團結什麼?
現在廠工人都是三個一夥,五個一串兒的各個組織層出不窮,今天喊這個口號明天又去參加那個討論的,他們自己就團結了?
景玉農在大會上的講話無非就是針對聯合企業的用工製度進行了全方位的解釋說明和闡述結論,扯團結什麼事。
沙器之也看見了李學武臉上不屑的冷笑,輕聲解釋道:“跟景副廠長在發言時的態度有關,下麵的人說她蠻橫不講道理”。
“跟誰講道理?”
李學武挑了挑眉毛,看著沙器之問道:“是檢查組裡咱們的人傳回來的消息?”
“是,不過並沒有參與討論”
沙器之很謹慎地回答道:“他們也就是聽了,回來跟我說了,咱們處室是沒有這些話傳出去的”。
畢竟今天的工作剛剛開始,從車間那邊反饋回來的消息也是剛剛到,但以機關傳播消息的力度和習慣來看,這件事要能瞞過中午飯去,李學武都從三樓跳下去。
除了機要科,全廠機關就沒有個保密的地方,人人都長了耳朵,也特麼長了嘴,要是不說閒話多屈得慌。
“這件事荒唐的很”
李學武放下手裡的茶杯,靠坐在了椅子上說道:“政策製定是要聽取多方的意見,但沒有事後還要聽的道理,難道廠長辦事還得請教一線工人嘛?毫無道理!”
沙器之看向李學武有些不解地抬了抬眉毛,這下麵的聲音反對景副廠長,為何處長卻是不滿的態度。
不是說……難道說……還是……?
什麼都不是,李學武也看出沙器之的疑惑和胡亂猜測的心了,拿起鋼筆敲了敲桌子,說道:“決策者和執行者的職責要分開,混為一談還怎麼做工作,這個口子能開?”
沙器之瞬間明白了過來,不是他想的那樣,敢情是屁股決定了腦袋。
乾部決定方向,工人隻管執行,要是工人也參與決策,那到底聽誰的方向?
今天下麵有聲音反對景副廠長,那明天各處室的工作就甭做了,命令都發不下去。
李學武不滿的不是下麵反對景副廠長,而是不滿下麵對這種製度的不滿。
要說對景副廠長所負責的工作不滿意,提意見,這都是正常的,李學武才不會發表意見呢,扯什麼團結啊。
“跟突擊隊說一下,最近著重宣傳批評與自我批評,糾正錯誤的風氣,改正不良的作風,嚴格執行上麵“一手抓變革,一手抓生產”的號召和指示”。
“是,明白了”
沙器之在筆記本上記錄了李學武的要求和決定,同時也備注了這個工作的後續跟蹤內容。
於德才調離,綜合辦的業務一部分交給了新來的孫健,一部分則是交給了沙器之。
交接工作於德才是跟李學武彙報過的,按照李學武的要求,青年學習突擊隊交給沙器之來管理和指導。
“跟突擊隊說一下打個申請上來,把宣傳物料和學習資料多準備一些,加大宣傳力度,可以在車間一線發展學習小組嘛”
李學武微微皺眉,手指敲著桌麵吩咐道:“既然保衛處的青年突擊隊被工作組定義為先進的學習和進步代表,那就要有個代表的樣子,把影響力做出來,把工作做出來”。
“明白了”
沙器之點頭應是,這是他在接手突擊隊後李學武交給他的第一個任務,同時也是他擔任綜合辦副主任的第一個正式任務,必須要辦好的。
以前青年突擊隊隻是在保衛處內部發展,宣傳是在全廠進行的,可也沒有走出去的意思。
但現在不一樣了,年中會議上已經就大學習、大討論活動進行了部署和宣貫,所有組織和部門都有責任和義務進行活動,那保衛處也有資格動一動了。
相比於其他部門關於這項工作的剛剛開展,保衛處的青年突擊隊已經創建一個多月了。
無論是在宣傳經驗上,還是在活動的開展經驗上,青年突擊隊都要勝其他部門一籌的。
李學武為什麼在這個時機突然加大對青年突擊隊的投資,並且放開了對他們的約束,讓他們走出去,宣傳和組織活動呢?
因為隨著年中會議的結束,軋鋼廠的形勢正在發生巨大的變化,大學習、大討論活動的部署和宣貫會的結束也意味著活動的正式展開,所有單位和個人都是一種不進則退的狀況。
一手抓變革,一手抓生產的口號是什麼意思?
這是在說,從大會結束的那天開始,軋鋼廠裡就不僅僅存在於搞生產一個主旋律了,變革也將成為主旋律之一,並且在生產的前麵。
這個定義具有更深遠的含義,簡單解釋的話,就是生產所代表的權利要被分割,或者說是重新定義或者建立。
從具體意義上來講,以前軋鋼廠生產管理處是當之無愧的最重要的部門,其負責人一定是讜委委員,並且是資曆深,有能力的人來擔任。
而生產車間主任雖然是科級乾部,但說話要比一般的副處長都好使。
為什麼?
因為軋鋼廠是工廠,所有部門和單位都是圍繞生產這個詞而被定義的,從上到下都是服務於生產的,保障生產的。
所以隻要跟生產沾邊的都是重要的,都是高人一等的。
聶成林是管不了鄺玉生嘛?
不是的,他是管不了車間了,他是在車間裡沒有威信了,所以他必須要調崗。
如果換一個人,換一個部門呢?
比如說原來的景玉農,財務處和人事處敢明著反對她?那調整的一定是這兩個處室的人啊,景玉農是不會動。
也就隻有生產部門的鄺玉生和技術專業部門的夏中全才有這個能量,頂走了主管領導屁事兒沒有,換誰都完蛋。
但現在不一樣了,生產地位是上麵費了好大的力氣才保住的,妥協的條件就是抓變革。
以前生產最重要,現在變革也重要了,這就給有心人打開了一個渠道,也開了一個突破的口子。
李懷德為啥舍了班子位置,換了董文學來廠辦接管保衛處,同時抓住了三個處室的管理權。
一個是他要達成貿易項目的全部管理權,一個是他要增加在廠辦的話語權,最重要的是,他現在不必追求以掌控生產為權利途徑的常務副廠長位置了。
李懷德以前想要這個常務副廠長不就是為了進步麼,他就是想要通過掌控生產管理處和技術處來實現這一目的。
可這個目的太難實現了,一個原因是廠長楊鳳山不會將自己的基本盤交給李懷德,除非他調走了。
另一個原因就是他自己不是那塊兒料,他根本沒管過生產,也沒有在基層工作過的經曆,怎麼管啊。
李懷德不是沒有考慮過用其他工作或者成績填補這種缺失,以求同生產管理副廠長上的比較上做文章。
可工廠對生產的重視不是去賑災,不是去搞貿易,不是去提出發展意見就能比得了的,軋鋼廠的核心永遠都是生產。
現在出現聶成林被李學武玩了一把釜底抽薪,楊鳳山寧可從外麵調人都不敢把這兩個部門交給李懷德,不就是不敢送了手裡的權嘛。
為啥辦公室交給了新來的程開元,這裡麵說不定有多少討論和妥協的意味呢。
結果已經很明確了,程開元在工作上一定是支持廠長的了。
那李懷德怎麼辦?
為什麼沒有在會議上出現爭端或者傳出什麼非議呢?
這就是李懷德以退為進,謀求更多基礎利益,擇機再發展的套路了。
簡單的說就是李懷德攤牌了,不玩了,放棄以抓生產進步的道路了。
舍棄所有在這方麵的努力,用來換取董文學進廠辦、穀維潔進廠辦、李學武進讜委等一係列的增加話語權的措施。
尤其是在貿易項目上的專注與執著,放棄保衛處,任由讜委提了李學武去紀監,將保衛處的實際管理權限挪去了讜委那邊,也要掌控貿易項目相關的三個部門。
既然生產抓不了了,那就抓點實際的,後勤、銷售和調度在他的手上,他想乾點啥就不缺錢了。
說是給居民區項目籌集資金,可那些資金都在賬目上流動,怎麼用還不是他說了算。
為什麼要退而求其次,為什麼要舍棄原來的布局?
因為他現在發現,不用去爭那個常務副也能實現權利的再進一步,方法就是李學武現在做的,掌握大學習、大討論的發展方向和布局。
楊鳳山要抓生產,找來了程開元一起抓,聯合景玉農也一起抓,那李懷德就讓他們抓,他自己選擇抓變革總行了吧。
大學習、大討論活動在軋鋼廠裡已經開展了兩個多月了,可有誰真的玩明白了嗎?
工作組來了開始玩,從攪和廠班子,到禍禍中層,現在又去基層當攪屎棍,他們是稀裡糊塗,把這個活動玩的是稀碎啊。
服務處的王敬章看見工作組玩他也玩,玩來玩去被彆人玩了,就連玩他的是誰都沒搞明白。
下麵的工人見風就是雨,也開始接著居民區項目和聯合企業項目的事還是玩兒,玩到現在還是大討論的階段,連核心思想都沒確定呢。
大字告倒是貼了不老少,舉報信也跟風寫了很多,可有哪個是他們弄下來的嘛?
最近下來的那兩個也不是這股風吹下來的,那是早就準備好的,就等借東風呢。
要說玩的比較好的可能就是保衛處了,因為保衛處有個青年突擊隊。
跟服務處搞的那個四不像可不一樣,保衛處培養的這個是有思想,有手段,有學習內容,有宣傳方向的實力組織。
工作組為什麼一心要提王敬章去讜委,謀求不得轉而謀求來保衛處撬了李學武的崗,還不是看見保衛處的厲害之處了嘛。
本身保衛處就是一柄利劍了,現在又多出一柄深藏劍鞘隨時等待出鞘的利劍,誰能不眼饞和畏懼。
既然他們想看看這柄利劍,那李學武就把劍甩出去,接劍的人就是李懷德。
沙器之看不懂這些,但領導說了他就嚴格執行,但在離開前,他還是把上午發生的事給李學武彙報了完全。
麵對廠一線工人所提出的意見,以及解除景副廠長主管聯合企業的權限的建議,工作組不予采納,並且在現場就給予了回複和批評。
批評的方向跟李學武的想法是一致的,但就工人們的意見,工作組也是準備就相關會議的內容進行重新審議。
其實沙器之不用都說完李學武也知道下麵有這種意見是什麼原因,等他說完就更不用李學武來猜了,誰會因為景副廠長解除了對聯合企業的管理權而受益啊?
當然不是李懷德的,他已經換了個賽道,怎麼可能還會惦記聯合企業。
更不是李學武了,他現在必須跟李懷德一個賽道啊,所以更不會去惦記聯合企業了。
包括李懷德這一係的人,因為貿易項目和煉鋼廠工業區的緣故,對聯合企業已經失去了興趣,誰還會在意這個。
唯一惦記這個的,並且想要從中受益的,還不怕景副廠長的,就隻有那塊臭狗屎了。
彆忘了會議召開前,這人可是帶著服務處的人沒少搞事情。
也彆說這個時候的人都是淳樸的,沒有其他心思的,隻要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
臭狗屎就沒有人支持了嗎?
也不是!
隻要臭狗屎提出的意見是對某些人有利的,他們哪管這人是不是臭狗屎,哪管這意見是不是對廠裡有害的。
自私是人類的天性,所以哪怕是臭狗屎,他們也能捏著鼻子支持。
“李書記,忙著呢”
“蕭副處長”
沙器之剛跟李學武說完話,蕭子洪便從門外走了進來,可真是巧啊。
蕭子洪進門打了招呼,沙器之也是跟著打了招呼,做了迎接的態度。
稱呼上很明確,在這裡,隻能稱呼他為蕭副處長,雖然李學武也是副處長。
在外麵可能有人會稱呼他為蕭處,但在保衛處,這裡的人永遠都不會稱呼錯,這是正治問題。
蕭子洪笑著同沙器之點了點頭,隨後緊走幾步,同從辦公桌後麵站起身的李學武握了握手。
“子洪同誌,坐,彆客氣”
李學武笑著招呼他坐在了辦公桌的對麵,嘴裡客氣地說道:“以後就是一個戰壕裡的同誌了”。
蕭子洪自然明白李學武邀請他坐在辦公桌對麵的意思,他又不是沒當過一把手,怎麼看不明白。
不過他現在是降級使用,人在屋簷下,不得不低頭,也不能不低頭。
就像穀維潔所說的那樣,他現在是“戴罪之身”束手束腳,還是要適應一段時間的。
不僅僅是適應保衛處的工作,同時也要適應這種身份的變化。
再一個就是適應他因為犯錯誤而不敢再輕易做工作的態度。
李學武請他坐在了辦公桌對麵,就代表李學武在很明確的告訴他,在保衛處,誰是核心,誰是一把手。
廠讜委、廠辦公會議在做重要決定和部署的時候還有開會商議的程序,但在各處室裡是沒有這個的。
因為各處室就已經是執行層了,還商議什麼,乾就完了。
處室比科室,比更基層能有的優勢是它能調動所有的力量來執行決策層布置的工作,協調其他部門一起做,並且有收集反饋和做補充的能力。
處長之於副處長,可比廠長之於副廠長要權限分明的多。
以前付斌時代,董文學在決策上是不敢有其他意見的,文件一支筆,最後一定是要由付斌來做決定的。
坐在李學武的對麵,麵前是沙器之出去時端來的一杯茶,蕭子洪便開始了保衛處的工作生涯。
對於李學武他是不陌生的,雖然兩人沒有業務上的接觸,但在工作和日常生活中是有接觸的,食堂、開會、上下班都有遇到。
蕭子洪三十八歲,比李學武整整大了十八歲,做到工程處一把手也是靠實打實的成績。
這一次的退步雖然在理論上來說不意味著以後不能進步了,但他的天花板已經形成了,且是牢固的那種。
但三十八歲又是一個男人追求理想和事業最好的階段,懊悔和不甘在他心中徘徊,而來保衛處,又有了一種無奈和心酸的情緒。
三十八歲了,給一個二十出頭的年輕人當副手,以前共事,他是正處,李學武是副處,雖然沒什麼交情,但坐在一起還是有自信的。
但現在李學武坐在辦公桌裡麵,他坐在外麵,又是一種境地。
李學武昨天回去後也思考過應該怎麼麵對蕭子洪這個外來客,一個正處降級來給他當副手,還是比他年齡大的,實在是不好辦。
思來想去,李學武還是決定公事公辦,這樣誰都不用彆扭了。
李學武不想跟他客氣,也不跟他講什麼長者和資曆,隻談工作和分工,職責以內的可以談,職責以外的想都不要想。
今天是兩人搭班子的第一次會麵,李學武沒請他去沙發那邊,就是想把這種關係確定了。
沒有規矩,不成方圓。(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