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昨天早上一樣,今天還是三人碰頭,開個早會。
“楊書記早”
“早”
楊元鬆也是剛吃完飯回來,正在收拾辦公桌上的文件和筆記。
李學武給兩人分了煙,等點上以後問道:“昨晚怎麼樣?”
楊宗芳看了李學武一眼,神情古怪地說道:“罵了你一晚上”。
“嘿嘿嘿”
李學武將煙送到嘴邊吸了一口,隨後說道:“那就說明很精神啊”。
楊書記看了兩人一眼,說道:“今天約談煉鋼廠的馮行可、竇長芳、賴俊民”。
李學武抱著胳膊看著楊書記,等著安排。
“既然已經能確定範圍了,那就收網”
楊書記抽了一口煙繼續說道:“我昨天跟鳳山同誌溝通了,儘快解決這邊的事情,把煉鋼廠穩定下來”。
這話的意思就是確定了現在固定的這些人的範圍了,不再擴大調查了。
今天談話的三個人是煉鋼廠這邊現在主持工作的領導,談話的目的也是考察三人是否有繼續留任的條件。
楊宗芳皺著眉頭看了看楊書記,問道:“書記,是出了什麼事兒了?”
“嗯”
楊元鬆點了點頭,說道:“付斌招了,上級紀監介入了,鳳山同誌的意見是儘快挖出毒瘤,剩下的交給煉鋼廠新班子去慢慢處理”。
李學武點點頭,說道:“治病不能把人殺了,我也讚同這個意見”。
“嗯”
楊元鬆說道:“上午學武跟我去談話,以工作組的名義,進行考察談話”。
交代完李學武,楊元鬆又轉頭對著楊宗芳說道:“你去查一下羅成所說的那些,固定好數目就行,涉及紀監的交給煉鋼廠的同誌們進行處理,其他的直接交給煉鋼廠保衛處處理”。
交代完,楊書記又轉身對著李學武說道:“你們保衛處出個乾部,調過來主持保衛處工作,要穩重又有手腕的,肖長青廢了,不得用了”。
李學武看著楊書記堅決的態度,想了想,說道:“能震住這邊的,我手裡隻有一個人,但是他的情況特殊”。
“能有多特殊?多特殊都得調過來!”
楊書記看著李學武說道:“現在恢複煉鋼廠的秩序最重要,這個位置的工作任務很重要”。
“不僅僅是要處理咱們走後留下的這些首尾,還要重新建設煉鋼廠保衛處的製度,配合總廠開展打擊違法犯罪的行動,所以你要慎重選人!”
李學武點點頭說道:“招待所的許寧,有魄力,穩重,在辦理扈正權的桉子時就立了功”。
說了許寧的情況,李學武又猶豫著說道:“可他是年前調的招待所,剛升的副科”。
“不要緊,事急從權”
楊書記擺擺手說道:“你說的這個許寧我知道,在招待所乾的很不錯,已經出了成績”。
說著話點了點李學武說道:“不要舍不得,我知道你對他的看重和安排,外調是對一個乾部的挑戰,也是一個快速成長的渠道”。
李學武說道:“保衛處的乾部永遠跟當走,組織怎麼安排就怎麼辦”。
“我就欣賞你們保衛處的這個工作態度和勁頭兒”
楊書記點了點頭說道:“這件事我晚點兒跟鳳山同誌溝通,儘快讓許寧同誌過來,先穩住這邊,給新班子扶上馬送一程”。
聽這話,李學武知道楊元鬆和楊鳳山對煉鋼廠乾部調整的態度了。
三人開完了早會,楊書記帶著李學武往談話室走,楊宗芳則是帶著人出外勤,去查羅成和陸雅珍交代的問題。
李學武跟著楊書記一進談話室,見這邊已經有人在等了。
“楊書記,李科長”
坐在椅子上的人見兩人進屋,立馬站起身打招呼。
“坐坐”
楊書記對著這人擺擺手,說道:“行可同誌久等了,我們開個碰頭會”。
“不不不,是我早到了”
李學武跟著楊書記坐在了書桌的後麵,正對著煉鋼廠副廠長馮行可。
馮行可顯然知道今天談話的目的,也知道楊書記口中的碰頭會是什麼會,所以這會兒表現的很是謙恭。
楊書記是副廳,馮行可是副處,所以楊元鬆對馮行可的壓力還是挺大的。
而馮行可跟李學武這麼客氣的原因就是李學武的身份和滿天飛的小道消息。
現在李學武雖然是正科,但是身份是工作小組的成員,那就是超然於煉鋼廠乾部的級彆。
再有就是這幾天鋼城和京城的電話一直都在打。
打什麼?打探消息。
老羅進去了,老楊進去了,一個班子哥五個現在外麵還剩仨。
這三個人都在找關係問自己的前程,而下麵的人也在問空出來的兩個位置怎麼安排。
機關單位就是這樣,明明八字還沒一撇呢,消息就已經滿天飛了,還有些是言之鑿鑿的樣子。
其他人和位置不好說,但是關於李學武的消息卻是一致的,那就是年僅20歲的李學武將出任紅星軋鋼廠保衛處副處長一職。
這個消息既讓聽到的人震驚,可震驚過後是了然。
震驚的是年齡,了然的是李學武的工作成績。
而煉鋼廠這邊對李學武感觸更多的是李學武的狠厲。
付海波的被抓,馬三的被抓,煉鋼廠保衛處幾個保衛的被抓。
過了年後的羅家坪、楊明肅、肖長青、於德才……這一係列都有李學武的影子在裡麵。
今天李學武作為工作小組成員的身份出現在談話室,那就是一個信號。
馮行可知道,李學武馬上跟自己就是一個級彆的了。
“馮行可同誌,我們的身份你應該知道了,今天我們代表工作小組來找你談話,想聽聽你對羅家坪等人的看法,也想聽聽你對自己工作的看法”
得,猜中了。
馮行可知道現在是正治站位的時候了,這對他來說不是個艱難的選擇。
但讓他謹慎的是對麵兩人對自己的看法和態度,這可能直接決定自己的未來。
“我要檢討,對於羅家坪在工作中……”
李學武聽著馮行可的彙報,拿著筆一直在本子上寫著對馮行可的評估意見。
楊元鬆也是時不時地在本子上記錄著什麼。
這讓馮行可更為緊張了,還是李學武看他擦了兩次眼鏡,這才站起身到了一杯水給他。
“謝謝”
馮行可接了熱水客氣地道了謝,隨後繼續說道:“我對煉鋼廠的……”。
馮行可是主管生產任務的副廠長,所以提起煉鋼廠的生產那是口若懸河,頭頭是道,比他說羅家坪的時候流暢多了。
約莫一個多小時的談話結束,楊書記站起身跟馮行可握了握手,由著李學武送馮行可出門。
“謝謝,謝謝李科長”
馮行可再次跟李學武握了握手,嘴裡不住地道著謝,還說著以後多交流的話。
其實他也知道李學武的意見不占主要,但還是不想忽略了李學武的意見。
李學武倒是見佛必點三炷香,敬鬼神而遠之。
他是工作組的成員,但這個工作組是臨時性質的,又不是一輩子,何必得罪人呢。
再說了,即使要打差評,李學武也不會露在臉上,還得是讚同的表情回複馮行可。
等送走了馮行可,對著守在門口的煉鋼廠同誌交代了一聲,轉身進了屋。
“怎麼樣?”
楊元鬆喝了一口水,問了李學武對馮行可的意見。
“挺好的啊”
“裝傻是不是?”
楊元鬆回頭點了點李學武,又轉回頭繼續倒水,口中說道:“你既然是工作小組的成員,那就得對自己的工作負責啊”。
李學武從桌子上拿了自己的茶杯走到楊元鬆身邊,接了暖瓶給自己也倒了一杯。
“關於生產工作確實有自己的認識,對於企業管理也有自己的見解”
聽見李學武隻說生產,沒有提及馮行可對思想和煉鋼廠正治生態的意見,楊元鬆了然地點點頭。
“我知道了,德才兼備嘛”
李學武聽了楊書記的話沒再接話,而是端著茶杯放在了桌子上,然後站在窗邊看著煉鋼廠的方向活動了一下手腳。
兩人等了沒多大一會兒,李學武便在門口接到了煉鋼廠公會負責人賴俊民。
賴俊民快六十了,跟馮行可不同的是,賴俊民整個人都是放鬆的狀態。
在跟李學武打招呼握手的時候顯得很是從容。
跟著李學武進屋後,還跟楊元鬆笑著說了兩句閒話。
等落座後,楊書記對賴俊民的態度也沒那麼嚴肅,主要問了對羅家坪等人的看法,和對煉鋼廠接下來的乾部調整的意見。
可能是要退休的原因,賴俊民很是敢說。
在批評羅家坪等人的時候很堅決,很徹底,但是在談及乾部調整的時候顯得很謹慎。
楊元鬆和李學武都看出了賴俊民的態度,這是準備功成身退的老狐狸了。
煉鋼廠的環境這麼複雜,他在公會的崗位上一直乾了五年,可以說沒什麼是他不知道的。
雖然知道他有責任,但是楊書記已經不準備追究了,不到半個小時便結束了談話。
李學武在送走賴俊民回來的時候,楊書記沒再問李學武的意見,因為已經不用問了。
最後一個上來的是竇長芳,現在主持煉鋼廠工作的廠書記。
上次在大禮堂李學武就見過他,五十四歲的年齡,正是經驗豐富,年富力強的時候。
李學武一眼就能看出竇長芳的心思,那就是覬覦廠長的位置。
這表現在了竇長芳對李學武的態度上,熱情而又不親近,客氣還帶著距離。
因為正處級乾部對李學武還是有些差距的。
竇長芳明明已經是煉鋼廠書記了,為什麼還要謀求廠長的位置呢?
這就得說一說《工業七十條》了,其中大概的意思就是限製企業d組織對生產行政工作的乾預過多。
企業中的d委對於企業的行政管理工作、思想正治工作、工會工作、工青團工作,以及企業中生產的、正治的、文化的群眾活動,實行全麵的統一的領導,企業內的一切重大問題必須經過d委討論決定。
在限製d委的工作範圍後,又對於生產工作做出了明確的要求。
即:規定企業的主要管理權力集中在廠部。
這就是為什麼楊鳳山能管理軋鋼廠所有乾部的原因。
而在紀監和乾部任用的時候,楊鳳山會征求楊元鬆的意見。
《七十條》最關鍵的一點,也是最核心的一點就是:
規定企業必須實行全麵的經濟核算,加強技術管理、經濟核算和財務管理。
其中,最核心、最重要的是企業領導製度問題,即強調要在d委領導下建立一個廠長負責的統一的生產行政指揮係統。
意思就是大事聽檔的,其他事情聽廠長的。
作為煉鋼廠書記的竇長芳是很想書記、廠長一肩挑的,這在工廠裡並不少見。
而現在煉鋼廠正符合這種情況,更需要權利集中,加快煉鋼廠的整頓和調整。
竇長芳已經猜到總廠會對煉鋼廠人事進行大調整,他如果不抓住廠長的位子,那他一定會被調整。
這是大勢,誰都能猜測得到的。
竇長芳先李學武一步進了談話室,“哈哈”笑著去跟楊元鬆去握手寒暄。
李學武看了看竇長芳的背影,露出了一個讓楊元鬆都注意的到了的笑容。
但竇長芳在屋,楊元鬆就沒問李學武發生了什麼,而是讓了竇長芳坐。
還沒等楊書記問,竇長芳便開始做檢討,檢討自己這個班長沒有起到領導和監督的責任和作用,愧對這個,愧對那個。
李學武聽著這檢討倒是比馮行可做的好,到底是搞組織的乾部,說起話來一套一套的。
即言說了自己的失察,也說了自己的為難。
反正就是無奈唄。
“楊書記,您是了解我的,我是一個團結同誌,以誠待人的人,在監督和檢查方麵多次跟羅家坪進行了爭吵”
“但是為了煉鋼廠的生產任務和穩定,我也是一讓再讓,一忍再忍,但是我沒想到他竟然這麼得寸進尺……”
李學武給自己點了一根煙,坐在了桌子後麵,看著坐在沙發上的兩人慢慢演。
“嗯嗯,說的是”
在兩人說道共情的時候李學武還不時地點點頭,表示認同。
楊書記看了看手表,這竇長芳就思想和管理已經彙報了一個多小時了。
李學武看見楊書記的動作和第三遍看向自己的眼神,不得不起身給竇長芳續了一杯水。
這個動作打斷了竇長芳的節奏,讓楊書記有了切入話題的口子。
“長芳同誌,我想聽聽你對接下來煉鋼廠乾部調整的意見”
知道正戲來了,竇長芳理了理心裡的草稿,喝了一口熱水,這才開始說自己的想法。
“煉鋼廠是紅星軋鋼廠的重要材料供應工廠,又為北方多個工廠提供材料研發和實驗的支持,可以說位置高,任務重”
“這次的風波中,不僅僅是軋鋼廠蒙受了重大損失,煉鋼廠也是遭到了前所未有的管理危機,迎來了建廠以來最大的挑戰”
竇長芳看了看不住點頭的李學武和沉思的楊元鬆,斬釘截鐵地說道:“所以我建議,在煉鋼廠實施權利集中辦大事的處理方式,儘快扭轉煉鋼廠的局勢”。
“嗯嗯,長芳同誌說的我讚同”
楊書記點點頭說道:“嚴肅紀律,整頓風紀是一個長期的工作,生產任務不能耽誤”。
說著話,將手裡的煙頭在煙灰缸裡懟了懟,說道:“煉鋼廠不能亂!”
這話是說給竇長芳聽的,也是說給李學武聽的。
從楊書記這裡得到了肯定的答桉,竇長芳的笑容更加自信。
他相信,如果紅星總廠在考慮煉鋼廠一把手的時候一定會想到他,也繞不過去他。
在送走了昂首挺胸的竇長芳,李學武站在三樓的樓梯口把煙抽完了,這才回了談話室。
談話室裡,楊書記倒是沒有了剛才跟竇長芳談話時的和顏悅色,眉頭都擰成疙瘩了。
李學武剛推開門就見到這幅樣子,想要躲出去已經晚了。
“進來,聊聊”
“嗬嗬嗬”
李學武笑著說道:“我可不是煉鋼廠的乾部,就不用約談我了吧?”
“怎麼不用?”
楊書記看著李學武說道:“咱們談談你的思想問題,我看你最近思想退步了呀!得加強學習了”。
“哈哈哈”
李學武走進屋將自己的本子合上了,坐到了楊書記旁邊的沙發上,也就是剛才竇長芳坐的位置。
楊元鬆手裡夾著香煙也不抽,上下打量著李學武,隨後笑著問道:“要不要試試來鋼城工作?”
“您可拉倒吧!”
李學武端著自己的茶杯說道:“在軋鋼廠還不惹眼,這20歲的副廠長還不鬨翻天”。
“哈哈哈哈”
楊元鬆這會兒的心情好了些,隨後搖了搖頭說道:“煉鋼廠是真的需要一個強力人物來這裡坐鎮啊”。
感慨了一句,隨後對著李學武說道:“你要是三十歲,我敢提名你當這個一把手”。
“嗬嗬嗬”
李學武笑著說道:“這話我可當真了,等我三十歲的時候我找您啊!”
“哈哈哈”
楊元鬆又是一陣大笑,隨後看著李學武說道:“看來你也不看好這個竇長芳啊”。
“還行,挺好的”
“你是從哪兒學的這些話?”
楊書記不滿地看了李學武一眼,說道:“對組織的不忠誠可是原則性問題”。
“官大一級壓死人啊!”
李學武笑著說道:“竇長芳做組織工作還行,抓大局嘛,嗬嗬,羅家坪都管不好,還想管大局?”
“是啊”
楊元鬆歎了一口氣,隨後說道:“權利大了並不見得是件好事兒,這是一把雙刃劍啊,我是真不放心交給他啊”。
李學武伸手在煙灰缸裡彈了彈煙灰,隨後說道:“我倒是覺得兩地甚至是多地的乾部交流應該形成常態,杜絕長時間屬地任職,減少權利聚集的風險”。
“嗯,許寧將是軋鋼廠乾部交流的第一批乾部,但絕對不是最後一批”
李學武笑著說道:“您說到不放心,我倒是要跟您推薦一個乾部”。
“哦?說說看”
楊書記看著李學武,想聽聽一向謹慎的李學武要推薦誰。
“監察一科科長”
“宗芳?”
聽見李學武的話,楊元鬆一愣,隨即眉頭皺了起來,嘴裡?
??道:“紀監……”
“不”
李學武搖了搖頭,說道:“我建議楊宗芳同誌擔任煉鋼廠主管風紀監察、保衛工作的副廠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