌道後我會將這裡轉出去,也能賣個好價錢,對我來說沒有任何損失,所以,你也不用有什麼心理負擔,按照本心就好。”
遠處接他們的車子已經開了過來,施念側頭看了眼,低頭將眼淚憋了回去,再次抬起頭時對關銘說:“百夫長,百夫長製衣廠怎麼樣?你剛才問我的名字。”
關銘微揚了下眉稍:“這是古代軍官的一種稱呼,為什麼叫這個?”
空氣無聲地在他們之間流動,施念眼眸清明地望著他,良久,開了口:“我現在能不說嗎?如果以後有機會,我是說我們以後見麵的時候我再告訴你。”
關銘深看著她眼裡如磐石般堅毅的眸光,回:“好,就叫百夫長製衣廠。”
車子開到他們不遠處停下,施念看見開車的是吳法,隻不過他沒下車打擾他們交談。
施念心一橫說道:“笙哥,我能問你件事嗎?”
關銘見她正經的模樣,笑了。
“說說看。”
施念喉間微微滾動,開了口:“上次聽關滄海說,從船上回去後你爸借機跟你談了個條件,是生意上的事嗎?”
關銘將右手放進褲兜裡,目光深了幾分,回:“不是。”
“那…我能知道是什麼事嗎?”
關銘眼裡的幽光深不見底,似藏著很沉的東西,他說:“我爸...讓我聽從家裡安排,一年內成家。”
風吹草動,萬物皆寂,時間在施念麵前靜止了,她還站在原地,望著他,心一點點,一點點沉了下去,一年內,她可能連親自到場送聲祝福都趕不上了。
兩秒過後,她臉上浮起笑容,點點頭,喃喃地說:“挺好的,挺好,你在家裡的身份舉足輕重,是該考慮人生大事了,我…提前祝福你。”
她知道自己此時也許笑的樣子比哭還彆扭,於是趕緊轉過身故作輕鬆地對他說:“我們回去吧,你不是還要開會嗎?”
上了車後,吳法驅車離開這裡,關銘和施念坐在後排,兩人中間隔著一段距離,她望著窗外,他望著倒車鏡中的她,兩人都沒再說話。
好幾次,施念眼眶泛淚,都硬生生憋了回去。
車子開回景區門口,吳法是將關銘先送回來,然後直接送施念去機場。
可停下車後關銘卻並沒有動,抬頭對吳法說:“你去抽根煙,我跟小念說幾句話。”
施念的手不自覺攥著衣角,這是關銘第一次在外人麵前叫她“小念”,她不知道他要對她說什麼,施念坐在原位,一顆心七上八下,眼神一直垂著,不敢去看身邊人。
直到吳法下車後,關銘彎腰打開車子儲物格,從裡麵拿出了一部手機遞給施念。
施念望著他有些怔怔地接過手機,關銘對她說:“打開看看喜不喜歡?”
在施念接過手機的刹那,她的手就在顫抖,跟著關銘在船上的那段時間她從來沒有使用過手機,雖然關銘沒問過她,但他應該是清楚原因的。
而如今,放在她麵前的不單單是一部手機,而是她打開這個世界大門的鑰匙,象征著她重獲自由的開端。
她雙手按在手機盒上,眼裡氤氳著水汽,來回徘徊,濃烈的情緒堵在心口,無法言喻。
關銘從身上拿出一張黑色的卡壓在手機盒上,施念猛然抬起頭話還沒說,關銘搶在她開口拒絕前對她說:“這錢你拿著,不要跟我客氣,我當年出國留學,我爸為了讓我成人斷了我兩年糧,窮的時候也到處打工,看人臉色,睡過大街、台球室,但我是大老爺們,糙點也沒多大事,你不一樣,你是姑娘,出門在外要懂得保護自己,那邊有的區治安不好,晚上儘量不要一個人出門。
藝術院的人品味都不會差,我接觸過幾個那邊的人,這次臨時把你安排過去他們也幫了些小忙,說起來是我送過去的人,彆給我丟了份,該買的名牌不要手軟,那個圈子裡的人都敏感,想要混下去得讓外麵知道你有些東西,彆人才不會上來就看輕了你,任何環境,人際關係都很重要,該花錢的地方不要替我省錢。”
說到這,他用開玩笑的語氣“嗬”了一聲:“我不差這點錢,你把路子闖出來,以後有的是賺錢的機會。”
施念憋了一路的眼淚終於像決了堤般從眼眶裡湧了出來,她聲音哽咽地說:“你幫我已經夠多了,這些人情我以後該怎麼還你?”
關銘沒有看她,而是將目光瞥向窗外很遠的地方:“要想生意做得大,懂掙錢,也要會花錢,我既然肯在你身上花錢,說明我看好你的潛力,去了就好好學,彆想著還我人情的事,真想還,彆忘了我這個人就行。”
施念低著頭,眼淚不停滴落,關銘落下車窗看見了關滄海,他站在遠處對關銘指了指手表。
關銘轉頭看了她一眼,終還是開了口:“時間緊,就不留你吃飯了,去機場的路上要是看到好點的飯店,讓吳法帶你去,走了。”
他說完便打開車門下了車,對吳法招了招手,交代了兩句朝關滄海走去。
直到這時坐在車裡的施念才突然反應過來,她拉開車門便朝著關銘追了上去著急地喚著他:“笙哥。”
關銘停下步子回頭看她,她一邊往他跑一邊拆掉手中的包裝盒,到他近前時,拿出手機開了機喘息著,雙眼灼熱地望著他:“號碼,你的號碼。”
關銘見她急切的樣子,眼睛都急紅了,嘴角彎了下,低頭拿出手機,很快,施念手中拿著的新手機響了,她抬頭望著他,眼眶濕潤。
關銘抬起手,手掌落在她腦後,她身子被他掌心的力道帶向他,有那麼一瞬間,施念感覺他要擁她入懷,可他最終還是收住了力道,克製地揉了揉她的腦袋對她說:“不要哭著走,笑一個。”
施念抬起雙手抹掉眼淚,再次抬起頭時連鼻頭都是通紅的,她從脖子上取下圍巾,踮起腳尖將圍巾繞在關銘的脖子上,聲音顫抖著對他說:“以前一到冬天我媽總是提醒我脖子不要露在外麵,容易灌進風要著涼的,笙哥…你要保重身體。”
說完,她退後了一步,迎著光仰起頭對他露出了笑,輕聲對他說:“再見了。”
話音落下,她轉身大步走向車子,和來時一樣,急切的步伐,沒有再停留,直到車子開走後也沒再回頭。
夕陽在她身後緩緩下落,黑暗即將吞噬大地,她向著東方奔騰不息,那裡是朝陽初升的地方,她不知道黑夜有多漫長,可她已經找到指引她的明燈。
在她轉身的刹那已然明白關銘今天帶她過來的目的,他讓她看到了未來的道路,清晰明確地展現在她眼前。
他曾手無寸鐵征戰沙場,他走過的路不想讓她重蹈覆轍,他在她出征前親手為她穿上了鎧甲,為她準備了兵器,讓她挺直脊梁踏出國門。
她背有日益壯大的祖國,有迫切變革的行業,有關銘留給她的後路,她不是孤單一人,她終加入時代大軍,帶著無法撼動的決心,縱使前路暗礁險灘,荊棘縱橫,也無法阻擋她的腳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