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呀?”
周常利正依著門房的炕上看著,聽見門口的動靜,不由的將手裡都要翻爛的書往炕上一摔,不耐煩地嚷了一嗓子。
自打那位將鑰匙拋給自己,就特麼再也沒有了自由身,天天跟這兒當門房。
有時候家裡有事兒都得叫自己兄弟過來替換來,就是怕這邊有了閃失。
或者是,怕那位突然上門來,見自己不在,那就熱鬨了。
可這邊哪有熱鬨啊,隻有夜裡像是張開巨口的深宅,夜裡跟這兒睡老覺得不踏實。
不過最近倒是有個泥瓦匠經常來看場地,還說是那位讓來的。
因為話對的上,所以他也就由著對方查看起了房子。
不過他也留了個心眼兒,每次那人來查看場地,他都跟著轉。
甭管你是不是乾活兒的,甭管自己這個門房是不是臨時的,那自己這個和尚在這兒一天,那這院子就不能少了半塊兒磚。
這會兒還以為是那個泥瓦匠來了呢,也就趿拉著布鞋,出來開了門房旁的東門。
東門是個小門,旁邊就是走車馬的車馬門,又是在整個宅院的巽位上,這邊進出極為方便,所以他就把住的地方安排在了這兒。
倒不是他多麼客氣,不去住正門那闊大的門房,而是那麼大的房子,他自己一個人住瘮得慌。
就這邊兒這間門房都比他們家屋子大了,自己晚上都時常睡不著呢,哪裡還敢去住大的。
也不是沒想過叫幾個兄弟過來打打牌啥的,也好過時間。
但又想了那位酸臉的德行,實在是沒有膽子把這裡搞的烏煙瘴氣的。
可這種日子什麼時候是個頭兒啊,總不能真拿自己當傻小子了吧,白使喚牲口呢!
這麼在心裡埋怨著李學武,嘴上就有些發牢騷。
“敲敲敲,不會吱個聲啊,我都出來了,你還……”
他這麼嘀嘀咕咕的,將門拽開了,剛想對著那個泥瓦匠說幾句,卻是瞧見那位正眯著眼睛站在門口看著自己。
“李……李處長”
“看來你挺喜歡這裡啊,都適應門房的身份了”
李學武伸出手推開了那邊半拉門,邁步進了院子,嘴裡說道:“瞧伱這口氣,可比以前住在這裡的門房更有派頭兒呢”。
周常利看著進了院子的身影,不由得眼睛瞪得大大的,他怎麼也沒想到啊,是這位來了啊。
當初盼著他來他不來,一天天的數著日子過,現在可倒好,已經不指望了,他卻來了。
來就來唄,還偏偏趕上自己發牢騷,這下可麻煩了。
“關門”
李學武站在院子裡踅摸了一圈,等回頭,卻是瞧見周常利還跟大門口當石獅子呢。
“哎!”
周常利嘴裡應了一聲,僵硬著身子將門關上了。
手裡習慣性地想要上門栓,卻是想到了身後的人,猶豫著又放下了。
李學武看了看謹慎著走過來的小個子,問道:“待煩了吧?”
“沒……沒有”
周常利長得不錯,也是個伶俐的,平時可會說話了。
這會兒卻是見著李學武嘴裡有點兒拌蒜。
也不知道為啥,或許是第一次見麵那個無緣無故的大嘴巴,或者是見著李學武摔跤厲害,或者是見著李學武在冰場開槍。
反正就知道這人敢動手,是個茬子。
李學武上下打量了一下周常利,穿著還算立正,就是上身還穿著厚衣服。
顯然是這幾天沒時間回家換去,或者是沒時間上街淘換去。
從丁萬秋口中得知,這小子不是老實怯兒,早不指著家裡生活了,平時都跟大街上刨食吃。
“吃飯了嗎?”
“沒……吃了,吃了”
周常利還想說沒吃,可一反應過來李學武問的是吃沒吃,這才趕緊回了話。
李學武再次上下打量了他幾眼,隨後點點頭,往院裡走去。
周常利猶豫著是不是要跟上去,他本就怕李學武,這會兒恨不得對方早點說了讓自己走才好。
可對方竟問起了自己吃沒吃,啥意思?
這會兒見著李學武往花廳去了,咬咬牙,還是跟了上去。
都跟這兒扛白活兒這麼久了,要是這會兒不去那人眼巴前兒晃悠晃悠,這活兒不是白乾了嘛。
一進東門這塊以前就是車馬房,位置極為寬廣。
依著丁萬秋介紹說,他爹養了好些好馬、好大車。
不過等他當家的時候,見著了洋人的小汽車,眼氣人家坐著舒服有派頭,這敗家子把他爹的攢下的好馬好車都給賣了,買了一台小汽車。
因為這邊沒了馬,又沒有停車的地方,所以車馬房的位置推平了,用來停車。
可李學武現在看,這特麼並排停十台大卡車都富裕,這富家子弟買了多少好玩意兒糟踐啊。
進了花廳,還是以前那麼個擺設,不過摔跤的墊子都在牆角摞著,地上還是水磨石的地磚。
周圍都是花楞玻璃窗,四周透亮,這會兒太陽微斜,照射的屋裡纖毫畢現。
許是好久沒開窗的原因,一進屋還有些悶嘟嘟的。
“在這兒就跟門房蹲著了?”
李學武看著屋裡的家具擺設,頭也沒回地對著身後的周常利說道:“都不知道把這些屋子開窗子透透風,乾啥來了”。
“……”
周常利差點沒叫李學武的話噎死,誰答應給你當門房了,感情自己一點兒功勞沒撈著,還跟這兒挨訓了。
不過訓自己的人他認識是誰,可不敢造次,隻能寢著個頭兒跟門口站著。
李學武沒聽著回答,掃了門口一眼,隨後敲了敲圈椅的扶手。
其實他也是裝模作樣,彆看他姥爺是木匠,可他對木料七竅通了六竅,一竅不通。
等轉了一圈,又從花廳的後門出來,往右手邊的院子轉了轉。
其實越看越糟心,丁萬秋這敗家子是一點兒都不心疼這院子。
院裡大缸裡的水都乾了,裡麵都是落葉和灰土,下麵是黑乎乎的,也不知道是啥玩意兒。
幾棵樹倒還都活著,隻是長得歪七扭八的,一點兒型都沒有了。
許是瞧見李學武皺眉頭,跟在一旁的周常利猶豫了一下,還是小聲提醒道:“這麼多房子,我一個人可收拾不過來”。
李學武轉頭看了看他,挑了挑眉毛,說道:“沒叫你收拾衛生”。
周常利見著李學武這麼說,縮了縮脖子,無所謂的慢了一步。
你可倒想要我收拾了,我也得收拾的了啊,這特麼攢了多長時間了,要是沒有人手,前腳兒收拾完,後腳兒就得落灰。
以前官宦人家養那麼多仆人老媽子是乾啥的,就是因為院子太大,都指著自己媳婦兒收拾,那還不得累死。
李學武沒搭理他,又往後麵轉了轉,這還是第一次這麼詳全麵的查看這處院子。
就連位於正房後院的地下室都看了看。
這地下室據丁萬秋說,是銀庫和倉庫。
不過不是他們家挖的,更不是他們家上一任房主挖的,老早就有。
許有可能明朝那會兒就有了,也是說不定的。
為啥丁萬秋篤定不是他們家挖的,也不是上一任房主挖的。
因為在他了解的那個年代,這家裡的銀子就沒有往銀庫存的了,沒那個資本了。
李學武轉了一大圈,還是囫圇吞棗地看,也看了將近一個小時。
這邊的宅子比大院兒的情況還不如,都得仔細修整。
竇師傅說了,好些磚瓦結構的都得拆開了重新建,尤其是常年不住人的屋子。
窗戶框啥的就更是如此了,漆麵早掉沒了,那個敗家子也不知道刷漆,雨水都把木頭風化了。
不過李學武想了想也是,一個人住這麼大的院子,能活成這樣都不錯了。
要是擱他,許是還不如人家乾淨呢,大哥也彆說二哥。
等回了東院門,李學武站住了,看著跟在後麵的周常利問道:“你多大?”
“十七”
這會兒跟著李學武在院裡轉了一圈,周常利已經不緊張了,回答李學武的問題也是快了不少。
李學武打量了一下周常利的身高,許是吃不飽的原因,不算高。
“有正經營生嘛?”
周常利看了李學武一眼,低著頭沒回話,心裡想的卻是,瞧您說的,有正經營生的人誰能給你家看這麼長時間大門啊。
李學武看著這年輕小夥兒,好像就看見了曾經的自己。
不過他自己在他這個年齡已經走上正路了,所以他是幸運的。
幸運的有一個管自己的爹,管自己的媽,有三叔的關係。
像他這麼幸運的還是少,沒他這個條件的,就跟眼前這個小子一樣,在街上混唄。
混出頭的充其量也就是個扛大活兒的,混不出頭的早早的就不知道哪兒去了。
“這麼大小夥子了,總不能老上街要飯去吧?”
“我沒要飯”
周常利猛地抬起頭,看著李學武,倔強地強調道:“我可不是要飯的”。
“那是乾啥的?”
李學武挑著眉頭問了一句,也不等他回答,便繼續說道:“收佛爺保護費,跟有錢的孩子要,這就不是要飯的了?”
周常利看著李學武,沒有回話,但眼睛裡全是不服氣。
無論李學武怎麼說,他都沒有跟人家伸手要飯吃過。
他小混蛋在這塊兒地皮上,還真就沒有這麼低氣過,即使是李學武也不行。
“嗬嗬,我看比要飯的都不如”
李學武輕笑了一聲,從兜裡掏出煙給自己點了一根,讓也沒讓周常利。
周常利咧咧嘴,眼睛已經瞪上李學武了。
這人真不是揍兒,自己白幫他看了這麼久的家,一句謝沒有,還跟這兒諷刺自己,早知道給這院裡搬空好了。
李學武抽了一口煙,看了看橫晃的周常利,問道:“不服氣啊?”
周常利看了看李學武腰上卡著的槍套,把腦袋歪旁邊去了。
特麼的,惹不起躲得起。
他現在就想聽見李學武不用他了,讓他趕緊滾蛋的話。
可李學武偏偏不說,就站在這抽著煙。
“這幾天有工人來乾活”
李學武站在那兒抽了一會兒煙,這才繼續說道:“人數比較多,亂哄哄的,你把那些瓷器,或者值錢的小玩意都搬地庫裡去鎖了”。
周常利一聽李學武這話,感情今天來不是拿鑰匙來了,這是要繼續白使喚自己啊。
“我還有事兒呢”
周常利將褲兜裡的鑰匙掏出來,伸出手要遞給李學武。
李學武手夾著煙,低頭看了看他手裡的鑰匙,隨後抬頭看他的眼睛。
“說說,你都有啥正經事兒”。
“我……我事兒多了”
周常利沒想到這人這麼難纏,都給白乾這麼多天了,還想怎麼著。
就算是大乾部也沒有這麼使喚人的,當自己是傻小子呢。
要是說點兒好聽的也就算了,從進門開始,就沒拿正眼看自己,這會兒又趾高氣昂的指使自己,真拿自己當傻子了。
這活兒說啥都不乾了,反正師叔已經走了,自己也不欠他的,憑什麼!
對!就是不給他乾了!
李學武還是沒有接那鑰匙,看著一副懶得撒謊的小子,道:“收保護費?”
周常利見他還諷刺自己,便要把鑰匙一扔走人。
但他不敢,因為他都聽說了,這人剛回來那會兒怎麼在派處所打人的。
還有,現在越傳越邪乎,說這人打南邊下來的,因為殺人太凶,部隊裡不給待了。
雖然他是不大相信傳的邪乎的那部分的,但依著派處所裡傳出來的消息看,這人凶是一定凶的。
他自己也是遇見的,這人臉酸的很,一句話說不對付了,上來就給自己大嘴巴子。
還有,從那些大院裡的孩子們口中知道了,這家夥還有背景,說是跟工安部裡的大佬都是談笑風生的。
那天一群人被趕鴨子下水,可是成了東西城最大的笑話了。
不過那些大院的孩子不覺得是個笑話,因為讓普通人攆下水,那是笑話。
但讓他攆下水,隻覺得僥幸,還牛嗶。
碼的,惹了這家夥,沒有挨槍子,他們能吹好長一陣子。
“收保護費在這兒也能收啊”
李學武彈了彈煙灰,看著周常利說道:“要不我先給你交一份?保我家宅平安?”
周常利不敢說李學武,但表情一直忍著,眼睛瞪著李學武表達自己的憤怒。
“嗬嗬”
李學武看著他鬥雞眼似的,不屑地說道:“就你這點兒能跟,還出去耍呢,再修煉兩年吧”。
說完了話,看著周常利倔強的、伸出來的手,將手裡掐滅的煙頭放在了他手心。
周常利這個氣啊,我特麼是還你鑰匙,你當我給你接煙頭呢!
李學武從兜裡掏出五十塊錢,壓在了煙頭上麵,隨後點了點那錢,道:“呐,保護費啊”。
周常利不是沒見過錢,他是沒見過這麼屌的人,看著手裡的錢和感受下麵的煙屁,直覺得腦子不夠用。
見著李學武要往出走,愣了愣眼,追上去開口道:“我說了……”
“啥?”
李學武轉回身,眼睛一瞪,問道:“不夠?”
“我……”
周常利捏著手裡一遝錢,這夠不夠的,他哪裡說的出。
李學武看了看說不出話的周常利,點了點大門叮囑道:“他們乾活兒盯著點兒,不許生火,不許亂扔煙頭,不許亂拉亂尿,按時進出,不許留宿”。
“知道了”
看著李學武臉上那道疤瘌因為說話而抽動著,他實在說不出不乾了的話。
李學武見他答應,跳上了吉普車,打著了火,最後說道:“老實兒跟這兒蹲著,保護費你已經收了,要是叫我知道你敢玩忽職守,我拉你去城西打靶玩兒”。
說完也不等周常利回話,踩著油門打了方向盤往最近的那處宅子去了。
周常利見著李學武的車走了,這才撇撇嘴,看了手裡的錢一眼,隨即才想起手裡的煙頭,立馬將手裡的鑰匙、煙頭和錢甩了出去。
“神氣什麼,有錢就了不起啊!”
他這會兒倒是來能跟了,站在台階上,衝著李學武離開的方向晃著腦袋叨咕著。
可叨咕的時候也不敢大聲了,深怕周圍有埋伏,自己的話再讓人家聽了去,自己要糟糕。
等想起這邊沒人的時候,左右看了看,又往地上的那三樣兒東西上看了看。
“碼的,欺負老實人!”
說著話,撿起了鑰匙,這是他出來進去的東西,不撿不行。
等撿了鑰匙,覺得都給他看家了,這錢不拿白不拿,所以也撿起了錢。
剛要直起身子,又見著了光溜兒的大門口的煙頭兒。
想了想,這拿人家錢了……不對!
應該是這院門口是自己掃的,扔了煙頭不好看。
嗯,就是這個原因,絕對不是因為拿了錢了。
周常利安慰了自己一句,找了個理由,這才把那煙頭也撿了起來。
等直起來腰,頓時覺得臉有點兒紅。
許是彎腰時間長了,充血了,可卻是怕人見著,緊忙進了大門上了門栓。
等回了門房,將手裡的煙頭扔在了地上。
想了想,又踢進了灶坑門子,又把鑰匙揣進了兜裡,這才開始看手裡的那五十塊錢。
說實話,他以前也有過五十塊錢。
可是不禁花,來的快去的也快,說不上買啥吃的了。
最近一直跟這兒看家,趙老四他們來找了自己幾次,但出不去,隻能乾瞪眼。
這就特麼跟孫猴子給唐僧畫的那個圈兒一般,邁不出步子去。
也不是不能回家,更不是出不了這個門,而是出了門老怕這邊丟東西。
玩也玩的不痛快,吃也吃的不痛快,渾身不得勁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