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鶴軒今年二十歲, 過了府試,院試未過,也知曉自己的實力, 能有童生的功名就已經到頭了。這次上京前,他娘也說多聽姐姐和姐夫的話, 馮氏說了對他的安排:“考功名最是難熬,若是能讀出來倒也罷了,若是沒有那份心氣兒, 早日做事, 也好支撐門戶。”
“我一切聽姐姐姐夫的安排。”馮鶴軒脾氣很好, 又一向信賴二姐, 無不聽從。
馮氏笑道:“既然如此,你就先住下,看你姐夫怎麼安排,若是能在六部或者翰林院做個小吏,到時候定下來,再等三五年娶一房媳婦, 在京中安好家, 也能把爹娘也接來。”
若薇心想娘一直很有分寸感, 她雖然也幫襯娘家,但絕對不是那種把婆家好處全給娘家那種, 而是先教人自立, 讓馮舅舅有份差事, 到時候成家了娶了媳婦,你願意再讀書就自己謀生,若不願意也能養活一家人。
自然馮氏也簡單的說了一下她和宣平侯府的淵源,馮舅舅有些吃驚, 但又很錯愕,可他見姐姐並沒有認祖歸宗後就不認自家,反而把自己依舊當成親弟弟照顧,心中自然感激,可他臉皮薄,也不擅長說好聽的,隻默默記在心裡。
卻說姨母曹璿操持了中秋節之後就病倒了,馮氏得知這個消息,趕緊準備了幾樣補品,讓人準備車馬去成國公府探望。
說起曹璿,若薇想起當時她曾說起中秋過後,會讓封家退還嫁妝的,隻是這事兒娘是受益者,不好去問,多問了人家還以為她們總惦記。但現在還沒有任何回音,也不知道如何,罷了,身外之物沒有性命重要,如今那個總要置娘於死地的人去了,娘的性命總會安全許多。
“娘,姨媽怎麼會好端端的病了,她正值壯年啊。”若薇不明白,現在剛進九月,雖有秋風瑟瑟,但不至於病了好幾日都不見好。
結合前世她在宮中,甚至沒見過成國公世子夫人,若薇也在想難不成是前世這位姨母也出了什麼事兒?
馮氏搖頭:“我和你曹姨母很是親熱,也沒什麼隔閡,但我知曉她忙,不便打攪,也不便多問什麼。這人和人的關係,即便是至親,成了家也有自己的煩心事。若她說給我聽,我幫著排解,若人家不願意說的,你再問豈不是更讓人家煩擾?”
若薇笑道:“女兒受教了。”
前世她沒娘的教導,一切都是自己摸索,這輩子娘處處提點她,若薇隻覺得自己受益無窮。
成國公府坐落在靖海侯府的東側,正門有兩扇朱紅色的大門,一扇就占地五間之闊,不愧為簪纓世族,累世公卿之家。卻說進門之後,又坐小轎到了儀門之外,若薇走上抄手遊廊,打量四周,隻見正院附近花木繁盛,門欄窗槅流朱溢彩,隻可惜躺在床上的曹璿卻是臉色蒼白,聲音暗啞,如破碎的人偶一般。
“姐姐,你怎麼這樣了?”馮氏穿過人群,一把握住曹璿的手。
若薇也問起曹璿身邊貼身服侍的丫鬟東如:“姨母這是怎麼了?怎麼突然就病的這麼重了?”
東如支支吾吾的,想來是不好說給小姑娘聽的,曹璿見狀就道:“東如,你帶表姑娘去她嫂子那裡說話,我與她母親說話。”
曹璿說的表嫂正是她嫡親的兒媳婦劉容之妻徐氏,徐氏很有主母氣象,但年齡不大,今年也不過及笄之年,據說她們這樣的公侯人家普遍成親比較早,也是希望早日誕下子嗣。
“杜妹妹過來了?來,這兒坐下。”徐氏招呼她坐下。
若薇見徐氏房中多設珠寶玉器,珍稀古玩,尤其是多寶閣的寶瓶上海鑲嵌著寶石,可見其富麗,她扶著翠茹的手坐下,見徐氏在做針線,她看了一眼,讚道:“表嫂手藝真巧。”
徐氏擺手:“快彆笑話我了,我哪裡手巧,隻是我們太太不嫌棄罷了。”
原來她在給曹璿做抹額,若薇也就順勢請教針線,徐氏見若薇雖然才十歲,但在針線上頗有造詣,二人也說了半天,愈發投機之時,若薇才問道:“姨母的病無事吧?”
“沒什麼事兒,好生調養就成。”徐氏含糊過去。
若薇卻聽到弦外之音,難不成是姨母小產了?隻有這樣才會病倒在床上,一幅氣血耗儘的樣子。
怕若薇再追問,徐氏連忙說起旁的事情打岔:“我聽說姨夫在教我們西府的寂叔?”
“正是。我們上回還去過那邊侯府,是她們府上姑奶奶出嫁的時候,我見過那位侯夫人,人很是親切。隻是表嫂,他們家是想讓劉寂考科舉麼?”若薇問道。
徐氏搖頭:“應該不會,他們家世代武職,怎會科舉取士。即便他不讀書,也有世襲指揮使的位置。”
“原來如此。”若薇點頭。
徐氏解釋道:“妹妹你不知曉,咱們這樣的人家一般都是降等襲爵,到了伯爵之後,就一般襲指揮使。那邊府上後侯爵之位,又因當年侯爺有軍功,所以另有一個世襲指揮使的封賞。”
若薇這才明白,又聽說靖海侯夫人袁氏過來探病,曹璿讓徐氏過去陪著,若薇也就跟著去了。
正房裡,袁氏正坐在床邊和曹璿說著話,馮氏也陪在下方道:“當務之急還是靜養為上,不要操心了。姐姐,到底還是命最重要,事情再多能多得過自己的性命不成。”
曹璿苦著臉道:“我是宗婦,便是你說的對,我也少不得要管事,這也是沒法子的事情。”
馮氏又勸:“你這樣怎麼成呢?難道這裡缺你一個人,這個府上就不能轉了不成?要我說養好了身子,才能更好的辦事。”
隻馮氏勸不動曹璿,倒是若薇聽懂了,隻道:“姨母,你與我娘本就是雙胞胎,身體相較於常人就弱些。我娘那些年織布,我爹在旁邊讀書,家中拮據,炭火能用的有限,但我更希望我娘彆受凍,因為我自小就聽人說過一個道理。寧跟著討飯的娘,也彆跟著做大官的爹,聽聞容表哥身體素來不是很好,有您在,他總能被照顧的很好,您可不能丟了西瓜撿芝麻。”
其實母親最在乎的是什麼?絕對是自己的孩子。
至少對於多數母親而言,孩子就是最重要的,她為了成國公府這樣拚死拚活,無非是為了國公府的臉麵,可她真的死了,成國公府誰還會懷念她?多半會續弦。
到時候表兄的日子還會好過麼?即便宣平侯府會照應,可怎麼照應的過來。
果然,曹璿聽了這句話有所觸動。
若薇悄悄在心裡說對不起爹,她隻是為了勸姨母才這般說的,至於她能不能真的聽進去,若薇也沒法子。
她們是親戚,但即便是最親近的人,你為她好她也未必能完全聽你的。
“姐姐,你好生養病,我們就先走了。”馮氏先告辭了。
出了成國公府,馮氏和若薇正欲上馬車,卻見到劉寂和另一位青年走過來,劉寂來問好,馮氏原本對劉寂很是客氣,今日態度卻稍微親近不少。
這等微妙變化,若薇察覺到了。
上了馬車之後,馮氏感歎:“這大家子的宗婦可真是不好當,我聽東如說你姨母是用飯的功夫都沒有,上頭有婆婆,身邊還有妯娌虎視眈眈,庶子們也是個個想上進,她的身子骨是外強中乾。”
若薇皺眉:“這可如何是好呢?”
“這還得看她自己了,本身身子骨也不好,事情又多,也不獨獨是她,就是咱們隔壁的宋夫人,她家規矩也是大,事兒不多卻講究瑣碎,嘖嘖,她跟我說往年在西河老家,忙完後腿肚子上的青筋都打結,今年最輕鬆了。”馮氏想起來就戚然。
“即便是當家主母也這般辛苦嗎?姨母手底下不是有那麼些人?”若薇問道。
馮氏搖頭:“你這話說的,皇上手底下辦事的還有那麼些人呢?還不是得夙興夜寐,又要錦衣衛查探官員,還得批閱奏折。站的位置越高,身上的單子就越重,自然就更辛苦了。尤其是宗婦,真的是累,你看你娘我,就是家裡的一畝三分地,管的都累呢。”
若薇也沒聽進去,反正她覺得以她的年紀,成親什麼做媳婦都離她還早著呢,不過,娘說的也很有道理。地位高,風險也高,到底是富貴險中求?
卻說馮氏母女走後,藥正好煎好,袁氏親自給她喂藥,又替她掖了掖被角:“璿姐,我看杜姑娘年紀小,話說的有理,你還是好生養病,總歸現在離年節下還早,容哥兒媳婦雖然年輕,也能當用。”
曹璿點頭:“我這個外甥年紀小,卻最是機敏,見事明白,總能直擊人心。”
“璿姐,我看杜姑娘是個有福氣之人,聽杜夫人提起,當初她腹中有胎兒,就是她看出來了,阻止她遠行,要不然孩子可能就沒了。既然如此,你聽她的,於你而言更有裨益。”袁氏也拿話勸她。
曹璿緩緩頷首:“好,我知曉了,我會好好休息的。對牌交給容哥兒媳婦先支絀著,若是她有問題,你也得幫襯些。”
袁氏大喜:“這您放心,一家人不說兩家話。”
見袁氏如此歡喜,曹璿不由得道:“你素來最是良善,隻是你們家宥哥兒那裡,你須好生對待,我知曉之前他被過繼了,但始終他是你的親兒子。”
其實袁氏的為人還是很好的,曹璿也很清楚,雖然這個人脾氣倔了點,但待人十分的真心,可就是不知道為何,偏偏和她大兒子關係那麼生疏。這其中自然有小兒子劉寂故意爭寵的嫌疑,但作娘的,底下兒子們弄鬼,她未必不知道,還需要一碗水要端平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