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村秀二捧著書的手微微一頓,驚異地看著李學武,不知道對方話是真是假。
“李……李桑,確實如此?”
“咱們拭目以待”
李學武的自信再次讓中村秀二破了防,不知道該說什麼是好了。
他損就損在還故意賣弄玄虛,淡定地抬手示意對方喝茶,主動把談話的範圍固定在了喝茶談書上。
李學武越是這般,中村秀二越是心裡沒底,就連喝茶的動作都有些僵硬,翻看書本的手更是有些遲疑。
“所以,李桑還是工安部門的乾部?”
他看到了首頁的作者簡介,上麵有關於李學武當時社會關係的介紹,很是驚訝於李學武的第二職業。
李學武倒是很謙虛,微笑著擺手道:“不不不,那是以前的事了,我現在已經不在工安係統了”。
“哦~”
中村秀二提在嗓子眼的心稍稍有所放下,很顯然這個行業的乾部給他留下了很不好的印象。
尤其是像李學武這樣能乾能寫的專家型乾部,讓他對剛才的對話更有壓力。
看著中村秀二稍稍放鬆,調整坐姿的樣子,李學武又淡定地說道:“因為某些原因,我現在衛戍部門任職”。
“……嗯?”
中村秀二剛放鬆的身子再一次緊繃了起來,大無語地看著李學武,這大喘氣式的說話方式是故意的嗎?
在他的理解,這不就是從警視廳橫調到自衛隊了嘛!
到底是如何了得的人物,這麼年輕能在這麼大的企業任職,還能擁有這麼豐富且重要任職經曆,這讓他怎麼判斷對方,怎麼跟對方纏鬥談判啊。
這樣看來,在羊城也好,昨天在京城的第一次會談見麵也好,真的是外界環境限製了對方的能力,沒有達到火力全開的地步,那今天對方又該如何單挑自己?
翻譯置身事外,看得清晰一些,隱隱感覺到李副主任是在故意製造焦慮,不斷地給日商施加壓力,包括將談話的地點選在了他的辦公室裡。
李學武的目的當然不僅僅如此,但在販賣焦慮這一點上他可以說得上是成功學的大師了,畢竟沒有焦慮就沒有渴望嘛。
中村的是主動來談合作的,昨天李學武已經把誘餌拋了下去,今天對方的目的越強,他就越是拉扯,不斷激發對方對於合作的幻想和渴望,就像是感情世界裡的渣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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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確定嗎?”
“差不多了”
“您再詳細的介紹一下情況”
……
紅星訓練場正在組織第三批保衛乾部培訓班。
魏同受保衛組指示,又在組織第二批專業化特勤乾事培訓班,也就是周瑤稀裡糊塗進的那個。
上一次的培訓班成果斐然,包括專職乾部和特勤乾部等等,在任職表現上都給各部門領導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這一次訓練場再次開班,不僅僅獲得了其他部門的領導支持,還得到了其他單位的培訓委托。
很顯然,大家都看到了軋鋼廠擁有強力保衛部門時應對突發情況的實際能力。
亡羊補牢,為時未晚。
這個世界上從來都不缺少行動力和執行力欠缺的人,但並不妨礙他們擁有敏銳的目光和學習的頭腦。
會議剛剛開始,值班室便來人通知,保衛組有領導來檢查工作了。
魏同按住大家繼續開辦公會議,他自己則是迎了出去。
而見到李學武的指揮車,他還真以為是領導來了呢,沒想到從車上下來的是蕭副組長。
蕭子洪麵色嚴肅,省卻了客套寒暄的過程,直接給魏同介紹了身邊跟著的彭曉力身份。
而在魏同驚訝於李學武換了秘書的同時,也被蕭子洪叫到了一邊,說起了這次來山上的任務。
隨著蕭子洪任務講述的深入,魏同的臉上也掛起了嚴肅的表情。
最後,他以一個敬禮,一句“保證完成任務”回複了蕭子洪的要求。
蕭子洪雖然最近有上山檢查工作的安排,可這一次並沒有久待,同魏同交代完,稍作休息,便下山去了。
而山上紅星訓練場也隨著指揮車的到來和離開有了不一樣的氣氛。
有人感受到的是嚴肅,有人感受到的是殺氣。
魏同倒是很淡然,按部就班地給幾個同時開展培訓的訓練班做工作布置。
而在結束工作時候,他又叫了幾個相熟的乾部去了會議室,並不神秘,但更危險。
從武裝部調過來的訓練場管理處負責人丁學波從會議室門口路過,眼神飄忽了一下,但並沒有停下腳步。
會議室內的聲音有些低,外麵訓練的喊聲又吵,他根本聽不清,所以貿然主動,隻有被發現的命。
當然了,他也不是一無所獲,從蕭子洪帶著彭曉力來山上的舉動不難看出,對方一定是有什麼事情要交代。
而且這個事情很重要,不方便用電話,更不方便用電台。
電台聯係可一直都被保衛組電訊班牢牢地把控著,機密程度可以達到很高的要求。
如果對方連這種方式都放棄了的話,那就說明這件事容不得一點疏忽了。
到底發生了什麼,讓魏同這麼的重視,又這麼的緊張。
丁學波來紅星訓練場已經不算時間短了,還是當初武裝部在穀副主任的要求和主持下與保衛處進行合並,作為武裝部的乾部,他沒了崗位,隻能來保衛處就職。
而在保衛處,因為不夠謙虛,被時任綜合辦主任的於德才搞到了訓練場這邊任職。
你彆看這邊現在狀況好了很多,可他剛剛來的那會兒可不是這般模樣。
要說苦,吃飯、訓練、工作都不算苦,最苦的是回家。
這山路是一直都在修的,可就像他調回工廠的路,沒有儘頭。
恐怕當初安排他去保衛處任職的穀維潔穀副主任都忘了他這麼個人了。
他就是被拋棄了的、被放棄了、被遺忘了的孤絕者。
在單位裡他的關係還有,不過武裝部早就合並了,該分流的乾部都分流了,誰又照顧得了誰呢。
現在回去,相熟的還能點根煙,聊兩句,再看機關裡,多半都是說不上話的了。
以前他這個科長再怎麼說也是有點小小權利的,在機關院裡也是骨乾力量。
可到了保衛處,到了這鳥不拉屎的訓練場,他骨頭沒了,就剩乾了。
他也不是沒有抱怨過,可麵對笑麵虎他沒有申訴的勇氣,對於保衛處的那些走狗,他更沒有決心去拚個魚死網破。
就在這訓練場,他像是個邊緣人一般被圈著,說是管理處的主任,可管理處管不到訓練場所有業務。
管理處能乾啥?
維修、後勤、服務、食堂等等,隻要是跟訓練和組織沒關係的,都歸管理處。
當麵大家都叫他丁主任,背後都說他是打雜主任。
這裡麵也有開玩笑的因素,但大多是因為他的刻意低調。
這裡是哪兒?
這裡是全保衛處最苦、最累、最考驗人身體和本領的地方。
在訓練場,男人揮灑汗水,女人猛虎咆哮,練的是精氣神,拚的是殺人膽。
你在這裡裝熊玩低調,那不是故意找挨欺負嘛。
可有的時候人就是這麼的奇怪,他明明在武裝部工作的時候是個很有乾勁,也很有韌力的人。
但遭受一次特彆的挫折過後,來了這看似鳥不拉屎的地方就變得自我封閉了起來。
也不知道是不是心理問題,反正平日裡也很少跟大家交流。
在工作的時候多是以和善,甚至可以說是懦弱的形象表現出來。
他好像開始享受,或者將被欺負和背後閒話作為他忍氣吞聲的理由了。
可真要是講事實,論道理來說,還真就沒人欺負他,更沒人故意找他的茬兒。
你就想吧,如果李學武要拿他做法,他又哪裡能消停的乾到現在,天南海北的哪裡不能安置了他。
就是發配到邊疆辦事處去,他又能說出什麼來。
在說起保衛處內部,他自己都知道自己被邊緣化了,沒人想起他來了,誰又拿他當回事。
自始至終都是他自暴自棄,自我隔離和疏遠社會關係,造成了今天看似委屈的局麵。
這類人在職場上並不少見,什麼年齡層次的也都有,沒出事的時候都還好,真要是出事了,你問他,他還委屈呢。
說什麼冷暴力,說什麼玩孤立,自己活成了精神病。
現在的丁學波就有那麼幾分神經兮兮的模樣,要是在軋鋼廠,許是還有人能發現他的不對,及時請組織出麵進行談話和糾正。
但在訓練場,還是在訓練場,這裡的訓練都是緊繃著弦兒的,大家想要出人頭地都是靠爭,都是靠搶的。
誰又會注意到一個自我隔離的人。
殊不知,就在魏同因為領導布置的任務正在忙碌的時候,有個人碎碎念的經過會議室。
他嘴裡念叨著:終將屬於我的,我都會一點一點的拿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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軋鋼廠,保衛樓。
三樓大會議室,來自技術部門和華清支援的專家們正在就日商提供的機械采購方案進行討論研究。
因為機械和技術采購方案涉及到了很多項目。
所以這些專家們也在快速地就對方所提供的機械與國內機械廠生產的產品進行比對。
要說吃虧的買賣李學武是絕對不會乾的,不占便宜他都覺得難受,還能讓日商給忽悠了?
他今天早上在招待日商之前就給專家組開了個辦公會,關於這次的采購,他就一個意見,那就是不能吃虧。
能國產替代的,就不買洋貨,不能國產替代的,那就對比洋貨。
不要覺得這個時候小鬼咂比國內要先走幾年的經濟變革和技術革新,就盲目地相信他們。
在科學發展和技術革新的曆史上,變數太多,意外也是太多。
李學武給專家們講的是,家裡老太太去逛市場都知道挑挑揀揀,貨比三家,咱們也不能一股腦的什麼玩意都買進來。
就是個改錐難道也從外麵利用寶貴的外彙資源購買嘛?
形式主義、浪費觀念在李學武這裡是絕對行不通的。
不是李學武跟日商協調了機械和技術的采購要求就必須接收他們所有的方案。
現在不是以前,也不是以後,采購不能被外人捏住了鼻子,抓住了尾巴。
所以,讓專家們為難的並不是論證這些機械對於軋鋼廠未來哪個項目有用,或者可以衍生出哪種機械應用,而是選擇哪個,放棄哪個。
對於他們來說,自然是一股腦地買回來,慢慢實驗,慢慢應用,擇其善者而從之,其不善者而改之為好。
但李學武能撥付提供的經費實在是有限,包括經銷商繳納保證金、五豐行投資款、對外貿易回款等等,依照他跟李懷德協商的情況是,堅決不能兌換回來。
要敢於花錢,不等於亂花錢,存在東方時代銀行裡的每一分錢都要買回對軋鋼廠有用的東西。
李學武也不是說改錐螺絲釘不能買,如果國內的技術手段真的達不到設計要求,那你隻能捏著鼻子認了。
這種情況在後世大發展時期太常見不過了,更坑的事咱們都交過學費呢。
李學武給他們下的要求已經是很實事求是的了,沒有嚴卡費用標準,更沒有卡項目標準。
隻要專家組認定,對方提供的采購方案上的機械設備和技術,是軋鋼廠現在需要的,那就要搞,那就要買。
作為總工程師的夏中全正在羊城主持技術考察和監督工作,他不在廠裡。
但技術發展領導小組辦公室是在正常工作的,他們很清楚李副主任對於技術的投入是不設上限的。
包括從清華協調了這麼多的師生過來,參與軋鋼廠各個項目的發展。
你真當這些人是自己背著糧食來上班的?
當然不是了,工廠接收這些師生勞動,產生的利益用作他們的生活。
不勞動,怎麼達到上麵對他們所要求的改造目的啊?
但是!
在軋鋼廠,這些師生被安排在了更需要他們的位置上進行著勞動改造。
改造的不僅僅是他們,還有軋鋼廠的機械、工人,和未來。
有付出,就得有回報,軋鋼廠用了他們的知識和能力,就得供養他們生活。
所以李副主任特彆請示李主任做出了重要批示,那就是關於華清在軋鋼廠鍛煉學習的師生生活費用一律從特彆經費中劃撥。
也就是說,在不損害軋鋼廠本身經濟利益、財政預算的情況下,利用對外貿易和項目立項等收益用於這筆特彆開支。
這些錢可都是李主任的“小金庫”啊,李副主任此舉無異於虎口奪食。
對技術、對人才、對先進設備,從來不吝投入的李副主任在拿到翻譯送進來的意見書時,看著下麵的數字還是忍不住有些皺眉。
中村秀二好似沒看見他的表情一般,從手裡正看著的書上抬起頭,指了上麵的一段文字對著李學武問道:“李桑,這上麵記錄的案例是真的?”
“什麼?”
“哦~這個啊~”
他回過神,探身掃了一眼對方手裡的書,點頭說道:“這些都是我親身經曆的案件,如果不是,會有明確標記”。
這一點中村秀二早在開始這本書的時候就被李學武告知了,他現在再次發問,隻是確定自己心中的懷疑罷了。
“那,李桑”
中村秀二放下手裡的書,認真地看著李學武問道:“這個案例中所提到的扈正權就是……”
“對,就是大宮征一”
李學武並沒有在意對方的表情變化,坦然地確定道:“他是我遇到的為數不多的厲害對手”
“那個時候我剛剛參加工作,對於軋鋼廠的保衛工作還不熟悉,但在這個案子中學到了很多”
他好像真的沒在意對方跟這個案子中那個關鍵人物有什麼關係,煞有興趣地講起了案例中的關鍵點。
重要的是,他還給中村秀二演示了他是如何進行審訊的,包括特殊審訊的過程。
“你看啊,這就是我當時使用的工具”
李學武從自己的腰後摸出了許久未使用過的M1911,就當著對方的麵倒拿了。
“我真的特彆喜歡這個遊戲,這還是我小時候,我姥爺教給我玩的”。
他就像是拿著小錘子一般,對著自己放在沙發扶手的手比劃著說道:“他要是說了我想知道的,我就砸的慢一點,可要是蒙騙於我,當我是好欺負的,我就砸快點”。
“……”
中村秀二咽了咽唾沫,他十分在意李學武話語中關於“蒙騙”和“欺負”兩個詞語。
他實在是無法確定對方是否會在意商業談判中會有這兩種情況。
可他作為商人,明確的知道,經商可不就是慣用這些伎倆的嘛。
他……我……要是這樣,他不會用這玩意敲我的手指吧?
“當然了,我這也是許久不用,有些生疏了”
李學武還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真羞愧的那種。
“順便說一句,我姥爺是木匠,當初他想讓我承接衣缽來著,是怕我餓死”。
誰問你這個了!
中村秀二忍不住瞪了瞪眼珠子,真的很生氣。
他生氣這裡的人實在是過分,人家從小要當木匠的決心這麼強烈,家族傳承這麼的重要,怎麼能讓對方進了強力部門呢!
這不是耽誤了一個天賦異稟的木匠神匠嘛!
這對於人類曆史是個不可估量的損失,對於他現在的處境也是個重大的遺憾。
剛剛被翻譯送進來的采購方案意見就被李學武隨手放在茶幾上,可他就是不敢主動去碰,更不敢率先發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