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敬章真的很開心,之前他去找那些人被拒絕的糟糕心思一掃而空,他也不是破落了,這不是有主動來投的嘛。
“好,我就給你這個機會!”
說著話,他伸手在身邊的文件上麵拍了拍,對著房立寧示意道:“紅旗社搞活動,要冷飲廠支援一千塊雪糕,你把這個事情辦下來,今天晚上你就去紅旗社負責宣傳工作”。
“啊?……”
還沒等房立寧從驚訝中反應過來呢,王敬章已經站起身出門去了。
再等他想去送的時候人已經下樓了,隻留下了桌上的那一份申請文件,讓他目瞪口呆。
這廠裡的雪糕再不值錢,可要是乘以一千,那也是個大數字了,誰敢隨便批啊。
今天一科長準是知道王敬章要來化緣的,早早的就躲出去了,沒想到砸他手裡了。
他當然不想接這個鬼差事了,可他想進紅旗社,又是有著宣傳負責人的誘惑,他還想著坐卜清芳那個位置呢。
走回辦公室,拿起那份申請文件看了看,房立寧猶豫著拿給了自己師父看,他想從師父這裡問問有沒有什麼辦法解決。
他們大學生來實習,無論是在車間裡的,還是在辦公室的,廠辦和單位都給他們安排了帶教老師。
而現在房立寧就是跟他師父在一個辦公室裡,有為難的事情了,自然第一個想到師父。
可沒承想,他都拿著文件到他師父辦公桌邊上了,也沒見他師父抬起頭來。
要是擱以往,這個大學生徒弟來了,他師父早就笑臉看他了,今天這是……
“師父……”
“彆!”
坐在靠裡麵辦公桌的張萬友倏然坐直了身子,衝著房立寧擺了擺手道:“房股長,咱們還是賃上下級的好”。
房立寧被他師父弄的尷尬在那裡臉紅一陣白一陣的,知道這是自己討人厭了。
剛才王主任說的那些話又不是自己說的,怨得著自己嘛!
再說了,人家說的也沒錯啊,年輕的時候不努力,真跟師父似的蹉跎半生都是個老坐班的?!
看看保衛處的李學武,還不是一進了廠裡就突飛猛進的,不然能有現在的威風嘛!
是,他對王主任是有些卑躬屈膝了,可辦公室裡有一個算一個,哪個見著了廠長不這樣,他這樣就有錯了!
房立寧不服這個,現在講究的是變革,是一切反對都有理,他並不覺得自己有哪裡做錯了。
相反的王主任從軋鋼廠的領導班子裡揪出布爾喬亞的蛀蟲來是正確的,是變革思想的具體體現,是他學習的榜樣。
看著自己師父頑固不化的態度,看著周圍人的橫眉豎眼房立寧惱羞成怒,咬著牙抖了抖文件對著自己師父說道:“那好,張萬友同誌……”
“你特麼跟誰說話呢!”
房立寧剛開口,坐在辦公桌另一邊的一個小年輕不讓了,站起身怒目手指房立寧喝罵道:“師父的名號也是你個小比崽子能叫的,你去問問王敬章敢不敢這麼叫師父!”
“你個忘八蛋艸的!”
小年輕嘴也是利索,當當當跟機關槍似的給房立寧祖宗都掘出來了。
房立寧咬著牙瞪著對方,這是自己“同門師兄弟”,都是一起進廠的,一起跟張萬友學習的,隻是他是大學生,對方是高中生罷了。
要是擱以往,師父對他是最好的,畢竟難得帶一個大學生嘛,分到手裡自然寶貝著,也指望徒弟以後進步了有個指望。
今天張萬友卻是氣著了,自己這是教出來一個白眼狼啊,巴結王敬章那個鱉孫也就罷了,還敢直呼自己大號。
嘿,這老臉真是丟儘了。
房立寧看了看喝罵不止的師弟,又看了看師父鐵青著的臉,以及屋裡眾人冷漠的目光,使勁一摔手裡的文件,轉身就往外走去。
他是一句狠話都沒敢撂下的,因為那位小師弟好動手,已經跟好幾個人打過架了,全勝零負,都是彆人吃虧。
聽說對方家裡是武術世家,他可不想給對方增添戰績。
看著房立寧出門,張萬友對著小徒弟擺了擺手,沒讓他繼續罵,更沒讓他追出去搞事情。
看著張萬友一臉的落寞,屋裡眾人均是議論紛紛,聲討的對象自然就是那個出去的白眼狼了。
房立寧來的晚可能不知道,他們還不知道王敬章是個啥德行嘛,王敬章從服務處調走的時候他們差點放鞭炮慶祝。
再說了,跟房立寧一起來的大學生有被王敬章欺負的他自己難道不清楚?
還特麼拿他當好人呢,要是領導都這麼當,下麵人早晚都得遭他的罪了。
有過來勸的,也有站在一邊附和著罵街的,辦公室裡倒是團結的模樣,黃詩雯進來的時候看見的就是這幅場景。
“這是怎麼了?”
黃詩雯不明就裡,看見房立寧的師父正捂著胸口坐在那被人勸著,觀察了一眼便疾步走了過來關心道:“師父,您這是怎麼了?”
“嗬嗬~還說怎麼了問你對象去吧~”
屋裡有人不忿地回了一句,看房立寧不對付,連看黃詩雯的目光都帶著不屑了。
黃詩雯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他是來找房立寧的,好幾天沒說話了,兩人還在為那天的事生氣呢。
今天她想著主動來找房立寧解釋一下自己那天的想法,沒想到就看了個這。
張萬友擺了擺手,他是知道黃詩雯不是那樣的,自從跟房立寧搞對象以後,黃詩雯就跟他叫師父了,顯得可尊敬。
製止了周圍人的話,張萬友衝著黃詩雯說道:“王敬章沒找過你吧?”
“啊?”
黃詩雯不知道張師傅在說什麼,這都哪跟哪啊。
張萬友沒注意到黃詩雯的表情,壓著火說道:“離王敬章遠點,要是小房執迷不悟……”
“算了算了,我不管了”
話隻說到一半,張萬友擺了擺手,隻覺得自己說什麼都沒意思了,又坐回到了座位上生悶氣。
黃詩雯皺眉問道:“師父,您這是怎麼了,是跟誰生氣啊,房立寧他氣著您了?”
“不是他還有誰?!”
小師弟氣呼呼地說道:“王敬章來找事,科長躲出去了,他倒是跟哈巴狗似的巴結上了去!”
“王釗,你說啥呢!”
黃詩雯瞪了瞪眼睛,不滿地說道:“他不是那種人,以前提拔他進步他都躲著,怎麼會主動巴結……”
“嗬嗬,知人知麵不知心啊~”
小師弟見黃詩雯說話說一半就說不下去了,尤其是看見周圍人的眼神,她一定是有了判斷,這才開口道:“他替科長接了一千塊雪糕的支援,夢想著做紅旗社負責人呢!”
這小夥子說完這些,又指了指張萬友說道:“師父為了他好,不想讓他走歪路,沒想到他卻是跟師父耍橫的,開始直呼師父大號了!”
黃詩雯聽著對方的話腦子嗡嗡的,剛才為房立寧辯白的時候她看著大家的目光就知道事情不大對。
再想到那天王敬章找了自己後,房立寧勸自己的那些話,再聽著小師弟這麼說,她已經信了七八成。
就算是不信這些,她還能不信張師傅的嘛!
“我找他去!”
黃詩雯不想放棄房立寧,兩個人都說好了的,要好好工作,以後要在一起的。
她以前還有冒進的心思,現在她隻想跟房立寧以前的想法一樣,踏踏實實工作。
張萬友看了看跑出去的黃詩雯的背影,無奈又可惜地搖了搖頭,他在機關待了大半輩子,啥樣人沒見過,他隻恨自己看走了眼啊。
——
“通知是什麼時候下的?”
指揮車剛停下,李學武跳下車便對著站在停車場等他的沈放問了這句話。
沈放則是滿臉緊張有嚴肅地回道:“分局鄭局打電話通知的,我撂下電話就給你打過去了”。
李學武點了點頭,抬手示意了院裡方向,帶著沈放往辦公室方向走,同時嘴裡問道:“跟小琴政委通知了嘛?”
“她說山上也很重要,山下的事交給你了”
沈放看了比自己超前半步的李學武,以前兩人的關係就不說了,現在看,自己無論是在正治嗅覺,還是在謀算上都不如對方的。
能提前謀劃這一動作,並且能按計劃實施的,恐怕也隻有李學武了。
要說算無遺策也不對,畢竟有賴山川插了一杠子,讓結果有些忽閃。
李學武最近都沒去分局,就是在降低這種影響,低調都是迫不得已的。
治安大隊這邊沒有什麼事,基本的協勤任務都是由他來處理,李學武也沒有往這邊多來,要不是今天有消息了,他也不會給李學武電話。
進了大院,看了眼周圍的辦公室,好多人都聚在一起說著什麼。
可能是發現李學武和沈放進院了,也發現了李學武犀利的目光,這些人趕緊散了,裝模作樣的開始忙著。
李學武並沒有苛求這些人也如自己一樣沉著冷靜麵對這突如其來的消息,但這裡是紀律單位,哪裡容許他們先亂。
沈放並沒有說話,也沒有對這些人的表現表示什麼,隻是跟在李學武的身後一步一步地往大隊長辦公室走去。
帕孜勒也在山上,跟王小琴搭班子帶訓,山下隻有沈放和翟楚楚在,政訓力量多數去了訓練場。
隊裡現在任務少,多是以學習和訓練為主,機關裡的紀律難免的要鬆弛一些。
李學武也沒有說什麼,消息傳開了,即便是表麵上控製住了,各人內心恐怕也是慌亂的。
慌亂的來源就是那個消息:今天,也就是八月二號,分局傳達上麵通知,治安大隊按照二級準備執行紀律要求,同時大隊所有人事凍結,凍結期間原則上不允許調動,具體要求等下一步通知。
二級準備就是所有人員不許請假,請假了的也要召回,全員準備,隨時執行任務。
這一項命令內容一般針對的都是重大任務,可要是搭配一個人事凍結令,那就又是另外一種說法了。
治安大隊要整體變動。
這是不言而喻的,讓所有人都集合起來等著,並且凍結了包括機關人員在內的所有人事,不是整體變動是什麼。
其實機關人員來治安大隊的時候就怕有這麼一天,畢竟是個新形勢下新組建,也是重新定義執行職能的單位,具有一定的實驗性質,出現變動也是必然的。
可他們都是分局下來的人,是衝著新單位組建來鍛煉的,他們這些人年輕人居多,還不是因為分局那邊一個蘿卜一個坑,不出來就沒機會鍛煉,上都上不去。
現在他們怕的是隨著人事變動,本來屬於分局的人事關係可能有來無回啊。
李學武剛一進辦公室,辦公桌上的電話鈴聲就響起來了。
“這是特麼在我這安插線人了?”
李學武轉頭看了沈放一眼,挑眉問道:“這也太特麼準時了吧”。
沈放卻是無奈地皺了皺眉頭說道:“不是有人算到了,而是這電話就沒停過,一直都在響”。
李學武的嘴角扯了扯,走到電話邊上接了電話,對麵突然就傳來了一聲“慶幸~”
“你可算是接電話了!”
也不等李學武問對方是誰,那邊便好似機關槍似的開始突突突地說了起來。
“李副處長,治安大隊是要改編吧,我們的人你可得還給我們啊,我們所的人數本來就不足,說好的抽調……”
沈放的耳朵很好使,聽得見話筒裡的大嗓門,見李學武看過來,低聲提醒道:“永外”。
李學武了然地點了點頭,招手示意沙器之泡杯茶,今天他回來不就是主持這個工作的嘛。
等對麵“吵吵”累了,李學武這才接話道:“周所是吧,這事兒您聽誰說的?”
“還聽誰說的?分局都傳遍了”
永外派處所的周令先撤著大嗓門喊道:“那命令上都寫了,人事凍結,這不是要搶人嘛!”
“我說,你們可不能這樣啊~”
周令先的語氣又激動又無奈,既怕人事凍結了,他們的人回不去了,又無奈李學武的級彆比他高,說話都沒力度。
李學武“嗬”了一聲,回複道:“既然你都知道是人事凍結令了,那一定是知道誰下發的了,這電話打我這裡來你覺得還有用嘛?”
說完見對麵沒滋聲了,也沒搭理他,直接掛斷了手裡的電話。
這特麼就是個娘死哭爹的主,糊塗的都不知道拜誰了。
繞到辦公桌後麵看了看桌上的紅字令,內容就是沈放說的那些。
沈放走到辦公桌對麵,也沒坐下,手撐著桌子探身輕聲問道:“要不要給鄭局去個電話?”
“他都沒跟你說,就能跟我說了?”
李學武抬起頭瞥了沈放一眼,隨後放下了手裡的命令文件,擺擺手示意沈放坐下。
沈放的臉色從門口到現在,一樣的緊張和嚴肅,他知道,最後的命運走向要公布了。
李學武這麼回答他不意外,他自己也是有些慌亂,直接影響了機關裡的這些人。
大隊那邊還好,都還在訓練中,沒人敢亂傳消息,可今天結束訓練後就不好說了。
李學武敲了敲桌子,開口安排道:“按照命令執行二級準備,同時把各大隊和小隊在家的負責人叫過來開個會”。
說著話看了看手上的時間,補充道:“就十五分鐘以後吧,大會議室,把政訓和機關的乾部乾事都叫上”。
李學武說完便將手底下的文件紙放去了一邊,抽出鋼筆開始寫命令文件。
沈放聽了李學武的安排就像是有了主心骨一般,答應一聲便出去安排了。
這個時候李學武沒跟他商量的意思,更沒有給上麵打電話谘詢動作,在他看來是正確的,也顯現出李學武的胸有成竹來了。
關鍵時刻就是需要這種沉著冷靜,就是需要這種坐鎮一方的定力,知道人心慌亂不可避免,主動開會把問題說清楚了更容易控製局麵。
看著沈放出門,李學武瞅了門外一眼,沙器之沒用他說就把門給關上了。
李學武這才拿起電話打了出去,可也不是打給鄭富華,而是一個院的鄰居,八一六團。
“我是李學武”
……
電話隻說了幾句便掛斷了,不是李學武沒有這個麵子,而是隔壁的領導都不在家。
不是在山上,那邊的辦事員知道他的身份,也知道治安大隊和八一六、李學武和齊耀武的關係,所以很明確的告訴他了,團長和副政委都不在家,被叫走開會去了。
副參謀長倒是在,可人在紅星村主持日常訓練工作呢,李學武不找他。
這個電話並不白打,李學武就是想確定一下當前的變動到底是不是他和齊耀武之前猜想的那樣。
自從李學武主動貼上來以後,齊耀武就在琢磨為啥分局的人這麼好。
不是他心思壞了,想誰都是壞人,而是這個時候個人絕對有這個幫忙的心思,單位可就不一定了。
而在紅星村駐紮以後,隨著訓練場合作的慢慢展開,隨著山下辦公大院的聯合管理工作的展開,他慢慢的品出不一樣的味了。
他聞見了小狐狸的味道。
剛開始察覺出這種意味,李學武便找上了門,通過三方合作,在山上搞了那麼個墾區。
最初當然是不合規的,可誰管得著啊,關鍵是兩個月以後這種做法突然就響應政策號召了,你說奇怪不奇怪。
要說李學武沒點算計,他是萬萬不相信的,可他不說,李學武也不說,就等著今天這一幕呢。
李學武、王小琴、沈放等人等待多時的大變局真的就要來臨了。(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