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夏秋冬各一張。
春日淩空橫截,如圭如璧。
夏日綠竹猗猗,如金如錫。
秋日立地拏雲,風來蕭蕭。
冬日疏竹壓雪,勁秀灑脫。
畫好樣子,她就暫時把百花帳的繡活放下,午睡過後便開始繡這帕子。
正跟豆綠兩個坐在窗下飛針走線說說笑笑,就聽得外頭有動靜。
一時聽得外頭有人叫王媽媽。像是茯苓的聲音。茯苓也是之前王媽媽領來丫頭之一,原是老太太院子裡的二等,長相尋常,話少穩重。平常除了豆綠,錦魚也會用用茯苓。另外兩個則叫她們呆在廂房裡做些雜事。
她忙把帕子放回針線簸籮裡,掀了簾子出來,坐在堂屋八仙桌邊,給自己斟了一杯熱茶。
王媽媽進門,直線下頜仍是抬得老高,行了禮,錦魚讓座。
王媽媽卻不肯坐,隻笑道:“夫人說,明兒夫人打算讓大奶奶二奶奶看家,伺候老太太。夫人想帶著三位姑娘去給宏福寺給觀音菩薩上幾柱香,也賞賞花,閒散閒散。姑娘也準備準備,帶上一個丫頭,明日辰時出發。”
宏福寺的秋海棠與玉簪花在神京首屈一指。
每年九月十九觀音菩薩出家日都會舉辦盛大的賞花會。錦魚往年也去湊過熱鬨。
明兒卻是十八,賞花會前就能提前去宏福寺賞花,都是京中權貴之家才有的特權。
可她心底還是有一點點納罕,這還是她回府後,許夫人頭一回主動帶她出門。
錦魚當下笑道:“不過一句話的事,何必還勞煩媽媽跑一趟,打發個小丫頭來不就成了?”說著示意豆綠。
豆綠忙開了螺鈿黑漆錢匣子,抓了一把銅錢遞給王媽媽。
王媽媽將錢塞進袖口,看看左右,笑道:“豆綠這丫頭,行事毛毛躁躁的,明兒姑娘就彆帶她去了,省得叫人瞧了,說咱們侯府沒規矩。要我看,最好帶上香羅或是玉鈺去。”
錦魚暗暗挑了挑眉,微微一笑。王媽媽推的人,正是她平常不願意用的。
香羅不用說,原是錦心的人。
玉鈺則原是許夫人院中二等。
王媽媽來這一趟,莫不是就為了說這句話?
見她並無二話,王媽媽似乎認定她同意了,便稱忙,高揚著麻將臉得意地走了。
王媽媽前腳出門,豆綠就皺著小蒜頭鼻子罵道:“這個王麻將手也太長了,姑娘帶誰不帶誰她管得著麼!”
錦魚莞爾。豆綠給王媽媽這綽號取得倒也貼切。
茯苓在一旁沒作聲。
錦魚便叫茯苓:“你去告訴香羅跟玉鈺一聲。讓她們兩個今晚早點歇息。”
豆綠蹙眉,小嘴噘得能掛葫蘆。
等茯苓出了門,錦魚才朝豆綠招了招手。豆綠忙湊上前來,她便在豆綠耳朵邊上嘀咕了幾句。豆綠聞言頓時眉開眼笑,像隻開口的石榴。
到了第二天一早,豆綠跟茯苓卯時就起了床,伺候錦魚洗漱換衣吃早飯。
等她們都忙完了,卻仍是不見香羅玉鈺的身影。
茯苓便要去催人。
錦魚與豆綠對視一眼,豆綠道:“催她們做什麼?若是她們到時還不來,便咱們兩個去。我悶在這屋裡都要長毛了。”
茯苓便垂下眼,沒再說話。等到了卯時二刻,仍是不見那兩人的蹤跡,錦魚便道:“咱們走吧。”
三人一時出了二門,就見前院裡停著三台馬車。
許夫人和錦心錦柔還沒來。
她們便由管馬車的婆子領著上了第二輛車。
過了約一刻鐘,辰時都過了,才聽外麵腳步陣陣,錦魚掀開湖藍素綾的窗簾朝外看,就見許夫人帶著錦心錦柔一齊來了。
許夫人上身是楓紅織金蝶戀花夾襖配草綠馬麵裙,頭上插滿珠翠,妝容一如既往的一絲不苟。
錦心烏發挽成一個十字髻,一隻八寶金鳳冠在陽光下閃閃發亮。上身是鵝黃錦緞窄裉衫,下著白羅襦裙,裙擺上繡著一叢碩大的玉簪花。身上又披了件薄薄的琥珀色緙絲披風。整個人明豔中帶著清麗彆致,顧盼生姿,意氣風發。
錦柔則裡麵穿著件藕合色對襟小襖,配一件銀紅的披風。她小臉略顯蒼白,看上去清減了幾分,人如其名,多了幾分婉柔,越顯得楚楚動人。
錦魚心中狐疑不定。
她們這樣盛裝而出,莫非今天是要去見什麼人?可好端端地怎麼還帶了她?王麻將還特意交待要帶那兩個丫頭?
她想著便挪到前頭,掀開簾子,叫了一聲:“母親,四姐姐,六妹妹。”卻並不下車。茯苓與豆綠兩個縮在車裡也不敢出聲。
許夫人臉色不虞,可看看天色,冷睃她一眼,點點頭,便帶著錦心錦柔上了第一輛車。王媽媽等兩三個心腹跟上。
其餘丫頭婆子都擠到第三輛車上去了。
倒是錦魚這倆車最空閒,就她們三個。
出了大門,就見十來個騎馬護衛早已經侯著。
大約走了一個時辰,便上了山道,馬車慢慢前仰著,顛簸著。
錦魚掀開湖藍素綾簾子,就見滿山的紅葉黃葉在清爽的秋風裡搖擺著,簌簌落落,落不完的落。
夾道秋花野菊爛漫如錦。
空氣好像透明清脆,像綿綿清冽的泉水蕩滌著人的五臟六腑。
遠遠向上看去,隱約可見綠色的廟宇屋頂,好像盤龍起伏,輝煌宏大。
再往山道前後看,數十輛各色車馬竟是蜿蜒如巨龍盤山一般。
錦魚不由更覺得奇怪。想不到提前一日能來的人竟然這許多。看來今天寺裡會人滿為患。不過也沒細想。
馬車又費力地行走了約小半個時辰,終於停住。
這才聽外頭有人道:“到了到了。”
她忙戴了帷帽,係好半舊的月白色緙絲披風,下得車來,就見車正停在寺廟前院青石板地麵上。
再看時,就見早已經停了數十台馬車,黑青紅綠等各色,角上俱掛著銅鈴鐺,有的是四隻,有的是八隻。不少車棚前柱上都烙著徽章。她也不認得都是什麼府邸
正想問茯苓知不知道,就見王媽媽朝她們衝過來,臉嘴難看:“怎麼是你們兩個?香羅玉鈺呢?”
豆綠道:“她們睡得死死的,叫都叫不醒。怕耽擱了時辰,隻好我們來了。”她可是特意起早半個時辰,悄悄給她們屋裡點了盤安息香。這會子她們大概還在打鼾。
王媽媽張口結舌,半天咬咬牙,眼角抽了抽,跑回許夫人身邊,跟許夫人耳語了幾句。許夫人皺了皺眉頭,掃了她們一眼,便點了點頭。
王媽媽這才又往她們這邊跑來,擦了擦汗,道:“今兒廟裡人多。夫人怕你們不熟悉,回頭不小心衝撞著什麼人。叫老奴跟著伺候姑娘。”
錦魚隻得笑笑。不明白為什麼叫她來,還防她如賊?
便由王媽媽引著,跟在許夫人等人身後,一起入了山門。
先去了後頭禪房放置行李包袱,喝茶歇腳。
這才出來到大雄寶殿上香。上完香已經到了午飯時間,便又回到禪房用餐。
一時餐畢,眾人正坐在一處喝茶,就聽外頭有小和尚來道有客求見。
錦魚眼眸一亮,什麼客來得這麼巧?!忙抬眼去看許夫人跟錦心。
就見許夫人臉上的笑意像滿出來的滾水,錦心卻是垂首低頭,雙手繞著裙帶,粉臉通紅。
錦魚心中終於雪亮一片,不由莞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