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埋怨李學武嚇唬人,可對方看著就不是好惹的,所以趕緊起身招呼了那位售貨員給拿貨。
“我跟您說的那位馬先生可沒交集”
劉經理再次坐下後,跟李學武強調道:“我也就是這麼一猜,不保證他喝的就是我拿出來的這個”。
“但我敢保證這是我們店裡最好的碧螺春”
他認真地保證道:“貨是茶葉總公司津門辦事處分下來的貨,價錢跟您說的那位馬先生用的茶葉也是同一個價錢,這有準兒”。
售貨員已經抱著一筒茶葉走了出來,遲疑著看了李學武一眼,把茶葉交給了劉經理。
劉經理將茶葉罐擺在了茶幾上,示意了李學武看。
李學武卻是隨手點了點,道:“泡一壺嘗嘗”。
“這……”
劉經理變了臉色,看著李學武遲疑地說道:“我們成興茶莊的茶葉都是封裝好了的,這種是不散賣的”。
“我也沒說散著買啊!”
李學武凜冽的眼神掃了茶幾上的茶葉罐子,對著劉經理說道:“你打開我們嘗嘗,真要是好,那這一罐算我的”。
“這……不合……”
劉經理剛想說話,卻見對麵的這位年輕人從兜裡掏出三張大團結放在了茶葉罐子旁邊。
“開封,嘗嘗”
李學武依舊是那個表情,依舊是那個動作,語氣卻是變得陰狠了起來,手指點著示意劉經理泡茶。
而劉經理看到桌上的三十塊錢,知道今天是碰見硬茬子了。
他微微一笑,點點頭說道:“那就依您的”。
說著話也沒在意李學武腰上露出來的手槍把,換了紫砂茶壺,開了茶葉罐子的封,小心取了不到一錢的茶葉放在了茶壺裡麵。
也沒動地上的暖瓶,擺手示意了那有些傻眼了的年輕售貨員去取爐子上正開著的熱水。
他手裡一頓忙活,也是小心翼翼,仔細地對待了這壺茶,以及今晚上門的這兩位特彆挑剔的客人。
他真是第一次遇到這樣的,挑剔又豪爽,蠻橫卻講理。
那三十塊錢他自然是沒有動的,這也不合規矩。
劉經理能看得出來,對方不是來打假的,更不是來找事兒的,就是要個麵兒。
而這個麵值多少錢,就得看他接下來的表演了。
“您二位請了”
劉經理很是鄭重其事地將茶杯換了新茶,擺在了兩人的麵前。
他麵色認真又嚴肅了像是對待無比尊重的貴客一般,又帶著委屈和含蓄。
李懷德一直坐在一旁看著,這會兒才拿起茶杯品了起來。
李學武在劉經理詫異的目光中換了他眼前的茶,拿起茶壺給他也斟了一杯。
“怎麼?您自己也沒信心?”
“謝您客氣!”
劉經理認真地說道:“說實在的,這樣的好茶我可是多年沒喝到了”。
說著話,正兒八經地端了茶杯讓了李學武一下,細細地品了。
知道的他在品茶,不知道的還以為喝的是王母娘娘的瓊漿玉液,羽化成仙呢。
李學武根本沒動眼前的好茶,隻是看著李懷德的臉色,待他喝完了才笑著問道:“您覺得怎麼樣?”
劉經理也是端著茶杯緊張地看著這位年長一些的客人,他知道今天的主角是誰。
李懷德仔細斟酌了一下,對著李學武問道:“嘶~是不是聽了你說這茶葉十塊錢一兩我才覺得好喝的?”
“哈哈哈哈哈!”
屋內的氣氛突然變的熱烈了起來,那緊張到腦門上都冒汗了的年輕售貨員呼出一口氣,終於放鬆了下來。
他直到這會兒才覺察出來,自己身後脊背都汗濕了,嚇的。
大晚上的,店裡來了這麼一位腰上卡槍,麵上帶疤的壯漢,他慫的都要跑出去報警了。
李學武始終沒碰那杯茶,點了點麵前的茶葉道:“既然我們領導說了好,那就是真好”。
“謝謝您!”
劉經理笑著道了一聲謝,招呼了那售貨員道:“小胡,幫客人把票開了”。
“等等!”
李學武按住了劉經理要去拿的這盒茶葉,笑著說道:“我說了,這盒算我的”。
說完這句話才鬆開了手,道:“再說了,一盒茶葉夠誰喝的,湊整,再幫我拿三盒”。
他嘴裡說著,手裡已經點了票子,七張大團結同先前那三張摞在了一起。
茶葉是二兩半一桶,一兩十塊錢,一桶就是二十五。
李學武要了開封的這罐,算上再要的三罐,正好一百元。
之所以沒提茶葉票的事,是因為這種茶葉都是議價茶,不用票。
你要是正常用票買也是買不到的,因為票供份額裡沒有這種品級的。
劉經理看著桌上的現金愣了一下,隨即起身拿了錢,往櫃台那邊親自去開了票。
李懷德沒說什麼,隻是品著李學武給倒的茶。
他是故意的,帶李學武出來轉是故意的,帶李學武去吃飯是故意的,帶李學武逛街也是故意的。
喝茶是臨時起意,但也在他的計劃當中。
李學武早就看出來了,所以才有了門前換司機那一出兒。
在白記餃子館那邊他沒爭競什麼,左右幾塊錢的費用是李懷德主動付的賬。
但現在不一樣,李懷德從京城出來後,就若有若無地在試探著他。
這兩天有業務,他倒是表現的很正常,但今天閒下來了,也是時候把問題解決了一下了。
李學武心裡有準備,所以進了茶莊坐下後見李懷德不說話才這麼挑剔的。
李懷德想要看他的態度,他自然就得表現出應有的態度。
茶葉是金貴,十塊錢一兩,比特麼金子都要貴了,可李懷德要的是茶葉嗎?
是茶葉貴還是態度貴?
李學武今天的表現決定了未來他能在李懷德手底下掌握多少局麵,控製多少利益的分配權。
張國祁的案子還是影響到了兩人之間的關係,說再多的都沒用。
李學武沒解釋,更沒辨彆,利益麵前,話語都是蒼白的,得拿出實際的來。
東風船務、京城回收站、鋼城回收站等等都是依附於軋鋼廠在生存的,李懷德的態度直接決定了這些單位的生存與否。
李學武倒是不心疼給李懷德送東西,可對方也是老奸巨猾的角色,能收他的禮?
從始至終李懷德都沒跟李學武要過任何東西,明明知道李學武在貿易項目中有其他手段獲利,可他就當不知道。
這就是他的智慧。
沒有人是隨隨便便的愛你,更沒有人是稀裡糊塗的恨你,支持你,幫助你都是有原因的。
李懷德讓李學武幫助自己,支持自己就得創造和容許這個原因。
他不怕李學武拿軋鋼廠的東西,可關鍵是李學武不拿啊。
兩人之間的關係很微妙,互相依存,但又有著防備。
李懷德說喜歡喝茶,甭說二十五塊錢一罐,就是一百塊錢一罐他也供的起。
反過來說,李學武為啥今天隻買了四罐?
因為他的工資水平就隻能支持他這麼消費,他這麼做也是在表明一個態度。
那就是在我的能力範圍內,竭儘全力支持你!
傻子才會在這個時候大咧咧的買三百、五百的呢,那不是表忠心,那是在罵人。
碧螺春再好,也特麼不能當飯吃啊,搞這麼多就不是品茶了,是品錢了,味道變了。
真當領導喝不起你這茶葉了,大晚上的帶你來嗦賄了?
笑談嘛!
李學武表現的這麼挑剔,跟劉經理合作演了一場戲,把自己的態度都表達清楚了,剩下的就看李懷德是個什麼意思了。
四罐茶葉,劉經理給分兩份裝了,開封了的那罐還做了標記。
李學武陪著李懷德將那壺茶喝完,這才起身拎了茶葉同李懷德一起在劉經理的客氣聲中出了門。
小周主動迎了過來,要接李學武手裡的包。
李學武卻是笑著看向李懷德說道:“這兩罐是給您的,讓小周收好了,回頭給您放辦公室去待客用”。
說完又示意了手裡那包有開封的道:“拆開的這罐我自己享受,剩下的那罐正好送給薛書記,他也是個愛茶的”。
“嗬嗬~你倒是會算計~”
李懷德沒多客氣,笑著點了他一句,看了眼夜色,想要說回去了。
李學武這邊卻是指了指馬路對麵,道:“我陪您轉了茶莊,您陪我去看看酒莊吧”。
“嗬嗬嗬~”
李懷德笑著看了他一眼,道:“我是好茶,可不記得你是個好酒的人啊!”
“瞧你說的!”
李學武抬手請了他先走一邊過馬路,一邊說道:“我可不是為了自己喝兩口,咱們不是也要搞酒廠嘛,提前看看市場”。
說完又笑著低聲提醒道:“招待所給您存的酒口味太單一了,這次豐富一些存酒”。
“哈哈哈~”
李懷德大笑著拍了拍李學武的胳膊,帶頭進了門頭光亮的酒莊。
為啥四盒禮兒分煙酒茶糖呢?
因為這四樣都能議價,也就是說憑票買不到的時候議價商店能買到。
你要出去送禮,著急買不著合適的,就得加錢湊,也就全了送禮的含義。
送茶講究文的,送酒就直接來武的了。
李學武在酒莊裡來了個大采購,人家沒讓嘗,他也不想在這裝這個嗶,所以點了幾樣都來了兩箱。
這酒莊是津門供銷社酒水分公司所屬的一處單位,什麼酒都賣,倒不分新老字號。
但新字號的酒喝著沒意思,他就想來點特色的。
所以點了義聚永記的玫瑰露酒、五加皮酒和高粱酒,天沽的紅梁,昨天喝的津酒,以及興泰德燒鍋。
這裡得說一下興泰德燒鍋,這是同治大婚時喝的喜酒,後來就成了宮廷禦酒。
那位敗家老太太就喜歡喝這個。
也許是看李學武出手大方,買的多了,或者是他同李懷德的氣度不凡,店裡的售貨員也幫著小周搬酒來著。
等李學武和李懷德再回到車上的時候聞著車裡散發出來的酒香都忍不住的笑了。
一個笑是老謀深算、口蜜腹劍。
一個笑是爾虞我詐、笑裡藏刀。
——
周五晚上大家回來的都很晚,招待所走廊裡嘰嘰喳喳的好半天才消停下來。
他們買的那些東西倒是不虞帶不回去,因為回去還是坐火車,車接車送,累的隻是倒騰罷了。
周六一早,李學武和李懷德因為回來的早,休息的好,起的也早。
用了早飯過後,彙合了廠裡的同誌,一起乘車往碼頭去了。
原路返回的時候其他人還在船上補了兩個小時的覺。
所以上午八點多回到津門的時候,他們又精神充沛地組團逛街去了。
李懷德和李學武先是在招待所聽了莊蒼舒的介紹和彙報,又由著李學武去同張長明表達了感謝,這才出了門。
李學武本以為他還得陪著李懷德繼續轉市場呢,怕應付不過來,所以提前把錢票給了相熟的人,拜托他們把自己要的東西買回來。
李懷德在車上等了他一會兒,見他回來也沒問,示意了副駕駛座位上的栗海洋一眼。
栗海洋給司機指了路,汽車沿著大街又往城裡開去。
李學武沒在意去哪,左右不是中原百貨,要不就是勸業場。
中原百貨是二八年開業的,擱現在算得上是津門最大的百貨零售商場和津門的新型娛樂中心了。
聽說開業最初的那幾年,左右了津門的百貨市場,鼎盛時期是津門百貨業的銷售冠軍。
勸業場的成立年份跟中原百貨一樣,不過勸業場更有那種曆史的味道。
地點就在和平區和平路與濱江道交彙處,是一座折中主義風格的大型建築。
這裡曾是津門最大的一家商場,也是津門商業的象征。
當然了,現在都歸津門供銷係統管理了,早上大家彙合的時候他們就商量著去勸業場玩呢。
李學武在車上跟李懷德彙報著同張長明見麵的內容,以及暫時對津門辦事處的規劃。
畢竟是資金投入最大一筆的辦事處,李懷德也很重視。
當李學武提出由莊蒼舒擔任辦事處主任的時候,他想了想就同意了。
莊蒼舒是銷售處副處長,又是一直負責津門辦事處籌備工作的主要乾部,他對這邊的情況比較熟悉,理應由他來當第一任主任。
當然了,什麼時候換,換誰,這得看津門辦事處的發展和工作成績。
李學武同李懷德敲定了這一人選後,這才發現車是往紫竹林碼頭方向去的。
這是要再去看看那處東亞銀行?
“海洋有沒有興趣來津門工作?”
李學武沒聽見李懷德說要去哪裡,那這件事就有些蹊蹺了。
要麼那處選址出了問題,他不放心,要麼就是還有其他內容。
李懷德昨天是去了津沽,出了變化也是在津門這邊,留在津門的隻有栗海洋。
而李懷德昨晚和今天早上都沒有給他明確的態度和答複,這意外彆不是跟李懷德的試探和懷疑有關係吧?
那關鍵點就在栗海洋的身上了,李懷德昨天是故意留他在這裡辦事的。
李學武不能直接問,借著剛才的話題點了副駕駛栗海洋的名。
麵對李學武的問題,李懷德笑了笑沒說話。
栗海洋則是轉過身子,對李學武謙虛地回道:“謝李副書記您栽培,可我這幾斤幾兩自己清楚,還是多跟領導身邊學習幾年吧”。
“彆的我不知道你學著啥了~”
李學武笑著示意了李懷德道:“倒是這為人處世的謙虛勁兒卻跟領導學了個真!”
“哈哈哈~”
李懷德禁不住誇,也知道李學武是在故意開玩笑,或者說有些壓不住心裡的跳脫露了表象。
無論是什麼,他都很高興。
不怕李學武有能耐,就怕看不到李學武的心,看不到李學武的底。
以前兩人之間的位置懸殊,他有自信壓的住李學武。
現在他依舊有信心,可未來呢?
貿易項目終究是要交給李學武的,若是不試探出李學武的底線,他始終懸著這個心。
可以說李學武的進步速度讓他的好整以暇變成了迫在眉睫的緊要任務。
這次津門辦事處定計,他也發現了自己的短板,也看清了李學武的能力。
不僅僅是在廠裡,更是在對外場合拿得出手,乾得出成績。
相比於張長明,他更看好李學武的未來。
張長明雖然家裡在市裡有關係,可這也是限製,是天花板。
而李學武不一樣,明明知道他有關係,卻都是工作上的關係。
家庭背景簡單,丈人那方麵又不會有衝突,實在是前途不可限量。
如非不得已,他實在是不想破壞了同李學武之間的關係。
所以,最後一次試探,他得跟李學武攤牌。
李學武萬萬沒想到,李懷德給自己的考驗竟然是這個!
“地上三層,地下一層,帶閣樓,帶觀景陽台”
一名中年女乾部簡單地介紹著麵前的歐式風格洋房。
“院子帶車庫、帶倉房、帶全套的生活設施”。
說著話還打開了木製院門,示意了客廳方向道:“室內設計考究,全屋電氣化,有電吸塵器、電縫紉機、落地式收音機、答錄機、電視機等等,應有儘有”。
女乾部隻是站在院子裡介紹著,沒往屋裡走,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門上那張封條太新、太顯眼了。
“很特彆的,這間屋子裡能聽立體聲,裝修的時候安裝了十幾台收音機”。
聽她這麼說,李學武的眉毛跳了跳,這得是特麼多有錢的主敢這麼造。
“電氣化”那些東西都無所謂了,津門靠海,你以為南方佬有船往外跑,津門就沒有膽大的往小日子那邊跑?
不然於敏他們是怎麼搞到那些東西的?!
李懷德倒是很淡定,沒在意門上的封條,輕描淡寫地示意了這座花園洋房對著李學武問道:“這房子怎麼樣?”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