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一早起來,顧春和就坐不寧站不穩的,時不時朝窗戶外麵看兩眼。院門略一向,都要問一句是不是爹爹回來了,每隔個一兩刻鐘,就打發丫鬟去門上問。
要不是春燕攔著,她自己就要跑到門口等著了。
“蘭媽媽說最快也要後晌,今兒個又下了雨,可能會更晚。”萱草站在廊下收起傘,抖抖傘麵上的水珠,蹭蹭腳底,方邁進屋子。
廚房送飯過來,顧春和倚窗而坐,由春燕幾個擺飯布筷,望著如煙如霧般籠罩屋頂的秋雨,一點胃口都沒有。
春燕打趣道:“姑娘早飯就沒吃,午飯再不吃,回頭見到顧老爺一激動,再暈過去怎麼辦?”
顧春和噗嗤一笑,終是坐到桌前,卻是略用兩口就放下了筷子。
春燕待要再勸,不妨門外響起丫鬟的通稟聲,王爺來了。
“馬車已到城外驛站,分作兩路進城,到府怎麼也要酉時了。”不待顧春和說話,謝景明已經自然而然坐在她對麵。
春燕經過蘭媽媽這個高人點撥,比之前伶俐不少,忙道:“王爺用過飯沒有?”
謝景明搖搖頭,顯得有點疲憊,“剛從宮裡出來,怕你家姑娘擔心,得了消息就趕過來報信。”
春燕偷偷覷了顧春和一眼,見她沒有反對的意思,手腳麻利地擺上碗筷,拉著萱草躲了出去。
屋裡很靜,隻偶有瓷器的磕碰聲。
謝景明吃飯的速度很快,卻絲毫不顯粗魯,舉筷落筷如行雲流水,不過一會兒的功夫,桌上的菜已下去不少。
顧春和看著他,微微有些發愣。
“軍中養成的習慣。”他說,帶著點少年氣的羞赧,“我剛去軍營的時候,誰也不知道我的身份,和一群大頭兵在一個鍋裡吃飯,稍微慢點,鍋裡就隻剩湯了。”
“一開始我磨不開麵子,吃了很久的窩窩頭蘸菜湯——窩窩頭還不管飽,餓極了,就學著他們搶飯吃,為著幾塊肉,還和那群莽漢子打過架。”
想起過往的種種趣事,謝景明不由低低笑了幾聲,“後來我不當大頭兵了,這習慣也改不了了,在外人麵前尚能維持派頭,在家裡就懶得裝了。”
和大頭兵搶飯吃的龍子鳳孫,恐怕大周朝隻有他一個。
他的笑容很有溫度,看得出,他對那些兵勇有很深的感情,不是高高在上,不通軍務瞎指揮,隻知道爭搶功勞所謂的督軍,他真真正正把將士們放在心裡。
怪不得能練出威名赫赫的關西鐵騎。
這場事故,一船人也不知道能活下來幾個,他嘴上沒說,心裡一定很難過。
顧春和臉皮有些熱辣辣的,不用照鏡子也知道此刻定是臉紅了,悄悄垂下脖頸,不讓他看見自己的愧色和眼中的痛惜。
隻把菜碟往他麵前推推,蚊子哼哼般的說:“多吃點。”
謝景明一怔,臉上的笑容愈加燦爛,連窗外暗沉沉的天際都染上了一絲明媚。
過了申牌,淅淅瀝瀝的秋雨漸漸停歇。
快到酉時了,顧春和怎麼也坐不下去,直接來到二門處等著。
曹柔也等在這裡,把臉扭過一旁,全當沒看見她。
顧春和知道,她怨恨自家拖累了她哥哥,心裡有氣,當然對自己沒有好臉色。
曹柔擺明了不想和自己說話,憑她的脾氣,若是自己上前搭訕,肯定會換來她夾槍帶棒一頓搶白。
今天大家夥都很高興,顧春和不想煞風景,不動聲色往旁邊挪了幾步。
過了一刻鐘,謝景明也來了,立在顧春和身旁。
“郎主。”曹柔向這邊走近一步。
“嗯。”謝景明略一頷首,目光仍停在顧春和身上。
曹柔止住腳步,低著頭退回了自己剛才的位置。
謝景明負手而立,看上去安然自若,但不知為何,顧春和總覺得他的表情有點僵硬。
秋風涼絲絲的,半晴半陰,空氣中充滿雨後特有的草木香氣,灰白色的雲淺淺覆蓋著頭上的天空,隻在雲縫破處露出幾縷淺金色的陽光。
又等了兩刻鐘,但見許清飛奔而至,滿頭大汗道:“到了,到了!老曹和顧先生的馬車進府了,正在門口換轎。”
顧春和大喜,提起裙角,順著青石板路就往外跑。
“慢些,路上滑。”謝景明喊了一聲,然而下台階時,他自己反倒趔趄了下。
許清眼睛瞪得像銅鈴,天誒,郎主的動作怎麼看上去有點僵硬?難道……
他在緊張!
許清被自己這個發現驚呆了,眼睜睜看著郎主走遠,竟忘記隨侍左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