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顧春和閉上眼睛。
血,到處都是血,地上的血跡已經凝固了,新的血又覆蓋上來,母親就像浸在血河中的一張白紙,慢慢地,慢慢地沉了下去。
我害怕。
我害怕再給我愛的人招來災禍。
黑暗中,清風將他的聲音送過來,深沉溫柔,就像暗夜中靜靜流淌的河。
“不是你的錯。”
誒?
顧春和驚訝地睜開眼睛,繁密的枝葉切割著陽光,光的碎屑在他身上水紋一樣波動,他微微低頭,那雙眼睛似乎能看到她心裡去。
“不是你的錯。”謝景明重複一遍,“我看得很清楚。”
顧春和的眼淚刷地流下來,她不敢放聲大哭,隻極力壓抑著嗚咽,任憑眼淚無聲地劃過臉頰。
謝景明默默將手帕遞過去,一言不發。
風吹樹梢兒,嘩啦啦的響。
“讓你見笑了,我以後會更小心的,求您彆把剛才的事說出去。”她的聲音很柔很細,顫巍巍的,透出因哀求而產生的羞赧。
“好。”謝景明很痛快地答應,接著又加了一句,“怎麼也要對得起你的一聲‘舅舅’,彆哭了,彆人還以為我殘暴得很,把小孩子嚇哭了。”
言語輕鬆,帶著點自嘲的調侃,一下子驅散了沉鬱的氣氛。顧春和也越發感激他,舅舅,小孩子,直接給二人關係定了性,哪怕有人瞅見他們在一起,也不敢說閒話。
“這個……”顧春和看著皺巴巴的手帕,不知道該不該洗乾淨了還他。
尊貴的人都很講究,很忌諱彆人用他們的東西,比如國公府的姑娘,哪怕再喜歡,彆人一旦用過,就絕不會再要。
可就這麼拿走,似乎也說不過去。
謝景明本想說不要了,結果話到嘴邊,卻變成“下次見麵的時候再還我”,輕輕咳了一聲,又叫住顧春和,“鶴壽堂不是那個方向。”
顧春和轉身笑道:“我現在不住鶴壽堂,搬到花園子那邊後罩房了。”
笑容乾淨,宛若初晴的天空,明媚又憂傷。
謝景明竟有些失神了。他記憶力極好,尤其是對輿圖特彆敏感,略一想就知道她說的地方在哪裡。
出門便吩咐許清,“叫文書房擬奏章請旨,新王府選在國公府西麵。”
前些天還咬死不鬆口呢,今天為啥改主意了?還非要西麵。許清心裡嘀咕一句,問是當然不敢問的,郎主吩咐,他照做就是。
“查查府裡的表姑娘。”方才她那樣哭,可不像單單受了幾句奚落,那哭聲壓抑,絕望,似有難以排解的痛苦。
許清更驚訝了,忍住抬頭看天的衝動,“是。”
他斥候出身,這些年留守京中,已經營出一個強大的密探網,第二天晚上,關於顧春和的卷宗就擺在謝景明的案頭。
謝景明頗有些意外,顧春和的外祖竟是陸蒙!
陸蒙的經曆頗有點悲□□彩,十二歲中秀才,三元及第,是有名的神童,也是堅定的新法擁護者,然而最出名的是他“以富民之藏濟貧民之寒”的主張。
不是象征性的賑災施粥,捐錢捐糧,是真的萬民均富,彼此都一樣。可想而知,他被所有的士大夫大地主罵了個狗血淋頭。
在謝景明看來,這就是個一心追求孔聖人“天下大同”的癡人。一介文弱之軀,隻憑一腔熱血就想撼動所有當權者的利益,難怪被老相國整得家破人亡。
不過同情他的人也不少,尤其是寒門士子和底層的老百姓,但他們的話,無人在意。
謝景明拿起另一卷,眼神慢慢變得銳利。
原來如此!
時近清明,暖意濃濃的春忽而變涼了,淅淅瀝瀝下起小雨來,到處濕乎乎的,連衣服都帶著一股子潮意,弄得人的心情也像發了黴。
老夫人也懨懨的,人老了,陰天下雨的時候,總覺得骨頭縫都滋滋透風。
田氏絲毫沒有受天氣影響,笑得那個陽光燦爛,“官家準了新王府的地址,就和咱家花園子隔一道牆,橫跨兩條街,大概五百畝地,聽說要修個極大的園子。哎呦,以後串門可便利嘍。”
老夫人嗬嗬笑了兩聲:“空地就不說了,我記得有幾處宅子也住著人,他們可怎麼辦?”
“按市價的兩倍給錢,”田氏似是早料到她的問題,輕蔑地翹起一邊嘴角,“本來按市價給就行,我弟弟心善,自己掏錢又補了一倍。還和那些人說,往後有什麼困難隻管來找他,嘿,把他們給高興的!哼,某些小人想彈劾我弟弟都找不到把柄!”
謝景明可真有錢!老夫人認命地歎口氣,“你是不是把他的住處都挑好了?”
“他喜歡清靜,還得環境好,花樹流水,亭台回廊什麼的,我想來想去,也就臨水閣能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