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 章(1 / 2)

雨點打在窗欞上,沙沙的響。

顧春和坐在桌前,呆呆捧著一根銀簪,臉上潮濕一片,分不清是雨水,還是淚水。

那是街頭最常見的蝴蝶紋素銀簪子,表麵已然有些發黃,這樣成色的簪子,府裡稍有體麵的丫鬟都瞧不上眼。

她卻因為這根簪子和母親鬨了起來。

母親給她及笄禮準備的是楊木簪,她不喜歡,“彆人家女兒的及笄禮都用鎏金簪子,最不濟也是銀簪,偏我的是木簪。”

母親說,等家裡寬裕了,定給她打一根金簪子。

她不依,“那我的及笄禮也過了。我都十五了,連件像樣的首飾沒有,又不是要鑲珠嵌寶的金簪子。”

她一向乖巧,以前過生日從沒提過任何要求,這次也不知怎的了,就想任性一回。

“小丫頭長大了,知道愛美了。”母親笑著摸摸她的頭。

生怕耽誤她的及笄禮,天剛蒙蒙發亮母親就出了門。

她隔窗喊:“娘,天不好,帶上傘吧。”

母親回頭笑了笑,“不用,近得很,不等下雨就回來了。”

陽光照著母親的背影,一同消失在霧靄中。

就這樣走了,再也回不來。

母親躺在地上,枯黃如敗葉,好像一陣風就可以把她吹走,血從胸口漫延開來,黃土路上滿是觸目驚心的血跡。

李家的奴仆高高騎在馬上,隨便扔下幾個錢,揚長而去。

“對不起……”母親眼神一如既往的溫柔,含著絲絲的歉意,可眼中的光亮在逐漸消散。

“春和,對不起……”

二月初九,她十五歲生辰這日,永遠失去了母親。

她怎麼哭,怎麼哭,母親都回不來了。

為什麼母親會跟她說對不起?

該說對不起的是她才對,都怪她,發脾氣耍小性,硬逼著母親給她買簪子,害得母親被李仁縱馬活活踩死。

是她的任性害死了母親!

父親憋著一口氣要叫凶手償命,可李仁的姐姐是太子愛妾,是小太孫的生母,李家仗著太子的勢,整個燕山府都是他家說了算,析津縣衙連狀子都不敢接。

更可惡的是,李仁假惺惺來吊唁,竟在靈堂前看中了她,叫囂著若不把她送進李府,就把父親送進大獄。

父親為了保全她,不得不把她送到國公府避難。

讓她去奉承仇人的姐姐,對李夫人笑臉相迎?她做不到!

國公府以為母親是病死的,顧春和不敢把緣由告訴他們。父親特地囑咐她,李家的背後是太子,是未來的官家,不能讓人家夾在中間為難。

其實她猜到了父親另一層顧慮:如果國公府知道自家和李仁的糾葛,不見得能容得下她。

隻不過父親沒說,她就當不知道。

父親去了河東豐州,那裡是太子妃娘家的地盤,父親想要扳倒李家替母親報仇。他說等個一年半載,安頓好了就來接她。

這個秘密就像一把刀,時時刻刻懸在她頭上。剛來的那些日子,她睡不穩坐不寧,一聲夜鳥的啼叫,一個石子的滾動,她都會心顫肉跳,立刻驚醒。

她盼啊盼,就盼著父親的來信,可一年過去,冬雪融了,花兒開了,南歸的大雁飛回來了,父親仍沒有任何消息。

什麼過幾個月就來接她,隻是自己安慰自己,所有人都知道,不耐煩戳破她罷了。

多希望這是一場噩夢,夢醒了,母親還在。

鳥兒在廊下叫個不停,院子裡,小丫鬟們嘻嘻哈哈的在玩水,管事媽媽大聲嗬斥著,叫她們不要弄濕了屋子,小丫鬟笑鬨著討饒……

顧春和緊緊咬住帕子,把抑製不住的啜泣聲壓了下去。

天上的人把眼淚化成了細細的雨絲,淅淅瀝瀝的,從那邊連接到這邊。

雨點溫柔地敲打著門窗,似呢喃,似輕語。

莫哭了呀,我的寶貝。

雨下個不停,到了第二日前晌也不見漸弱,雨點打在雨地上,濺起濕蒙蒙的霧氣,亭台、遊廊、草木都被罩在氤氳的水氣之下。

顧春和撐著傘,順鵝卵石道穿過花牆,往二門這裡來了。

“我還想是誰啊,活脫脫是個仙女從畫裡走出來,走近一瞧果然是你。”夏婆子站在屋簷下招手,“快進來避避雨。”

夏婆子的女兒在蔡嫻芷院子裡當差,有次不小心摔了玉梳,本來是要趕出去的。顧春和見她哭得傷心,就勸蔡嫻芷把人留下,用月錢慢慢賠補。蔡嫻芷便留下那人了。

因此夏婆子對顧春和十分感激,時時替她留意著門上的消息,平時顧春和做的針線、絹花,也是托她拿到外麵賣。

顧春和沒進去,“踩濕了地,還得麻煩您老再打掃一回。媽媽,有沒有我的信?”

夏婆子歉意地搖搖頭,幾乎有些不忍心看小姑娘那難看的臉色了。

顧春和勉強堆出個笑臉,“我走了,勞媽媽費心替我看著點。”

“舅老爺來了。”夏婆子低低提醒道。

顧春和循著她的視線望過去,隻見長廊中走過來幾個人,國公爺滿臉笑容,正和一個男子說著什麼。

那人個子很高,身上那抹藍的顏色很特彆,就像冬日裡的湖麵,很柔和,也很冰冷。

她忍不住多瞧了一眼。

或許是天光不甚明亮的原因,他周身籠著一層晦暗的光影,眼眸藏在眉骨下的陰影裡,深沉如墨,給人感覺高貴又孤傲。

待要細看,一道目光瞬時射過來,不帶丁點溫度,柔軟如水,鋒利似刀,嚇得她呼吸一窒,差點以為自己要死了。

顧春和倉惶低下頭,綿密而有力的雨絲打在油傘上,咚咚地響。

“這是我表妹的女兒。”英國公蔡攸說,“春和,叫舅舅。”

她蚊子哼哼般叫了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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