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歸鄉客 收官(一)(2 / 2)

天幕有劍落塵間 墨竹 15039 字 4個月前

“脫胎換骨,就在此刻。”淩空而立的張清之冷聲道。

望著一眼看不到頭的火海,張嵐沒有猶豫一頭便紮了進去。

足以灼傷靈魂的火焰伸出火舌舔舐著張嵐的魂魄,張清之的火焰與冥界的灼骨冷焰本是同根同源,二者都有重創靈魂的能力。

為什麼會說李修真與悔的一戰是水火之爭?

很多年前的湖麵上,如芥子般渺小的程肖拚上了命也沒能燒乾悔那鋪天蓋地江水。

火法修客往往很少會被選中成為守護者,原因無他,主修火屬的修客火氣一個比一個旺,脾氣是一個比一個犟。

但是在反擊戰、鎮妖石戰役以及無數大小戰役中,從不缺少火屬修客衝鋒陷陣的身影。

所以火法堂裡供奉的修客數量足足占了三成!

李修真就像風中搖曳的燭火一般,是個人都想走上來吹滅它,悔小心布局了幾十年隻為了在李修真這裡突破出去。

夜清風,李清渠,劉樅三人始終恪守自己的信條。即使三人心中均因為王婉對這個世道失望,卻從未放棄過守護這座城市,守護這座城市裡的每個人。

而一直在失去的李修真,就變成了悔最佳的目標,那鋪天而來的海嘯就在這一刻籠罩楓寧城。

善使水者,往往極難與用火者相融,二者相遇常常都是以一方敗退而結束。悔曾兩度想要撲滅鳳鳴宗的這一縷火苗,均以失敗告終。

連悔都不會想到的是,正是因為其忌憚鳳鳴宗的那縷劍仙火,進而想要讓這一縷火永遠的消失在世界上的想法,才讓鳳鳴宗得以再次延續傳承。

張嵐隻是走了幾步便跌倒在地,被煙熏的看不見方向的他無力的拍打著地麵,嘴裡似乎還在念叨著什麼。

張清之緩緩落地,悄悄地站在這個鳳鳴宗最後一人的身後。

這時張清之才聽清張嵐一直在喃喃的話。

“紅塵皆空,我心巍然不可動;邪崇鬼怪,遇我需退三千裡。此身此心隻為鋤強扶弱、救世安民,手中印、心中決,需為萬世開太平……”

聽著張嵐嘴中不斷重複的誓言,張清之不知何時已淚流滿麵。

在家鄉被妖怪屠戮時,曾有個白衣男人在火海中救出了自己奄奄一息的雙親。

貴為宰相之子的他從未見過如此場麵,也不曾想過自己會如今日一般手足無措。

妖物的嘶鳴聲與火焰燃燒的劈啪聲成為了今天夜裡唯一的聲響。大火旁邊,還年輕的張清之跪在地上不停抽泣。衣著樸素的婦人用儘全力伸出手撫摸張清之的臉龐,她是多麼想見到自己孩子成家立業的那天啊。

“清兒,要照顧好自己,我和你爹不能繼續陪你了。”婦人的下半身已被鮮血染紅,再無氣力的她隻能擠出笑臉儘量不讓自己的兒子太難過。

“娘,你彆走,娘……”張清之雙手顫抖抓住婦人的手貼在自己的臉上,在真切感受到死亡將近而自己卻無能為力時張清之這才覺得自己多麼弱小。

白衣人站在一旁從頭到尾默默無聲,隻是靜靜看著這個一夜之間家破人亡的富家子弟。

任由張清之如何呼喚,婦人的生命都已走到儘頭。半刻鐘後,伴隨著一陣陣哽咽聲婦人辭彆了人世。

仿佛被抽空了所有氣力的張清之癱倒在地上,兩眼空洞的他連掙紮的想法都不在有了。

看到這一幕,白衣男人緩緩走近在張清之的身前一言不發。

“我想報仇,你能教我法術嗎。”

張清之沾染著鮮血的雙手向上托舉起來,像是乞丐般祈求著來自白衣男人的恩賜。

“求求您……”細若蚊聲的聲音從他的口中溢出,看著腳下的張清之又看了看幾步之外的兩具屍體,劍仙那充滿威嚴卻又帶著憐憫的聲音在張清之頭上響起。

“站起來。”

聞言,張清之一愣。

劍仙見張清之沒有反應又接著說道:“不要求任何人,站起來。”

張清之拖著滿身傷痕的身體掙紮著要站起來卻又一次次跌倒在地。

見此情形,劍仙默默彎下腰朝著張清之伸出了手。

千百年來從未有過一位神靈願意正視人類的苦痛與弱小,也從未有過神祇願意分散自己的力量傳道於世間。

但在此刻,當張清之滿手的鮮血沾染了劍仙的白衣之時,冥冥之中的宿命便開始轉動。

張清之緊緊抓住了那隻手,此時的他像是溺水的旅人一般抓住了唯一的救命稻草。

“手中印、心中決,需為萬世開太平……”

溫柔如風般的聲音自張清之頭頂傳來,張清之仰起臉終於看清了那人的臉龐。

那張臉上掛著與張清之一般無二的淚痕,男人的額頭青筋暴起,即便是如此憤怒男人仍是對著張清之露出微笑道:“答應我,為了天下太平行使你的力量。”

張清之看著男人矛盾的表情,一時間竟也忍不住的淚流出來。隻見他借助著劍仙的力量爬了起來跪坐在地,隻聽茫茫火海中有人大聲宣誓著:“紅塵皆空,我心巍然不可動;邪崇鬼怪,遇我需退三千裡。此身此心隻為鋤強扶弱、救世安民,手中印、心中決,需為萬世開太平!誓言若有違背,人神共誅永不得輪回!”

化作火海的皇城中,就連天子也在火焰裡葬身,此時卻有一個年輕人站在火焰之上腳踏妖魔的屍體,手中燃燒著藍色的火焰。

而作為最初的火之息的使用者之一張清之在大戰結束後開創了鳳鳴宗,後來的日子裡張清之屢次前往鎮妖石下穩固封印。張清之的後三十年幾乎從未離開鎮妖石,這位人間火法第一人的老修客最後戰死在一次封印鬆動的魔族暴亂之中。

而張清之當年在火海中與劍仙借取力量時所立下的誓言,則成為了鳳鳴宗每一代嫡傳弟子進入祖師堂時必經曆的宣誓。

眼下,張清之看著掙紮的張嵐就像看到了自己一般,一樣是那般弱小,一樣是如賤草般無人在意。

隻是鳳鳴宗嫡傳才知道的宣誓詞,他是如何知曉……

瞬間一個想法如雷劈般擊中了張清之,張清之愣在原地不斷喃喃:“難道說……難道說……”

李修真青年時喜遊曆山河,在一次遊曆至徽州宛陵城時正趕上暴雨。宛陵城內那條長江支流水位三日之內連漲數十米,大半個宛陵城均被洪水所波及。所到之處樹木被連根拔起,黃泥所造土屋更是被洪水一衝即潰,無數人流離失所隻得抱著家裡僅剩的些許財務和一家老小躲到高處的山林裡。

宛陵城沒有妖魔需要鎮壓,自然沒有守護者存在能夠平衡水患,那時夜清風也未造起江南大陣,徽州地區的諸多城市每年都會反複這流離失所的場景。

李修真遠遠看見一個小男孩奮不顧身的撲進水中隻為救下被洪水裹挾的一個小女孩。

人難勝天,大自然的力量終究是難以抗衡,小男孩就這樣眼睜睜看著那個小女孩被水一次次蓋過頭頂最後消失不見。

李修真看著幾個成年人費了不少勁才把小男孩救了回來,卻沒想到那男孩一醒來便跪在地上大哭起來怎的也哄不好。

都是天定的劫難,生也好死也罷,順勢而為罷了。

李修真轉過身去,小男孩的哭聲卻仿佛有甚魔力似的遠遠的傳入到李修真耳中。

聽見哭聲,李修真這才回眸瞥了一眼那個男孩。

這時李修真才看到在小男孩身上熊熊燃燒的生命之火正和這滿城的洪水相抗衡。

這是充滿了活力和未來的火焰,是明知不可敵卻仍要向前搏命的愚蠢舉動。

隻是不知為何,這一眼過後李修真卻再也挪不開步。

宛陵城記中有一行小字,約二十年前曾有一位黃袍道人在水患蔓延時,從那座詩仙題字的山峰之上摘取了孤字與雲字化作無邊雲海救回了無數人的生命。

這種神似誌怪小說般的記載自然沒人在意,如今二十餘年過去,這一頁故事早已被壓在重重故事之下無人可見。

但張嵐記得!

因為那日李修真腳踩在水麵之上重重一踏,奔騰不止的洪水頓時從李修真的腳下被踩出一片直至地麵的空缺出來。李修真淩空抓住那溺水的小女孩,一揮拂塵將那滔天之水切成兩半,自己拎著小女孩一步步走到那個小男孩麵前。

“不要哭,站起來。”

李修真居高臨下道。

小男孩揉著哭腫的雙眼抬起頭來,來人背對著陽光,一時竟看不見來人的臉。

“這麼蠢,為了彆人連自己的命都不要了,難道你的父母和老師教你的就是這樣的道理嗎。”李修真冷哼道。

四周人噤若寒蟬,因為他們剛剛看見這個道長三兩下就把洪水劈開從裡麵走了出來。

這是什麼神仙!?

“我……我想救她……”小男孩抽泣著說道。

“你認識她嗎?”

“我不認識她。”

李修真沉默。

這般愚蠢的話,像極了一個長輩。

那個如芥子般渺小的長輩,那個瘦瘦高高火光也就隻有蠟燭般大的長輩。

李修真忽然咧開嘴笑了,他伸出手道:“小家夥站起來,你叫什麼名字。”

小男孩抓住李修真的手,怯生生道:“我叫張嵐。”

“張嵐,好,我替你救回來了她,你欠我一個人情。我希望你以後能多幫助他人還我這個人情,好嗎?”

“嗯!”張嵐狠狠地點頭。

李修真緊盯著張嵐的那雙眼睛,那充滿朝氣的眼睛,嘴裡不由自主的念到:“此身此心隻為鋤強扶弱、救世安民,手中印、心中決,需為萬世開太平。”

年幼的張嵐不知道長所說何意,隻是默默記下。

火焰中,張清之猛然大笑起來。

程肖站在一旁,看著祖師的動作,笑而不語。

千年之前,劍仙垂手任由人族鮮血沾染衣袖。

千年之後,李修真如高高在上的神靈再次牽起了孩子的手。

跨越千年,兩對身影一一對應,分毫不差。

原來如此!

劍仙之火不是劍仙的施舍,而是賜予勇者的獎賞!

所以劍仙之火才會被程肖的心所牽引,變成那把最能克製水法的煉江之劍!

所以當年自己才會得到那一縷火啊!

張清之仰天大笑,在心滿意足的笑聲中化作了新的劍仙之火。

而程肖拖著即將消失的身體,親自將那縷火遞到了張嵐的手中。

孩子,你通過了劍仙的試煉,鳳鳴宗為你感到驕傲。

在張嵐一點點爬到木簪前的時候,程肖麵含微笑退場。

張嵐終於回過頭看向廟門口,陳錚背著驅邪劍對著這位鳳鳴宗唯一的傳人打了個稽首。

在黑霧之中,張嵐是第一個破開局麵的人,他手握著木簪朝著悔大喊道:“我就是鳳鳴宗張嵐!”

在他的手中是代表著陣法的核心,在他的背後是鳳鳴宗的曆代傳承。

那日哭泣的孩子,如今終於是接過了救人者的衣缽,成為了下一個救人者。

千裡外,陸禦一子落下,輕聲道:“收官第一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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