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大勇沒在意他的雞賊,還讓自己拿主意,自己話都說了,他難道聽不懂這背後的含義。
他在紙上寫了幾條意見,最後簽了名字推給趙富春說道:“今天晚了,明天吧,你代表市裡去一趟軋鋼廠,就可著這些談”。
張大勇滿眼的疲憊,歎了一口氣道:“辛辛苦苦大半年,一朝回到解放前,真特麼窩囊”。
“是,我這就安排”
趙富春接了意見看了看,抬起頭試探著問道:“劉副主任那邊有沒有什麼意見或者建議?”
“嗬——”
張大勇冷嗬一聲沒說話,可話都已經在這一聲嗬裡了,不言而喻。
趙富春知道咋回事了,沒有再多問,拿著紙條起身往外走。
走到門口的時候回頭望了一眼張大勇,那副落寞和遺憾的神情他是深深地刻在了腦子裡的。
——
從張大勇那回來,趙富春捏著那份稿紙一路想,一路琢磨,軋鋼廠的老李為啥敢玩魚死網破這一招。
甚至敢逼著市裡動張大勇,這一次恐怕劉向前都不好過了。
想來想去,也隻能用狗急跳牆來形容了,老李可能被逼急眼了。
這一招打出來,至少市裡以後得主動幫著軋鋼廠申報晉級和集團化的工作了。
不然老李要耍捶,這市裡是萬萬接不住他的禍禍的。
唯獨是把軋鋼廠的級彆提上去了,把問題和矛盾交到工業部那邊,市裡才算是能解脫。
當然了,也隻有保住軋鋼廠,才能談三年後軋鋼廠淘汰下來的那些設備問題。
他剛進辦公室,秘書就迎了上來彙報了剛剛他離開前交代的工作。
“領導,我給冀省和豫省通過電話了,他們都說軋鋼廠沒有聯係過他們,也沒有接到過軋鋼廠要搬遷的消息”。
“什麼?沒有聯係他們!”
趙富春懵了一下,隨後帶著秘書往辦公桌裡走,坐在椅子上想了想說道:“這不可能啊,到底哪條消息說的是真的?”
他嘀咕道:“李學武說軋鋼廠聯係了,張副主任說部裡聯係了,你又說冀省和豫省沒有收到消息”。
“到底是哪個環節出了問題?”
趙富春抬起手輕輕拍了拍那份“割地賠款”的意見清單,猶豫著這件事要不要跟領導再談一下。
他給秘書說道:“你給部裡聯係過了嗎?有沒有什麼關係能問問的,軋鋼廠跟冀省和豫省到底有沒有聯係”。
“這個……”
秘書尷尬地站在那,他隻是個秘書,哪裡能像領導這樣跟部裡的人打交道,這太讓他為難了。
趙富春也反應了過來,擺擺手說道:“忙你的去吧,我忘了這個茬了,我來打”。
說著話,他便把電話叫起來了,隻接要了工業部老同學的電話。
“向飛啊,是我,富春”
他對著電話講道:“我們這有個棘手的問題啊,對,就是軋鋼廠的”
趙富春就知道這件事瞞不住了,估計部裡機關都知道了。
說看笑話和熱鬨不至於,但議論和討論絕對是有的,這一下他可算是被動了。
“我是聽說有人傳瞎話兒啊,說什麼軋鋼廠要遷址什麼的,我是不信的,可下麵有說這個的”
趙富春跟電話裡打著馬虎眼道:“我這不是跟你打聽打聽嘛,這是真是假啊,真的我們好有個安排,假的就嚴肅一下工作紀律了”。
他想的是家醜不可外揚,就算是心知肚明點事,可還是壓著點說的好。
他沒明說冀省,也沒說豫省,就是為了套他老同學的話,同時也彆漏了自己的話。
到時候偷雞不成失把米,沒得著準確消息,讓老同學那邊知道了他的壞消息,傳來傳去就麻煩了。
“什麼——?陝省!他們……”
趙富春有些吃驚地想要說什麼,可嘴裡打著磕巴沒說出來。
隻聽電話裡老同學給他講,軋鋼廠往哪搬遷,或者跟誰聯係了不知道,但他知道陝省主管工業的副主任正在往京城來。
至於說目的是什麼他就不多解釋了,或者說身在工業部的他都知道了這件事,還用多解釋嗎?
“這不是瞎起哄嘛!”
趙富春掐著電話抱怨道:“要說冀省或者豫省還有可能,他們陝省完全不符合地理條件需要嘛!”
他倒是知道陝省的煤鐵資源也很豐富,電話裡說的也不是什麼地理條件,或者其他什麼。
趙富春現在急眼的是,冀省和豫省的事還沒搞清楚呢,這有竄出來一個陝省的副主任。
對方竟然這麼主動,這麼禮賢下士,那對軋鋼廠來說已經是勢在必得了啊。
想想也是,這麼大一塊肉被京城甩飛了,誰都想接著啊。
鋼城那邊沒動靜完全是因為軋鋼廠已經把工業區放在了那邊。
但他不敢保證奉城會不會攙和進來,畢竟那可是大型城市。
這些城市或者省份的入場,會直接抬高軋鋼廠的心理要價的。
那張副主任給出的條件他拿著去軋鋼廠還能談得下來嘛。
從張副主任辦公室裡出來的時候他就在想,是不是能把這些意見降低一個檔位去談。
要是能談下來當然皆大歡喜,在張副主任那邊也有了麵子。
可要是軋鋼廠不同意,他不是也有個加碼的過程,或者說跟軋鋼廠要個人情,說他幫忙申請了多一些。
可現在來看,張副主任給出的這些意見好像滿足不了軋鋼廠這塊要遷走的天平了。
就在他惱怒和遲疑的時候,他的同學高向飛又給了他一個重磅消息。
剛剛辦公室裡傳來的消息,鄂省那邊也來人了,還是坐飛機來的。
好家夥啊,這是聞著味兒就飛來了,真是要明搶了。
張副主任還說明天去軋鋼廠呢,這明天說不定軋鋼廠就飛走了。
工業部的意見絕對是偏向於軋鋼廠的,從給出的處理意見就能看得出來,支持跟京城談,也支持跟其他省份談。
這種寬鬆的條件很明顯就是在保證軋鋼廠的發展和運營。
三年的投建工程,幾百上千萬的投資建設項目,誰不饞啊。
“鄂省……鄂省來湊什麼熱鬨啊!鄂省……”
趙富春也感覺自己牙床子要上火泡了,忿忿不平地說道:“軋鋼廠就算是搬遷,也不會把總部放在那啊,去哪?衢州?”
說完他也是想了想,搖搖頭道:“不可能,絕對不可能!水路再發達也不可能去南方的”。
他現在有點亂,跟老同學通完了電話,坐在那看著桌上的那張紙徹底沒了思路。
這特麼還怎麼談!乾剌嗎?
“領導,我是說……”
秘書站在一旁提醒道:“陝省和鄂省都聽見消息了,甚至是動身前來京城找軋鋼廠談,那冀省和豫省沒理由不知道,或者沒收到消息啊!”
砰——!
趙富春一拍桌子罵道:“你還沒想出來嗎?這些混蛋在騙你呢!”
“甘霖娘!一個個的見麵叫兄弟,背後捅刀子真小人!”
他指桑罵槐地說道:“你聽他們說沒聯係吧,就是有聯係,甚至坐在一起喝酒呢,他們能告訴你?”
趙富春站起身,背著手在屋裡踱著步子道:“他們巴不得咱們鬨彆扭呢,好趁虛而入,勾搭走軋鋼廠!”
現在他整明白了,領導得到的消息和李學武那邊來的消息印證上了,包括他秘書問來的消息。
完全就是冀省和豫省揣著明白裝糊塗,想要玩暗度陳倉。
“不行!我現在就得去軋鋼廠!我得見一見李學武,見一見李懷德!”
趙富春怕夜長夢多,轉身就要往辦公室外麵走,可卻被秘書給攔住了。
“領導,您且看看時間吧”
秘書為難地指了指手表道:“這都六點半了,軋鋼廠應該早就下班了,估計找不著人了”。
“特麼的!時間過得這麼快?”
趙富春暴了句臟口,給自己添堵道:“吃屎都趕不上熱乎的!”
——
“不去不去,都跟家裡說好了”
李學武站在車邊給韋再可幾人擺了擺手道:“你們吃好喝好,幫我跟韓主任問好”。
說完便鑽進了車裡,示意韓建昆開車。
不僅僅是韋再可,廠裡今天好多乾部都有人請客吃飯。
明著是請吃飯,多半是要打探軋鋼廠的虛實和消息。
有可能是市裡來的人,有可能是其他省份的辦事處來人,還有可能是合作的單位。
請客的人目的不一樣,方向也是不一樣的,但關注的重點是一致的。
那就是軋鋼廠到底有沒有搬遷的意思,或者說想往哪搬,搬遷的條件又是什麼,需求是什麼。
臨近下午下班,李學武接到了不下七八個電話,全是吃請的。
這一個月的吃請電話都沒有今天下午的多。
他這樣很少應酬的人都如此,你就想彆人是如何吧。
好在是啊,軋鋼廠的乾部都清醒著呢,知道這個時候嘴得嚴,不能亂說話。
但該吃吃,該喝喝,剛剛韋再可說了,這樣的機會千載難逢,他要把京城好飯店都吃個遍。
車裡的馮行可說了,要是這樣的活動每個月搞一次,他們家都不用帶他的夥食了。
好家夥,搞這麼一次老李都要掉半條命,每個月來一次?
這特麼當時寺廟裡撞鐘呢!
晚上到了家門口,天剛蒙蒙黑,一點都不覺得冷。
就是下午下了一場春雨,空氣中顯得很是濕潤。
聽見車動靜,秦京茹給開了大門,見著李學武兩人進來便招呼他們趕緊洗手吃飯了。
“呦,今天幾個菜啊,怎麼這麼香?加餐了?”
李學武進屋後換了拖鞋,彎著腰跟閨女頂了個哞兒,逗得李姝咯咯咯地笑個不停。
“還說呢,不是你叫人送家裡來的嗎?”
秦京茹進了餐廳,聲音從廚房裡傳了出來:“有個老頭送家裡來的,兩條鯽魚,一條鯉魚,不是嗎?”
“老頭兒?什麼老頭兒?”
李學武腦子裡今天塞了太多的事,一時之間還真就沒想起來。
韓建昆嘴角扯了扯,給他指了指大湖那邊,您拿人家逗了一早晨的悶子,這才一天就忘了?
“噢——老頭兒啊!”
李學武想起來了,疑惑道:“他怎麼還把魚送家裡來了!”
“不是你讓送的嗎?”
劉茵抱著孩子從樓上下來,跟李學武說道:“早晨你們走了之後了,拎著魚簍送家裡來的,說是你要的,我們還以為是給小寧買的呢”。
“嗯,是跟我有點關係”
李學武撓了撓臉,問道:“他有說什麼嗎?留下魚就走了?”
他想說的是,老頭兒沒提拜師宴的事兒嗎?啥時候請客啊?
他也是逗樂子,真敢想,就他那個技術還敢當人老師?
教什麼,教閒扯淡,教瞎貓碰死耗子嗎?
“啥也沒說,就把魚放在魚池裡了,李姝玩了一上午呢”
劉茵解釋道:“我還說小寧的奶水也夠,怎麼就想著買鯽魚給她補身子了呢”。
“您彆這麼看我,那魚是我釣的,他可不是得給我送來嘛”
李學武看著母親嫌棄的眼神,好笑地去衛生間洗了手。
出來的時候李姝眼巴巴地看著他說道:“魚,魚沒了,小姨抓了”。
“嗯,是今天送來的魚嗎?”
李學武笑著蹲下身子問道:“小姨抓你的魚你哭沒哭?”
“嗯——”
李姝使勁點了點小腦瓜,有些不好意思地轉過身鑽進了他的懷裡。
劉茵笑著看了她,“告狀”道:“下午這個鬨的呦,就說京茹抓她魚了,要京茹放回去”。
“魚!”李姝撅著小嘴看了看爸爸,道:“我的魚”。
“嗬嗬,進了你的魚池就都是你的了對吧”
李學武笑著抹了抹閨女眼角的嗤模糊,抱起她往衛生間又給她洗了臉,這小家夥懂事以後算是糊弄不住了。
以前啥也不懂,嚇唬嚇唬就能看得住,現在你越嚇唬她,她越往前招呼。
你就說家裡的花盆吧,翻翻土興許就能找出幾個玩具零件啥的,大花盆都有可能翻出小汽車來。
估計按照小孩子的想法是,種瓜得瓜,種豆得豆,種了小汽車得個新的小汽車吧。
關於李姝糟踐玩具這件事,李學武是從來都不管的。
首先孩子是在認知世界的過程,她從用嘴啃,到用手去抓,用眼睛去觀察,用耳朵去聽,這都是一個過程。
隻不過他閨女暴力了一點,更喜歡用聽覺來感受世界,認知世界罷了。
不同金屬摔在地上是什麼聲音,摔在牆上是什麼聲音,摔在花盆裡又是什麼聲音。
對於玩具外形功能,她認知的興趣不是很濃厚,更喜歡的是色彩和碰撞發出的響動。
晚飯時分,在樓上看書的顧寧走了下來,看見李姝還站在魚池邊上眼巴巴地看著,便給李學武問道:“你沒跟她說要吃的不是她的魚嗎?”
“說了,沒用”
李學武好笑道:“她的認知是,隻要進了魚池的,都是她的,這孩子的強勢和霸道也不知道隨了誰”。
顧寧轉頭看了他一眼,這個問題很難回答嗎?是不是回頭看看自己就都知道了。
“走吧,彆看了閨女”
李學武從沙發上站起來,到了門廳這牽了閨女的手說道:“等天暖和了,爸爸帶你去湖邊捉蛤蟆,到時候養在裡麵,天天聽呱呱叫”。
“呱呱叫?小青蛙嗎?”
李姝這會兒倒是明白了,秦京茹給她講的故事書裡就有青蛙和叫聲的描述,這算是她接觸世界的一個窗口了。
雖然給她撐開人生第一扇窗口的是個小學都沒畢業的莽撞女青年。
你還彆說,尺有所長,秦京茹彆的方麵可能做的不夠好,但在伺候孩子和廚藝上絕對是沒得說的。
也不能說她做得多麼多麼的好,不可能跟傻柱或者錢師傅他們比。
但是吧,家常便飯也就是吃個熟悉的味道,真找那四眼齊,還得是去飯店。
可誰家又能天天去飯店吃呢。
李學武的嘴就很挑了,以前於麗伺候他的時候可是沒少說他。
包括顧寧也是一樣,長大後家裡就有廚師了,手藝都是好的。
結婚後在這邊生活,沒覺得秦京茹的手藝跟廚師的差多少。
飯桌上,李學武幫著閨女挑了魚刺,把魚肉懟的碎碎的,一點一點地喂著她。
主要是怕魚肉裡麵有小刺或者碎刺,孩子還小,不會咳出來。
他們吃的是鯉魚,兩條鯽魚叫秦京茹燉成了奶白色的魚湯。
顧寧看著碗裡略帶腥氣的魚湯,在婆婆和秦京茹期待的目光中一口悶了下去,隻當是喝中藥了。
“閨女,魚肉好不好吃?”
“好吃——”
李姝笑嘻嘻地吧嗒著嘴,由著爸爸給喂著吃魚肉。
李學武喂了一口給閨女,笑著問道:“那明天咱們吃你魚池裡的那一條好不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