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庶女多福 莊小九 134619 字 4個月前

第121章 以證清白

江淩如今早非吳下阿蒙, 輕易的小事,很難讓他臉上變色。

“顧家已經知道了?”她想了想,問。

江淩點頭。

原來今日朝堂上, 景陽侯直接被禦史參了。

罪名是:治家不嚴, 縱妻行凶。

錦魚聽了這個罪名, 一顆心都吊到嗓子眼裡, 忙問詳情。

原來禦史彈劾景陽侯包庇許夫人殺了一個姓文的妾室。

說這文氏,有兒有女,恃寵生嬌,與許夫人發生爭吵,許夫人便暗中給她下毒, 說她染了傳人的不明惡疾,送到家廟之中。不久一個姓王的心腹媽媽去強灌了附子湯,毒死了她。文氏被送到家廟之時, 便自知命不久矣,暗中寫下了冤情,交托給了小尼姑, 送給了她的姐姐, 讓日後尋機伸冤。

錦魚每聽一事, 心口就緊繃一分。

顧家下手真是又快又狠。

敢上金殿, 直接參奏皇上, 若無真憑實據, 又怎麼敢?

說不定顧家一早就在暗中調查衛家, 不然萬無可能這麼快就查出這樣十幾年前的陰私案子。

這文氏,多半就是錦芬與衛三郎的生母了。

虧得她娘去了莊上十五年, 安安穩穩的。不然說不定,她也跟錦芬錦蘭一樣, 沒了親娘。

可是既然都是十幾年前的事了,怎麼文氏的姐姐一直拖到現在?那封信到底是真是假,誰又能證明?

錦魚便追問江淩。

江淩道:“那禦史當場便將信呈了禦覽。皇上看完震怒,當即命大理寺左斷刑司即刻羈押一乾人等,徹查此事。又命嶽父暫停兵部尚書之職,閉門思過,待案子審結再作打算。”

錦魚雖不至於驚惶失措,可也明白茲事體大。皇上這是分明未審已經信了。隻是到底她爹也是位高權重有幾分聖寵,這才暫時緩了一緩。

景陽侯府危在旦夕,也難怪江淩麵色沉重。

她想了想,便問江淩如果審出來,確有其事,會怎麼處罰。

江淩道:“許夫人輕則流放,重則棄市腰斬。便是侯爺,說不定也得丟官棄爵。甚至還可能流放充軍。”

錦魚身子不由輕輕顫抖起來。她是出嫁女,除非真是謀反這樣誅九族的大罪,否則都扯不到她的頭上。但是她娘她弟弟老太太她爹怎麼辦?!

江淩見嚇著了她,忙撫了撫她的背,道:“不過,我看光憑那封信,還有文氏姐姐一人之言,他們還做不成鐵案。你放心,就算她們指證了王媽媽,隻要王媽媽一口咬定,當初灌的不是什麼有毒的附子,而是治病的附子,這都十幾年過去了,如何證明當初灌的是有毒之附子呢?焉知不是文氏自己疑神疑鬼?”

錦魚於藥理上雖算不上精通,但也略知一二。

附子湯是溫經散寒之良藥。隻是附子需要去皮炮製。否則劇毒,幾錢便足以致人死地。

王媽媽對許夫人的忠心,也毋庸置疑。若是王媽媽無論怎麼受刑都不認罪……,那麼這案子也就不了了之。

但是有此一事,不管真假,皇上對景陽侯府,對許夫人,必定都惡感倍增。

錦心作為許夫人之女,是必不可能此時再得誥命了。

敬國公府,也不可能在這個節骨眼上,替錦心請封,去觸皇上的龍鱗。

顧家這一手,真是進可攻退可守,又狠又毒,還叫人抓不出一點把柄。畢竟就算人人心裡都猜疑那禦史是受了顧家指使,可又哪裡能找到證據?!

真是叫江淩說中了。如果許侍郎真的手中有了顧家的把柄,顧家還真不敢如此輕舉妄動。

可是這事也是奇怪。

昨天她才發現有事,今天顧家就把她爹告了。

莫不是顧家在衛家這邊安插了人?所以立刻先下手為強?

仔細想想,現在顧家不但告了許夫人,還告她爹知情不舉。前一項物證是文氏遺書,人證是文氏姐姐。可是後一項,他們又有什麼證據呢?

錦魚忙問江淩:“那他們又憑什麼認定父親知道此事?”

江淩歎了一口氣,道:“說是當時大文氏曾經找過侯爺,沒敢拿出信來。隻說了有這麼回事。侯爺聽了一口否認,還拿了一百兩銀子堵了她的嘴。因此這大文氏自知告不準,便收了銀子,不敢再聲張。”

“這位大文氏,如今可還活著?”

“活著。”

錦魚一點也不意外她爹會是那樣的態度。

以前她爹多相信許夫人啊。

大文氏還活著,這事怕是凶多吉少了。

就算江淩說得對,這些人證物證不夠確鑿,可是一旦打起官司來,拔出蘿卜帶出泥,還不知道會牽扯出什麼來。

顧家這是要滅了衛家啊。

她又怕又怒,後背又被江淩輕輕地安撫了幾下,就聽江淩輕聲道:“你也彆太擔心了。許夫人如何不重要。重要的是侯爺這邊。而侯爺的事,主要還是看皇上還想不想繼續用侯爺。我總覺得……顧家還沒這麼大的膽子。我擔心……是有人想要侯爺兵部尚書這個位置。”

錦魚一怔,腦子裡冒出一個人——誠親王。

上次在宮裡,誠親王吃了暗虧。

雖然當天,誠親王為難她的事沒傳到皇上的耳朵裡去。可是過了些日子,太子這邊的人,還是尋機將這事捅到了皇上跟前。

皇上聽了,先也不過當小事一樁,並未在意,還笑道:“難怪那日我見衛五娘子頭上戴了個稀奇古怪的玩意兒。”

不過袁相當時也在場,便笑道:“衛五娘子如今在士子中倒頗有些名聲。都說她品如其花,威武不能屈,富貴不能淫。”

皇上聽了這話,便有些不快,覺得誠親王做事氣量狹窄,處事莽撞,倒惹得皇家叫士子們笑話,成全了衛五娘子的名聲。

後來到底把誠親王與皇後娘娘都數落了幾句:“一個小姑娘罷了。那花兒雖插得不錯,也不是沒有彆的花師可以找。你們何至於非要讓她過府?如此跟她計較?豈不少了皇家氣度,落了皇家的臉麵?”

把皇後娘娘跟誠親王氣得夠嗆。

這事自然是太子那邊的人傳給江淩,江淩才告訴她知道的。

她當時聽了也不覺得意外。

既是奪嫡之爭,彼此之間自然不可能客氣。

如果現在是誠親王借著顧家的手對付衛家,倒確實是高明得很。

江淩以前就說過,誠親王有心奪嫡,早把京中各家的陰私都摸得一清二楚了。連江家這樣的冷灶都沒放過。

那麼許夫人殺文氏,說不定就是誠親王告訴顧家的。

至於顧家的立場,現在倒還不能完全確定。

或者他們早就是誠親王的人,所以才故意一直咬著花房坍塌的事情不放。

或者他們死活要嫁柳家,也有誠親王的影子。

或者他們隻是想替讓顧茹拿到誥命,完全壓製錦心。

她長歎一口氣。

這些個勾心鬥角,可真是太可怕了。

還是鐘哲想得開,閒雲野鶴,遠走高飛。

若是她跟江淩日後也有機會離開京師,少些算計就好了。

便問:“許夫人已經被抓走了嗎?”

江淩道:“那倒不會。到底是二品誥命的侯夫人。文家目前的證據都指向王媽媽,除非王媽媽指證自己是受了許夫人的指使,不然左斷刑司也不敢拿人。”

錦魚想了想,這事還真不容易做實。

便問她爹有什麼打算。

江淩道:“回景陽侯府了。他說要先審審許夫人,知道個真假,才好作後續的打算。”

錦魚想了想,雖然這文氏死時,她娘已經出了府,可是也說不定知道些什麼。

便與江淩吃過飯,收拾了收拾,往樸園去。

見了秦氏,便把這事慢慢說了。還怕驚著她。

不想秦氏聽了,出了半天神,道:“這事多半是冤枉的。你爹這人,最是重嫡輕庶。當初對許夫人更是一心一意。我們這些妾室,包括文氏,其實都並不得寵。也隻有我是個傻的,還以為自己得寵,許夫人攆走了我,也就沒了心腹之患。哪裡會臟了自己的手,多餘去害文氏?何況,文氏本就是她的丫頭,最得力的一個。文氏在時,樓氏根本靠不上邊兒。”

錦魚因想著王媽媽以前常威脅她的話,這才覺得許夫人多半做了此事。

可是聽她娘這樣一說,又覺得若王媽媽真乾了這樣的虧心事,藏著掖著還來不及,又怎麼敢放在嘴上亂說?

也許隻是嚇唬人的。

再說雖然她對文氏的事知之不多,可也知道錦芬與衛三郎都是在許夫人的跟前長大的。比府裡其他庶出的子女都要尊貴些。這也是錦芬之前跟她不對付的原因之一。

不過,不管怎麼樣,隻要案子開審,總會水落石出。

便與她娘一起吃過晚飯,又跟寧哥兒玩了一會兒,看看天色將晚,正準備與江淩回家,就聽得外頭腳步匆匆,有個婆子慌手慌腳地跑進來,道:“侯爺身邊那個小哥兒來了。說是讓姑奶奶跟姑爺趕緊回景陽侯府去。”

錦魚頓時心驚膽戰。

這都戌時了,眼看各家都要落鑰匙,休息了。這時趕去景陽侯府,怕是今晚都要歇在那邊了。到底什麼事這樣要緊?

她想了想,辭了她娘,與江淩兩個快步走出來到了前頭會客花廳。

臉色嚴肅,吩咐帶路的婆子道:“去把那小哥兒叫了來。我有話要問。”

一時見帶進來的人是阿成。阿成滿頭是汗。

她的心咯噔一下,看了一眼江淩。

江淩伸手拉住她不停顫抖的手,按在桌麵上,不動聲色地對那婆子道:“你先下去,守著門口,彆叫人靠近了。”

那婆子慌手慌腳地奔了出去,還被門檻絆了一下,差點兒摔倒。

錦魚也顧不得嫌棄她笨手笨腳。

就聽江淩沉聲問:“出了什麼事?為什麼這麼晚要我們去景陽侯府?”

阿成道:“內院的事,侯爺沒說為什麼。”

雖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但錦魚鬆了一口氣。

阿成既然不知道,想來不會是什麼了不得的大事。

江淩想了想,轉頭對錦魚道:“咱們先回怡園,收拾些衣物。多收拾幾日的。”

錦魚不由滿心疑惑,卻也沒問。

反正多準備些,到時候再帶回去就是。

*

好在有豆綠這個幫手。

錦魚自己有些心神不寧,豆綠倒是沒心沒肺的,收拾了兩大箱子的衣物。一箱子是她的,一箱子是江淩的。

錦魚見她連紙筆都收拾了,不由道:“這些個瑣碎的東西,侯府還怕沒有麼?”

豆綠道:“姑娘,侯府什麼情況咱們也不清楚。咱們自己的東西用著也放心些。”

江淩在旁邊閒坐,聽了這對話,笑道:“你挑丫頭的本事,倒是一流的。日後她若嫁了人,你可怎麼辦?”

錦魚沒想到他倒還有心情說笑,不由嗔了他一眼。

豆綠笑嘻嘻地道:“我就算是嫁了人,也還要回來伺候姑娘的。”

錦魚被他們兩個這樣一打岔,心情總算沒那麼緊繃了,勉強笑道:“那是自然。我可舍不得你走。”

收拾了小半個時辰,才坐著馬車去了景陽侯府。

到府外時,見燈籠還是尋常的紅色,錦魚緊鎖的眉頭總算鬆開了。

一時進了門,就見府裡黑漆漆的一片。好像是忘了點燈。

朱老四見他們帶了箱籠來,忙叫人卸了,問送到哪裡?

錦魚道:“紫竹齋可有人住?”

朱老四道:“一向關著。”

錦魚也不客氣:“那便叫人開了。把我的東西送到那裡。”

朱老四不敢違拗自著人去辦。如今府裡上下,誰不知道,五姑奶奶說的話,便是大奶奶劉氏也是言聽計從的。何況隻是住在何處這種小事。

便問侯爺在哪裡。

婆子說:“都在古香堂呢。”

引路的婆子手上有羊角風燈,一路引著他們到了古香堂。

才走到外頭,就聽到裡麵哭聲一片。

錦魚渾身不受控製地抖起來。

江淩與豆綠兩個,一左一右扶緊了她走了進去。

卻見一堆人擠在院子裡,黑壓壓的也看不清誰是誰。

卻聽得有人道:“五姑奶奶跟五姑爺來了。”

眾人都紛紛讓開中間。

錦魚也不及去看兩旁站的是誰,被江淩扶著上一腳低一腳地進了屋子。

打簾子的是馮媽媽。

馮媽媽用衣袖揩著眼角,引他們往東梢間去。

進了東梢間,卻見點著十來枝白燭,照得屋子裡雪亮一片。

景陽侯坐在靠牆的圈椅上,半垂著頭,好像睡著了一般。

錦魚叫了一聲“父親”。

景陽侯才抬起頭來。

她爹其實也是個美男子,雖然一向表情嚴肅,但是人到中年,卻並不見絲毫肥胖臃腫。昨日寧哥兒的滿月酒,他意氣風發。完全看不出是四十許的人。

可不想今日,這暗淡燭光之下,竟像是一夜之間老了十歲。額頭都露出幾道深紋來。

錦魚的眼淚倏然流下。

景陽侯的眼睛轉了轉看向了窗下炕上。

錦魚一顆心都吊著,有些害怕,卻忍住心慌,隨著他的眼神看去。

就見炕桌早不知被移到哪裡去了。

炕上平躺著一個人。

頭上戴著的赤金花九鈿,是二品命婦的八樹花冠。左右兩側是點翠的博鬢,身上紫色翟衣,大紅闌邊。

臉色臘黃乾癟,若不是胸口還在微微起伏,幾乎讓人以為她已經死了。

旁邊地上扔著一條白綾。

雖然她從來不喜歡許夫人,可看到她如今下場,還是忍不住有些難過。

她扶著桌幾,隻覺得雙腿發軟,江淩扶著她坐在了景陽侯的旁邊。自己又坐在了她的下首。

半天才聽景陽侯啞聲道:“她說她是冤枉的。要一死以證清白,虧得馮媽媽發現得及時,把她救了下來。”說著,遞給錦魚一張白素箋。

錦魚抖著手,慢慢展開,就見上麵竟是血書。

她眼中有淚,也看不清楚,江淩從她手上接過,低聲念道:“命婦許氏寶敏泣血啟奏皇帝陛下禦前……臣婦驚聞,今日廟堂之上,竟有小人汙指臣婦殺害文氏。皇上已禦命大理寺左斷刑司案審。想妾出身世代清貴之家,及長嫁於簪纓鐘鼎之族,不敢自稱賢良,卻也謹守婦德,瀝血中饋,替夫廣納良妾,使衛氏一門,枝繁葉盛。文氏乃臣婦陪嫁婢女,自幼一處長大。親如姐妹。臣婦豈會因妒害命,使衛許兩氏滿門蒙羞?士可殺,不可辱。臣婦節烈之性,願以一死,以證清白。唯盼皇上憐我幼女錦心,婚配坎坷,許予國公世子誥命。臣婦九泉之下,祈頌聖恩。命婦許氏寶敏泣血頓首再頓首伏叩聖裁。”

江淩的聲音很輕,念得極慢,一字一句,清清楚楚。

錦魚聽到最後,不由眼淚滾滾而落。

真是可憐天下父母心。

許夫人再有多少不是,對錦心這份慈愛,卻是半分輕蔑不得。

錦魚掏出手絹,慢慢地拭著臉上淚水。

半天說不出話來。

腦子卻慢慢清晰起來。

想著之前她娘說的話,也許許夫人真是冤枉的。

也不知道她爹今天回來後,是怎麼質問許夫人的。

看她爹現在這個樣子,內疚得很,想必說了些重話。

她緩了緩神,問道:“大夫可來過了?”

景陽侯點了點頭,道:“說是沒大礙,隻說過憂傷心,過怒傷肝,過悲傷肺,過恐傷腎,一時昏厥。開了寧神固本的藥,給她吃下去了。”

江淩卻似乎沒聽見,反看向那馮婆子,問道:“你是怎麼發現夫人上吊的?”

“夫人說天色不早,要早早睡下。我伺候她洗漱完,本來都走了,可卻聽見裡麵有動靜,以為夫人今日受了氣,睡不著……”那馮婆子一開口,又嗚嗚地哭起來,說到這裡恨恨地盯了景陽侯一眼,道:“便來覷了一覷,沒想到……”

江淩嘴角抿了拒,問道:“晴霧呢?”

“在!”隻見不知從何處的陰影裡冒出一個瘦飄飄的女子。

錦魚嚇了一跳。

“你怎麼沒發現?”

晴霧垂下頭,聲音也是輕飄飄的:“奴婢失職了。一向夫人睡下,奴婢也會去休息。”

錦魚心道:這也正常。誰還能一天十二個時辰都守著許夫人寸步不離啊。

江淩便讓馮婆子先出去,又指了指豆綠:“你到外頭站著,不許任何人靠近。”

豆綠點頭去了。

江淩這才轉頭問錦魚道:“依你看,夫人是真想尋死,還是……”

錦魚腦子一片混亂,聽他這樣問,猛地明白過來。

他剛才為什麼會那麼問馮媽媽和晴霧。

便去看她爹。

景陽侯卻怒指炕上許夫人道:“她都這般模樣了,你還懷疑她在做戲?!”

錦魚本來看了今日場景,又聽江淩念了那封情書,相信許夫人是被冤枉的,免不了心生同情。可被江淩這樣一質疑,她倒覺得有些疑惑了。

她也不理她爹的憤怒,走到炕邊,仔細看了看許夫人身上的衣飾,目光落在赤金花九鈿,二品命婦的八樹花冠上,心裡一跳,轉過身去,看向晴霧:“晴霧姐姐,夫人睡覺時,可會放下頭發?”

晴霧點了點頭。

錦魚便看向景陽侯:“父親,您想想,若是馮媽媽伺候著夫人睡下的,那麼夫人的頭發必會散開。自己一個人怕是絕無可能把頭發束好,再把這八樹花冠戴得這般穩當,上吊都沒掉下來!”

景陽侯:……

錦魚也很無奈。

衛家都風雨飄搖了,許夫人不說齊心協力保住衛家,還想著借機鬨一場,替錦心討誥命。真真是糊塗到家了。偏那馮媽媽也是個蠢的,幾句話就被江淩問出了破綻。

不過,雖然他們幾個知道許夫人自殺是假的,彆人不知道啊。

江淩這才轉過頭來,語氣沉重地對景陽侯道:“嶽父大人,這件事的起因,我看倒未必是因為四姐封誥這麼件小事。”

景陽侯猛地抬頭,直著眼神,半天臉上表情十分複雜,咬牙切齒道:“是他?肯定是他。不然……”

不然單憑顧家必定不敢這樣不管不顧地與衛家為敵。

江淩點頭:“因此當務之急,便是要讓滿京的人都知道,是顧家為了自家女兒,捏造誣告,差點兒逼死了夫人。希望大理寺不敢再輕易上門拿人。”

景陽侯目呲欲裂,怒道:“這件事,我明日便請求麵聖,定不會與顧家柳家還有誠親王府善罷甘休。”

景陽侯說得激昂,可是錦魚心裡卻不以為然。

許家明顯是個靠不住的。

江家又沒什麼實力。

其餘姻親,也不可能卷到這種事裡來。

衛家怎麼可能有實力與這三家同時開戰?

第122章 當年真相

不過她也沒去潑她爹的冷水, 朝堂上的事,有江淩幫手就夠了。

實在是看許夫人穿成這樣就來氣,她便叫晴霧:“把那冠給她摘了吧。還有身上的衣裳。”

晴霧便上前, 遵命而行。也不知道是不太會弄, 還是故意報複, 拔冠時, 硬生生扯下許夫人一綹頭發。喝了藥的許夫人都痛得哼了一聲。

錦魚:……

景陽侯卻厭惡地至極地冷笑一聲,便袖了許夫人的“遺書”,起身道:“錦魚,你去應付外頭那些人。我與你姑爺去望燕樓寫折子。”

錦魚便與他們兩個一起出來。

院子中眾人見他們出來,全都圍了上來。

景陽侯一臉慍怒, 腳步不停地走了。

江淩緊隨其後。

衛大郎衛二郎追上去直叫:“父親!父親!”

景陽侯卻腳步不停,頭也不回,道:“你們都聽錦魚的安排。”

說話之間, 一身醬紫衣衫已經出了古香堂的大門。

錦魚站在門口,麵對台階下眾人。見除了老太太,其餘的人都到齊了, 還有各人帶的心腹下人, 站滿了半個院子。

她鎮定了一下心神, 才道:“夫人無事。今晚時辰不早, 大家都先回自己的院子去吧。”

“我不走。我要在這裡伺疾。”衛大郎嚷道。

“我也不走。我也要在這裡伺疾。”衛二郎也跟著嚷。

錦魚不由有些頭痛:“要伺疾, 也是女眷來。這樣吧, 大嫂留下, 二嫂,幫著照顧下孩子們, 先帶他們走。”

衛大郎與衛二郎卻仍是不動腳。

錦魚隻好衝樓姨娘等其餘人等道:“你們先帶著孩子走吧。”

樓姨娘跟錦柔互相看了一眼,不想錦柔卻道:“我也要留在這裡伺疾。”

錦魚便知道, 雖然她爹走時,交待了一句,可她的威望還不足以服眾,這些人並不肯聽她的。

她想了想,叫了一聲:“晴霧!”

片刻工夫,晴霧從內撩簾出來。

她便道:“侯爺身邊,還有幾個你這樣身上有工夫的丫頭?你去跟侯爺傳個信兒,讓他給我派兩個過來。”

晴霧卻拿眼一掃園中諸人,道:“五姑奶奶要收拾誰?隻管吩咐。”

錦魚:……

她便拿眼去看。

二房三房的人立刻縮了脖子,紛紛說要走。

錦魚鬆了一口氣,忙囑咐道:“如今大家都要記住,一榮俱榮一損俱損。從今日起,什麼都要聽侯爺的吩咐。沒有侯爺的話,就乖乖呆在自己的院子裡。不要出來走動,更不要亂說話。若是萬一有外人問起今日出了什麼事,你們要麼哭,要麼歎氣。多餘的話半句也不要說。”

二房三房的人皆道省得,便絡繹走了。

杜姨娘也忙招呼了一聲,拉著兩個孩子飛也似地跑了。

樓姨娘看看左右,也硬扯著錦柔走了。

錦魚真沒想到晴霧竟然這樣好用。看來她也要陪養幾個身手厲害的護衛才行。

剩下二嫂楊氏,也招呼著幾個孩子跟著離開了。

錦魚便拿眼睛點了點園子裡剩下的人。

衛大郎、衛二郎、大嫂劉氏,馮媽媽,還有七八個丫頭婆子,想來是原本就在這園子裡伺候的。

錦魚便指著那七八個丫頭婆子道:“你們以後都隻聽晴霧姑娘的調動。現在先把馮媽媽關押起來,好好看管。”

她實在怕這馮媽媽再跟許夫人合謀,又做出些什麼意想不到的事情來。

“憑什麼押我?你們要把夫人怎麼樣?”不等那七八個丫頭婆子上前,馮婆子就一跳老高,呼天搶地起來,又叫:“大爺二爺,夫人都差點兒叫他們給逼死了,她……她一個出嫁的姑奶奶,還是個庶出的,倒把你們兩個當爺的都踩在腳下了,你們也不說句話麼?”

衛大郎衛二郎聽了這話,滿臉通紅,氣憤填膺,挽袖撩衣,氣乎乎要上前理論。

不過仍是衛大郎衝在前頭。

卻聽劉氏大吼一聲,道:“這禍事,一樁一樁,你還沒闖夠嗎?如今這事是大是小,全看侯爺和江家姑爺的本事了。你……你就彆再瞎跟著添亂了。”

衛大郎滿眼赤紅,麵目猙獰,直衝到劉氏跟前,抬手“啪”就是一個耳光,罵道:“你是失了心瘋了麼?她算什麼東西?一個出嫁的姑奶奶,還是庶女,倒在家裡耀武揚威,做起主來了?母親差點兒就是被她那個賤婢姨娘跟父親一起活活逼死!我做兒子的,不給母親作主,誰給母親作主?”

錦魚聽他前麵罵自己倒還忍得住不跟他計較,聽到後來,聽他連她娘秦氏一起罵了,不由也怒了,伸手指著他道:“衛大郎,今日之禍都是你縱容夫人惹出來的,你還有臉在這裡大呼小叫!”

衛大郎聽了,“嗷”地怒叫一聲,像頭發狂的公牛,朝她直衝過來,揚手就要打下。

錦魚忙往後退,豆綠卻上前一步,攔在她跟前。

“啊!”就聽一聲尖銳的狂叫,衛大郎的手掌還沒落下,自己倒是連退了幾步,仰麵朝天摔了在地上。

錦魚就見一個蒼綠色的身影直撞過去,撲倒在衛大郎身上,揮手亂扯亂打,嘴裡不停地嚷道:“你個糊塗東西,叫你不要去,叫你不要去,你偏不聽!惹出這樣的大的禍事來,你是要我們全家都去流放麼?你還打我?都彆活了,我跟你拚了!”

劉氏在女子中間,算是身材高大豐滿的。

而衛大郎在男子中間隻是普通身材,被這一壓,竟是爬不起來。

兩人打作一團。

衛二郎想上前拉架,又怕自己被打著,指著幾個丫頭婆子喊拉架。

那幾個人卻都麵麵相覷,並不動彈。

衛大郎高喊:“惡婦,我要休了你。”

劉氏也喊:“大家都彆活了。”

錦魚見實在不像樣,忙叫那幾個丫頭婆子去拉架。

那幾個丫頭婆子上前,有的卻是許夫人的心腹,有的卻是劉氏的心腹。前者幫著衛大郎,後者幫著劉氏,互相推搡得東倒西歪,大呼小叫,場麵混亂至極,錦魚看得目瞪口呆。

不由後悔,剛才就該讓晴霧去叫兩個幫手來的。

不想,這時,就見晴霧如一道輕煙,也不知道怎麼鑽進人群的,手起掌落,頓時把衛大郎先給打暈了。

衛二郎在後頭跳得老高,大叫:“反了天了,來人,來人!”

他叫得聲嘶力竭,晴霧也沒客氣,一轉身,從人群中飄出來,上前又是一掌。

衛二郎也撲通一聲倒下了。

兩人這一倒,之前叫得最凶的馮媽媽也嚇到了,直往人後縮。

晴霧身形飄忽,飛到近前,又是一掌,馮媽媽也暈倒在地。

錦魚:……

必要時候,道理講不通,還得來硬的。

三人這一倒,那幾個丫頭婆子,也再不敢鬨,全都住了手。

錦魚忙上前,扶劉氏起身,見她滿臉是淚,鬢發歪斜,忙讓她進屋去整理一下。劉氏叫了自己的丫頭跟著。錦魚這才對剩下的幾個丫頭婆子道:“你們四個一組,把大爺二爺抬回各自的院子去。”

那幾個丫頭婆子這才聽命走了。

她又指了指地上的馮婆子,對晴霧道:“把她綁結實了,再堵了嘴。”晴霧三兩下把馮婆子綁得像隻老母雞。

這才進屋去見劉氏,謝了劉氏,才讓劉氏把全府下人都找到枕閒樓去。

枕閒樓是侯府的庫房所在。

樓高三層,樓前空地也大。

到了枕閒樓,劉氏命開了樓門,錦魚與她兩人坐在一層,外頭院中不過一盞茶工夫,便站滿了景陽侯府的下人。

劉氏命管事的婆子拿了府中傭人名冊,並各家各府的名冊。

一一點了進來給錦魚查看。

錦魚便與劉氏斟酌著挑了十二個人,都送去古香堂聽晴霧使喚。

又找了十二個人,也送到古香堂分成三班,命隻守在外頭,日夜要有人,誰也不許進出。

錦魚想想,又問:“這些丫頭婆子裡,可有身手利落的?就算比不得晴霧,也彆是弱不經風的。暫時撥八個給我使使。”

一時便又挑了八個出來。錦魚便找劉氏要了一種藍色腰牌,給這八人掛上。這八人直接聽命於她,都交給豆綠管束,到紫竹齋當差。

錦魚這才道:“家裡其他地方,尤其是大門二門,如今也要嚴守。多事之秋,莫要再出半點紕漏。若要出門,都找你信得過的。”

劉氏臉上紅腫,眼裡帶恨,點頭道:“你放心,這回便是打斷他的腿,我也絕不讓他再出去闖禍。”

錦魚:……

便要起身告辭,卻有個婆子走來,道:“老太太那邊打發了人來,問府裡可是出了什麼事?可該怎麼回?”

劉氏便看向錦魚。

錦魚想了想,起身道:“我去吧。”

*

錦魚走出來,見是一個矮小的婆子在外頭等著。

錦魚認得,知道這婆子姓安。

安婆子見了她,道:“五姑奶奶,可是要跟老太太說實話?”

錦魚這才明白。安婆子不是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隻是不知道該不該跟老太太講,這才來問。

她想了想,老太太昨日去吃酒,精神頭還好得很,就是跟她說了,應該也沒什麼。便問:“可有驚動到老太太?”

安婆子道:“老太太近日睡少。本來是問侯爺今晚在哪裡。聽說在府裡,還說要請侯爺過去說話。我這才出了院子,知道出了事。”

錦魚看了一眼豆綠。

豆綠忙從荷包裡掏出一個小銀錁子打賞安婆子。

錦魚又往人堆裡看了一眼,隨手指了一個婆子,道:“你進去問大奶奶要張貼子,去請馬太醫來家。”

那婆子聽話去了。

便跟著安婆子往期頤堂走。

當年的事,彆人不清楚,說不定老太太知道一二。

她心中盤算著,一路到了期頤堂,安婆子領著錦魚就要往裡走。

錦魚卻拉了她一把:“你先進去,跟老太太說,我來了,看她要不要見。”

先緩緩來。省得她一下子闖進去,驚著老太太。

安婆子這才聽話進去,一時出來,低聲道:“老太太怕是已經猜著了幾分。”

錦魚要的就是老太太心裡有點準備。

這才跟著進去。

屋裡點著七八枝紅蠟燭,照得極亮。

就見老太太穿著件深醬紅的萬壽褙子,坐在炕上淺藍色褥被之中。花媽媽站在地上,見她們進來,對安婆子跟豆綠道:“你們都出去守著,不許叫人靠近了。”

安婆子立刻退了出去。豆綠卻站著沒動。

錦魚朝豆綠點了點頭。豆綠這才跟著一起出去了。

錦魚走到炕前。

老太太見了她,也沒如往常般開心笑著,急著拉她上炕,反而渾身顫抖了一下,問:“什麼事?”

她看得心酸,上前坐到炕沿上,垂下眼眸,輕聲道:“有人告夫人殺了妾室文氏。”

老太太僵硬著,沒有動彈。

花媽媽也從另一邊上炕,挪過來拉住老太太的手道:“該來的,早晚會來。”

錦魚本來一心隻在老太太身上,聽到這話,渾身一顫,回過頭去,看向花媽媽。

花媽媽卻沒在看她,反而隻是拉著老太太的手,輕輕地拍著,像在哄一個孩子。

老太太整個人往後幾乎是癱在了引枕之上,閉著眼睛,眼淚順著皺紋彎彎折折而下。

錦魚便也學著花媽媽,伸手替老太太在胸前順氣。

半天老太太才稍微回過氣來,顫聲道:“許氏怎麼說?”

錦魚坐過去,緊撐著老太太,沉默了好一陣,才道:“她……假意自殺,還寫了一封假遺書,說是……一死以證清白。”

便把“遺書”內容大概說了一下。

老太太聽完,氣得哆嗦了半天,哀叫了一聲:“她……她居然還惦記著錦心的那個誥命!報應啊!”便靠在錦魚肩頭,哭泣了起來。

錦魚也不敢追問,也不敢動彈,隻任由老太太痛哭。

心裡卻是沉甸甸地。

如果許夫人不是冤枉的……那這事怕還沒這麼容易了結。

明日她爹上折子告狀,誠親王和顧家一定會把這事給作實了。

到時候便不僅僅是殘害妾室,而是她爹跟許夫人一起,同流合汙,欺君罔上!

想到這裡,她突然覺得不妙。之前江淩與她爹的打算都是認定了許夫人是冤枉的。若不是……

也顧不得老太太還在哭,顫著聲音又跟花媽媽確認道:“夫人可是冤枉的?”

花媽媽滿臉痛苦,張了張嘴,卻沒發出聲音來。

錦魚的心像是從懸崖上直直摔下去,忙高聲叫豆綠:“快去,快去把姑爺侯爺都請到這裡來。”想了想,又道:“把那封信也拿來!”

她急起來,說話都不利落了。

虧得花媽媽挺沉得住氣,下炕,幾步走到門口,對外頭道:“豆綠去請侯爺五姑爺過來。”

錦魚不由佩服。人家到底是經過無數大事的媽媽。

便也不問到底怎麼回事,隻是沉默著,穩穩地撐住老太太。

反正一會兒她爹跟江淩來了,就知道了。

過了約一盞茶的工夫,外頭響起腳步聲。

她爹與江淩前後腳匆匆走了進來。

兩人與老太太匆匆見過禮,才問緣由。

錦魚見老太太仍在哭,隻得衝他們搖了搖頭。

老太太雖是哭著,卻伸手指了指。

花媽媽會意,歎了一口氣,道:“那事……怕是真的。”

她話音剛落,景陽侯就拍案而起,“騰”地站了起來,直逼到炕前,大聲道:“怎麼可能?你們早就知道?為什麼不跟我說?”

花媽媽都被嚇了一跳,不由自主往後縮了一縮。

老太太卻哭道:“你叫我怎麼辦?我知道的時候,那事她已經做下了。你那時,對她又是蜜裡調油的,為她,連秦氏跟錦魚都毫不顧惜,直接攆了。就是告訴你,你能把她送了官?她可是已經給咱們家生了二子二女!捅出來,這些孩子還怎麼做人?!”

老太太嚷完,便又氣喘籲籲。

錦魚忙拍了拍她的背心,對景陽侯道:“這事也怪不得老太太。父親,當時文氏的姐姐不還找過您麼?您不也沒信。”

“那能一樣麼?”景陽侯怒道。“我隻當文家是來訛詐的。若是老太太跟我說,我能不信麼?”

卻聽江淩道:“不知老太太是如何知道的?許夫人,又是為了什麼容不下文氏?”

錦魚在旁忙跟著點頭如搗蒜。還是江淩腦子清楚。

便是老太太認為是真的,這事也未必就是真的。許夫人又有什麼動機要殺了文氏呢?

現在糾結老太太當初為什麼不說,實在是浪費時間。重點是這事的真假。

老太太說了一串話,又沒了力氣,抬著枯瘦的手又指了指花媽媽。

花媽媽便道:“是……家廟的老尼姑跑來說的,說是王媽媽先拿了銀子,讓她們下藥,她們都不敢。王媽媽便親自跑去灌的藥。”

說著花媽媽有些不滿地瞟了一眼景陽侯,才又道:“後來,我便暗中查了查,才搞清楚事情的經過。”

*

原來當時,許夫人剛生完錦心,便把管家的事,交給最心腹的文氏代掌。

她娘秦氏要生她時,有丫頭跑去報給了文氏。

文氏便去找許夫人商議。

許夫人就指使她把產婆還有一眾老成的婆子全都支開,說垂碧館不許留一人。

誰知秦氏身體好,錦魚命中有福,竟是順順利利地生了下來。

許夫人便又讓文氏故意把這消息壓著,彆告訴景陽侯。

私下卻讓文氏去挑唆秦氏,慫恿她一定要替五姑娘大辦百日,補償委屈。

做好這一切,才跟景陽侯說秦氏也生了個女兒。

景陽侯得了消息,這才趕去看她們母女。

秦氏果然中了計,惹了厭,被攆了出去。

文氏自覺立了大功,後來又生了個兒子,便拿出個二夫人的架子來,一子一女的吃穿用度,樣樣都要比著大郎二郎跟四姑娘。

一次也不知為了何事,文氏與許夫人起了些爭執。

文氏便說若許夫人不答應,她就去把秦氏接回來,大家都沒好日子過。

許夫人大約是實在厭了文氏的貪得無厭,也怕文氏把當初那些齷齪事翻出來,便動了殺機。

趁一次文氏得了風寒,換了藥讓她病情加重。然後借口她得的是會傳人的惡疾,把她強送到家廟。

見她在家廟一直沒死,怕她活著回來,便派王媽媽去直接給灌了一碗生附子。

花媽媽一番話說完,室內隻聞得老太太的啜泣聲,景陽侯大口大口的喘氣聲,還有蠟燭爆花的聲音。

錦魚更是聽得渾身顫抖,背心發涼。

再也想不到,兜兜轉轉,許夫人殺人文氏竟然跟她還有她娘有關。

不由後怕得腿都軟了。

她娘真是傻人有傻福。當初傻乎乎地上當,若不是真傻,隻怕留在府裡早沒了命。

又驚懼萬分,王媽媽以前總說灌藥,原來竟不是開玩笑的。

現在完全可以肯定,許夫人鬨這一出,為的是,不想被抓去大理寺,而且對這件事,還心存僥幸,認為隻要自己死不認罪,彆人就拿她沒辦法。

若不是她今日來見了老太太,知道了真相,她爹明日隻要往皇上跟前把那封血書一遞,便是欺君罔上,罪不可恕。

彆說兵部尚書之職,整個景陽侯府怕都會被奪爵抄家。

許夫人……膽子竟是這樣的大。

她正越想越怕,卻聽人問:“如今之計,你們如何打算?”

卻是老太太。

她才倏然回神。

事已如此,覆水難收。關鍵是接下來,怎麼做,才能讓衛家平安度過這場災難。

第123章 斷臂求生

景陽侯與老太太商議了一陣。

兩人都冷靜了許多。

景陽侯才道:“大理寺就算人證物證皆全, 最多也隻能證明許氏殺了人,卻無法證明我對此事知情。大文氏來找我時,並未向我出示證據, 又如何能取信於我?我給她錢, 也隻是看在文氏留下的兩個孩子麵上。”

錦魚想了想, 這也說得通。

不過她更相信江淩的看法。許夫人的事, 且不說結果如何,會不會牽連到她爹。

她爹這邊,主要還是看皇上想不想繼續用她爹。如果還相信她爹的忠心,自然就會相信她爹的這番說詞。若是不信,她爹無論怎麼辯解, 怕也難逃罪責。

“不過……這事並非許氏直接動的手。她若是咬死不認,便是那個王婆子認了罪,也拿不出實證來證明這事是她主使的!”

老太太緩過氣來, 顯然還抱有幻想,見眾人都不接話,她隻得又道:“許氏無論什麼結局都是罪有應得, 我就是可憐孩子們。便是錦魚他們, 雖非她所出, 許氏也是他們的嫡母, 總要受些牽連!這叫咱們家的人, 日後還怎麼在這京裡抬頭見人啊?!”老太太說到後來又抽泣不已。

錦魚歎了一口氣, 許夫人真是太作孽了。

老太太也是為人祖母的一番慈愛之心。但是許夫人的事, 卷入了奪嫡之爭,已經上達天聽, 不是她爹能想法子糊弄過去的。就算王媽媽忠心耿耿不想牽連許夫人,大理寺也會想方設法讓她開口。

景陽侯聽了老太太的話, 沉默了片刻,把許夫人的信遞給老太太。

老太太雖之前已經從錦魚那裡知道了信的內容,還是叫花媽媽把蠟燭移近些,自己仔細讀了一遍,道:“她出生刑部世家,對這些個斷案律法多有了解。想來也是有幾分把握,才敢寫下這麼一封信。老大,你說,咱們若是把這信送給皇上……皇上若是信了,會不會……”

錦魚不由又暗暗歎了一口氣。

果然是江山易改,本性難移。老太太一遇到孫子孫女的事,就容易犯糊塗。

當初也是明知錦心沒救人,冒名頂替,也沒深究,後來又後悔。

不由看向江淩。

江淩倒是寧靜安穩得如一潭深水,隻深深看她一眼,就叫她心中也跟著安靜下來。

老太太與景陽侯對視半天,景陽侯才開口問江淩有何主意。

江淩這才回道:“依我看,這封信實是個大禍根,得趕緊燒了。侯爺明日上折子,就說罪婦許氏自知罪孽深重,粗衣布服,企圖自戕。如今已經被您羈押在家,隻等發落。您一直以來,隻知專心公務,疏於治家,實在是罪不可恕,愧對聖恩,即日辭去兵部尚書一職,歸家自省。”

他話還沒說完,老太太已經“啊”地一聲,又哭了起來。

錦魚其實也是心有戚戚。若是她,雖是恨許夫人,還真想不出這種斷臂求生的狠招來。

不過想想,這事既然糊弄不過去,擺在衛家麵前的隻有兩條路。

一條就是許夫人與老太太的僥幸想法:抵死不認。

一條便是江淩這一招斷臂求生,既能還死者一個公道,也能減少衛家的罪孽。

前一條路的結果也無外乎兩種。

一種這事不了了之。

一種便是皇上認為景陽侯府欺君罔上,少不得抄家流放。

有誠親王與顧家盯著,不了了之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人家手裡說不定還有彆的證據。

若是當初那個來向老太太舉報的老尼姑還活著,怕是連老太太也逃不了一個包庇縱容的罪名。

那麼十之八、九便是第二種結果,欺君罔上,被皇上厭棄,闔府抄家流放。

雖然她是出嫁女,牽連不到,可她娘還有剛出生的弟弟就要遭殃。

老太太與她爹也逃不掉。

為了許夫人一人之罪,怎麼能夠拖所有人下水?

可是按江淩的說法,卻還是有一個極大的問題。

若是她爹上殿替許夫人認了罪。許夫人被大理寺抓去,自己卻抵死不認,又該怎麼辦?

他們也不能跟許夫人一樣,索性也灌許夫人一碗藥,殺了她,再替她認罪。

“可以許氏的性子,她是不會認罪的。便是王媽媽指認了,怕她也會說是王媽媽攜怨報複。”她沒說出的話,老太太倒替她說了。

景陽侯雖滿臉懊惱,卻也點了點頭,表示認同。

卻聽江淩道:“這就要看等夫人醒後,侯爺怎麼勸她了?依我看,許夫人雖是心思不善,執拗顢頇,可對子女,尤其是錦心,那是連命都可以不顧的。讓她重新寫一封認罪求情的書信,說不定,她肯。”

老太太的哭聲又大了些。

景陽侯大約也是心力交瘁,腦子混亂,半天長歎一口氣,道:“就依你所言。你與我先到望燕樓去寫折子吧。”又對錦魚道:“你找個人去通知晴霧,許氏醒了,就派人來通知我。”

江淩與景陽侯便告辭而去,錦魚安慰了一陣老太太。

花媽媽便道:“你去忙你的事吧。這裡有我呢。”

錦魚卻笑笑,不肯走。

直到聽外頭說馬太醫來了。

她才對老太太道:“我叫人請了馬太醫過來,讓他給您按按脈,若是今晚睡不著,便開一副安神的藥。這件事,已經如此,也隻能儘人事,聽天命,您老人家也彆太傷心了。兒孫自有兒孫福。”

一時馬太醫進來,她又叮囑了馬太醫幾句,這才帶著豆綠離開。

馬太醫想來也早聽說了今日朝堂上的事,便沒多嘴,給老太太按了脈,開了方子,便告辭了。

花媽媽忙打發人去配藥。

老太太隻覺得渾身的老骨頭都散了架子,躺在床上,半天說不出話來。

還是花媽媽勸道:“眼看著皇上年紀上來了,這種事,便少不了。咱們家現在遭了罪,倒未必是壞事。以前也不是沒經過。如今我看五姑爺是個極有主意的,想來不會出什麼大事。”

老太太閉著眼,點了點頭:“唉,什麼秧結什麼果。那秦氏是個心思單純的,帶著錦魚在莊上十五年,我咬著牙,不聞不問,也是怕她們回來沒個好結果。如今看來,這一念之善,倒是有了福報。錦魚好,她找的姑爺也好。就不知道這次的事,會不會連累到大郎二郎?尤其是大郎,若是皇上惱了,怕這個世子之位也沒了……”

花媽媽拍著她的手:“您也想開些吧。不是還有寧哥兒麼。如今咱們家遭了這麼大的變故,等這事完了,就把秦氏跟寧哥兒接回來。安生過日子,不卷到那些亂七八糟的事情裡去。”

提到寧哥兒,老太太這才心情好些。

兩個老人家絮絮叨叨,等藥煎好,老太太喝了,這才歇下。

*

錦魚出了期頤堂,便去了古香堂跟晴霧交待了景陽侯的話,才回到紫竹齋,洗漱休息不提。

到了第二日,她睡得迷迷糊糊的,就聽得外頭有人哭鬨。

睜眼叫豆綠。豆綠飛快跑了來,小臉皺得像苦瓜:“姑娘還是被吵醒了?”

錦魚睜眼看著茜紅的紗帳,有點晃神。

這裡她以前就住過的。

這樣猛地又住了一晚,竟是睡得極沉。

掃了一眼床輔,空著。江淩今日還要上朝,一早就走了。

再看窗口,隻隱隱有些發白,想來還早。

便問怎麼回事。

豆綠道:“還不是六姑娘,一大早的,也不知道發什麼瘋,就跑了來鬨。我讓她在外頭等著,她就哭哭啼啼。雖有那八個藍牌仆婦,可也不能打她罵她,真拿她沒法子。”

錦魚醒了醒神,終於翻身起來。

她便讓豆綠伺候著簡單梳洗,才到堂屋坐著,讓把錦柔放進來。

一時錦柔頂著一張幼白的臉,兩眼紅腫,眼下烏青地跑了進來,身後跟著滿臉愁容的樓姨娘。

錦魚讓了座,便讓上茶水點心。

錦柔坐下,便西子捧心一般捂著胸口,哭得哀切道:“我怎麼聽得風聲,說是夫人真的殺了文氏?若是這罪坐實了,爹……爹包庇,也要奪爵流放。那我……我怎麼辦啊?!”

錦魚:……也不知道錦柔從哪裡聽到的消息。看來劉氏管家的能力還是不夠啊。

心裡對錦柔的不喜又多了幾分。

錦柔這人可真是隻顧自己。嫡母犯法,爹要流放,她想的隻是她自己怎麼辦?

能怎麼辦?

錦柔自己眼高於頂。

前日寧哥兒的滿月宴上她倒聽到了幾句閒話。

說上回國色天香園的鬥花會後,有人家來打聽過錦柔。

隻因她在會上表現得十分柔弱溫順,人也長得不太豔麗,很合各家夫人的眼緣。

可她不是嫌棄人家是庶子,就是嫌棄人家家世不夠。非要找個一等一的人家還要嫡子。

結果到現在,親事也沒個著落。

卻遇到現在這事。

她還挖空心思記在了許夫人的名下,算是許夫人未嫁的女兒。

就算衛家這次不倒,錦柔的親事也是注定好不了了。

她以前幾次三番好意勸說,錦柔就是不聽。現在來找她哭訴,她又不是神仙,能怎麼辦呢?

她隻得歎了一口氣,耐著性子,靜靜地聽了一陣。

錦柔跟樓姨娘見她不說話,哭鬨半天互相對視了一眼,樓姨娘道:“你是她姐姐,你不幫她,誰還能幫她呢?上回我們見著五姑爺的四弟,也是不錯的。實在不行,反正江家衛家已經是姻親,不如親上加親,讓錦柔也嫁到江家去?”

錦魚還記得,她跟江淩訂親的時候,錦柔是有多幸災樂禍,有多瞧不起江家啊。

如今真是風水輪流轉。

想讓錦柔跟她做妯娌?她可不想害了江老四。

她便道:“老四的親事,我聽說已經訂了。老五的年紀又還小。”

錦柔“哇”地一聲又哭了起來,卻道:“彆以為我不知道,當初夫人本來是想把我嫁給江三郎的,也不知道你使了什麼手段,搶了我的姻緣。如今衛家倒了黴,你就不管我了。虧我還送你東西,對你推心置腹的,你對得起自己的良心麼?!”

錦魚:……當初確實是她主動跟許夫人說要嫁江淩的。可是錦柔當時一門心思都在王青山身上呢!還嘲笑江淩是繡花枕頭,這個仇她到現在還記著呢。錦柔居然還敢問她“良心”二字。

良言難勸找死的鬼。現在她也愛莫能助。

錦柔才是良心叫狗吃了。

她不耐煩地冷笑一聲,道:“你們要說的話若是說完了,便先回去吧。你們這個忙,我幫不起。”

錦柔哪裡肯依,與樓姨娘兩個是又哭又鬨又喊。

錦魚真恨不能叫晴霧過來把她們兩個一人一下手刀吹暈了了事。

正發愁,卻聽得外頭有個婆子跑了來,腰間掛著藍腰牌。

那婆子道:“古香堂晴霧姑娘派了人來,要見姑娘。”

錦魚看看外麵天色,又看看屋角更漏還不到辰時,心中一跳,也顧不得樓氏與錦柔,忙忙叫進來。

一時進來個婆子,雙眼發紅,臉色慌張,道:“晴霧姑娘讓我來通知姑奶奶,夫……夫人……沒了。”

雖早在意料這中,可錦魚心裡還是猛地抽成一團,又沉沉地墜下去,眼中發熱,蹭地站了起來,身子晃了幾晃。

到底許夫人還是選擇了這條路。

也不知道她爹是怎麼說服許夫人的。

“沒了?什麼沒了?你……你把話說清楚!”

樓氏的尖銳的聲音好像從很遠的地方傳過來,帶著回響。

那婆子便重複了一遍,又道:“也不知道她哪裡找的砒霜,今早晴霧發現時,已經沒了氣。”

哪裡找的?錦魚心裡大概能猜到。

雖然也明白這是她爹無奈的選擇,可是莫名的她仍是覺得心寒。

她娘以前說過,她爹這人心狠。

如今這份狠勁可真是明明白白。

“我柔兒怎麼辦啊?她要按規矩守孝三年啊!三年過後,她就二十了!”樓姨娘尖叫起來。

錦柔也嚎哭起來。

錦魚實在忍無可忍,這母女兩個都一樣,心裡隻有自己。

她勃然怒道:“來人,把她們兩個拖回垂碧館。沒有我的許可,不準放她們出來搗亂!”

錦柔與樓氏不依,好在她有八個藍牌仆婦,都是身強力壯的,死活把兩人拖走了。

便讓那傳話的婆子先回去,她讓豆綠趕緊給拿點吃的過來。

不想一時早飯送上來,竟有辣蘿卜、槽瓊枝等幾個小菜,還有雞肉餛飩、水晶包子等幾樣主食。比她平素在家吃得還好。

豆綠道:“大奶奶說怕咱們住不慣,特意派人給咱們開了紫竹齋的小廚房。今日一早又讓人送了吃的來。”

錦魚暗暗感激劉氏周到,匆匆吃過,便換了身素淨衣裳往古香堂來。

進了屋子,見景陽侯已經到了。她便硬著頭皮,看了一眼許夫人。

步步錦的窗格子裡透著外頭青色的天光,照著躺在炕上的許夫人。

一眼看去,與昨日差不多的情形,隻是身上穿的不再是輝煌燦爛的誥命服,而是淺褐色的粗布麻衣,半白的長發散亂著。那一張全無生氣的臉孔烏青慘淡,看著十分嚇人。

景陽侯仍是坐在昨日的位置上,正對著炕。臉上沒有什麼表情。

旁邊的海棠花幾上放著一張白紙。想來是許夫人重新寫的遺書。

錦魚衝她爹行了一禮,伸手拿起遺書看了起來,仍是紅色的血書,紙上淚痕斑斑。

“命婦許氏寶敏泣血啟奏皇帝陛下禦前……臣婦出身於世代清貴之家,及長嫁於簪纓鐘鼎之族,憾德行有虧,枉稱賢良,未守婦德,因妒生恨,毒殺陪嫁婢女文氏,使衛許兩氏滿門蒙羞。愧對天地君上父母,願以一死,以贖罪孽。盼吾皇天恩浩蕩,憐臣婦一時糊塗,認罪之心至篤,愛子之心如淵,莫因臣婦之過,牽連臣婦之二子二女。尤以幼女錦心,婚配坎坷,敬國公府本已擬為之請封誥命。若今受臣婦所累,不能得此天恩,則臣婦九泉之下,亦不能瞑目矣。祈頌聖恩垂示。命婦許氏寶敏泣血頓首再頓首伏叩聖裁。”

錦魚讀著讀著,眼中漸漸模糊。

許夫人雖是殺了文氏,可歸根結底,也不過是為了一個妒字。

若無愛,又何來妒?許夫人嫁錯了人,更愛錯了人。

不知道昨日許夫人麵對她爹的狠心絕情,是不是早已經萬念俱灰?

捏著那薄薄一張紙,她半天都回不過神來。

還是景陽侯道:“你先坐下吧。”又吩咐晴霧著人去叫大郎二郎劉氏楊氏。

晴霧飄出去吩咐人不提。

錦魚扶著桌子,軟手軟腳地慢慢坐下,偷眼看她爹。

就見景陽侯也一夜之間仿佛老了十歲,皮膚鬆弛發黃,鬢角都露出白霜來。

她暗暗歎了一口氣。

每個人都要替自己犯下的錯付出代價。就算這次她爹沒有丟掉兵部尚書的位置,親自逼死結發妻子的這件事,也必將成為心裡一輩子都邁不過去的一道坎。

她也找不到什麼話來勸說,便無聲地坐著。

“我是不是錯了?”卻聽她爹聲音嘶啞地問。

錦魚不知道該怎麼回答。他說的哪件事呢?

“爹爹覺得自己錯在哪裡了?”

“我識人不清,又狠心絕情。她昨日問我……這一生,是否對她有過真心……我竟是答不上來。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跟她的親事,是老侯爺定下,老太太也同意。這麼多年……我不知道,我以為隻要我嚴守嫡庶之分,讓她坐穩夫人之位,便夠了。卻原來並不夠。這一輩子,就好像一場大夢,醒來不過一身粗衣布服,什麼也沒有。”

她爹的聲音很模糊,好像在囈語。

錦魚心頭發酸,眼中又落下淚來。

誰對誰錯,她也分不清。

想了半天,她哽咽著問:“那……爹爹這一生,可有對誰真心過?”

景陽侯半天沒回答。

就在錦魚以為他再也不會回答時,他低聲道:“你娘。”

錦魚心中一痛,目光落在許夫人的身上。

“她比我先看明白我自己,所以才對你娘下了手。”

錦魚卻輕輕搖了搖頭。若她爹對她娘是真心,又怎麼會舍得撇下她們母女十五年?

也許有些人的真心隻有這麼多,比不上彆人的真心吧。

可她也不能選擇父母。糾結她爹是什麼樣的人,又能怎麼樣呢?

便擦乾眼淚,轉了話題,問了問該如何發喪等事。

一時聽得外頭丫頭來說大郎二郎他們來了。

景陽侯便不動聲色地把那封遺書收到了袖中。

四人一進來,這屋子就顯得有點擠。

錦魚忙起身見禮。

衛大郎衛二郎哪裡還顧得上,一個箭步就衝到炕前,伏在許夫人的身上痛哭失聲。

劉氏與楊氏站在他們兩個身後,也是哭聲不止。

四人這樣哭了半天,衛大郎不知道想起什麼,轉過頭來,直奔到景陽侯麵前,顫聲道:“母親的遺書呢?昨日她還說自己是冤枉的!怎麼今日就認罪了。父親!你到底對母親做了什麼?!”

景陽侯半垂著眼眸,態度倒也平靜,道:“大郎,你母親做錯了事,如今隻是天網恢恢罷了。”

“你放屁!你血口噴人。娘不會殺人,不會做那樣的事!我記得,我都記得。文氏是娘自小一起長大的丫頭,情同手足!二妹三弟都是養在娘的院子裡,吃穿用度,都跟我們一樣!她怎麼可能殺文氏!”

衛大郎昨日臉上被劉氏也抓了好幾下,此事表情猙獰,直接開□□粗。早忘了景陽侯是他爹。

屋子裡,其餘人等都十分安靜,也不知道是不是太震驚了,連哭聲都停下了。

錦魚卻更加肯定,老太太沒弄錯,沒冤枉人。

以許夫人的心性,怎麼可能真容忍一個丫頭出身的小妾生下的孩子,跟自己的孩子平起平坐?

“母親的信呢?母親的信呢?我要替母親去伸冤!”衛大郎直逼到景陽侯的跟前,居高臨下,目呲欲裂。

景陽侯抬眸,冷眉冷眼地盯著他:“什麼信?”

衛大郎仰麵大哭,旋即又大笑起來,道:“我知道了。娘是你逼死的!你早厭棄了娘,巴不得趁這個機會,整死她。她死了,好給姓秦的賤人挪地方!這件事我不會善罷甘休,我要去擊登聞鼓!”

景陽侯氣得滿臉脹紅,拍桌大罵:“糊塗東西!你是要把全家都拖下水替你娘陪葬麼?!”

錦魚在旁邊聽他又罵她娘,氣得渾身發抖。

這不知死活的東西,自己闖出這麼大的禍事還不夠,還嫌事情不夠大,居然還敢威脅去敲登聞鼓!

實在不能再縱容下去。

第124章 生恩養恩

她水眸圓睜, 淩厲地看向晴霧:“還不趕緊打暈了他!”

晴霧微微一怔,卻二話不說,飄身上前, 一揚掌, 衛大郎的哭鬨聲戛然而止。

晴霧甚至還仔細地扶住了衛大郎轟然倒下的身軀, 以免砸在景陽侯身上。

衛二郎今天倒是挺奇怪, 不像平常那樣事事都跟著衛大郎行事。

見衛大郎又被打暈,他臉色蒼白往旁邊直躲。楊氏也怯怯地拉著他的衣袖,一臉惶恐。

錦魚這才轉向劉氏:“先把他抬回你們院去吧。就是捆著綁著,也不能讓他再出來闖禍了。”

劉氏昨日挨了衛大郎的巴掌,右邊臉還腫著, 嘴角也青了一塊。

聽到這話,狠狠瞪了眼已經人事不省的衛大郎,點了點頭。

晴霧便叫了一聲, 外頭進來四個婆子,把衛大郎給抬走了。劉氏卻沒跟著一起走。

錦魚見衛二郎站在一旁瑟瑟發抖,也有些不忍, 便對景陽侯道:“爹爹, 夫人的絕筆不如給二哥哥看看。回頭也好讓二哥哥勸勸大哥哥。”

景陽侯閉了閉眼, 長歎一聲, 從袖中拿出信來, 卻並不遞給衛二郎, 反遞給了劉氏:“你來念給他們聽吧。”

也許還是防備衛二郎衝動之下毀了信件。

可見景陽侯對這兩個兒子到底有多失望。

劉氏接過, 低聲念了一遍,沒什麼感情。

楊氏卻又嚶嚶哭起來。

衛二郎一邊聽, 一邊不斷抬著衣袖抹眼淚。

景陽侯見了,想了想, 還是對劉氏跟衛二郎道:“這事牽扯到朝堂之爭。你們好好勸勸大郎,不要落入了彆人的陷阱。搞到毀家滅族。他也該明白,這侯府世子不是那麼好做的。若他再這樣糊塗衝動下去,這一大家子人,我實在不放心交給他。”

劉氏臉色大變,悚然一驚,忙急切道:“父親,我……我會勸他的。我會好好勸他的。”

衛二郎卻隻抹了抹淚,點了點頭。

景陽侯大概實在是累了,從劉氏手裡取回那封信,仍是放到袖中,便起身道:“錦魚,你就辛苦些,在家裡住下,主持下大局吧。劉氏,你有什麼事,先問過她。”

錦魚歎了一口氣,跟劉氏一直送他到古香堂門外。

見他的身影消失在葳蕤的一片雪白的薔薇之間,正要轉身回去,卻不知從哪裡冒出個人來,身材瘦瘦的,個子也不高,穿著一件大紅的直綴。

明明就在她麵前,又是那樣亮眼的顏色,看著卻沒有什麼存在感。

她不由嚇了一跳。原來是衛三郎,也不知道他在這門口站了多久了。

這個弟弟,她不親。衛三郎在衛家也沒什麼存在感。她從回到衛家到現在,總共怕也沒跟三郎說過十句話。

可現在看他這樣,又不由有些可憐這孩子。

這府裡大概人人都知道了許夫人的事,唯獨他還不知道,居然穿了件大紅的衣衫來。

若是知道了許夫人真的殺了他親娘,想必衝擊會很大。

許夫人賢名遠播,有一個原因就是她把錦芬跟衛三郎都放在自己屋子裡,與自己的兒女一同養大。

人人都說她重情重義。

再加上,樓氏也是她的丫頭。也是安安穩穩的,還生了女兒。

這樣一個滿京知名的賢良人,誰能想到文氏會是死在她的手上?

錦芬跟三郎肯定更想不到。這個從小視作母親的人,其實是殺害生母的凶手。

不過這事他們早晚也是要知道的。

反正喪服還需要時間準備,穿不穿紅,也不打緊。

她便問三郎:“你要進去看看嗎?”

不想三郎眼神飄忽,雙眼微眯,半天道:“她真死了?”問完了話,嘴角還詭異地翹了翹。

錦魚駭然,不由望了劉氏一眼。

隻見劉氏也是一臉的不可思議。

雖覺得三郎的態度有些詭異,可也說不出來哪裡不對。

再說也已經答應了要帶他進去。

她便點了點頭。

衛三郎眼神忽地一亮,好像暗夜裡突然點著的燈,卻冒出的是一抹幽藍的火,更顯詭譎。

他點了點頭,抬腳越過錦魚與劉氏就往裡走。

錦魚跟劉氏又對望一眼,忙追上去,緊跟其後。

一時進了東梢間,就見衛二郎正坐在椅上,低頭嗚嗚嗚地哭。

楊氏坐在另一張椅上,卻是紅著眼,正發呆,見衛三郎走進來,她叫了一聲“三弟。”

衛三郎卻恍若未聞,反而徑直走到炕前,垂頭去看許夫人。

衛二郎住了哭,跳起來怒道:“你怎麼這般不懂事,居然穿件紅衣來!”

錦魚罵他們吵起來,正想上前勸架,誰知衛三郎不怒反笑,而且越笑越大聲。

錦魚心道:這衛三郎莫不是傷心過度得了實心瘋了吧。

衛二郎見他居然敢笑,哪裡還忍得住,跳起來,撲過去揪住他的領子,大罵道:“生恩不如養恩,這些年母親可沒虧待過你跟你姐!”

衛三郎的身體卻像一根木頭戳著不動,可臉上仍是在笑,笑得兩行眼淚流到腮邊。

衛二郎抬手“啪”地給了他一個耳光。

衛三郎卻是微微一怔,突然止住笑聲,揚手也“啪”地給了衛二郎一個耳光。

所有人都驚得目瞪口呆。

一向最沒存在感,最順從的衛三郎,居然打了衛二郎。

連衛二郎自己大概也是太過意外,雙手揪住衛三郎的衣衫僵著不知所措。

就見衛三郎脖子上的青筋凸起,恨聲質問道:“生恩不如養恩?你可知道我等這一天,等了有多久?!你可知道天天對著殺母仇人,還要喊她母親是什麼滋味!你可知道……要一個七歲的孩子保守這個秘密有多痛苦,多煎熬!你們母慈子孝一家歡樂還不夠,殺我母還不夠,還要拿我跟我姐姐來裝賢良博名聲!告訴你,她死得還是太容易了。白廢了我一番苦心。她就該身敗名裂,就該下大理寺的大獄,就該嘗儘千般苦刑,就該被腰斬於市!”

錦魚在一旁聽得心驚肉跳,如遭雷擊。

衛三郎……居然早就知道,居然一個人保守了這個秘密整整八年!

一番苦心?難不成這件陰私是衛三郎告訴顧家的?不是他們猜測的誠親王?!

誠親王隻是在後麵推波助瀾,讓這件事鬨到金殿?

衛三郎到底恨許夫人和衛家到了何等地步,才會走這一著險棋?!

他這樣等於是背叛衛家。

衛家便再也容不下他了。

這是何等玉石俱焚的決心。

實在是太可怕了。

衛三郎吼完之後,狠狠地在地上吐了一口唾沫,然後在眾人的驚懼莫名之中,揚長而去。

錦魚忙叫晴霧:“現在可不能讓他走出衛家。”

晴霧追了出去。

一時回來問怎麼處置。

錦魚想了想:“先送去紫竹齋,看管起來。”

*

這一天真是短暫又漫長。

她跟劉氏楊氏衛二郎分了工。

楊氏負責照看孩子們。

劉氏負責派人安排靈堂、打發喪服,侯府掛白,著人各處報喪。

外頭男賓就由衛二郎暫時應對著。劉氏早派了人去叫江淩回來,幫著在外頭主持大局。

錦魚則負責接待陸續前來的女眷。也沒現成的喪服可穿,隻能讓人裁了兩塊白麻布,披在身上。用白麻繩當腰帶勉強係上,權作喪服。

最早趕來的是二房三房的人。錦魚自然是不會多說什麼,隻說許夫人怕連累全家,還是選擇了承認罪行,也免到大理寺受儘折辱。二房三房雖是驚懼,倒也沒鬨騰。

不到中午,錦熙錦芬錦蘭等也全都趕了來。

一個個又哭又鬨,錦魚隻能是各種的解釋安撫。

尤其是錦熙,跟她關係本來就好,雖然對許夫人和錦心的事也多有不滿,屢次規勸,可是如今許夫人落個這樣的下場,錦熙還是所有女兒中最傷心的,哭得幾度昏厥過去。

錦魚隻能把她送到垂碧館,讓樓姨娘跟錦柔照顧。反正這兩人,她現在也不打算放出來。

錦芬卻又是另一樣。

她是又哭又罵,吵著要見景陽侯討公道。

可是文氏已經過身多年,現在還能還文氏什麼公道呢。

普通人家,又不像是皇家,能追封個什麼皇貴妃。

錦芬不過是想替自己撈點好處罷了。

錦魚被她吵得實在厲害,便讓人送她去紫竹齋,見衛三郎。

讓這姐弟兩個互相安慰。

錦蘭則是唏噓不已。又有些好奇事情真相,陪她坐著,無人時就打聽到底發生了什麼事。錦魚早就身心俱疲憊,哪裡有精神應付她的打聽,隻勸她道:“有些事,知道了,還不如不知道。等事情過去,我再慢慢跟你說罷。”

錦蘭雖有些不滿,不過也隻酸酸地道:“咱們家這些女兒,明明你才是唯一一個在外頭長大的。如今,倒成了家裡最得寵的女兒。你娘可真是有本事。難怪能活著當上誥命夫人,還有兒子傍身。夫人這一走,這侯府就是你娘的了。”

錦魚聞言不由朝她橫眉怒瞪了一眼。

錦蘭縮了縮脖子,立刻轉了話音,長歎一口氣,道:“說來最慘的是我。當初我姨娘……是老侯爺賞給侯爺的,可是出身青樓,雖是清官兒,可侯爺那脾氣,一直嫌棄她。她最後也是一病沒了。”

錦魚倒沒聽說過這個。老侯爺也太奇怪了。居然從青樓贖了個清官兒來給她爹作妾?是覺得兒子太正經了,想讓他不正經一下麼?

便問錦蘭姨娘得的是什麼病。

錦蘭道:“你回府前兩年,她才走的。不知道是不是小時候在那種地方呆過,吃過什麼不該吃的藥,她生下我後,一直就病歪歪的。拖到看我成家,這才走了。”

錦蘭說著,想起她姨娘,便放聲哭了起來。

正趕上外頭有人來,也不知道是誰,還沒進門,聲音先傳了進來,道:“唉,我這小姑子對這些個孩子是極好的。難怪她們傷心。”

錦魚與錦蘭互相對視一眼,頓時都不覺得悲傷了。

有錦蘭在,她便托錦蘭先招呼著人,抽空去看了一趟老太太,在老太太處陪著吃了午飯。

老太太擔心侯爺,她又去望燕樓看她爹。

進了樓,卻不是尋常的那間書房,而是旁邊的臥室。

她還是頭一回進這間屋子。

家具都是小葉紫檀,花色繁複精致,步步錦架子床上掛著閃金琉璃色紗帳。

明明十分氣派,可屋子裡氣氛卻是十分壓抑。

青景陽侯躺在羅漢床上,有氣無力地。

江淩居然也在。她還不知道江淩已經回來。

錦魚便問江淩怎麼回事。

江淩拉了張空椅子靠近自己,讓錦魚坐下,才道:“那封信……我看是不太妥當。可是不交給皇上,也不妥當。倒有些兩難了。”

錦魚把那封信的內容想了想,也想不出來哪裡不妥當,若說最不妥當的,怕還是許夫人死到臨頭還想著為錦心要誥命。

便問江淩哪裡不妥。

江淩道:“許夫人半個字沒有提到侯爺。更沒說侯爺根本不知道這件事。”

錦魚不由怔住。仍是有些不明白,便問:“可是就算許夫人說了,皇上也可能認為是許夫人在包庇侯爺。畢竟侯爺倒了,對……”

她說到這裡,卻突然腦子靈光一閃:“你是說……許夫人故意的。要陷害侯爺?卻苦苦哀求皇上不要牽連她的二子二女。難不成她還幻想著皇上擼了侯爺的爵位,把這侯府傳給大哥哥?!”

江淩微微一笑,抬手輕輕摸了摸她的頭:“我娘子可真聰明,一點就透。”

錦魚隻覺得許夫人的想法太過匪夷所思。

江淩卻點點,分析道:“許夫人之錯,並非什麼株連九族的大罪。若她明明白白寫清楚,嶽父並不知情,皇上若是還想用嶽父,便可以以此為證據,對嶽父小懲大誡一番,走個過場。也不會連累到世子還有其他的子女。可是如今,她隻字不提嶽父,卻偏說不要連累到她的孩子。這樣豈不是在暗示皇上,嶽父知道此事,會被連累。嶽父出事,自然有可能牽連到侯府世子之位。所以才需要特彆求情,求皇上不要牽連到她的孩子。”

這番話多少有些繞。

錦魚慢慢想了一會兒,才算理明白。

不由連連搖頭,許夫人真是又蠢又毒,臨死都要拉侯爺做個墊背的。偏又蠢到以為皇上會因為她主動認罪自殺就對她兒子開恩,懲處了侯爺後,把這侯府爵位傳給她兒子。

她所犯之罪,本就當誅。

如今不過是畏罪自殺,有過無功,拿什麼向皇上求情?

如果她與皇家感情深厚也就算了,不過隻是普通的命婦。

皇上連她長什麼模樣怕也搞不清楚。

怎麼會因為她臨死求情就開恩?!

“那不送上去呢?”她問。

這回回答她的是一直沉默不語的景陽侯:“不送上去……想必皇上會以為是我殺她滅口,不是她自己求死。”

錦魚:……

這裡最不了解皇上的人就是她了。景陽侯跟皇上的時間最長,這個猜測多半是對的。

確實是兩難。

而且她爹現在禁足在家,也不能到皇上麵前去親自替自己分辯。

這折子若是按正常的規矩遞上去,怕是皇上看都不看。

大理寺再嚴刑拷打王媽媽。

以王媽媽對許夫人的忠心,聽到許夫人死了,說不定一氣之下,會誣告侯爺。

最後做成鐵案。侯爺被牽連,許夫人也就白死了。

真是沒想到許夫人的遺書,會讓這件事又陷入僵局。

可她也明白。她爹去勸說許夫人,已經是萬分難堪。總不能自己替許夫人寫下一封信,逼著許夫人照抄吧?

她爹再狠,可也沒狠毒到這個地步。

何況也沒想到,許夫人竟然這樣異想天開,臨死也要拉侯爺下水。

她隻能睜著一雙水汪汪的眸子,可憐巴巴地看向江淩。希望他能想出個辦法來。

江淩眼裡眸色微深,衝她輕輕點頭,這才轉過頭對景陽侯道:“嶽父,若是信得過小婿,就把這封信交給我。我來處理。”

景陽侯連番事故,早就心灰意冷,點了點頭,道:“我這一輩子……最糊塗的,就是識她不清。到得最後……雖然狠心,卻又不夠狠毒。”說著翻身起來,出到外間書房,提筆刷刷刷寫了一封折子,寫完遞給江淩。

江淩接過展開,錦魚也湊過頭去看。

就見上麵抬頭寫了她爹的官銜名字:景陽侯兵部尚書臣衛簡 奏請皇上聖安。

下麵的字跡多少有些潦草,很短。

“臣追隨皇上數十載,雖披肝瀝膽,宵衣旰食,惜德薄能鮮,於國於君無功,於家於子無德。愧悔無地,今請辭兵部尚書一職,自請削爵降等,躬請聖裁。”

錦魚看得心驚。她爹這是不但要把兵部尚書一職拱手相讓,還願意削爵降等。

這個懲罰實在是泰山壓卵、犁庭掃穴,過於重了。

她忙勸道:“父親何必如此,皇上如今身子還健旺,定然不會想把這事鬨大的。”

景陽侯搖了搖頭,啞聲道:“你不懂。我後來雖自覺看透了她,知道她並非真賢惠,可……也從未沒想到她竟如此不堪,如此愚蠢。可想想,我自己又好到哪裡去?這一輩子,我們都是為誰辛苦為誰忙?到底是我更可悲,還是她更可悲……這個官,我不做也罷。”

錦魚無言以對。

江淩想了想,一個字沒勸,隻收了折子。

*

第二日江淩一大早拿著這兩件要緊的東西去上了朝。

錦魚在家守靈接待來吊喪的女客。

也許是風聲已經傳出去了。

相比之前寧哥兒的滿月宴,國色天香園都裝不下,如今景陽侯府卻是門前冷落。

該來的親友,隻是派一兩個人來意思意思。

江家王家鐘家定北王府倒還是打發了人來吊喪。

叫錦魚有些意外的倒是敬國公府。

他們一家子全來了。

當時已經快正午。

錦心穿著白衣,在靈前磕了幾個頭,默默掉了幾滴眼淚,就跟著敬國公夫婦和柳鎮回去了。

也沒問她其他姐妹在何處,也沒說要留在娘家幫忙。

錦魚瞧她,實在也不像有多傷心的模樣。

想到許夫人千方百計,死到臨頭還惦記著她的誥命,不由感歎錦心涼薄太過,對她更是不喜。

待送走了敬國公府的人,外頭終於有人來道:“五姑爺回來了。”

錦魚才鬆了一口氣,也顧不得有沒有人來,讓劉氏一個人守著,自己飛奔著回到紫竹齋。

進門就見江淩已經換了喪服,臉色安靜,並無沉重憂慮之色。

她慌得七上八下的心一下就定了。

想著時間緊,便也不讓江淩解釋,拉著江淩先去望燕樓。

進門見她爹躺在羅漢床上,見到他們兩個,自己翻身起來。

她忙叫小廝送來茶水,點心。

自己親自己奉了一杯熱茶給江淩。

江淩望她一眼,接過杯子,喝了一口熱茶,才把事情經過說了。

*

今日大殿之上,正事處理完畢,大理寺左斷刑司少卿果然當殿奏報皇上,說許氏畏罪自殺,是為了包庇景陽侯。又拿出了王媽媽的證供。

王媽媽在供詞上說:她毒殺文氏,景陽侯確實不知情。可過了幾個月,景陽侯不知道從何處得知了這事,很生氣,冷落了許氏一些時日。可最終還是看在四個孩子的麵上,決定包庇許氏,隻叫她善待錦芬與三郎,把這事硬壓了下來,還給了文家一百兩的封口費。

大理寺左斷刑司少卿要求皇上批準提審景陽侯。

江淩見事情發展都在自己的意料之中,便安靜呆在旁邊,沒急著上前替景陽侯辯解。

大理寺左斷刑司少卿這個要求一經提出,就遭到了太子與袁相一派人的極力反對。

景陽侯若是進了大理寺,大理寺拚了命也會把這個案子做實了。

景陽侯是堂堂一品軍侯,當朝的兵部尚書。

這兵部尚書的位置,那是多香的一塊大餅啊。

太子跟袁相能讓誠親王白搶了去?

自然唇槍舌箭地吵了起來。

兩邊吵了一陣子,皇上也覺得頭痛,總算想起江淩來了,便召他上前問:“許氏到底是怎麼死的?景陽侯到底知不知情?”

江淩見時機已到,這才把景陽侯的折子遞了上去。

皇上看後沉默半天,遞給身邊大太監,讓念出來給眾人聽。

那折子寫得極短,倒是鏗鏘有力。

絲毫沒為自己辯解。

太監念完,整個朝堂上都鴉雀無聲。

江淩拿眼偷看各人表情,倒也能大約看出來各人心思。

景陽侯平素為人平和中正,公忠體國,官場人緣不差。

朝中這些人誰家沒個妻妾之爭?

自然都心有戚戚,為了點這樣的事,丟官削爵,處罰未免太重。他日輪到自己家豈不也會如此?

再說雖有王媽媽的證詞,可也不過是空口無憑。

便再偷偷去看皇上。

就見皇上的表情多少有些不耐煩,便暗暗鬆了一口氣。

皇上後宮那麼多,暗中也是互相內鬥不止,一堆爛事。

皇上自己都不能保證宮裡乾乾淨淨,景陽侯家出點事,不挺可以理解的麼?

他料定,同情景陽侯的人必是不少。

果然沒過一會兒,便有太子一派人開始站出來替景陽侯求情。說他罪不至此。

人一多,誠親王的人就沉不住氣了。那大理寺少卿立刻開始汙蔑,說許夫人未經審結便自殺身亡,誰知道是不是有人要殺人滅口,吵著要派仵作去驗屍。

江淩在旁邊聽他們爭吵,見鬨得火候差不多,大理寺少卿中了計,才把許夫人的遺書拿了出來。

又語氣十分沉痛地跟皇上說:“罪婦許氏前日已經上吊自殺過一回,所幸被下人救下。景陽侯府還特意請了馬太醫去替她診治。誰知道她當晚又服毒自殺,一來想必是認罪之心甚決。二來,怕也是知道,大理寺左斷刑司是個有進無出的地方。”

他順帶手把左斷刑司給陰陽了一下。

遺書呈上,皇上也不看,直接叫太監念出。

這份遺書一念完,滿朝文武又再度都陷入了沉默。

皇上睜著眼睛,愣是半天沒回過神來。

第125章 衝冠震怒

景陽侯聽到這裡, 從床上坐起來,伸手叫小廝拿塊滾熱的毛巾子來燙燙臉。

錦魚不解何意,隻當他是疲累了, 便忙走到門口去叫人。

一時熱毛巾端了過來, 錦魚接過手, 親自伺候景陽侯。

景陽侯拿毛巾捂了一下臉, 便取下揉成一團,扔在紅木盤子裡,轉頭看向江淩:“你大概是天生做官的材料。日後前程不可限量。今日這事,你實在處理得極妙。”

江淩微微一笑,道了聲“過獎”。

錦魚隱約有些明白, 江淩這是把她爹置之死地而後生。

先給皇上看了她爹接受處罰的決心。

殺人不過頭點地。皇上還不知她爹何罪,看到這樣重的懲罰,難免心生不忍。

如果對方就此作罷, 江淩大概就不必把許夫人的遺書呈上去了。

接下來對方見情形不利,開始著急,隨口攀汙, 他才拿出遺書。

這樣做的微妙之處就在於, 大理寺先有了證據, 逼供王媽媽, 拿到證詞汙蔑她爹。表麵上讓人挑不出一點毛病。

可大理寺被逼急後, 卻空口無憑懷疑許夫人是她爹殺的。

江淩有遺書這件物證, 還有馬太醫這個人證, 足以證明她爹是清白的。

雖然從頭到尾,江淩都沒有直接去否認她爹包庇許夫人這個已經被大理寺做實了的罪狀, 但卻通過許夫人是自殺還是他殺這個衍生出來的案子結果,暗示皇上大理寺辦的案子有問題。

這就會讓皇上自己去聯想。皇上什麼人?自然是想得比一般人多, 比一般人深。皇上自己就會懷疑,既然這件事大理寺辦得糊塗,那之前王媽媽的證詞呢?是不是也是糊塗的?

大理寺自然不可能真糊塗,那麼大理寺為什麼要假糊塗呢?

原因還用問嗎?當然是政爭了。

一旦讓皇上意識到這根本不是一件刑案,而是一件黨爭構陷案,那麼許夫人遺書裡替不替景陽侯開脫,就一點都不重要了。

尤其是許夫人最後還天真到想替錦心求誥命。對皇上來說定然也覺得匪夷所思,她爹也算個能人,居然娶了這麼位愚蠢的妻子!對她爹的同情自然也會更多一些。

她沒去接她爹的話,反正她大概也明白是怎麼回事,她爹肯定也隻會把江淩誇得地上無天上有。

她更關心最後的結果,便問:“後來呢?”

江淩神色難辨,想了想,正要開口,卻聽得外頭腳步雜遝,有人站在門口道:“外頭有宣政殿的公公來傳聖旨!讓衛家滿門接旨。”

滿門接旨?跟滿門抄斬還挺接近的,聽起來就怪瘮人的。

景陽侯眉頭緊鎖,臉色微白,忙叫人來給他換衣。

錦魚與江淩便急忙離開了望燕樓。

他們不算衛家人,但還是可以到前頭去看看情況。

一時到了前院天井之中。兩人便躲進了一處花廳的隔扇門後,朝外看去。

此時正是四月底,午後的陽光,明晃晃的。

劉氏看來接旨也是有經驗的。

這麼快,天井正中已經擺放好了長條盤螭花梨木翹頭香案。

案上供著明黃金龍黑軸聖旨。

一個年約四十許的紅衣大太監站在旁邊。身後站了兩個藍衣小太監。

風軟軟地,吹得香案上的香頭一閃一閃地紅,噴出一縷又一縷飛蛇似的輕煙。

江淩貼在錦魚耳邊道:“那是皇上身邊的大太監,姓張。”

錦魚點點頭。見這張公公臉色嚴肅,一顆心不由吊到嗓子眼裡。

默默等了大約有兩刻鐘,天井中便跪滿了人。

衛家人都到齊了。

那張公公才清了清嗓子。

兩個小太監便上前拿起聖旨在張公公麵前展開。

就聽張公公念道:

景陽侯府上下聽旨。

今日朝堂之上,朕得閱罪婦許氏遺書,衝冠震怒。

常言道,人之將死,其言也善。

偏罪婦許氏,一不守護衛家,二不回護夫君,三不庇護其餘子女,隻知自己親生之兒女。其暗室私心,昭然若揭。

足見其素日賢名,不過矯言偽行。

許氏身為誥命,犯下大錯,不知悔改,竟妄以一死,要挾皇恩!其心可誅!

今特旨奪其誥命。令其二子永世不得承襲景陽侯府。二女永世不得封誥。

以此誡示天下婦人,當恪守婦德,嘉言懿行。

否則必如許氏,身敗名裂,死於非命,更會累及子女前程!

欽此。

某年某月某日。

錦魚在門扇後麵每一個字都聽得清清楚楚,身子僵硬,半天動彈不得。

實在是,萬萬想不到會是這樣的結果!

許夫人其心不善,臨死還想暗暗陰景陽侯一把,結果叫江淩一番運作,她爹毫發無傷,許夫人倒把自己的孩子全賠進去了。

最慘的就是錦熙,明明什麼都沒做,居然也被拖累得永世不得誥封。

也不知道許夫人地下得知這樣的結果,會不會後悔得又活過來?

聖旨念罷,天井之中響起哭聲一片,有人當場暈了過去。

視線所限,聲音雜亂,錦魚也沒弄清楚是誰。

倒是她爹還沉得住氣,帶頭叫了一聲謝主隆恩。

那張公公這才露出笑臉,客客氣氣地扶著景陽侯起了身,寒暄了幾句。

她就看見她爹跟著張公公走了,也許是去送人出門。

錦魚長長鬆了一口氣。

皇上這是分明還想用她爹。這麼長的一篇聖旨,一個字沒提景陽侯。

許夫人卻是罰得極重,還連累了四個子女。

皇上對景陽侯府的懲罰大概也就到此為止了。

她靠上江淩身上,低聲問她爹的處置如何。

江淩便道:“皇上在朝上,便已經說了,讓嶽父閉門思過三個月,再回朝複職。這期間兵部尚書一職,由敬國公暫代。”

錦魚見自己果然猜對了,不由翹了翹嘴角。

這一次真是幾番波折。險中又險。

若不是她從老太太那裡探明了真相,她爹跟江淩都真信了許夫人是冤枉的,侯府現在說不定已經煙消雲散。連江淩也免不了受到牽連。

見左右無人,她輕輕湊上前,將紅唇在江淩玉白的腮邊輕輕一蹭:“衛家這一回,可都多虧了夫君周全了。”

江淩嘴角一勾,順勢長臂伸過,攬住她的細腰,俯下頭來,在她唇上一印,這才幽幽歎了口氣道:“你可要守孝了。”

本朝出嫁女隻需要服喪三月。說長不長說短不短。

錦魚便忍不住有些想笑。

兩人正偎依一處膩歪,卻聽得外頭有人叫:“老太太……老太太……”

錦魚驚得一跳,推開江淩,飛快奔了出去

卻見前排當中一堆人圍著。

見她來了眾人紛紛閃開讓路。

她走進人群,就見老太太品冠大服,狼狽地坐在地上,身子歪斜,依著花媽媽,臉上全是淚痕。

她忙叫道:“還不趕緊抬張春凳來。”

自有人跑著去了。

她扭頭看時,卻不見劉氏。

她也不顧不得問怎麼回事,忙蹲下身子,伸手握住老太太枯瘦的手,安慰道:“祖母,沒事了沒事了。”

老太太聽到她的聲音,睜開渾濁的淚眼,哭了出來,道:“菩薩保佑啊,虧得你跟你姑爺是個明白的。皇恩浩蕩,這件事,算是總算是高高舉起,輕輕放下了。萬幸啊萬幸。”

錦魚眼中一熱,點了點頭。也有種劫後餘生的感覺。便抬眼去找劉氏。卻沒看見,忙問豆綠。

豆綠道:“剛才聽到聖旨,世子爺暈了過去。大奶奶叫人抬著他,送他回去了。”

錦魚:……

*

許夫人殺害妾室,自殺之後,又被皇上叱罵重責之事鬨得滿京皆知。

衛家在喪事上自然是儘量低調。

景陽侯閉門不見客。

衛大郎丟了世子之位,接到聖旨,當場就氣暈了過去。

醒來又被劉氏不停地臭罵,徹底氣得病了,也推說不肯見人。

衛二郎也縮著不肯出麵,不知道是不是過於羞愧,不敢見人。

衛三郎因為背叛家族,景陽侯叫人把他打了一頓,暫時關進了祠堂。

幾個女婿,本來宜春侯世子對錦熙還不錯。

可是錦熙受了無妄之災,在宜春侯府被婆婆罵得抬不起頭來,天天受氣。因此兩人也不能過來幫忙。

錦芬之前跑去望燕樓鬨,景陽侯破例見了她一麵。也不知道說了什麼,錦芬倒是歡天喜地地走了,從此沒再出現過。

隻有錦蘭,雖不是天天過來幫忙,倒也隔三差五過來走一趟。

結果衛家明明人口眾多,外頭的事,隻有江淩這個女婿替衛家撐著。

裡麵的事,劉氏心情崩潰,甩手不乾。錦魚隻得叫茯苓回來,幫著一起當起了家。

衛大郎衛二郎都報了丁憂。自然得了批準。要在家中守孝三年。

*

七七四十九天,辦完許夫人的喪事,景陽侯要開祠堂,正式把衛三郎逐出衛家族門。

許夫人犯了罪,其錯當誅。

可是衛三郎勾結外人,導致衛家差點兒滅族,這麼大的罪過,自然不可能放過。

在開祠堂之前,錦蘭帶著錦芬來找她求情。

讓她去勸她爹收回成命。

畢竟景陽侯府雖然如今叫滿京的人指指點點,可仍是侯門貴族,景陽侯也仍是堂堂兵部尚書,深受皇上信任。

衛三郎一個沒有母族的庶子,被逐出父族之後,可以說是前程儘毀。

錦魚雖不喜歡錦芬,但也有幾分同情她跟衛三郎。

又不能不給錦蘭麵子。

她想了想,還是答應幫幫忙。

不過去勸她爹之前,她抽了一個下午的空檔,特意到祠堂去見了一次衛三郎。

那間屋子算是私牢。

隻有幾個巴掌大的窗口有陽光射進來,像一口深不見底的枯井,看著比錦心之前在敬國公府被關押的地方還可怕。

但是衛三郎卻顯得十分整潔。

圓領的藍色直綴沒有多少褶皺,連頭發都梳得一絲不苟。

見到她還隔著柵欄笑著叫了她一聲五姐。唯一讓人看得出來的地方,是他走起路來,還有些不利落。

衛三郎似乎對是不是被逐出衛家,根本不在乎。也許他在背叛衛家之前已經謀劃好了退路。

不知為什麼,這樣的衛三郎讓她心生忌憚,不由有些後悔,該讓江淩跟她一起來的。

不過既然來了,也不能怕了,隻能硬著頭皮把該辦的事情辦完。

她坐在椅上,輕聲問衛三郎:“你出賣衛家這件事,你不說,其實也不會有人知道。你那天自己選擇說出來,是什麼緣故?”

衛三郎微側著瘦削的臉龐,高挺的鼻子十分顯眼。

也隻有這個時候,錦魚才看出衛三郎長得還挺像她爹的。

隻是身材瘦矮了些。

衛三郎想了想,反問道:“五姐,你跟你姨娘被衛家放逐這麼多年,你一點都不恨衛家嗎?你為什麼要這樣竭儘全力地幫衛家?”

錦魚沒想到他居然會這麼問。

想了想,認真答道:“我隻是覺得,這世界上沒有誰就該天生對誰好。便是我們的父親,生下了我,他對我好,我自然歡喜。他對我不好,我也不必恨他。更何況,我在洛陽莊……其實比在府裡快活。”

衛三郎明顯怔了怔,臉上表情有些冷漠與不懷好意:“好個開闊的心胸。若你是我……你也能不恨麼?”

錦魚歎了一口氣,一時不知道說什麼好。

她不是衛三郎,她沒有在許夫人的教養下長大。如果異位而處,她不知道自己會是什麼樣子。

“三弟,你跟我都沒辦法選擇要投生在誰的肚子裡。若說我比你幸運之處,不過是我娘比較傻罷了。也算是傻人有傻福。”

衛三郎不滿地冷哼了一聲。

錦魚想了想,還是本著善念道:“不過我能理解你的憋屈和憤怒。我當初回來,在家不過短短一年,已經看夠了許氏那副虛偽的嘴臉。明明心裡容不下姨娘們,也容不下庶子庶女,偏要拿我們來裝賢良。”

說到這裡,她心頭一動,倏然猜到,衛三郎為什麼要自已把背叛衛家的事主動說出來了。

果然,衛三郎聽了這話,臉上勃然變色,大喊大叫道:“不錯。她明明殺了我娘!還要把我跟我姐養在身邊,叫人人都讚她對我娘有情有義!你知不知道,從小就有無數的人告訴我要感恩,天下沒有比許氏更好的嫡母!許氏自己,她的幾個兒女,天天在告訴我,我有多幸運。若我不知道感恩,便是狼心狗肺!你可知道,當我知道是她殺了我姨娘,我有多憤怒嗎?那時候我才七歲!才七歲!”

錦魚並不去反駁他,反道:“這時候,我這個做女兒的,倒比你這做兒子的幸運。我可以嫁人,離開衛府,你卻不能。你想必是厭惡極了這個地方,恨不能徹底毀了它,自己一走了之?”

衛三郎突然頓住,凝視她片刻,放聲笑了起來:“五姐!我真希望你在衛家長大!至少,我還可以有一個能說句話的人!你知道我姐那天到紫竹齋見我,說的都是什麼狗屁話嗎?!”

錦魚搖頭。

衛三郎笑得眼淚奪眶而出,沿著流到腮邊,道:“她說娘早就死了。我們做什麼她也不可能活過來。不如趁這個機會,去找爹,多要些銀子!你聽聽……你聽聽……這就是我一母同胞的姐姐!”

錦魚倒一點不意外錦芬會這麼做。

也大約知道為什麼錦芬跟她爹談後,會興高采烈地離開。大約是利用她爹的愧疚之心,得了一大筆銀子。

她便道:“其實我今日來,是她求我的。她想你留在衛家。你想嗎?”

衛三郎雙手抓住柵欄,笑得越發厲害,腰都直不起來。

半天才勉強抬起頭來,眼淚仍是不斷從他臉上滑落:“五姐……我從今往後,隻當你一個是我的親人。從小到大,沒有人問過我……沒有人問過我,我想不想,從來沒有。隻有你,隻有你一個!”

聽了這話,錦魚心頭酸楚不已,眼眶一熱,也流下淚來,便起身上前,抓住衛三郎扶著柵欄的手,輕輕叫了一聲:“三弟。”

衛三郎卻不再笑了,反嗚嗚地哭,一直哭。

也不知道哭了多久,才止住,抬起滿麵眼痕的臉孔,道:“我不想。他們每一個人,都叫我惡心。”

衛三郎果然不想再留在衛家。

他說出秘密,既是滿足自己的大仇得報的快感,也是為了讓衛家趕他出去。

錦魚輕輕點了點頭,表示明白了,便問:“那你以後有什麼打算?”

衛三郎想了想:“我會投靠誠親王。”

錦魚愕然。沒想到衛三郎竟然會這樣直言不諱地跟她交了底。

果然人還是要善良。

她若不是真的想幫衛三郎一把,今天就不會來,也就不會知道,這件事,他們當初的猜測竟然是對的。

顧家確實是通過誠親王知道這件事的。

錦魚想了想,謹慎道:“三弟,你為什麼要相信他?他不是個好人。”

衛三郎又側了頭:“我不是相信他。而是……我早就已經投靠了他。如今得他幫手,才報了大仇,我不得繼續投靠他。”

錦魚沉默,並不想勸衛三郎。

衛三郎如果已經投靠了誠親王,留在衛家,對衛家危險性更大。

想不到,姐弟之間已經走進了不同的陣營。

以後難免成為死敵。

而她不認為太子會輸。

她想了想,斟酌道:“三弟,你如果隻能去找他……那就儘量站遠點兒吧。”

衛三郎眼中又閃起晶瑩,十分動容,退後兩步,朝她深深一鞠躬,道:“五姐,日後若是江淩落在我手裡,我會放他一馬,以全你我今日姐弟之情。”

錦魚歎了一口氣,卻沒有給衛三郎同樣的承諾。

她出了祠堂,便吩咐人,以後衛三郎的飲食等一切供應,都按衛二郎的規矩來。

後來,抽空,她把衛三郎的事,跟江淩說了。

問江淩要不要跟她爹交個底。

江淩想了想,道:“不必再刺激嶽父了。他早晚總會知道的。”

她覺得有理,便寫了一封信回複了錦芬,說這件事,她已經儘力了。

錦芬後來跑來鬨了一場,她也沒客氣,直接叫藍牌婢女給抬了出去。

衛三郎被出族後不久,王媽媽的最終判決也下來了。

大理寺判了她斬立決。

王家人那邊,也不知道錦心怎麼處理的,倒是沒來鬨。

轉眼三月之期一過,景陽侯仍是複了兵部尚書之職。

這期間敬國公府顧氏得到了從三品的誥封。

羨煞一眾年青小媳婦。

敬國公府連請三日流水席大肆慶祝。

京中達官顯貴家家到賀。

一時京中人都隻知敬國公府與顧家是姻親,倒把衛家忘了個差不多。

錦心在敬國公府更是成了個隱形人。

便是有那知情的人家,暗中也隻是道:“她娘許氏做下那樣的事情,柳家沒休了她,就算是厚道了。”

敬國公府的這些熱鬨,錦魚都沒有去參和。

她身上有孝,其實就算沒孝,她也不會去。

名義上,她仍是敬國公夫婦的乾女兒,可其實已經跟柳家沒有什麼往來。

*

轉眼過了八月中秋,錦魚脫了喪服,王青雲成親的日子就來了。

成親前幾日,錦魚去給王青雲送添妝。

領路的婆子對她的態度不冷不熱的,將她引到一處接待女客的花廳,連座位都不給安排,便又匆匆轉身出去接待彆的客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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