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副處長,如果你對我有意見的話,咱們可以單獨說。”
就在李學武看向魯大可要發飆的時候,朱定鬆主動攬了下來。
他將手裡的筆錄交給了一邊的趙元丁,審視著李學武的態度,講道:“子不教,父之過,我來京城,就是為了處理這件事情的。”
正在泡茶的彭曉力眉毛一挑,剛剛離開的敖副主任已經介紹過了。
這位沒有介紹職務的朱定鬆稱呼李學武為什麼?
李副處長?
嗯,這個稱呼得有多久沒聽見了,對方是故意的吧。
他看著茶杯裡剛剛放好的茶葉,“不小心”地一抖,全撒了。
然後默不作聲地彎腰,找了茶櫃裡那盒頂好的茶葉罐。
嗯,這種人就得用頂好的茶葉來招待他,不然他都不知道好壞呢。
“那朱處長準備怎麼處理呢?”
李學武犀利的目光直接盯了過去,叫破了對方的身份。
敖雨華介紹自己是副主任,你叫副處長,明顯查過我啊。
來而不往非禮也,你有時間來查我,沒有時間來管你兒子對吧。
“還有,您是以什麼身份來處理這件事呢?”
李學武並未發火,但語氣很是生硬地問道:“一個不稱職的父親,還是一個……”
“我是朱磊的父親,就像你提到的那樣。”
朱定鬆早有預料,李學武已經知曉了他的身份,所以搶在他話頭的前麵強調了這一點。
“我為朱磊所犯下的錯誤表示誠摯地歉意,並願意承擔相應的責任和義務。”
他話裡說的客氣,但表情依舊刻板僵硬,好像並不在意那份筆錄。
“如果他觸犯了紀律,我也絕不姑息他,請組織嚴肅處理。”
“嗬嗬——”
李學武輕笑一聲,沒再搭理他,而是看向了趙元丁說道:“怎麼樣,趙副處長,需要核實一下嗎?”
“如果您有任何異議或者質疑,現在就可以去樓下開展工作了。”
他給端茶過來的彭曉力問道:“聯合調查組的同誌都還在吧?”
“是的,領導,都還在。”
彭曉力擺好了茶杯,站直了身子,回答道:“周處長正主持工作,相關的材料保密部已經在交接。”
“朱磊的問題,不是紅星廠說有錯誤就有錯誤的。”
李學武見趙元丁不說話,而是看向了魯大可和朱定鬆。
他也看向了兩人,繼續說道:“我們紅星廠做事從來都是光明正大,一是一,二是二。”
“朱磊這件事,我們廠在第一時間就通知了外事部和其他兩個相關單位,一切的審查都是聯合調查組完成的,我們並沒有插手,公平公正。”
魯大可的臉色很是難看,他也是沒想到紅星廠這麼的不給麵子。
什麼公平公正,人在紅星廠,紅星廠在京城,這裡的關係誰更硬?
他們早就打聽過了,這位李副主任的身份背景有點不一般。
即便冰飛廠已經同意與紅星廠合作,甚至把報告提交給了三機部。
不是一個係統的兩個單位展開業務合作是很正常的工作往來。
如果在業務上有所成就,那必然是兄弟單位了。
紅星廠在飛行器製造業務上需要仰仗冰飛廠的支持。
冰飛廠需要紅星廠的業務和技術支持,雙方互利互惠。
雖然雙方的領導還沒有見過麵,但並不耽誤這種合作基礎的。
在聽到701項目組主任孔曉博彙報這邊出事了的時候,他還嚇了一跳,還以為出什麼事了,沒想到是朱磊這個毛頭小子又惹禍了。
是的,在魯大可的眼裡,朱磊還是個毛頭小子。
這得力於魯大可和朱磊父親朱定鬆之間的朋友關係。
長輩看晚輩,自然是寬容一些的。
本來沒覺得這件事有多麻煩,訓斥孔曉博一頓,讓他好好處理一下就行了,可沒想到孔曉博不敢應。
甚至講了紅星廠已經正式通知他們停止工作,等待處理。
701項目組已經被停工了,所有人都禁止出招待所的大門。
魯大可這才覺得事情不大對,但也沒往太壞的地方想。
無非就是冰飛廠與紅星廠沒有交往,沒有交情,說不上話唄。
或者說紅星廠在這次合作中不滿意,想多要一些政策唄。
他是給紅星廠打了電話的,管委辦接的,李懷德沒搭理他。
魯大可覺得不對,又找了三機部的朋友私下裡問,這才知道紅星廠的事他們聽說了,但還沒有正式提交到三機部來,算是留了一線。
三機部的朋友建議他們主動來人處理,不要把事情搞大了。
這也算是一句忠告,或者三機部就是這個態度。
魯大可不敢再壓這件事,跟廠裡其他領導溝通的同時,也給朱磊的父親,朱定鬆打去了電話。
兩人在聽取了孔曉博的二次彙報後,商量了一宿,這才坐火車來了京城。
但到京城以後,並沒有立即來紅星廠,而
是去了三機部,托關係找人打聽,側麵了解這件事。
甚至為了趕節奏,特意往後推了時間,選了周六這天上門。
穩是穩了,就是沒算準這位在京城工業聲名鵲起,年輕的過分的李副主任的脾氣秉性。
太年輕了,一進屋兩人就在心底念叨了這麼一句。
年輕怎麼了?
年輕沒怎麼了,隻是年輕氣盛,不好相與唄。
真是照著他們的想法來了,這位可真不是一般的不好相與。
調查組的事到底是不是真的,紅星廠提出拒絕合作是不是真的,他們甚至都不敢立即去求證。
離開了這間辦公室,就意味著他們結束了第一輪的接觸。
想要開展第二輪,那這件事就又得另一個說法了。
隻要處理過這種事的人都很清楚,第一次見麵最好達成個共識。
而紅星廠給出的態度,好像也是如此,畢竟有時間卡著呢。
什麼時間?
剛剛那位秘書也提到了,下麵正在交接材料,一旦朱磊交到了聯合調查組的手裡,那這件事就沒有了挽回的餘地。
魯大可看了朱定鬆一眼,是想確定來時製定的策略還用不用。
兩人早就商定好的,不能一上來就示弱服軟,否則後麵沒法談。
無論是冰飛廠,還是朱家,都會成為砧板上的魚,任人宰割。
所以,先來個硬的試試對麵的態度,再根據具體情況判斷和應變。
這也是他們一進辦公室就給了李學武一個較為生硬態度的原因。
現在怎麼辦?
咱們是來硬的了,可對麵的年輕人不講武德,已經掀桌子了。
朱定鬆的臉色也變得難看了起來,沒有了剛剛的淡定。
他看著李學武,問道:“這麼做對紅星廠有什麼好處?”
“什麼好處?為什麼這麼問?”
李學武端起茶杯喝了一口,看著他說道:“我這是公事公辦啊,難道您還認為這種事能壓得下來?”
“您說紅星廠能有什麼好處,讓我選擇漠視朱磊犯下的錯誤。”
他放下茶杯,盯著朱定鬆問道:“還是您覺得,按紀律處理朱磊,是一個錯誤的決定?”
老登,要夾著尾巴來處理問題,就彆在這裝大尾巴狼。
連自己的身份都不敢亮出來,一副仁義道德的模樣淨想著假仁假義的行徑,跟我裝什麼清高?
就這嗶樣的,李學武打起臉來沒有一點心理負擔。
“李副主任,朱磊畢竟是冰飛廠的職工,對吧?”
趙元丁的語氣就客氣多了,這會兒商量著說道:“能不能把人交給我們,回去後我們也是一定會調查清楚,嚴肅處理的。”
“當然,我當然相信冰飛廠的組織原則——”
李學武看向他說道:“但這件事已經不是我能做決定的了,聯合調查組的工作是有程序的。”
“周四那天是調查組介入的最後期限,現在我也無能為力了。”
“這份筆錄並不能說明什麼。”
魯大可這一次認真了起來,沒有刻意的態度,很是認真地看著李學武說道:“在沒有冰飛廠參與的情況下,你們沒有權利調查朱磊。”
“而且,就算朱磊在這裡犯了錯,調查組查了他,也應該是跟冰飛廠對接工作,紅星廠協助調查才是。”
他敲了敲趙元丁放在他手邊的那份筆錄,講道:“出了這樣的事,無論是冰飛廠,還是他的家人,都很痛心,也很自責,所以我們都來了。”
“很直白地講,這就是一起因感情糾紛而產生的工作失誤。”
魯大可身子微微前探,看著李學武說道:“我們對朱磊給紅星廠帶來的麻煩和影響表示歉意,如果有什麼我們能做到的,貴方儘管提。”
“這份筆錄,事關冰飛廠的兩名職工,對上官琪,我們會表示關心和幫助,如果她有什麼意見也可以提。”
很顯然,這三位是把工作做足了的,連上官琪的變化都考慮到了。
孔曉博在電話裡彙報的很是詳實,這件事因上官琪而起,就應該在上官琪這終結。
魯大可也明白紅星廠是什麼意思了,所以拋出誘餌,試探李學武的態度,也好確定該怎麼處理。
但是,李學武並沒有吃他這一套,在紅星廠的地盤上,得按照他的遊戲規則玩,哪裡有外人說話的份。
“我不想跟你討論職工管轄權的事,如果你們覺得紅星廠有哪裡做的不對了,完全可以去上麵反應。”
李學武看著他挑了挑眉毛,道:“還有,是不是因感情糾紛而產生的工作失誤不是你我說了算的。”
他點了點沙發扶手,道:“關於上官琪同誌的意見,人就在招待所,相信你們能聯係上孔曉博主任,就能聯係到她,為什麼不直接跟她表示道歉和關懷呢?”
“不要把所有人都想象成居心叵測,唯利是圖的小人。”
李學武彈了一下褲子上的灰塵,慢條斯理地講道:“隻看冰飛廠的研究員以及貴方在處理這件事情上的手段和態度,我們拒絕合作的想法更堅決了,這個我們會跟一機部反饋。”
“把事
情搞的這麼大,有什麼意義呢?”
魯大可不能再讓朱定鬆說話了,很明顯的,李學武不想跟他談。
因為朱定鬆表明了不會用自己的身份來介入到這件事情中。
所以李學武隻會當他是朱磊的父親,剛剛那一嘴巴子打的多明白。
“紅星廠與冰飛廠合作與否,都不會影響到我們彼此的工作對吧?”
他現在的態度就很坦誠了,不端著、不夾著,說出來的話也受聽了。
“反過來講,這件事搞大了,上麵的麵子不好看,你我兩家單位也在這個項目上丟了信任,何必呢?”
魯大可抬手示意了朱定鬆說道:“我來的時候就跟定鬆同誌說清楚了,朱磊這件事必須嚴肅處理。”
“他不是個小孩子了,做什麼事都得講原則,講紀律,對不對?”
這會兒他又調轉口風,以退為進,試探李學武的態度了。
這屋裡都是老油條了,朱定鬆對於魯大可的話自無非議。
人先帶回去才是正確的,怎麼處理還不是他們說了算。
可人帶不回去,什麼都白說,處理結果也不是他們能決定的了。
“請紅星廠的同誌放心,我叫了元丁同誌跟我一起來,就是做好了公平公正,嚴肅處理的打算。”
魯大可看向喝茶的李學武,說道:“李副主任,你看這樣行不行,人我們帶回去處理,結果會通報給紅星廠和調查組,關於合作。”
他的語調又降了一個檔,和氣地說道:“畢竟是上麵促成的,咱們也算是有緣,因為這麼一個爛事,你也覺得不值當對不對?”
“嗯,您說的也是——”
李學武眉毛一挑,淡淡地說道:“就因為這麼一個爛事,上麵關注的大項目,我們廠的核心工作,差點就毀在了701團隊的手裡。”
“事情本不應該發展到現在這個地步,如果朱磊冷靜一點,負責人多關心一點,貴廠紀律嚴肅一點。”
他無奈地歎了一口氣,搖了搖頭感慨道:“這是教訓啊——”
“是,我們也在反思”魯大可再次道歉:“給紅星廠帶來了不好的影響,我代表冰飛廠表示深深的歉意。”
“拋開這件事的處理和影響,我們廠領導開會研究了一下。”
李學武看著他說道:“在項目管理上,好像並不適合聯營合作。”
“尤其是在此類事件的處理責權上,束手束腳,沒有紀律威懾。”
他很認真地看著魯大可說道:“向一機部反饋終止合作的原因也正是出於這一點,您理解吧?”
“可是……”
魯大可明白他這話是什麼意思了,但還是皺眉提醒道:“701項目組負責這個機型五年了,期間投入了巨大的人力物力……”
他講到這裡,也是頓了頓,深呼吸了一口氣,看著李學武問道:“我能聽聽紅星廠是個什麼意思嗎?”
“咱們開誠布公地講,貴方到底想要什麼?”
“很簡單,終止合作,撤走701項目團隊。”
李學武就這麼直白而簡練地說道:“我們已經擁有了全套的生產技術,就算吃的慢一點也不在乎。”
“而且在科研上,有幾所高校支持,組建專業研究團隊並不困難。”
他微微搖了搖頭,放下茶杯,最後講道:“紅星廠有能力組建屬於自己的技術團隊,就不麻煩冰飛廠了。”
魯大可暗道一聲果然如此,紅星廠這是獅子大張口了。
他看著李學武一本正經的拒絕模樣,真想喊一句:我還從未見過有如此厚顏無恥之人!
巧取豪奪也不過如此了,他是怎麼說的這麼理直氣壯的!
紅星廠這是在拒絕嗎?
魯大可很想把茶杯甩在李學武的臉上,帶著人離開。
但現在他們已經掉進對方的陷阱裡了,進退兩難。
還是他自找的,把刀遞給對方讓人家砍自己。
是兄弟單位就來砍我?
同意紅星廠的意見,終止合作,會出現什麼問題?
首先,朱磊帶不走,朱定鬆就在旁邊坐著呢,一定會怪他。
彆看李學武說的如何仁義,如何和氣,剛剛的話都聽到了。
什麼拋開這個問題不談,明明就是我可以不談,但你不能不想談。
其次,他沒有拒絕的權利,因為701項目是三機部委托冰飛組建的。
與紅星廠的合作也是三機部要求的,目的就是通過合作巧妙地拿到相關的生產技術數據。
三機部不會管他在這裡受到了什麼樣的待遇,什麼樣的刁難,隻要求他把技術帶回去。
如果701項目團隊完不成任務,那這個項目組也就沒有存在的必要了,冰飛廠也要對此負主要責任。
況且這件事紅星廠本身就沒做錯什麼,隻是公事公辦罷了。
但現在冰飛廠怕的就是公事公辦,他們來不就是想協調處理嘛。
無論從哪個方向講,紅星廠的拒絕都讓冰飛廠陷入了進退兩難的地步。
冰飛廠不能同意斷絕合作,紅星廠又堅持拒絕合作,夾在中間的魯大可能怎麼做?
李學武的目的還不明顯嗎?
你就說這人年紀輕輕的,怎麼這般陰險歹毒,不要臉!
魯大可看向了朱定鬆,請他給出個意見。
朱定鬆就是市裡三機部的,這個時候也彆說是朱磊的家長了。
相信紅星廠的意見和要求他也是聽明白了,禍是朱磊惹出來的,把柄是在人家的手裡,怎麼辦?
還能怎麼辦?
朱定鬆微不可查地點點頭,端起一直沒碰過的茶杯喝了一口。
他現在隻覺得嘴裡苦,心裡也苦,這一次回去,指定要出血。
後麵的事後麵再說,目前緊要的是把這件事處理乾淨。
李學武的話一說完,他們就知道圖窮匕見,紅星廠的目標從始至終都不是朱磊,而是701項目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