席間一片嘩然,人們互相交換著驚疑不定的目光,有知曉顧家李家糾葛的,已帶著些許的自得,低聲和周圍的人賣弄起來。
即便有人不清楚,席間李夫人一直對顧春和極儘冷嘲熱諷之能,也看出幾分端倪了。
田小滿和顧春和偷偷咬耳朵,“早聽姑媽說,李夫人心腸陰狠手段毒辣,我還以為是姑媽誇大其詞,原來是真的。”
顧春和卻覺奇怪,方才李夫人在旁不停煽風點火,純屬看熱鬨不嫌事大,若真是她下的毒,應該不希望事情鬨大才對。
火辣辣的陽光曬得大地一片白花花的,知了躲在樹蔭裡顫動翅膀,吊著嗓子怪聲怪氣地尖叫,吵得李夫人耳膜嗶嗶作響,腦瓜子都快要炸了。
她豎起兩隻眼睛戳指罵道:“滿口胡沁的下三濫東西,敢汙蔑我,你受了誰的指使?說!”
那丫鬟砰砰地使勁磕頭,指天咒地發誓說的都是真的。
謝景明用扇子輕輕叩了兩下桌子,不疾不徐說:“案子我的人審的,李氏,你的意思是我指使她誣陷你?”
李夫人如被掐住脖子的鴨子,猛地卡殼兒,縱然她這樣想的,也不敢直白地說出來,隻好求救似地望向太子妃。
謝景明隨著她的目光望過去,笑意涼薄,帶著洞悉一切的了然,“王氏,你也認為本王在挑釁東宮嗎?”
太子妃霎時讀懂了那笑容背後的含義,微微垂下眼簾,“十七叔說笑了,區區妾室,代表不了東宮。”
“你……”李夫人使勁掐著手心不讓自己當眾失態,“姐姐,咱們都是東宮的人,便是平日裡有個磕磕絆絆,也是自家關起門來的事,不要讓外人看笑話。”
話音甫落,聽風樓裡的嗡嗡聲就倏地止住了,所有人都瞪大眼睛瞧著她們倆,誰也沒料到矛盾焦點竟轉移到東宮內鬥了!
太子妃不接她的話,隻向謝景明道:“隻憑一麵之詞有失偏頗,無論如何李氏是小太孫的生母,我今天先將她帶回去,改日再向顧娘子賠罪。”
謝景明很給麵子,微微一點頭,似乎不欲與太子妃為難。
沒想到李夫人不同意,如果就這樣走了,這口黑鍋就扣她腦袋上再也拿不下來。
向來隻有她害彆人,哪有彆人害她的份兒。
“你老子娘是誰,誰抓的他們,又是誰把你送進國公府,誰給你的莽草,你是如何放進顧春和碗裡,嗯?”李夫人目光刀子似地逼視那丫鬟,“無憑無據就想給我潑臟水,當心我剝了你的皮!”
一聽這話,小丫鬟反而抬起了頭,“你剝,你剝!整個析津縣誰不知道你李家專剝人皮?你弟弟欺男霸女,強占民財,和縣太爺串通一氣,逼得多少人家破人亡。”
小丫鬟目光灼灼,像是兩團火在燒,“隻因少交一石租子,就被你們活活打死,女兒還被賣進窯子抵債!廟會上你弟弟看中彆人家的娘子,竟然拉到廟裡就把人強了,你弟弟蓋新房子,析津縣所有人必須隨禮,不給就把人往死裡打。”
“住口!你給我住口!”暴怒之下,李夫人再也維持不住貴婦的儀態,“來人,拉下去,堵上嘴給我打死!”
可她忘了,這是國公府,旁邊還有攝政王,攝政王不發話,誰敢動?
“你打死我我也說,你李家比河裡的王八都賤!”小丫鬟從地上猛然站起,哀嚎著痛哭著,把李家乾的好事一樁樁一件件,竹筒倒豆子般說了個乾乾淨淨。
聽得眾人唏噓不已,有幾個性情耿直的,更是對東宮怒目而視。
太子妃麵沉似水,她對李家的事有所耳聞,也提醒過太子管束李家,不過析津縣地處偏僻,所謂天高皇帝遠,太子申斥一通,李家便收斂幾日,過後依舊我行我素。
後來北遼人占了析津縣,當地老百姓死的死,逃的逃,苦主都找不到了,李家的惡行,也似乎隨著析津縣的城破,變成了過眼雲煙。
萬想不到在英國公老夫人的宴席上被當眾揭開!
一顆小小的莽草果,本想在十七叔心中種下懷疑的種子,結果反被利用,將更大的矛頭引向東宮。
如今已無人關心到底是誰下的毒,所有人關注的焦點都是李家能不能得到懲治,恐怕明天就有言官借此事彈劾東宮。
無論結果如何,太子識人用人的能力,治下能力,甚至品行,都將會受到質疑。
太子妃不禁暗歎,十七叔隨隨便便一出手,登時把局勢引導他想要的方向上,因勢利導的功底不容小覷。
怪不得太子如此忌憚他。
可也不能就此認輸。太子妃厲聲喝止住李夫人,溫言對那丫鬟道:“若你說的都是實話,東宮會還你一個公道,你的父母家人現在何處?我叫人把他們放了。”
小丫鬟絕望地笑著,“我得罪了李夫人,還能有活路嗎?”說罷,一頭碰在廊柱上,血濺了滿頭滿身。
聽風樓一片驚恐的尖叫。
謝景明上前探探鼻息,搖搖頭,吩咐許遠把人好生葬了。
太子妃連阻止的機會都沒有,不由暗自苦笑,真絕,死無對證,想給李家洗白都不可能。
有時候不必把罪名坐實,給大家留些遐想的空間,讓事情在各種聲音中不斷發酵,人們為了證實自己的猜測,會不停地深挖各種證據。
其中不知哪一件就能把東宮拉進泥潭!
這一局,是十七叔贏了個徹徹底底。
“做賊心虛!”李夫人更是惱恨不已,“有本事和我當麵鑼對麵鼓地說清楚,竟死了……這事不算完,不行,我不認!報官,我要報官,膽敢汙蔑朝廷命婦,簡直沒有王法,我就不信找不到說理的地兒!”
不知是誰輕輕笑了一聲。
李夫人漲紅的臉憋得發紫,奈何發作不得,隻能硬生生的吞下這口惡氣。
“十七叔,”太子妃微微欠身,“我還是剛才的話,現有證據不足給李氏定罪,我不能把她交給你。”
謝景明不帶任何感情地笑了笑,“請便。”
一場盛大的宴席就此落幕,不到兩刻鐘,聽風樓隻剩下國公府自家人。
老夫人完全沒了精神頭,田氏猶自在旁喋喋不休,“大好的日子,都讓李氏那個挨千刀的攪合了,就該捉她進大獄!我說不請東宮的人,弟妹非要給人家下帖子,你看,沒巴結成,反而生出事端來了。”
呂氏張口欲反駁,老夫人及時開口;“老二家的,扶我回去休息。”
蔡雅菲眼睛轉轉,拽著謝景明的袖子撒嬌,“舅舅,祖母好好的壽辰也沒過痛快,我討個巧,請她去您溫泉莊子上散散心,如何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