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廠醫院的大夫剛走”
老王撓了撓腦袋,也是一腦袋的頭皮屑,這些天他也受罪。
“說是讓臥床休息,不能勞累”。
“那就遵醫囑唄,找我有啥用啊?”
李學武看向張國祁,有些不滿地說道:“我那心理學針對的可是犯罪分子,可不能治療心傷,你找錯人了”。
“嗚嗚~彆拿兄弟打嚓了”
張國祁強忍著哭泣,擦了一把眼淚,剛哭完的眼睛又紅又腫。
李學武看得直咧嘴,看見了桌子上的眼藥水,示意趕緊給他點上幾滴。
老王無奈地走過去,一邊給張國祁上眼藥,一邊說道:“老張你可得堅強點,李副書記都來了,想說啥說啥,彆特麼給我找麻煩啊!”
在一塊惡鬥了這麼多天了,老王跟張國祁以前也認識,說話上也沒了架子。
這會讓張國祁把眼睛閉上了,休息休息,穩定一下情緒再說話。
張國祁很是喘了幾口氣,這才說道:“我悔不當初啊……”
“得!~”
李學武點了點他,道:“你要是想說這個,得找老王說,我沒權利聽這個”。
張國祁的話被李學武打斷了,噎得嗓子眼疼。
再睜開眼睛看向李學武,開口道:“我要申訴,我已經如實交代了我的問題,他們不能再繼續這麼不人道的對我進行傷害了!”
“嗯,說具體點”
李學武給自己點了一根煙,抬手示意張國祁繼續說。
張國祁看向老王,嘴裡的話磕絆著,有點不知道該怎麼說。
“你直說就行”
老王點點頭,道:“就是我審的你,不人道的是我,對吧”。
說完示意了門外道:“如果我在這你不好意思說,我就回避”。
他倒是不怕這個,審張國祁是書記下的命令,張國祁控訴他,他也能找書記去理論。
所以這會兒他倒是無所謂張國祁說的是不是他。
張國祁見老王如此說,咬了咬牙,道:“我不怨你,可隻能說你”。
他點頭道:“我控訴所有審訊我的人,還有下達不間斷審訊的負責人!”
張國祁看向李學武,認真地說道:“我控訴楊元鬆,他每天都來找我談話,誘使我誣陷攻訐李主任”。
“還有嗎?”
李學武很淡定地聽著他的申訴,這件事他也做不了主,層層傳遞就是了。
張國祁點了他的名,薛直夫又點了頭同意,他隻能過來接這個鍋。
當然了,接鍋不等於背鍋,這件事跟他可沒有關係。
見張國祁沒彆的話可說,翻來覆去的就這兩件事,李學武示意老王給對方拿紙筆,讓張國祁把這些都寫成材料。
張國祁知道李學武這是要公事公辦,登時鬆了一口氣,自己有救了。
至少暫時不用睜著眼睛不讓睡覺了。
他很激動地把自己遭的罪和受的難寫成了幾篇材料,字字泣血的那種。
李學武拿起來看了一遍,沒說什麼,隻是讓他在每一篇紙上都簽了名字,按了手印。
按手印的時候李學武還特意要求他在騎縫位置按了手印。
李學武越是正式,要求越是嚴苛,張國祁越是放心。
都弄完了,李學武給老王幾人交代道:“暫時先這樣,找大夫給他掛水,掛營養藥,讓他好好休息一下,到時候聽領導的意見”。
聽見李學武這麼說,無論是老王,還是張國祁,都長出了一口氣。
誰都不願意當炮灰,誰都不願意在這熬精力。
李學武這麼說了,就代表事情距離塵埃落定不遠了。
他們不用做什麼,隻要等著信就是了。
是生是死都由領導們討論過後再定了。
這裡麵最關鍵的是楊書記和李主任之間的分歧。
張國祁也知道,就看誰是最後的贏家了。
李主任贏,他生,楊書記贏,他死。
李學武沒在紀監多說什麼,上樓跟薛直夫彙報了審訊室裡的情況,也把自己的安排講了一下。
主要是以張國祁的身體狀況出發,再這麼審下去,出了問題誰承擔?
所以薛直夫接了那份申訴狀,點點頭同意了,沒說其他的。
李學武從讜委樓裡出來,看著院子裡的大紅色宣傳告示,以及職工臉上過節的熱鬨,再想想張國祁的處境,就像是重新回到人間了似的。
今天是中秋節,兩天後是國慶節,兩個節日一起過,廠裡早早的就準備了歡慶晚會。
好像是為了驅散某種邪惡氛圍似的,宣傳處搞的轟轟烈烈,就連廣播站都在宣傳今晚的晚會公告。
國人一向喜歡用某種熱鬨或者歡慶來總結一個階段的遭遇。
幸運的,或者不幸的,到最後一陣鞭炮聲響過便了之。
比如愛情的最後是婚姻,要放炮。
比如人生的最後是葬禮,要放炮。
比如新年的最後是除夕,要放炮。
……
中秋節,雖然沒有巧遇國慶節,可廠裡的共識是讓他們在一起過節日。
雙重節日的歡慶能增加快樂的程度,忘卻一個節日的慶祝無法消除的苦厄。
“李副書記好!”
“哦,馮娟同誌”
李學武的目光從遠處收了回來,看向跟自己打招呼的馮娟。
“這是有喜事?”
“謝謝您!”
馮娟很是感激地給李學武微微鞠了一躬。
隨後這才解釋道:“我的調令到了,感謝您的厚愛與支持,謝謝您!”
“嗬嗬嗬~”
李學武輕笑出聲,道:“我可沒出力,感謝我乾什麼,要感謝組織的培養嘛”。
“嘿嘿~”
馮娟笑的很開心,見李學武這麼說,便開玩笑道:“我感謝過組織了~”
李學武說沒出力,可都還沒問她去了哪兒,就這麼說,哪裡是不知道實情的。
再說了,她又不傻,能選調去招待所當乾部,不經過李學武還能去的成?
人事處副處長可沒有這麼大的膽子敢往招待所插一腳。
想起自己前段時間跟他抱怨的那些話,馮娟又覺得有些不好意思了。
可這件事本來就是李學武做的,她是應該來感謝的。
以前兩人之間還有可能發展友誼關係的,可現在基本上不可以了。
他走的太快了,自己即便是跳著跑也追趕不上的那種。
所以與其自怨自艾,倒不如誠懇地道謝,並且勇敢麵對。
去招待所,沒有李學武的支持,她也開展不了工作。
見過這一麵,重新說上了話,在招待所那邊她也好溝通。
馮娟可不是剛剛入職的小姑娘,這幾年自己沒進步,還沒見過彆人進步?
看的多了,學也學會了,怎麼可能不懂規矩呢。
李學武倒是沒在意機關裡的這些潛規則,他走到了這一步,已經不用顧忌這些東西了。
馮娟跟他打招呼,無論是故意偶遇也好,還是真的偶遇也罷,是這麼個態度,他已經明白了。
“這是去忙啥?”
“晚上的節目~”
馮娟人逢喜事精神爽,說話的時候都是神采飛揚的樣子。
“為了今晚的中秋國慶晚會,我們科室也準備了節目”
她嬉笑著說道:“我們科長說了,雖然我的調令來了,可節目不能換人,得站好最後一班崗才行呢”。
李學武笑著點了點頭,道:“那我就期待晚上你的優秀表現了”。
說完示意了保衛樓方向,邁步離開了。
馮娟站在原地,目送著李學武走遠,看著那道身影,隻覺得內心的激動蕩漾不停。
——
周一,還是連續出差兩周後回來正式工作的第一天那種。
李學武都要忙冒煙了,早上去紀監那邊都算是休息了,回來後辦公室就沒斷過來彙報的人。
期間,周瑤來彙報,保衛處配合紀監調查的那些人,以及有治安類犯罪事實的情況已經調查清楚了。
對這些案件的相關人員也進行了處理意見彙報。
該罰款的罰款,該拘留的拘留,有情節嚴重的,上報廠人事處進行進一步的處理。
而涉及到乾部身份的部分人員已經全部移交給了紀監。
就周瑤所彙報的,紀監那邊的工作還沒結束,要等一段時間才能把需要保衛處進行處理的人員移交過來。
兩個部門工作的性質不一樣,針對的案件種類和方向也不一樣
這就造成了有些性質的犯錯需要紀監處理,有些性質的犯罪需要保衛處處理。
更有案件較為複雜的,需要兩個部門一起處理。
李學武聽了她的彙報,又看了保衛科提交的工作報告,上麵有蕭子洪的意見和簽名,最後落筆簽了字。
“這次的工作做的很好,繼續努力,再接再厲,再創佳績”
他隻來得及跟周瑤交代了這麼幾句,算是鼓勵的話。
桌上的電話鈴聲響起,周瑤敬禮後便拿著文件離開了。
“嗯,我是李學武”
拿起電話的工夫,李學武都得看著文件。
電話是華清保衛處負責人吳有慶打來的求助電話。
電話裡跟他說,能不能以軋鋼廠的身份,邀請華清的一位建築係教授來這邊鍛煉學習。
這話給李學武整懵了,軋鋼廠倒是真有建築類的需要,可吳有慶又不是沒有協調的渠道。
來軋鋼廠鍛煉學習的師生也不少,怎麼就差這一位了?
“直接讓他來不就是了嘛~”
李學武皺了皺眉頭,問道:“身份特殊?”
也隻有這一點原因了,對方的身份特殊,有人在盯著他。
“是這樣的”
吳有慶遲疑著說道:“是梁先生,他現在的情況不是很好”。
“梁先生?哪位?”
李學武挑了挑眉毛,手裡的鋼筆都停了下來。
他好像不認識什麼姓梁的,大哥也沒跟他提起有這個關係啊。
“是梁斯成先生”
吳有慶解釋道:“學校裡的進步分子盯上他了……”
李學武拿著電話聽著,吳有慶說完才算是明白過來這位梁先生是誰。
就是被後世捧為民國第一才女林薇茵的丈夫,現在正是華清的建築係教授。
這個時候,能被稱為是先生的,都是有一定的學術地位,或者直近親屬。
李學武剛開始以為是自己這邊的關係,沒想到還真是個學術大家。
當然了,看待一個人不能以人家的生活和個人經曆來評判他的學術地位。
後世多是拿人家的經曆生活來塑造他們自己小資生活的品味。
你看這一對雞毛蒜皮的愛情故事,其實哪個名人背後不是一地雞毛?
梁先生在華清遇到的困難也確實是麻煩。
這波騷操作吳有慶解釋完,坐在電話這頭的李學武聽完都傻了。
理論和實操還能這麼玩?
那要論證保衛處是不是有專業保衛能力,還得拉出幾個真人來打靶?
“這……”
李學武遲疑著,不知道該說什麼是好了。
“吳處長,你先說說你是個什麼意思吧”。
這特麼怎麼安排啊,要是那些小崽子跟來軋鋼廠,他還得讓車間幫著梁先生造一棟鋼鐵長城?
踹不動的那種?
這特麼任是誰來了都得說句“艸”吧?
“您看看山上有沒有建築需要,或者有個安全的勞動工作就行”
最後吳有慶也是降低了標準,隻要有活路,哪怕是去掃廁所呢,也彆在華清這邊乾耗著了。
李學武聽明白了,他是想把這幾位教授支出去,越遠越好的那種,讓這些小崽子夠不著才好。
“建築……”
他遲疑了一下,開口說道:“我倒想著個穩妥的辦法”。
“我們廠的建築工程承包單位有建築技術需要,倒是可以聯係他們一下”。
李學武還特意問了一下:“如果工作地點不在京城可以嗎?”
“可以可以!”
吳有慶忙不迭地點頭答應道:“不在京城才好呢,隻要安全就行”。
“安全不敢絕對的保證,但絕對沒有你們學校那種瘋狂”
李學武這是幫忙,又不是給自己辦事,他哪裡會打包票。
“我稍後讓東風建築的人聯係您吧,我們廠在鋼城和營城都有建設任務”。
“好好!”
吳有慶欣喜地說道:“東北好,東北富裕,生活條件有保證”。
“嗬嗬”
李學武輕笑一聲就算是答應了下來。
等掛上電話的時候還是不由得搖了搖頭,這知識分子就是矯情啊,都混到這個地步了,還講究生活了。
就吳有慶講,那位梁先生每個月三百多塊錢的工資,有一百多是要用來買補品的。
說是身體不好,也不知道這麼多錢都補啥了。
這些東西沒有親身經曆過他是不會亂說的,更不會去評論人家的生活。
他一個月三百多的工資還養好幾個家呢,誰說他啥了。
所以啊,彆人家的事少摻和,又沒吃你家大米白麵。
安排這些教授去東風建築算是專業對口,對竇耀祖來說真的是祖墳冒青煙了,才能請到這麼多的行業大咖加盟。
彆的不用多說,隻要這幾年庇護得當,這些教授未來的徒子徒孫都得記得這份情誼。
這些人的能量有多大,李學武就不去多想了,反正專業上的事,他隻能幫竇耀祖這麼多了。
中午吃了飯回來,沙器之便跟他彙報了一些廠裡的情況。
綜合來看,軋鋼廠這幾周可謂是暗流湧動,真像是要發生什麼大事似的。
有小道消息傳出來,紀監查到了李主任貪墨的證據。
還有消息說這些都是汙蔑的,假新聞,故意抹黑李主任的。
說什麼的都有,機關裡,隻要有個風吹草動的,就是會這樣。
今晚的聯歡晚會注定會將這股邪風推向頂峰,到時候廠裡的這幾位主要領導到場,免不了又是一番龍爭虎鬥。
而話題的焦點,楊書記和李主任的見麵會擦出什麼火花來,是機關這些看熱鬨不嫌事大之人的關注重點。
說白了,他們就是想知道,楊書記挑起來的這場反貪風暴該以什麼樣的結局收場。
兩虎相爭必有一傷,傷著誰對於他們來說都是一場絢爛的煙花表演,飯後又有談資出現了。
李學武聽著沙器之的彙報沒覺得怎麼著,他更不認為紀監掌握了李懷德的貪墨線索。
如果真的有,也不可能泄露出來,還能讓他們去胡說?
這軋鋼廠的機關說其他部門嘴不嚴還有可能,要說紀監泄密,這不是開玩笑呢嘛。
廠裡的工作有的能下班了隨便談,可有的工作不乾完都下不了班,傳出來個屁啊。
不過李學武也想了,這股風不一定就是下麵亂傳的,也有可能是有心人故意攪渾這潭死水。
你說是李懷德,李學武不敢確定,你說是楊元鬆,李學武覺得也有可能。
反正這個局見者有份,就算是懷疑薛直夫在搞事情他都相信有可能。
因為薛直夫被擺在了前麵受罪,他也想早點結束這場風波。
不行!
這軋鋼廠不能待了!
李學武在辦公室裡批著文件,越想越不對味兒。
彆特麼最後城門失火,殃及池魚吧!
楊元鬆現在紅了眼,故意找事情,彆從他這下手才是!
“給建昆說一聲,十分鐘後咱們去衛三團”。
特麼的,該慫就得慫,有了事先跑為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