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子半開,海風輕輕吹來,濕潤,微微鹹澀。
將白紗窗簾拉好,李學武將自己的行李包放進了櫃子裡,隻去衛生間放了個水,洗洗手便拿了自己的筆記本關燈出門了。
一樓休息廳有幾個人正在坐著抽煙等人,李學武掃了一眼,迎著那位叫柳林的年輕人走了過去。
“您好”
“你好”
麵對柳林的招呼聲李學武笑了笑,從兜裡掏出香煙給對方示意了一下。
柳林猶豫了一下,還是微笑著客氣接了。
沒有什麼關係是一支煙聯係不上的。
也沒掏打火機,就著對方的煙火兒點了煙,抽了一口後疊著腿坐在了沙發上。
柳林將熄滅的起燈杆兒扔在了兩人之間茶幾上的煙灰缸裡。
看著李學武悠閒地坐著抽煙,他也沒再拘謹著,吸了一口煙,看著李學武問道:“您沒休整一下啊?”
“先做事”
李學武微微一笑,語言很簡練,給人以春風化雨,卻又隔著萬重山的感覺。
柳林打量著李學武,遲疑片刻,輕聲問道:“您在軋鋼廠是……?”
“我是負責紀監和安全工作的”
李學武並沒有說出自己的具體職務,隻是說了負責的工作。
而對麵的柳林聽見他的介紹一股煙卡在嗓子裡嗆得咳嗽了起來。
“咳咳~您是……”
柳林瞪大眼睛不敢置信地問道:“您是李副書記?”
“是”
李學武在煙灰缸裡彈了彈煙灰,微笑著問道:“莊副處長沒給你們我們要來的消息嘛?”
“咳咳~不是~”
柳林有些慌張地站了起來,咳嗽著要將手裡的香煙放在煙灰缸上。
可隨即發現這麼做不妥,又坐回到了沙發上,給李學武解釋道:“莊副處長說來的是管委會的主任,以及一位紀監副書記,我們……”
柳林尷尬地看了李學武一眼,那眼神裡的意思是他們也沒想到李副書記是眼前這位年輕人。
李學武沒在意地點了點頭,繼續抽著手裡的煙。
“實在抱歉”
柳林尷尬地說道:“晚一點我給張副總說一下,他可能也是沒注意到”。
“沒關係的”
李學武笑了笑,聽見了身後樓梯上的說話聲和腳步聲,知道李懷德他們下來了。
最後抽了一口煙,示意了一下手裡的煙頭道:“我們領導不抽煙”。
說完便在麵前的煙灰缸裡按滅了剩下的半截煙頭。
而對麵坐著的柳林剛剛反應過來,猛地站起身,又慌張地把手裡的煙頭按滅了。
再抬起頭看向李學武,卻隻見對方已經迎著那位李主任走到樓梯那邊去了。
柳林一邊走著,一邊想到,這位看著實在年輕的李副書記真人尖子啊,話說的恰到好處,做事滴水不漏。
“哦,柳主任就不用麻煩了”
李懷德笑著對柳林說了一句,隨後示意了門外道:“我們出去轉轉”。
莊蒼舒走到柳林身邊解釋了兩句,柳林陪著眾人走到門口,笑著說道:“那就請諸位多看看咱們津門的景色了,可彆忘了晚餐的時間”。
李懷德和李學武走在前麵說著話,沒理會他這茬兒,是莊蒼舒同他支吾了幾句。
隨後眾人上了來時的吉普車,往紫竹林梅河碼頭去了。
時間已經來到下午的四點一刻,日光西斜,穿過不高的樓宇間照射在馬路上。
路上的車流不是很多,還沒到下班的時間,所以沒見到自行車峰流,路上很順利。
這次李學武是同李懷德坐在了一台車上,莊蒼舒坐在副駕駛,轉回身看著車後座的兩人介紹著選址的具體情況。
“原本是馹偽時期的東亞銀行辦公地址,有獨立的院子和辦公樓,還有完善的生活設施和宿舍樓”
莊蒼舒將一份地圖打開了遞到了後麵,探著身子找到了具體地址示意給兩人看。
“臨街,且正對著一處貨運碼頭,一公裡範圍內有十七家貿易公司,二十二家商業店鋪,四處較大的飯莊子……”。
他顯然是做了很好的功課,雖然手裡還拿著筆記本,但還是介紹的很流利。
李學武同李懷德先是看了這一處的地理位置,以及周邊的重要部門。
李懷德不喜歡看地圖,所以沒說話,由著李學武開口問了:“那十七家貿易公司是什麼情況?”
“很複雜”
莊蒼舒解釋道:“有像是咱們這樣的辦事處,但工廠直屬的很少,多數是北方各地貿易公司的辦事處”。
“有兩家還是搞外貿的”
莊蒼舒眨了眨眼睛道:“其實全市範圍內的貿易公司無非就副食品、糖業、煤建、百貨、修配服務、飲食、廢品、福利、糧食等九類”。
“對外來商業的態度如何?”
李學武看著手裡的地圖,嘴裡問著業務問題。
莊蒼舒可不敢小看了李學武,貿易項目全是李學武在拿主意。
在這一項工作上,苟自榮都得聽李學武,更何況是他呢。
“六五年以前是很保守的,進口的額度尚且滿足不了本地需要,更彆提其他的了”
“不過從去年開始有所改變,市計劃委員內設援外辦公室”
莊蒼舒介紹道:“主要對象是京城、冀省、西山、蒙內”。
“除經濟援助外,還有技術上的援助,對其他省份企業入駐津門也是有政策性的照顧”。
李學武點了點頭,他知道這個政策,馬上就都改成對外經濟聯絡處了,有的單位級彆更高。
車隊走的很快,他們也就是剛說開幾句便到了地方。
莊蒼舒先下的車,拿了鑰匙示意跟上來的栗海洋去開那扇封閉的大門。
等車隊進了臨街的這處不大不小的院子,跟著進來的莊蒼舒在李懷德等人下車後繼續介紹了起來。
“我們提前聯絡了援外辦,這處位置還是人家幫忙給推薦的”
說著話示意了栗海洋重新交還給自己的大門鑰匙道:“我說了領導要來看,人家也是把鑰匙借了出來,說了隨便看”。
他抬手示意了臨街的那棟辦公大樓讓李懷德和李學武看,嘴裡還敘述著這棟樓的麵積,以及具體情況。
其實李學武和李懷德已經沒心思聽他的敘述了,眼前這棟大樓實在是跟他們心目中預想的那棟沒啥關係。
這實在是忒特麼大了,倒不是樓裡的辦公室有多少,或者能容下多少人,而是這棟樓本身的高度。
實在是……三層樓顯現出了六層樓的霸氣,無怪乎是銀行的舊樓,光看外觀就能知道這裡很有錢了。
他們從後院走了出來,繞到了正麵處,看著高聳的羅馬柱直抵樓頂,高闊的門額比軋鋼廠的主辦公樓都特麼霸氣。
這樓的挑空實在是太高了,用做銀行是很合用啊!
搞商貿也合適,李學武覺得廠裡改造的那種消防車都能開得進去。
李懷德有些傻眼地撓了撓自己的臉,隨即茫然地看向李學武,心說這特麼能行?
李學武也是哭笑不得地撓了撓下巴,看向莊蒼舒問道:“怎麼選的這處位置?”
“我跟援外辦提的要求,臨近碼頭,要有獨立的院子和倉庫,有辦公樓和生活設施……”
莊蒼舒也是很無奈地說道:“符合這些要求的實在是不多,其他幾處也多是銀行舊址,或者文化藝術類的辦公場所”。
他有些在意地看了李懷德一眼,走近了輕聲說道:“我找人打聽了,文化藝術類的院子都是不久前空出來的……不大合適”。
李懷德看了他一眼,眯著眼睛沒說什麼,邁步進了已經開了門的大樓。
李學武挑了挑眉毛,無奈地對莊蒼舒說道:“子不語怪力亂神,跟領導可彆亂說”。
拍了一下莊蒼舒的胳膊,笑著道:“不過我很讚成你的選擇”。
莊蒼舒也是很無奈地笑了笑,說道:“隻要領導滿意就好”。
“彆有怨言,放寬心”
李學武笑著低聲說道:“領導也不願意用那種的,沒看都進去了嘛,看看再說”。
安慰了莊蒼舒,李學武也是邁步上了台階,往大樓裡走了進去。
什麼叫開眼啊,現在就叫開眼,李學武進來的時候正看見李懷德仰著頭看頭頂的裝飾和布局呢。
“太特麼大了”
李懷德知道李學武走過來了,其他辦事人員遠遠地站著,包括莊蒼舒,都知道領導有意見呢。
李學武也學著李懷德仰頭望著天花板,這裡許是很久都沒使用過了,地上還有厚厚的灰塵呢。
“確實太大了”
李學武回頭往外麵望了望,置身黑暗之中,有種光影交錯的模糊感。
“不過地方是真夠用啊”
說著話又往櫃台裡麵望了望,同樣是厚厚的灰塵堆積著,似是八百年沒人來過了一樣。
李懷德晃了晃有些酸痛的脖子,低頭看了看腳下的灰塵,腳踩過後,地磚有部分顯露了出來,是大理石的花色。
招手示意莊蒼舒過來,他開口問道:“什麼情況,接收後一直空著沒用嗎?”
“那倒不是”
莊蒼舒解釋道:“接收後就租給了一家商貿公司使用,後來經過私營合組、合營,原來的那家公司並走了”。
示意了一下大廳裡的擺設道:“這地方有些太大了,一般的單位用不上,用得上的又不願意租賃,所以空了得有五年了”。
“租賃?”
李學武轉過身看向他問道:“你談的是租賃?”
“不是”
莊蒼舒扯了扯嘴角,解釋道:“援外辦協調了房管處,如果能談,那就可以走買賣手續”。
說著話攤了攤手,道:“我估計他們也是拿這處房產沒轍了,空著不如賣了”。
李學武微微昂了昂腦袋,表示明白了,也就這個時候有人敢賣這些房產了。
亂也有亂的好處,至少有崽賣爺田心不疼的混蛋上位了。
似是這樣的產業一般都把持在房管處,各單位有需要住房的或者辦公用房的就打申請,由他們來協調。
如果是公用的,那就走劃撥手續,如果是事業單位的,那就走租賃手續。
似是商業買賣的處理辦法極少,畢竟這也是一種資產流失了。
但現在是啥時候?
李學武估計房管處那邊也“變革”了,有人借著崗位撈東西呢。
李懷德興許是想到了他自己,也明白了房管處的人是個什麼心態了。
兩人往樓上轉了轉,還彆說,雖然灰塵很多,還有很多破敗的地方,但瑕不掩瑜,越看越喜歡。
挑空高,人在其中心情就豁亮,基礎設施完備的話,這一處位置還真適合作為貿易辦事處。
“津門辦事處作為貿易項目東擴,以及海運出口擴張的橋頭堡,是有其重要存在意義的”
李學武認真地說道:“津門海洋資源豐富,地理位置優越,交通和貿易基礎發達,未來勢必要成為貿易項目管理的延伸”。
李懷德下樓的動作稍稍一頓,看了李學武一眼,問道:“你覺得這處位置合適?”
“我是覺得津門合適”
李學武的手輕輕搭在了李懷德的胳膊肘上,示意繼續往下走,同時說道:“來的時候我還猶豫著是在津門設立辦事處,還是在津沽”。
“畢竟津沽的港口環境更優於津門城內的”
李學武的聲音很輕,隻有他們兩人能聽到:“但現在看來,津門城內必須要有所選擇了”。
“哦?”
李懷德回道:“你是說津沽那邊不用看了?”
“不,還得看”
李學武微微挑眉道:“咱們來的目的可不僅僅是為了那些小商品,還有最重要的船舶貿易”。
李懷德微微皺著眉頭,一步一步地往下走著,嘴裡說道:“貿易項目正在起步階段,商品清單正在建設當中,步子不宜邁的太大啊”。
說著話,抬起頭看了李學武一眼,道:“容易扯了蛋”。
“是,這不是離京近嘛”
李學武微笑著說道:“主要是您以後要多辛苦了,京城、津門兩處跑”。
“嗬嗬~我要多辛苦的還少了?”
李懷德輕笑著點了點李學武,邁步下了台階,走到大廳中間,再次看了一眼正對著大門的照壁,上麵的圖騰畫還怪好看呢。
招手叫來莊蒼舒,李懷德挑眉問道:“他們開價幾何?”
“這……”
莊蒼舒看了李學武一眼,隨後輕聲說道:“還沒到開價的階段呢,不過我打聽到的消息是,有單位問到了二十八萬”。
“扯淡!”
李懷德不輕不重地訓了一句,隨後擺了擺手,對莊蒼舒說道:“壓到十五萬再談!”
說完背著手往外麵走,他要再看看門口的羅馬柱,這玩意兒在京城建築上用到的不是很多。
“李副書記……這……”
莊蒼舒為難地看了看李學武,攤著手滿臉的苦澀。
這是講價的事嘛,還是打骨折的砍價。
李學武拍了拍他的胳膊,笑著說道:“聽領導的,先壓到十五萬再說吧”。
莊蒼舒見李學武也是這麼說,無奈地搖了搖頭,實在是不知道說什麼是好了。
眾人又回到了後院,看了宿舍樓和其他設備設施,這才上車往下一處去了。
不到兩個小時,一行人看了四處位置,都是這樣帶院子、帶辦公樓的,可隨後的三處李懷德都沒怎麼說話。
之所以提帶院子的要求,是因為辦事處要賣車,得給車準備展廳和倉庫,還得留足駐辦人員的生活空間。
軋鋼廠可沒想過要在當地大量招聘辦公人員,這跟此時的人事管理製度有關係。
李學武看得出來,李懷德心裡還是喜歡那處銀行舊址,至少現在看的四處比較了,也就那處更有麵子。
回去的路上,李懷德同李學武說了要他細化一下貿易項目的目標,製定一個短期和長期的發展計劃。
對人員配置、資金投入等等關鍵問題進行細致化的研究和討論,要總結出一套切實可行的實施辦法。
栗海洋坐在副駕駛,扭著身子做著筆記,就是關於李主任同李副書記坐在後麵談著的工作。
兩人詳細交流了津門辦事處的創建要求和未來的發展方向。
李懷德就李學武給出的計劃書談到了幾個關鍵點,要求李學武對其中資源整合、市場開拓和人才培養等方麵拿出可行的具體措施。
隨著夕陽西下,車裡兩人的對話還在繼續,關於津門辦事處以及未來貿易項目其他辦事處的設立標準在他們的談話和構思中逐漸描繪出了輪廓。
回招待所的路上正好路過梅河碼頭,海風帶著濃鬱的商業氣息,港口的繁忙景象一覽無餘。
這裡就是津門的經濟脈搏,不用李學武強調,李懷德也能看得出其中的關鍵。
無論選址在哪,兩人這一次津門行都深切地體會到了京城同津門的商業化環境的區彆。
這也是李學武提出要把貿易項目向津門轉移和發展的目標後,李懷德同意可以這樣做的原因。
隻有商業化的土壤才能匹配到貿易的生存環境,結出豐碩的果實。
車輛再次到達海產總公司招待所樓下,此時已是夜幕降臨,車裡兩人的討論也逐漸畫上了句號。
李學武同李懷德相視一笑,心中都充滿了對未來的期待和信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