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元鬆當然知道這是楊鳳山的一種談判手段,但他還是態度明確地拒絕了楊鳳山提出的,關於提李學武進讜委的決定。
因為李學武比李懷德還危險,沒必要在製衡李懷德的選擇題上加上李學武這個變量。
楊鳳山也僅僅是試探書記的底線罷了,要說真的提李學武進讜委,阻力不僅僅在書記這兒,他自己也是不願意的。
讜委會代表了軋鋼廠最高的權利組織,楊鳳山也不想李學武這一層的後浪過早的進入。
當前軋鋼廠讜委會除了副廠級以上的領導,隻有分廠的董文學將於今年年中的擴大會議上被提名。
至於通過的概率嘛,要看上半年煉鋼廠的成績單了。
而董文學一旦進入軋鋼廠讜委會,那就意味著他邁入副廠級領導的時間進入倒計時了。
楊鳳山為什麼突然提起了李學武呢,這不得不說前天上級領導來調研造成的後續影響了。
一次領導的調研能有多少餘震?
答案是相當於邢城那樣的大地震後的餘震。
僅僅是兩天的發酵,楊鳳山就已經能從報紙連篇累牘的報道和討論中看出上麵對這種安全意識和防範措施的重視了。
尤其是李學武在雙預案報告中闡述的以人為本,防治結合的中心思想,更是讓上麵對於這一套安全防治體係尤為的重視。
彆說楊鳳山沒想到了,就連李懷德都沒有想到李學武不聲不響地做了這麼多準備工作。
雙預案廠裡雖然很重視了,但完全沒有重視到一定程度,這也給了李學武充分表現的機會。
報紙上有一篇關於軋鋼廠在實施雙預案安全體係前後的日平均受傷人數和事故發生概率對比數據。
事實證明,安全生產事故和自然災害是可以預防和減弱受傷害程度的。
可以說軋鋼廠的安全體係火了,軋鋼廠的安全管理乾部們火了,李學武這個保衛處負責人也要火了。
這麼大的工作成績,楊鳳山也很難處理李學武這個進步飛快的青年乾部了。
現在跟書記所提出的進讜委會根本不是李學武進步的終點,有可能是他新的起點。
楊元鬆自然知道這一點,分廠一把手進讜委會這並不會很突兀,但保衛處副處長,尤其是李學武,進讜委會有可能造成當前軋鋼廠正治生態的不穩定。
李學武就是一個不穩定分子。
副處長絕對不能成為讜委會職務的,如果李學武要進,那一定是要在讜委這邊掛職副書記的。
唯一的方式就是董文學升副廠,李學武升正處,同時掛職副書記,主管廠安全生產監督工作。
但楊元鬆不可能讓李學武這麼快進步的,因為李學武這麼升,對其他青年乾部的積極性和讜委的公正性是一種挑戰和削弱。
“我還是建議你跟李副處長溝通一下”
楊元鬆在思量間已經下定了決心,所以給廠長的回複也是很明確的。
倒是很明白李懷德的意圖,沒有建議廠長跟李副廠長談談。
“我認為李副處長還是一個認真負責的同誌的,他對於工作上的分工和變動的態度不至於影響他的讜性”
楊元鬆說著,想了一下,道:“如果你覺得有需要的話,我也可以給李副處長打電話”。
楊鳳山看了看書記,點了一下頭,沒有說會跟李學武聯係,也沒有說請書記跟李學武溝通。
“李副處長那邊的遠水解不了軋鋼廠的近渴啊,邊疆辦事處的事情一日不得到解決,套在軋鋼廠頭上的緊箍咒就一日不得消停,限製和製約了多個項目的穩定”。
“嗯”
楊元鬆很理解楊鳳山現在的心情,但其還沒有到山窮水儘的地步,所以他並不打算擾亂軋鋼廠現有的平衡。
“你是廠長,行政決定權在你那兒,我支持你對邊疆辦事處的人事進行調整,我也對你後續的處理儘我最大可能去支持”。
楊鳳山看了看書記,知道今天在這兒是得不到問題解決的辦法了。
本來今天跟書記過來談話,他是準備了自己的底線的,那就是由書記出麵,跟李懷德談一談。
正治本身就帶有妥協的屬性,沒有什麼事情是不能談的。
但書記顯然不想介入到這種爭鬥中來,還堅持他那套無為而治的理論。
“那好吧”
楊鳳山站起身,麵露為難地說道:“請您多多做這方麵的工作吧”。
說完便往出走,楊元鬆跟著送了出來,在走廊上,楊鳳山的秘書已經在等了。
“書記好”
廠長秘書笑著跟楊元鬆打了個招呼,隨後跟著楊鳳山往回走,一邊走一邊輕聲彙報道:“何雨柱已經通知到了,咱是現在出發?”
剛要轉身回辦公室的楊元鬆一個定神,再看向走廊裡已經越走越遠的楊鳳山,眼睛不由得眯了起來。
何雨柱是大食堂的廚子,跟廠長唯一的關係就是楊鳳山經常帶著他去肖副部長家去。
聽秘書這話,感情廠長在自己這邊沒有尋求到問題的解決辦法,轉身就往領導那兒取經去了。
而且是在來自己這兒之前就定好的,那剛才在辦公室裡所談的話,全都是跟領導彙報的前置條件了。
楊元鬆的眉頭一下子就緊繃了起來,楊鳳山這麼做並不是一個好現象。
至少對於他來說不是什麼好事。
——
軋鋼廠往鋼城打了七八個電話,但李學武一次都沒接。
就連徐斯年打給董文學的電話都被李學武拒絕了,直接告訴董文學的秘書,就說沒找到自己,執行任務去了。
既然人都來了鋼城,還管你京城的爛糟事兒?
無論是什麼事兒,李學武都不想現在跟軋鋼廠聯係上。
因為昨天出來的時候就覺得風向不對,李學武回軋鋼廠的時候連保衛樓都沒去,直接去的站台。
這個時候來電話找自己,能有好事兒才奇了怪了。
“說說吧”
李學武好笑地看著有些胖了的聞三兒,道:“這兒的夥食兒好,還是姑娘好?”
“拉倒吧”
聞三兒無奈地搓了搓臉,抱怨道:“你要是再不來,我還真以為你要借刀殺人了呢”。
“就你?”
李學武略帶嘲諷的語氣反問了一句,隨後看了看聞三兒身邊的張掌櫃的。
“張掌櫃辛苦了”
“李處長辛苦”
張萬河看著倒還好,不過也是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樣,顯然在這邊被折騰的夠嗆。
聞三兒幾人也是剛進屋,跟李學武見麵後也是相顧無言,眼淚差點下來。
“我和老張打了個配合,查出來一個倉庫,結果我們去的時候差點兒被弄死在那兒”
聞三兒跟李學武說著這邊的民風彪悍,使勁兒咗了一口煙,好像積蓄力量跟李學武抱怨一般。
“於敏被攮了一刀,差點兒紮到肝臟,嗬嗬,多虧我福大命大”。
“嗯嗯,我一向是相信三舅的福氣的”
李學武抽了一口煙,點點頭,肯定了聞三兒的話。
不過這話聽著怎麼都有股子調侃的味道,讓聞三兒不由的嘰咕嘰咕眼睛,想要擠出幾滴眼淚出來。
可能是鋼城風大,氣候乾燥,眼淚沒擠出來,倒是跑了一下午的眼屎擠出來了。
“我可是為讜國立過功的!”
“嗬嗬嗬~”
聽見聞三兒跟李學武耍賴皮,屋裡幾人都笑出聲來,就連使勁囗著煙袋鍋子,滿臉溝壑的張萬河都笑的滿臉褶子了。
李學武站起走到聞三兒身邊拍了拍這個便宜三舅的肩膀,笑道:“放心吧,讜國是不會忘記你的”。
“哈哈哈~”
在眾人的笑聲中,李學武拿了暖瓶給幾人續了熱水,嘴裡問道:“我想知道的是,現階段掌握的倉庫規模和數量”。
“這個……”
聞三兒遲疑了一下,還是把目光看向了許寧,道:“姬科長還沒有回來嗎?”
“他出去布置任務了”
李學武代許寧回答了聞三兒的話,點了點頭,道:“你直接說就行”。
聞三兒點點頭,道:“因為於敏的突然受傷,加上對聶連勝的調查,我所接觸的兩個倉庫都被確認了,但是……”
說到這兒,聞三兒再次遲疑了一下,道:“這些倉庫都在相關部門和企業的內部,是按照臨時租借的名義儲存的,我們暫時還拿不到具體的數據”。
李學武挑了挑眉毛,明白了其中的關鍵,感情關東借在鋼城本地的關係,將這些非法物資按照交叉租借的形式存在了合法的企業和部門裡了。
這樣的外衣下,誰能發現其中的不對來。
因為租借的事情一般都是辦公室經手的,或者是後勤部門直接辦的,就連那些單位的領導和工人都不知道倉庫裡的東西是誰的。
而且還有相關單位的保衛幫忙看守著,安全性可比李學武看到的那個野外倉庫放心多了。
李學武也知道,當初在野外看見的那個倉庫就是個臨時的貨物調運點兒,規模根本達不到要求。
所以滿城市裡尋找這些倉庫根本就是徒勞無功的行動。
“於敏的身體怎麼樣了?”
李學武想明白了這些,轉頭對著聞三兒問了一句,跟於敏的最後一次聯係已經很長時間了,得有兩三個月了。
“還好”
聞三兒皺了皺眉頭,道:“縫了十四針,表現出來對關東的恨意比這十四針還要嚴重”。
“嗬嗬”
聽了聞三兒解釋於敏的情況,李學武隻是輕笑了一聲,隨後渾不在意地問道:“你信嗎?”
聞三兒嘴角上翹,嘿嘿了兩聲,道:“不信”。
張萬河見這兩人的對話,嘴上抽煙袋的動作也是不由得一頓。
這些天聞三兒在明,他在暗,於敏在後,幾人“配合默契”地確實確定了不少倉庫的信息。
怎麼聞三兒到了跟李學武彙報的時候卻是把“改邪歸正”的於敏給定義成了不信任對象了?
物傷己類這個詞突然在張萬河的腦中炸了開來,李學武這夥人是不是連自己也不信任?
那現在把於敏隔絕在外,帶著自己來參加這種會議的意義何在?
信任和不信任在張萬河的腦中不斷翻麵兒,看向談話中的兩人的目光也變的深邃了起來。
“他隻不過是受傷了”
聞三兒歪了歪嘴,道:“他也僅僅隻不過是是受傷了,這一刀如果真的當著我的麵兒把他紮死了,我就信他”。
“嗯”
李學武點點頭,跟聞三兒的眼神交彙,都感覺到了彼此的思想在這一刻達到共同的高度。
什麼人值得信任?
李學武的答案是死人,隻有死了的人才不會再說謊話了。
聞三兒跟了李學武這麼些日子,這人是啥德行他是一清二楚。
甚至就連他自己,都沒覺得李學武完全信任了他。
不然幾次任務為啥都有其他身份的人存在,上次是婁曉娥和周亞梅。
這兩個娘們兒根本不是一路的,自己也跟她們不相乾,可李學武就是安排了三條線上的人進行了合作。
要說完全是為了因地製宜,聞三兒敢倒立吃屎!
這次就更是了,把自己跟於敏聯係在一起,又讓張萬河在暗地裡牽扯,幾人又得在調查部的眼皮子底下行動……
“嗬嗬”
聞三兒滿臉笑容地看著李學武說道:“來東北這是第二趟,我是牢記出門前你跟我說的話……嗬嗬嗬”。
“嗬嗬嗬~”
李學武也是笑了笑,嘰咕嘰咕眼睛沒讓聞三兒繼續說,而是又問道:“聶連勝呢?什麼情況?”
“姬科長沒跟你說嘛?”
聽見李學武連續問了幾個相關的問題,聞三兒也是驚訝了起來。
李學武剛才見麵的時候也說了,跟姬衛東先見的麵,怎麼倒來問自己了?
“我可隻是幫著找倉庫和渠道來著,具體的情況還得問姬科長”
“可著你知道的說”
李學武擺了擺手,沒叫聞三兒為難,嘴裡還解釋道:“姬衛東有些事情要忙,晚上才能回來呢”。
“具體什麼情況我也不清楚”
聞三兒想了想,說道:“除了姬科長帶他回來談了一次,帶著我們找了幾個關鍵人物後他就繼續上班了,今天也是因為食品廠問了,他才約我們過去看看那間被封的倉庫”。
李學武了然地點點頭,看來姬衛東並沒有跟聞三兒說太多這裡麵的問題。
當初找聶連勝的時候李學武是知道的,姬衛東倒是沒有說聶連勝後續怎麼樣。
現在聞三兒說聶連勝正常上班了,那就一定是姬衛東安排的了。
“行了,我知道了”
李學武拍了拍聞三兒的胳膊,道:“家裡都挺好的,你這次辛苦了,最後再忙這幾天,可以跟我一起回去了”。
“哎呀媽耶,總算是結束了”
聞三兒笑著往後一靠,對著李學武說道:“來的時候天兒還冷著呢,現在都準備換薄衣服了”。
李學武挑了挑眉毛,沒說什麼,示意了許寧一下便出了門。
聞三兒晃了晃腦袋,看向身邊的張萬河時兒,卻是發現這張掌櫃的臉上沒有自己這般解脫的笑容。
“咋地了?沒聽他說馬上結束了嘛~”
“是你結束了”
張萬河抽了一口煙袋,隨後曲眯著眼睛說道:“東家可沒說讓我結束”。
聞三兒聽見這話也是愣了一下,隨即坐起了身子,微微皺眉看著張萬河問道:“事情都要結束了,還留你在這乾啥?不是回京就是讓你回春城啊,咋可能還是鋼城”。
“這就得要問問東家了”
張萬河是經過大風大浪的人物,早就練成了泰山崩於前而麵色不改的功夫,這會兒被聞三兒問著,也是一副平淡的臉。
隻是臉上的溝壑起伏不定,表示其內心並不像他所表現的這樣淡定。
張萬河自知聞三兒跟自己不一樣,再怎麼著都是李學武的自己人,而自己則是剛剛投奔的,這次的投名狀還沒交呢。
也許這次的任務李學武根本沒想著要他交投名狀,僅僅是一次試探。
或者這次的收尾才是他表示投靠的機會。
李學武這個人說話和做事根本不給人留餘地,看不出他要做什麼。
所以在李學武出門的時候張萬河沒問,也沒敢問自己的安排。
既然李學武沒說他結束了,那他就得在鋼城繼續扮演過江龍的角色。
大強子帶的人已經在鋼城等了好些天了,怕不是李學武早就給他算計好了下一步。
“這……”
聞三兒跟張萬河配合的這些天也有了些交情,這東北漢子還是很爽朗的性格。
可要說幫著李學武給他做什麼允諾,聞三兒是萬萬不敢的。
彆人不清楚李學武的性格,他是很清楚的,這小子的眼裡根本就沒有顧忌。
如果有什麼顧忌,那年前重逢的晚上可不會一見麵就給了自己一嘴巴。
“用不用一會兒我幫你問問?”
說完這句話聞三兒也是後悔了,趕緊補充道:“不過你也知道,他的事我做不了什麼主,他不說我也……”
張萬河看了看聞三兒,突然笑道:“不用了,謝謝大兄弟了”。
說完再次抽了一口煙袋,隨後慢悠悠地在鞋底磕了磕燃成餘燼的煙袋鍋子,嘴裡則是淡然地說道:“鋼城這疙瘩還行,我跟哪兒都一樣”。
聞三兒看了看張萬河,抿了抿嘴角,他的心裡並沒有張萬河拒絕自己的慶幸,也沒有對這份倔強的可憐。
張萬河這些人以前是乾啥的他一清二楚,李學武拿這些人當狼還是當狗訓他都不敢攙和。
彆看現在這是一副老農的形象,把煙槍換成真槍,說不定怎麼凶殘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