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就隻有太宰先生，不會用那樣一樣的眼光看自己。他是很期待太宰治見麵的，期待對方看到他這一個月的改變，說點什麼……鼓勵的話。中島敦已經不敢想象下去了，他根本不敢奢望。
他終究還是受到了其他人的影響，太宰治的形象在他的想象力已經變得逐漸難以捉摸了。
結果當他終於邁過重重的看守，走到首領辦公室，卻發現太宰先生用一種放空的表情看著桌角的玻璃瓶，什麼都沒做，也沒有看他，或者立刻注意到他脖子上的傷痕。
“太宰先生。”中島敦怯怯地喊了一句，想起彆人的教導，於是生硬地改口，“首領。”
太宰治這才抬頭。
中島敦覺得太宰治比之前有血色了，他偷偷地觀察，很有些高興。他第一次見到太宰治的時候，幾乎以為這人是一片幻覺，那麼輕，那麼蒼白，仿佛下一次閉眼就再也見不到這人了，因此在離開孤兒院的時候，中島敦始終睜著眼，握住太宰治的手掌，害怕自己下一秒就會被自己的幻覺拋棄。
他聽說過一些妖鬼把小孩帶走殺死的故事。
但如果太宰先生是妖鬼的話，他也能接受。
——中島敦的眼神把太宰治看得ptsd犯了。
他最近被觸手弄得神經緊張，看見這種眼神都懷疑是不是被觸手下了藥，是不是房間裡還殘留了太多不乾淨的東西。
於是太宰治站起身：“麻煩敦君過來了。”
他邀請中島敦出去。
中島敦當然不會拒絕，但他有點擔憂：“太宰先生，您這樣出去不要緊嗎？我聽說上周就遇到了襲擊……”
襲擊對於太宰治來說太正常了。他稍微思考了一下，發現中島敦說的襲擊，是觸手的那一次——邪惡生物襲擊手指嘬手指。
頓時就覺得可怕起來。
太宰治擺了擺手：“無事。”
中島敦也就沒有說什麼了。
隻是，在陰暗的角落，地毯上的每一根毛都立了起來，它們偏向太宰治的方向，恨不得馬上就爬起來往那邊蠕動——太宰治出去，小觸手就沒有辦法觀察對方了。
“太宰先生，我……”中島敦似乎察覺到了什麼，往陰暗的地方看了一眼，滿臉疑惑，“好像有什麼東西在看著我。”
太宰治揉了揉眉心：“我知道。”
小觸手在房間裡築巢這件事，實在是太明顯了啊。
……
觸手看不見太宰治了。
它有些失落，隻好更加專注眼前的路麵情況。人類的世界比它以為的要複雜很多。在之前，它根本不需要那麼謹小慎微，本體一出現，都能把馬路當做自己的床，鋼筋混凝土也不過是砂礫粉末，一推就倒。
而現在，任何一個東西都能往它身上踩一腳，更不要提那些四個輪子的大鐵箱了。
小觸手覺得這個世界真是世風日下呀，它都偽裝成水坑了，怎麼還有人故意往坑裡踩？
它在路麵上挪了好一段，才終於爬到了安靜無人的小巷子裡。原本小觸手想要從下水道裡走的，但自己的人類奴仆看著不太喜歡臟兮兮的東西，於是它忍痛放棄了舒適的管道，轉而從地麵上走。
小觸手把自己縮小到了不會被人發現的形狀，而後借著行走的人類和飛速穿行的汽車，快速到達下一個地點。
小觸手對食物的氣味很明顯——不管是它所需要的食物，還是人類所需的食物。它依附在人類的褲管上，被帶著走來走去，一路看到了數不清的食物。
人類就是這點好。小觸手想著。人類的想象力和創造力都太好了，食譜也很寬，總是會研發出各種各樣的食物，甚至能把普通的、難吃的原材料一通改造，變成櫥窗裡精美的小蛋糕。
小觸手覺得要是它們觸手一族有這種本事就好了，它們的食譜比較單調，吃來吃去也就是那種東西，無非就是誰產出的、濃度和健康度如何。
偶爾也會吃一點彆的，比如鮮血和乳汁，動物的肢體或是血液，植物的汁液也勉強可以，但小觸手還是覺得那種東西最有營養。
它得把自己的人類好好養著，爭取每周產出更多的食物。
很快，小觸手就來到了第一家酒館，在下午，酒館通常才開業，沒有什麼客人。小觸手伸出一根觸肢，覺得空氣裡有一些令人發暈的因子，似乎是酒精，還有水果的香氣。
檸檬。
它找到了。
點單和把食物帶走是一件艱難的事，小觸手花了一點時間爬到櫃台上，麵對著應該是賣酒的人，顯露出了自己的身形。
一截觸肢衝著老板的臉，釋放出了濃鬱的催眠氣體。
老板的眼神當即就放空了。
“有檸檬洗潔精特調嗎？”
“沒有。”
“不能做嗎？”
“不能。”
小觸手失望地垂下觸肢，它覺得這家店不太行，沒有辦法完成自家人類的需求。
它又開始尋覓第二家店了。
……
就這樣忙碌到了晚上。
天已經黑了，小觸手喜歡黑暗的環境，這樣會讓它比較自由。白日的陽光過於強烈，小觸手又是那種乳白色的身體，沒有辦法防禦紫外線，曬多了甚至會變成觸手乾。
但小觸手看著黑漆漆的天光，卻一點也不高興。
它沒有買到檸檬洗潔精特調。
人類或許會覺得它是一隻很廢物的觸手，什麼都做不到，連一點點飲料都沒有辦法帶回去。就這樣還有什麼臉說要把自家人類養得好好的。
觸手陷入了一些抑鬱情緒。
隻剩下半小時了，它已經找遍了所有能找到的酒館。
沒辦法了。
小觸手重新走進了一家酒館，它進去，非常匆忙地爬到了櫃台上，一邊迷惑在場的所有人，一邊高高抬起自己的觸手：“可以給我一個杯子、一些冰塊和一個檸檬嗎——麻煩你了，我會付錢的。”
它是遵守規則的好觸手，雖然催眠、強迫、迷暈所有人，但是會付錢。
“當然可以。”好心的老板並沒有詢問更多，又或許他根本沒有意識到麵前索要東西的，是一團半透明的觸手。
“請拿好，客人，杯子易碎。”
“謝謝。”小觸手接過了手提袋。
它的身體不太高，舉著袋子很費勁，搖搖晃晃地往外麵拖。老板說明了要注意杯子，它就很小心地保護杯子，沒有讓杯子摔碎——但它忘了檸檬是一種圓圓的、很容易滾出去的東西。
“哎……”
小觸手眼睜睜地看著鮮亮的黃色檸檬滾下了台階。
它的三四根觸手在努力追，可惜檸檬滾得越來越快，甚至已經開始在台階上跳起來了，一步就是好幾階。
“檸檬、檸檬……”
小觸手追了半天，那顆不聽話的檸檬終於停下了。
一隻手攔住了它。
“你的檸檬，拿好了，不要在樓梯裡跑。”
在酒館門口，織田作之助握住那顆檸檬，直起身。還沒進來他就聽見有人在焦急地喊著檸檬了，樓道很黑，燈壞了還沒來得及修，要是跑得太急容易摔。他就稍微幫了一下。
“謝謝你。”有什麼東西從黑暗裡伸出來，奪走了檸檬。
“……”
織田作之助頓住了。
……
他有點希望自己的動態視力稍微弱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