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工作組要繼續實現他們的意圖,那就必須在當前的工作找到突破口,證明軋鋼廠的領導管理能力是有問題的,是需要整頓的才行的。
但是從舉報信和大字告的情況上來看,絕大多數的內容都是子虛烏有的,都是那些人聽風就是雨想來的。
在調查過程中工作組也是發現,這種舉報都是帶有功利意義的,也就是說,很多舉報都是基於他們個人的利益在受到損失或者不平等的情況下才產生的。
這是早就在會議上嚴肅批評過的個人主義了,怎麼能拿來當證據呢。
工作組辛苦這麼多天,竹籃打水一場空,信誓旦旦、熱火朝天的從上麵要來了這麼多人,最後僵持在這,馮道宗就要承擔壓力了。
尤其是當軋鋼廠出現不同的聲音,向上麵反應了他們工作態度的蠻橫,不講原則和方式方法後,馮道宗已經就這些問題回去做過解釋說明和檢討了。
現在看來,軋鋼廠這塊兒骨頭還得是換個方法啃,也就有了現在的這次檢查。
也是因為軋鋼廠有了中層乾部向他們靠攏的先例,也有了中層乾部反對他們的例子,這讓工作組看到了中層乾部的力量。
對於中層乾部,工作組是有先天優勢的,至少級彆上是要有優勢的,馮道宗同李學武談話就是上下級的關係。
即便是董文學來了也得是上下級的關係,壓著談,還能談不好?
看過青年突擊隊,工作組一分為二,馮道宗和靳良才來到了李學武的辦公室,剩下的人則是去了小會議室。
小會議室那邊是要進行材料檢查的,工作組的辦事員會同於德才要一些材料,針對這些材料的檢查他們就能看出保衛處是否有認真完成上麵交代下來的工作了。
其實檢查基本上就是這個套路,於德才懂得很,相關材料準備的也是很充分。
李學武不虞那邊會有什麼問題,今天工作組來的主要目的還是奔著他來的。
從馮道宗和靳良才同他談話的內容就知道了,句句不提態度,可句句都在探查他的態度。
李學武是不懼這個的,打太極嘛,他能打三十六手,七十二手也行,反正就是該落實的要重視,該整改的要認真,該提高的要堅決,該清理的要詳實。
他們談工作李學武就談工作,他們談思想李學武就談思想,一對二,輕鬆的很。
就這點力度,李學武這個搞了這麼多年,也是被搞了這麼多年的老機關還能玩不轉?
他能轉著這倆人玩兒。
馮道宗和靳良才當他是傻子,想要利用保衛處的武力值來解決和恐嚇一些人,以達到他們的目的,李學武真想給他們一巴掌。
主次不分說的就是他們,工作組的主要目標應該是幫扶軋鋼廠完成大學習、大討論的開展,監督執行相關政策的落實,整理整頓基層乾部隊伍,促使軋鋼廠領導班子健康運行。
而在做這些工作的時候難免會遇到各種問題和阻力,那麼就要使用雷霆手段,震懾宵小,打擊擾亂軋鋼廠正治秩序的小團體和個人。
也就是所謂的階層矛盾爭鬥和反對手段。
保衛處在處理治安類案件的時候李學武都是輕易不使用手段的,能支持他們使用手段?
他們這是將這種爭鬥當成主要工作了,而把他們來軋鋼廠的初心扔在了一邊。
這種行為李學武不會主動站出來批評他們,因為他們已經站在風口浪尖上了,稍有不慎就是粉身碎骨,用不著李學武來說他們。
越是這樣的人越是看不清自己所處的位置,還在負隅頑抗。
從一開始工作組的到來就站錯了位置,先是站在了軋鋼廠主要領導乾部的角度和位置居高臨下的考慮問題,看待問題,亂指揮,亂作為。
而後在得不到這些領導乾部的支持後,又開始了這種爭鬥,將工作重點放在了調查領導乾部身上。
這種豬八戒倒打一耙的行為徹底惹惱了軋鋼廠的管理層,也就出現了現在兩邊對立的情況。
現在他們沒有工作基礎,是要再選擇一個群裡來作為支撐的。
而現在他們選擇的對象就是軋鋼廠的各處室一把手,將這些中層管理者作為拉攏的對象,來進行軋鋼廠主要領導權的爭奪。
之所以沒有考慮基層或者群眾,就是因為這次下發文件中所提到的四個整頓清理。
基層管理者同群眾現在有很多矛盾,他們要站在群眾的角度去解決基層管理者。
但是,解決基層管理者就是在針對中層以及軋鋼廠的管理層,這是一種比較矛盾的關聯關係。
抽絲剝繭也不足以形容工作組對軋鋼廠乾群之間的工作內容了。
從站隊軋鋼廠管理層,到分離,再到報複,工作組把手裡的牌打的稀爛。
現在又來站隊各部門負責人,誰敢跟他們一起玩,這不是老壽星吃砒霜,找死嘛。
再有,似是李學武這般看出他們烈火烹油狀態的也不是沒有,保持清醒頭腦是一個乾部必備的正治素質。
現在這兩人同李學武在談什麼進步,話裡話外還在矜持著給李學武許利的,在李學武看來都是鏡花水月。
軋鋼廠就沒有人比李學武更清醒了,而自己覺清醒的兩個人都是糊塗蛋。
送走了兩個糊塗蛋,李學武也知道對方對自己的態度是不甚滿意的,甚至對於自己揣著明白裝糊塗是有意見的。
但李學武不在乎,並且走回到辦公桌旁,拿起電話就給書記楊元鬆打了過去。
“喂~啊,是我,書記”
李學武在接通了楊元鬆的電話後便開始了抱怨:“剛才工作組來保衛處檢查工作,我怎麼聽著話頭不大對呢,怎麼還跟我談上人事的問題了?”
楊元鬆在電話那邊也是對李學武的電話感到了驚訝。
驚訝的不是工作組去了保衛處檢查工作,也不是工作組的人跟李學武談人事問題,而是驚訝於李學武為什麼會給他打電話,為什麼會將談話內容告訴他。
關鍵還是這種抱怨的語氣。
“什麼時候工作組負責咱們廠的組織人事問題了?我怎麼不知道!”
李學武的話裡很是不滿,拿著電話對著楊書記說道:“搞檢查和調查的人跟我談進步,跟我談發展,跟我談利益關係,這是不是在侮辱我的讜性,是不是在質疑我的組織紀律性,是不是在往我的勳章上撒灰”。
“是嘛!”
楊元鬆拿著電話愣了愣,被李學武的大聲震的耳朵發麻,不由得微微皺眉。
而聽見李學武這麼說,他也隻能是好言相勸,一邊在為工作組的作為感到遺憾,也是勸著李學武多往好處想想,可能是工作組的人說話沒說好,誤會了。
“我不覺得是誤會”
李學武在電話裡義正嚴詞地說道:“我堅決反對這種形式的爭鬥,堅決抵製這種錯誤思想,保衛處絕對不會成為這種人的工具,也不會成為任何人的刀子”。
“嘶~~~”
楊元鬆聽見李學武的話也是不由得吸了一口冷氣,覺得今天的李學武有些不一樣呢,怎麼這麼輕易的就表態了呢。
還沒等他說什麼呢,李學武那邊的電話已經掛了。
“這……”
楊元鬆拿著手裡的電話皺著眉頭思索著,不知道李學武又抓住什麼風了,或者說感受到什麼政策的變化了。
對於李學武的正治敏感度,他是很了解的,也是很清楚的。
現在李學武跟他講原則,跟他講正治,跟他講立場,一定不是抽邪風了,沒事閒的瞎嚷嚷,絕對有事。
而現在看來,表因就是工作組的檢查了,那內因是什麼?
難道是今天下發的那個通知?
楊元鬆趕緊放下手裡的話筒,找出今天早上的文件重新了起來。
他是老同誌了,更是有著豐富爭鬥經驗的老組織了,隻讀了兩遍,想了一小會兒,便明白了李學武這通電話的意思了。
“這小子!”
楊元鬆放下手裡的文件,無奈地搖頭笑了起來,笑李學武轉了這麼些個彎,笑他自己老了,玩不過年輕人了。
什麼特麼人事、讜性、紀律,又是勳章、表決心啥的,全特麼是這小子在玩迷魂陣。
說了這麼一大堆,楊元鬆知道,李學武就是要禍水東引,怕工作組找上他,又躲不開,表現出已經站位的立場。
站在哪兒了?
當然是給誰打電話就站在誰那了!
可楊元鬆敢對燈發誓,李學武這小子跟自己絕對不是一個位置上的人!
誰特麼能摸清他的心思,恐怕李懷德自己也是半懸著個心,說不定哪天就讓他給賣了。
楊元鬆現在就在想,李學武是怎麼看出上麵對工作組的問題持反對態度的,他就想知道李學武是怎麼從這份文件上看出上麵要針對工作組有大動作的。
這一點就是他都沒有看出來,更是沒有收到任何風聲,那李學武總不能是從他丈人那收到的風聲吧。
可據他所知,李學武的丈人都不在京,更不在這個關係內,怎麼會就軋鋼廠這麼小的問題給他通風報信呢。
重新回到這份通知上,楊元鬆也正是由著懷疑李學武的態度進行逆推加猜測,這才看出上麵的意思。
加之對李學武以往的做事風格的了解,他就想了,總不能是李學武真的在向他靠攏,唯一能猜到的就是李學武在搞迷魂陣。
迷惑的主要還是工作組成員,包括他,也是李學武利用的對象。
無論看出沒看出李學武的用意,從打完這個電話開始,廠裡就會有人傳李學武跟他的關係了。
進一步的,工作組也會知道這件事,對李學武,對保衛處自然就是會變換態度。
雖然會有苛責,但是以李學武的精明,恐怕保衛處能給工作組看的東西都是沒有問題的了。
至於不能給他們看的,他們也是看不著的。
工作組針對保衛處的任何動作,都會被工作組和其他人視為對楊元鬆的挑戰。
楊元鬆在軋鋼廠的威望也將會麵臨挑戰,這不僅僅是楊元鬆一個人的問題,還關乎接下來工作組針對其他中高層乾部的態度。
讓了李學武,就等於讓了其他人,其他人也就回偏離楊元鬆。
現在楊元鬆隻想把李學武叫過來往他身上沾毛,看看到底像不像個猴。
把矛盾轉移在機關工作中並不少見,但是把矛盾轉移過來的時候還拉了一群人做鋪墊的還真是少見。
關鍵是拉過來的矛盾他還給係了個扣子,解不開的那種。
楊元鬆麵對中層乾部和向工作組妥協隻能二選一,他怎麼選?
從文件中的內容看他就知道怎麼選了,但要是真的這麼選了,就是站在中層乾部前麵跟著工作組對著乾了。
好不容易找到的平衡也將會再次被打破,而打破平衡的人還會是迫不得已的他。
這小子真壞啊!
壞到家了!
這活兒一般都是他來做的,看著楊鳳山在前麵衝鋒陷陣的,他是收拾殘局的。
現在怎麼成了他作為彆人的棋子來被擺弄了呢!
他倒是不想被擺弄了,但現在工作組都不讓了。
楊元鬆就說電話那邊的李學武為什麼喊那麼大聲,敢情是怕彆人聽不見啊!——
李學武又上山了,在跟楊元鬆談完話便出發了,今天他確實有事,早就安排好的。
從津門訂購的特大型無線電發射裝置和天線到貨了,安裝和調試人員跟著來了,現在就要去安裝現場。
拉設備的大卡車已經先出發了,李學武也是一直在等工作組,不然早走了。
紅星村,半山腰。
李學武站在半山腰的平台上往下看了看,又往上看了看,對著來負責安裝的技術人員問道:“不會遮擋信號吧?”
技術人員姓胡,是津門無線電設備廠的,這次跟隨過來安裝也有監督的意思。
京城這邊的無線電管理部門也有人來,隻是沒說話,站在一旁看著安裝來著。
軋鋼廠要上這種遠距離的無線電設備是早有報備的,不然津門無線電廠也不敢給他們生產啊。
這玩意兒傳輸的距離太遠,都能乾到邊疆的,得多強勁。
胡技術員笑著解釋道:“李處您可能對無線電不太了解,咱們都上這種天線了,就沒有必要擔心信號的問題了”。
說完也學著李學武環顧了一下周圍的環境,繼續說道:“要是這麼高的山上還沒有信號,那隻能說您要聯係的人在月球上了”。
“哈哈哈~”
站在通訊站門口的眾人聽見胡技術員的話都笑了起來。
他們都是跟這個技術相關的人員,對這種通訊設備自然是了解的多一些,所以也笑的出來。
李學武不懂,但也並不惱這些人的玩笑,看著院裡正在架設天線的工人問道:“這種設備維護起來簡單不?用不用經常來這邊?”
“會給你們的電訊人員做培訓的”
胡技術員笑了笑,說道:“易損耗零件也是方便購買的,咱們準備了許多,你們自己更換就行”。
李學武點了點頭,沒再多問什麼,抽著煙看了一眼通訊站大院裡的其他房屋。
還彆說,尹滿倉的組織能力還真行,配合軋鋼廠工程處的人在這邊建了一棟小二樓,還建了幾處房屋和院子,作為在這邊維護人員的住處。
保衛處電訊班調來了幾個人正在同津門來的技術員學習和幫忙安裝,李學武來純純就是看熱鬨的,同時也是給這個通訊站定調子的。
想要建立一個完備的通訊係統不是一件簡單容易的事,但遠距離通訊又是李學武現在以及未來必定需要的,他隻能借助軋鋼廠的力量來做這件事。
那邊的院子說是給電訊班準備的,但實際上是給婁父那些人準備的,時局一旦惡劣,便都上山。
這小院李學武剛才去看了,房屋不是樓房,但勝在寬敞,住一家子完全沒有問題。
連命都保不住了,有個住的地方就不錯了。
種點蔬菜,伺候伺候小院,每天都去通訊站裡上班,跟港城溝通、跟鋼城溝通、跟吉城溝通、跟烏城溝通……
有了這處通訊站,李學武所有的布置就都連起來了,而這些老江湖們,也將作為李學武的智庫,幫助李學武,也是幫助他們自己,重新積攢力量,度過這個不太安穩的環境。
尹滿倉見著李學武抽著煙出神,身邊也沒了彆人,這才走過來笑著問道:“夠寬敞吧,我可是照著村裡一家人的生活標準來弄了”。
“足夠了”
李學武轉頭看向尹滿倉笑了笑,隨後問道:“是不是耽誤農活兒了?”
“這才哪到哪”
尹滿倉擺了擺手,道:“彆的且不說,光是今年的蔬菜就賺了多少,還有食品廠呢,大家夥心裡都有數呢”。
說完也是抽著煙,手扶著腰,目光看向了山下的村裡。
現在的紅星村跟以前還是一個樣,破破慥慥的,但仔細看,卻好像又不一樣了。
具體哪兒不一樣,他也說不上來,但想來應該是村裡人腰裡有了錢,給家裡添了些物件,或者是翻修了幾幢房子吧。
太大的變化還沒有呢,但尹滿倉相信,隻要照著現在這個發展勢頭下去,紅星村一定能過好。
不說家家都蓋大瓦房吧,至少村裡人過的要比以前好。
他是去看過城裡生活的,一相互對比就能感受到,村裡人生活的太苦了,一年也見不著什麼錢,打下來的糧食交了公糧,剩下的勉強夠吃。
要說苦,還能苦的過前幾年?
日子有個盼頭就好,尹滿倉不是什麼貪婪的人,隻想著全村人都能吃飽飯,全村的孩子都有書讀呢。
要是真的再出幾個趙雅芳那樣的大學生,這村裡可真就是牛起來了。
彆看他去上麵開會,都在說文化人怎麼樣,可他心裡明白,這世道最後還得是有文化的人吃香。
睜眼瞎子似的,大字不識一個,出了門都不知道往哪邊走,能有什麼出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