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庶女多福 莊小九 126913 字 4個月前

第101章 前程無量

他正遲疑, 卻聽皇上點了自己的名。

他忙道:“袁相,下官也是讚成此法的。今年的災情前所未有,用些非常之法, 也未為不可。請袁相三思。”

景陽侯也站了出來, 道:“皇上, 臣附議。如今最怕是冰雪一消, 北狄人餓了一冬,大舉南侵,確實需要儘早想辦法讓各地的糧食北運,以保軍需。”

一時眾大臣紛紛站邊,爭議之聲此起彼伏。

相比之下, 站王尚書景陽侯的人要多過袁相太子一派。

皇上左看看右看看,啪地一拍龍案,道:“就依江淩所奏, 仍任江淩為賑災欽差,由戶部牽頭即刻辦理此事!這軍令狀倒也不必立了。若是誰想出個解決問題的法子,都要立個軍令狀, 日後誰還敢給朕獻計獻策!散朝!”

袁相老臉發黑, 白胡須抖得像在下麵條, 太子眉頭緊鎖, 神色僵硬。

可皇上已經起身, 他們也不敢再多做糾纏。

皇上一走, 朝堂之上頓時氣氛一變。

王尚書先就上前, 拍了拍江淩的左肩膀。

要不是江淩膽大,今日還不知要吵到什麼時候。

景陽侯見這個女婿今日在殿上連袁相都鬥倒了, 與有榮焉,也上前拍了拍江淩的右肩。

兩大尚書, 一左一右,一文一武,俱是紫袍玉帶,江淩居中,一身圓領青袍,實在顯眼。

三人一齊往大殿外走,這氣勢叫文武百官見了,不由全嘖嘖稱奇。

江淩一邊往外走,一邊不斷有官員上來打招呼。他一邊忙著跟人見禮,耳朵還沒放過四麵八方傳來的竊竊私語。

自然有不少站他們一邊的。

“這通身的氣派,不愧是孝慧仁慈皇後的後人!”

“初生牛犢不怕虎,膽色才具都過人,日後前程無量啊。”

“你沒瞧見,王尚書跟衛尚書都當他寶貝疙瘩一般捧著。更彆說皇上,今日聽了他的言語,連袁相的臉麵都駁了!不得了,不得了喲。”

也有酸不溜秋的:“標新立異,這法子若是不管用,豈不灰頭土臉?仕途儘毀?還立什麼軍令狀,嫩啊!”

可立刻就有人替他反駁:“這你就不懂了吧?我敢保證,這法子定然管用!你就想想,咱們家中若有餘糧,誰不搶著趕緊拿出來賣了,足足白賺一倍!”

江淩聽得暗暗發笑,可比起得意,他更急著趕出宮去,飽餐一頓。

*

既然皇上都批準了,江淩與王尚書一商議,京中由王尚書主持大局,他親自跑到昌縣等受災最重的地方,確保實施過程中不會有人故意搗亂。

景陽侯怕有人不滿,還特意給他派了八個高手一路保護他的安全。又下令各地衛所,隨時準備全力與各地官員配合,以防民亂。

賑災的事一時進行得轟轟烈烈。

官府高價收糧的消息也一夜之間,傳得沸沸揚揚。

便連長興坊糧油鋪子的錢掌櫃也特意跑來請示錦魚,要不要把鋪子裡的糧食趁機清空,回頭等到糧價回落,再收購。

錦魚因為聽了鐘哲的提醒,早早就存夠了糧食。尤其是低價的雜糧。

如果真的清空,至少能多賺個四五千兩。

可她想了想,跟錢掌櫃道:“不必。這些糧食我另有用途,你們隻按市價慢慢賣就成。記得漲價時比彆家慢一日,降價跟彆家一般快就是。”

綠柳莊一旦建起來,這些糧食還未必夠用。

到時候也不知道糧價是高是低,現在賣了,一時買不回來,那麼多人等糧開工,豈不是麻煩?

錢掌櫃滿臉疑惑,想了想問她為什麼漲價還要比彆家慢一日。

錦魚笑道:“我想叫全京城的人一傳十,十傳百,全都知道,到咱們家買糧虧不了。”

反正災情是一時的,這鋪子的生意可是長久的。趁著這次的機會,把長興坊糧號的糧價總是比彆家便宜的名頭打出去。

這也是她從國色天香園學到的經商經驗。

國色天香的牡丹花還從來沒開過,可憑借著幾次宴會,尤其是題跋大會,如今在京裡已經赫然成為第一名園。

雖然因為之前雪太大生意受了些影響,可是這一開年,訂園子的人就絡繹不絕,都是提前訂的,尤其是三四月份。

梅掌櫃看來訂的人實在太多,開出一百兩銀子一日的價格,就這,也轉眼就訂到了五月初。

若不是她提前交待預留了十日自用,連她自己都訂不上。

雖然糧鋪與花園子不一樣。可是這道理是相通的。

你總得有點兒彆家沒有的東西。

就好比現在。

糧價一天一個樣。你若不漲價,全京城都來你這裡買,你也堅持不了幾天。

你若跟著彆人一起漲,彆人又何必舍近求遠特意到你家來買呢?

誰家都有習慣了的老主顧。

所以稍微比彆人晚漲價一日。

不出三天,怕是全京城的人都要笑話她的糧鋪子掌櫃遲鈍,不夠精明。

可是這一笑,便人人都知道,這裡的糧價總比彆家便宜一點。

如今糧價這樣高,能省一點兒是一點。

還怕沒人蜂擁而來?

想到此處,她又想到江淩賣梨膏的經驗,得讓人記住這鋪子叫什麼名字:“咱們這輔子,也沒個正經的名字,都隻叫長興坊糧油鋪子。不如再去寫個匾額,叫人記住咱們家!”

錢掌櫃道:“原是有名字的,叫福記。隻因長興坊隻有咱們這一家糧油鋪子,所以都隻叫長興坊糧油鋪子了。”

錦魚搖了搖頭,道:“若是以後長興坊多開了幾間糧油鋪子,豈不跟咱們混淆了?福記就很好,隻是你們去打一塊大大的匾掛上,再做一個表記。”

不識字的人也多。還是表記好記認。

她便隨手拿了紙筆,畫了一個圓戳子般的福字,遞給錢掌櫃:“用這個做表記。再把咱們家的鋪子前頭漆成麥穗黃。這就成了!”

不認字,也記不清表記的,顏色總能記得住了。

總之這鋪子就得叫人記住才成。

不過錦魚當時也沒想到。

她這番與眾不同的做法,後來居然真的把長興坊整成了糧油一條街。

反正窮人的力氣不值錢,為了省個十文八文的,真有人願意走穿半個城來長興坊買糧買油。

她這鋪子生意越來越好,又是這坊裡的獨一家,雖然她把福記兩個字到處貼,可大家還是習慣說長興坊的糧油鋪子。

就有那跟風的,還真就在長興坊開起了幾間糧油鋪子,還都跟著把鋪子也漆成麥穗黃。她也奈何不了人家。

漸漸地這裡竟成了京城糧油一條街。

當然這都是後話。

*

處理完了糧油鋪子,錦魚便急著推進綠柳莊的事情。

之前是讓魯媽媽上街找人,如今一來人多,二來是真需要做活,卻是不能再用同樣的法子。

想了想,隻得說是響應官府的號召,以工代賑,召集災民修建莊寨。

隻是她這裡與眾不同。

一來,她隻在城外招人。

二來,她一招便招一家子。一個精壯有手藝的勞力,可帶老弱病殘一家子。

這消息一傳出去,前往綠柳莊投奔的人絡繹不絕。

香羅和趙媽媽派人分選,按著鐘哲的要求,把人分成四組。

一組是手藝人,有一技之長者全都登錄在冊。

一組是壯勞力,雖沒一擇之長,可身強力壯,能搬能抬者。

一組是能做活的女子,負責燒水燒飯,漿洗縫補。

一組是老弱病幼,互相照應,以解家人的後顧之憂。

香羅忙得叫苦不迭。

隻說實在人手不夠,管不過來。

錦魚便想起香羅一家。雖是不了解,但到底是侯府出來的,規矩是懂的,再有香羅帶著,想來也出不了大事。

便叫豆綠把那日從許夫人處要來的身契取了來。

誰知打開盒子一看,錦魚不由笑出了聲。

裡麵除了香羅父母兄妹嫂嫂,竟還有還有堂族親戚,表哥表妹,數數竟有十八人之多。

她便叫了香羅過來,讓她按名字去接人。

香羅雖之前知道姑娘會把她的身契要來,可萬沒想到,這事這麼快就辦成了,而且還是一家子都要了來。

不由激動得當場落淚,腿直哆嗦,撲通就跪下去,砰砰砰,落地有聲,磕起響頭來。

錦魚忙叫豆綠扶她起來。

豆綠笑著去拉香羅:“姐姐彆磕了,把這極聰明的大腦門子給磕壞了,回頭還怎麼替姑娘管嫁妝!”

不但錦魚,便連香羅也被她逗得笑出聲來。

香羅順勢爬起,擦著眼淚,不住口地感恩。

錦魚也不擔心香羅一家子勾結起來,像王媽媽似地盜竊她的嫁妝。

國色天香園有梅掌櫃,錦紅衣肆有袁娘子,糧油鋪子有錢掌櫃。

就是綠柳莊,還有那個人精趙媽媽呢。

她暗暗一盤算,不由暗暗感慨,短短一兩年,她手上竟聚集了這許多得用之人。

人有了,錢也有了。

就是大雪下了太久,建房的材料不易找尋。

好在有老太太幫手。花媽媽也不知道從哪裡調來的木材,建個廟宇都夠用了。

錦熙也替她收羅了不少竹子茅草。

最叫她意外的是錦蘭,好像是錦熙告訴她的。

黃家也有錢,出手不小,拉了十來大車的茅草麻繩等物。

這些東西,平常雖不值錢,可這時卻是雪中送炭。

錦魚便讓香羅一一登記好,全給鐘哲送了去。

沒幾日,鐘哲便跟她說,人手材料都已經充足,可以動工了,還送了張圖紙來。

錦魚想著自己也不懂這些,便連圖紙也懶得看,全權交給鐘哲替她做主。

這樣一來,她自己反倒難得地得了空閒。

便從各種請柬裡挑出了兩張。

一張是袁姑娘請她參加燈迷會。

一張是定北王府的長寧郡主,邀她去王府參加冰嬉會。

她想了想,決定帶上錦柔。

錦柔那性子,雖然有些小家子氣,又兩麵三刀的,但是她畢竟答應了要幫她。

如今許夫人被關了起來,劉氏要“侍疾”,景陽侯府上下,大概沒人會管錦柔的事情。

可錦柔眼見著就要十六歲了,原來還心比天高想著王青山,如今王家的親事已經定了,錦柔也該死心。其他人家,卻是連個影子都沒有。也難怪樓姨娘跟錦柔都著急。

反正她先帶錦柔出來兩回,看看情況。

上回她也算是語重心長,讓錦柔老實做人,那番肺腑之言,錦柔聽進去了一二呢,她就認真幫錦柔找個好人家。

若是錦柔全當耳旁風,那她就算帶錦柔出門幾回,錦柔的親事,也不會真的插手。

便寫了封信給劉氏。

劉氏當日便給她回了信,謝了她,說是求之不得。說當日定然會替錦柔準備禮品,保證會派車派人什麼的。

她們先去的袁家。

錦柔見著人,先就偷偷打聽人家的家世,看家中有沒有適齡的兒子兄弟。

若是家世清貧些,她便對人愛搭不理。

若是家世顯貴,卻無兒子或是兄弟,她便對人不鹹不淡。

隻挑那家世顯貴,家裡有適齡兒子兄弟的人家上趕著奉承。

如此勢利,錦魚都替她臉紅。

從袁家出來,她特意私下提醒錦柔不可如此,錦柔低頭,手指繞著裙帶,笑著說知道了。

她還當錦柔會改,誰知到了定北王府,錦柔卻是變本加厲。

定北王府請的人,還不像袁家,有些清貴的故交好友,都是非富即貴。

錦柔就跟喝多了鹿血一般,激動得東跑西竄,四處拍馬屁,急著與人結交。

有人若是問起她是誰,她便立刻把錦魚搬出來,道:“我姐姐衛五娘子帶我來的。她跟長寧郡主可是閨中密友。”

錦魚臊得滿臉通紅,可她自己也是頭回到定北王府做客,實在不好在人家裡弄出些動靜來,隻得讓豆綠偷偷去打聽一下,錦柔到底打的什麼主意。

豆綠確實是個能乾機靈的,竟真的打聽了來。

說錦柔私下對她甚是不滿,怪她不肯把錦柔引見給這些好人家。

而且還說,若是要結交些破落戶,又何必費力求到她這裡來?又說錦柔如今記在了夫人名下,也算半個嫡女,本就該比庶出的尊貴些。言語之中,竟是連侯府都瞧不上了,想要嫁個公府王府。

錦魚聽得無語。她自己也不認識這些人,怎麼替錦柔引見?

再說能與定北王府和袁家相交的人家,再差也差不到哪裡去。

來做客的姑娘,又大多都是母親或是嫂子帶著來的。

便是人家真的沒個適齡的兒子兄弟,可誰家還沒個親戚朋友?

錦柔目光短淺,急功近利到如此地步,也實在出乎她的意料。

嫁誰,都是命。

她又不是神仙,沒這本事替錦柔改命。

便連話也懶得再跟錦柔多說,隻讓豆綠去傳話:“隨她怎麼結交這些人,隻彆拿我做人情,到時候彆怪我不給她臉麵!”

一時豆綠回來,笑道:“六姑娘說她自然不敢不聽姑娘的話。彆家姑娘要拉著她打聽您的事,她也沒法子裝不知道。請姑娘不要誤會了她。說她回家去,再給姑娘賠不是。”

錦魚:……

錦柔這是把她當傻子了。

既然錦柔這樣聰明,她還是不要再管人家的閒事了。

*

轉眼便過了正月十五元宵節,這年味兒總算是淡了些。

雖然十分想念江淩,可聽到外頭糧價開始回落的消息,錦魚便知道江淩救災成功全無懸念。她悠悠閒閒地過了幾天清靜日子,得空不是跟白夫人等打打牌,就是在屋子裡照顧蘭花,直到顧二嫂子來曉光院找她。

錦魚如今不太喜歡在曉光院招待客人。

可是也不好叫顧二嫂子大老遠地跑到眾芳齋去。

想了想,隻得把她請進了堂屋。

兩人隔著張四五尺寬的黑漆雕祥雲八仙桌。

錦魚叫人上了茶果點心。

顧二嫂子是個老實人,坐下茶沒喝兩口,寒暄不到幾句,便紅著臉,靦腆地把來意說了。

原來顧二嫂回娘家拜年,聽說是柳家過了正月十五,便上了顧家門,要娶顧茹給柳鎮做平妻。

顧二嫂來找她,是想問她知不知道這件事。

“我爹娘覺得,這事要真成了,顧家實在是沒臉,連帶著我們顧家彆的女兒都叫人笑話。可是如今顧家都是我五叔叔五嬸嬸話事,看他們的意思倒像是願意的。我爹娘在家,也說不上什麼話。讓我來問問你,也不知道你們衛家怎麼想的。我猶豫了兩日,覺得還是該跟你說一聲。”

錦魚心裡實在感激顧二嫂子。

明顯是柳家上了門,顧尚書也同意了。但是顧家也是大族,族中有的人,比如顧二嫂的爹娘要臉麵,不太願意,可是又無力阻止,所以才讓顧二嫂子來給她通風報信,希望能讓衛家出麵,阻止此事。

若是顧二嫂子隻顧著娘家,也不必猶豫,隻把柳家上門求娶的事說了就成,根本沒必要把她爹娘的態度也告訴自己。

這是真當她自己人,沒有為了娘家利用她。

錦魚便先安慰了顧二嫂子一氣,笑道:“這事就算成了,江家誰要敢拿這事取笑您,我幫你一起收拾他。”

她如今說這話絕對有底氣。

江淩已經成了江家實際的話事人。

她又在內主持著中饋。

兩人說出來的話,絕對是有分量的。

顧二嫂子感激得連連稱謝,又皺著眉毛道:“唉,你說我叔叔嬸嬸怎麼想的?堂堂尚書嫡女,嫁到柳家做平妻,說得好聽是平妻,可是……到底不是元配,總要低人一頭。”

錦魚想了想,點點頭,隻能歎一口氣。她是最清楚柳家的打算的。也明白顧尚書為什麼會同意。

顧茹比起錦心,那手段不知高明多少。又有國公夫婦護著,日後這柳家就是顧茹的。錦心除了有個名頭,怕是連孩子都沒有。拿什麼跟顧茹爭?

隻是這些事,柳家也好,顧家也罷,現在肯定都不會大肆宣揚。

她便勸顧二嫂子道:“且不說他們如何,你們跟他們總是隔房的,這遍京城,誰還不知道呢?你且放寬心。”

顧二嫂子這才愁眉稍展。

錦魚又勸解了她一陣,送她出門,說明日會回趟娘家,跟景陽侯說說這事。

第102章 坐以待斃

錦魚心裡其實很清楚, 這事衛家除了坐以待斃,已經沒辦法阻止柳顧聯姻。

唯一慶幸的是,江淩不在京裡, 不然, 這事定然又要落在他頭上了。

不過第二日, 她沒回景陽侯府, 而是去了樸園。

這一向景陽侯下了朝,都是先去樸園。大多時候直接住下,有時候也回景陽侯府,應酬親戚朋友,來拜年的訪客。

景陽侯來得多了, 秦氏便特意給景陽侯在樸園布置了一間書房。

她特意早去了一些時候,好跟她娘秦氏說說話兒。

還有兩個月,秦氏就要生了, 人卻是精神得很。

臉上也沒什麼孕斑,粉白嬌嫩,真看不出是將近四十的人。

也許是因為如今日子過得實在舒心的緣故。

兩人親親熱熱地說了一陣子閒話, 她娘便叫幽菊取出一個秋板貂鼠昭君套來:“你替我送給老太太吧。上回你替她老人家送了一箱子好東西來, 什麼蜀錦杭綢, 上好的鬆江棉布, 甚至還有燕窩山參, 我也沒什麼好東西送她。她一向身子不好, 這東西我親手做的, 也算是儘一點點心。”

錦魚拿在手裡細看,就見用的銀黑狐皮, 針毛雪白,毛又細又長, 知道確實是好東西,便翻過來看裡麵,見做得更細,秋香色的絲綢襯裡上繡了一圈細細的壽字,又怕膈著皮膚,拿細細的絹紗蒙了,隻隱隱透出裡麵的字跡來。

錦魚不禁埋怨道:“老太太如今就盼著你能替她生個能乾的孫子,你費這許多的精神做什麼?有這工夫,不如多走動走動,種種花草。”

秦氏嘴角彎彎,眼神慈愛得要滴出水來,道:“馬太醫雖說是個小子,可這哪裡保得準?其實,我倒想再生個像你一樣的女兒。你長得也太快了,一眨眼就嫁了人。你那會子生出來,明明才這麼點子大……”說著,秦氏拿手比劃著,卻隻比了一尺來長。

錦魚笑得彎了腰:“娘又胡扯,我哪裡會這麼小隻!又不是小兔子!”

秦氏也笑得不行,卻偏硬要逗錦魚:“你不信?你就是這麼小隻,小兔子一樣,不信問你梅姨!”

卻聽得有人道:“你們母女在說什麼?這般開心?”

原來是她爹回來了。

景陽侯還穿著紫色的官服,臉色難得沒以前那麼板硬,嘴角微微勾起。

錦魚一時有些不適應。

秦氏卻頓時收了笑聲,有些淡然道:“也沒什麼,不過在說錦魚小時候的事……”

景陽侯嘴角僵硬地抽了抽。

錦魚小時候的模樣……他沒見過。生下來三天,還是一團紅通通分不清五官的嬰兒,就叫他送走了。他內心隱隱一痛,說不出話來。

錦魚見氣氛僵住,不免唏噓。

她這個做女兒的,素來又想得開,原諒父親,也還容易。

可她娘,就算已經脫了奴籍,如今也活得體麵,之前受的傷,卻仍是在那裡。

隻是大家都默契地裝糊塗,不提起,不細究罷了。

她忙岔開話題,道:“爹爹剛才臉上帶笑,可是朝中有什麼好事發生?”

景陽侯目光歉疚地看了秦氏一眼,一邊由著丫頭上來換外頭的衣裳,一邊道:“可不是有好消息?糧食供應充足,糧價終於平穩下來,各州縣的賑災之事也進行得有條不紊,流民大減,不少流離失所的老百姓都陸續返鄉。江淩的樞密都承旨是板上釘釘了。”

錦魚對此事早就胸有成竹,毫不意外。聞言彎了彎嘴角。倒是秦氏極高興,問這樞密都承旨是個什麼官兒。

景陽侯倒也沒嫌棄她沒見識,細細給她解釋道:“這個官兒雖隻是個從五品,卻是皇上直屬,不但隨時隨侍君側,更能事事參與陳奏,取旨傳授。”

秦氏便道:“那豈不像是皇上的貼身小廝?”

一句話,說得景陽侯與錦魚都哈哈大笑起來。

這樣一說,倒也沒什麼不對。隻是皇上的貼身小廝都是公公。

秦氏被他們父女笑得紅了臉,有些生氣,扯了錦魚一把。

錦魚忙抿了抿鬢發,笑道:“更像是皇上的清客,專門替皇上出主意,傳話跑腿的。反正是個不錯的差事。”

秦氏笑道:“當初我還擔心他就是個中看不中用的繡花枕頭,事事要你操心。想不到他竟是個能乾的。你這輩子,倒是個有大福氣的。”

錦魚笑道:“我有福氣,就是娘有福氣。”

秦氏收了笑容,淡淡看了一眼景陽侯,卻沒接這個話頭。

錦魚便問:“除了這事,可還有彆的好消息?”

江淩的事早在意料之中,糧價平穩也不是今天才發生的,她爹還不至於單為這事就高興成這樣。

景陽侯深深看了她一眼,換好衣裳,坐下喝茶,這才道:“賊首章五龍前些日子在慶陽,被小公爺一□□死在陣前。敬國公父子昨日回京,交回兵符。皇上大喜,不日就要大開慶功宴。”

錦魚倒也沒太吃驚。之前她爹就說過,錦心的事,等敬國公回來再談,可見那時候就已經知道敬國公回來的時間不會太久。

再說,敬國公是什麼人?人家可是南征北討,讓北狄聞風喪膽的大將軍,對付幾個暴民,實在是牛刀宰雞,必然是手到擒來。

不過,柳鎮立了首功,倒是有些意外。

江淩是景陽侯的女婿。

柳鎮也是景陽侯的女婿。

兩個女婿同時立下大功,也難怪她爹的嘴角都止不住要飛上天。

可是若是她爹知道,柳鎮這個女婿很快就要變成半個,怕就沒這麼開心了。

錦心和許夫人那邊的事,錦魚一向不怎麼跟秦氏提。

不想擾了秦氏平和的心境。

秦氏高齡產子,大悲大喜,都不是好事。

反正來日方長。

隻要她們自己的日子一天比一天好,許夫人錦心母女過得怎麼樣,又與她們什麼相乾。

她便給景陽侯使了個眼色:“爹爹,我今日來,是江淩有事要我跟您商議。咱們去書房說吧?”

景陽侯卻先看了一眼秦氏。

秦氏臉上微紅,淡淡道:“這些官場上的事,我也不懂。你們父女隻管說去。”

轉眼對著錦魚,卻又立刻滿臉笑意,“你今日過來,也不叫人提前通知一聲,我也好準備些你愛吃的,我這就去問問廚房,叫他們加幾個菜,你晚上吃了再回去。”

錦魚笑嘻嘻地也不攔著。其實她現在主持著江家中饋,又有錢,想吃什麼吃不到呢。她們母女的日子都再不比從前。

*

景陽侯的書房與秦氏的院子隔著一個後夾道。

從正門走,要繞一個大圈子,可從後門走,倒是幾步就到了。

進了園子,就見上房三間,修葺得簇新,紅的漆,黑的瓦,白的窗,沒描彩繪,園子裡種的花草早就修剪過,被雪一堆,倒像蹲了一堆大大小小長得奇奇怪怪的小動物。

素淨可愛,有一種寧靜內斂的美。

錦魚甚是喜歡,看了她爹一眼,道:“這可比不得望燕樓氣派。”

景陽侯腳步微微一滯,道:“這裡很好。不張揚,不華麗,安靜溫柔,像你……”

說到“你”字,音調低了下去,錦魚卻知道後頭還有一個字“娘”。

她管秦氏叫娘,她爹現在也不管了。

江淩管秦氏叫嶽母,她爹也不管了。

可是在她麵前,要她爹稱秦氏“你娘”而不是“你姨娘”,似乎還有些為難。

如果說“姨娘”,又怕她不痛快。

所以這話戛然而止,便有些怪異。

景陽侯自己也覺得尷尬,他怎麼如今說句話,還要看這個女兒的臉色了?便煞有介事地咳嗽了幾聲。

錦魚也沒跟他較勁。

一時進了屋,見堂屋擺得倒是富貴,名家字畫,青銅大鼎,紫檀大香案,沒放桌椅,顯得地方十分寬敞。

有小童領著,掀開了右首一道青綢繡一品清廉的簾子,進了右邊的房間。

就見室內靠牆砌了一張暖炕,炕上放著花梨木的虎足炕桌,銀藍色的錦褥,墨綠閃金繡歲歲平安的大引枕。

炕前地上,中央放著四方茶桌,桌上暖窠裡放著青花提梁壺,圍桌放著四張禪椅。

靠牆兩側俱是檀木博古架子,上頭放的不是古玩,而是各種竹子盆景。

錦魚暗忖,她爹這是把望燕樓搬了一半過來了嗎?

可就算她爹真搬過來,在這樸園裡,她娘再是唯一的女主人,身份還是上不得台麵,連去江家做客都做不到。

除非她娘有一天能得個誥命。

可是得誥命哪那麼容易呢?

要麼丈夫請封,要麼母憑子貴。

丈夫請封,看她爹這模樣,連個“你娘”都還說不出口,何況是給她娘請封,完全不可能。

母憑子貴?

就算她娘真生個弟弟,也要十幾年才能長大,要能熬到官爵顯赫,又得二三十年,她娘能不能活到那時候都是個問題。

憑女兒,可惜她也不是皇後貴妃,這輩子是沒指望了。

正東想西想,就聽她爹道:“炕上坐吧,暖和些。”

錦魚回神,見她爹已經在炕桌左手坐定,她便走過去,往右手坐下,也不脫鞋,腳垂在炕邊,斜坐著。

簡單寒暄幾句,她便把柳家求親的事說了。

她爹這回反應倒沒像上次那樣激烈。

可仍是氣得胡須抖動,恨恨地捶了一拳頭炕桌,罵道:“欺人太甚。咱們不能坐以待斃。”

錦魚想著之前江淩的分析,覺得有道理。這事衛家擋不住,還不如順水推舟,說是衛家主動的,至少還能讓人覺得衛家大度,柳顧兩家無恥。

可她對衛家感情不深,這樣想自然容易。

她爹可是衛家家主,叫人打了左臉,還要笑著喊不痛,主動湊上右臉去,情何以堪?

還有許夫人跟錦心,定然會抵死不從,徒勞掙紮。

她撐著下頜,點了點頭,卻無話可說。

景陽侯發泄了一陣,許是見她隻聽不言語,便問:“你可有什麼主意?”

錦魚苦笑:“爹要問我怎麼保證牡丹花兒經冬不死,明年如何花開如錦,我倒有許多的主意。可選太子妃?我哪知道東西南北呀?”

她說的確實也是實話。

王青雲求她幫忙,她雖然答應了,可要怎麼幫,還得王青雲告訴她。

她自己哪清楚這中間的門道。

景陽侯暗暗歎一口氣。錦魚自小長在莊上,要她知道太子妃是怎麼選出來的,還要想出法子來應對,確實是強人所難。要是江淩在就好了。

無奈之餘,又想起剛才的事來。

他完全不知道錦魚小時候什麼樣?生過幾場大病,什麼時候學會開口叫人,多大開的蒙,有什麼好的壞的小習慣。

他更沒教導指點過。

可是錦魚也才十七歲,前頭路還長著呢。

他這個做父親的,從今往後對她再好些,有什麼事,多指點著,也能略微彌補一二。

當下便把選太子妃的程序一一說了一遍。

女子入宮有采選、特召、戰俘、罪籍、進獻、請托等好多來路。

采選多是選擇年幼的良家子入宮,或為後妃養女,長大後,如果叫皇上看中,便成為後妃。

而太子妃的擇選卻多是特召。

由禮部替皇家物色門第相當,品貌出眾的良家子,再由皇上與皇後娘娘及宗室細選考察擇定人選。

他見錦魚聽得似懂非懂,睜著一雙大眼,隻會點頭,這才停下,道:“沒想到他們下手這般快!我其實暗中走了禮部的門路,打算等皇後娘娘從宮廟裡出來後,就想法子把顧家女兒塞到太子妃的備選名單裡去。”

錦魚眼露詫異,又點點頭,想不到她爹還真不是吃素的。

突然便想明白過來,為什麼敬國公與柳鎮還沒回京,敬國公夫人就急著去向顧家提親了。

說是選太子妃,可是聖旨未下,現在傳來傳去的,頂多是個小道消息。

隻有禮部正式受命,這才算是正式開始。

一旦誰家女兒上了名單,自然就不能再搶先訂親了。

可明顯的,敬國公夫人也熟悉這些規矩,自然不會叫她爹的小動作得逞。

“現在隻能從顧家下手了。你那位二嫂,她既來找人,說明他們顧家也有人不願意結這門親事。讓她想法子勸勸,以後顧家還要不要嫁女兒了?堂堂嫡女去給彆人家做平妻!”

聽她爹又把希望寄托在顧二嫂子身上,錦魚不由有些無奈:“他們顧家現在都是顧尚書作主。聽說便是族長什麼的,也都隻會拍顧尚書的馬屁。您想想,這京裡,除了皇家還有幾位皇子,誰家勢力能比得過敬國公家?幾位皇子也都早就婚配了,這次又跟太子有關,誰敢娶顧茹?對顧家而言,與敬國公家結親,除了名聲難聽些,可是再好沒有了。”

景陽侯其實心裡也是明白的。隻是到底還是存有些僥幸。

就算是名聲難聽,也有限。

畢竟人家顧家可以說,嫡長女是被意外害成這樣,才不得不嫁的。

再說,隻要顧家日後飛黃騰達,女兒還需要愁嫁麼?

錦魚說的話,可謂是直指要害,這腦子不知比錦心明白多少倍。若是嫁入柳家的是錦魚,兩家必定能安安穩穩地做親家。

他不由轉眼去看錦魚。

就見她今日梳了個簡單的百合髻,插著點翠花鈿,兩耳掛著滴水珠的藍寶耳墜子,身上這穿著一件水藍雲綾錦對襟狐狸毛的襖子。襯得小臉雪白,眉目疏朗,竟是比他印象中所見更美貌絕倫,氣韻雋雅。

再想起秦氏,如今也是風姿出眾。以前眉間舒張不開的一點幽怨不知何時已經抹去,整個人都自信秀潤起來。衣著打扮雖不華麗,卻於樸實中透出幾分貴婦人的雍雅高貴。

她們這對母女,明明一個是庶出,一個出身官奴,身份低微。

可萬想不到,在莊上十幾年,沒有變得卑微粗鄙,反如那歲月才能催吐出的奇花異卉,經霜曆雪,越開越美。

相比之下,許夫人母女卻是完完全全相反。

出身高貴,及笄嫁入高門為正室嫡配,本該一生順風,卻每每遇事,專選那獨木橋走,如今每況愈下,累及家族父兄。

景陽侯不由覺得胸口發悶,低頭想了半天,才讓錦魚不用再管此事,他會親自去見見顧尚書和慶國公。

這話正中錦魚下懷,她開開心心與秦氏吃過晚飯,回了永勝侯府。

*

沒想過了兩日,樸園傳來消息,說景陽侯叫她過去一趟。

她到樸園的時候,就見丫頭婆子一個個走路都踮著腳尖,唯恐鬨出動靜來。

她便先去見了秦氏,秦氏偷偷道:“我隱隱聽得,好像是你爹想見什麼人,人家不肯見他。他回來就摔桌子打板凳的,氣不順。”

錦魚:……

柳顧兩家還真是絕了。這是要跟衛家徹底撕破臉。

隻得硬著頭皮去了書房,仍是書房右室。

進門就見景陽侯躺在炕上,身上搭著銀藍色的錦被,隻露出頭頸,帶她進來的小童子聲音跟蚊子似地:“侯爺身子有些不爽利。”

錦魚忙讓小童把禪椅拖到炕前,坐下,問候了她爹一遍。

景陽侯臉色發黃,確實精神頭不大好,右手抬起,搭在額頭上,似乎無臉見她,半閉著眼,有氣無力道:“你去趟柳家,見見你四姐姐,跟她說……若是她擋不住柳家娶平妻,就自請和離歸家,我們再給她找個好人家。若她實在要自甘下賤,以後她在柳家是死是活,都與我們衛家不再相乾。”

錦魚心裡撲棱一下,不由有些心酸。她爹對錦心,還真是一片慈父心腸。

這個法子,她沒想過。

可能因為她心底裡知道,錦心是打死也不會放棄敬國公世子夫人這個稱號的。

其實她爹這個法子,才是最好的解決之道,不僅僅能挽回衛家臉麵,更重要的是,這是真心替錦心著想。

強扭的瓜不甜。錦心的脾氣和腦子根本不適合在敬國公府生存。

錦心和離歸家,再選一個家門低些的嫁過去,任她霸道,隻要衛家壓得住,便出不了大事。

她想了想,點了點頭,問:“父親可與夫人商議過了?”

雖然錦心橫起來,六親不認。許夫人就算心疼女兒同意了這個做法,也勸說不了錦心。

但是她還是覺得,這麼大的事,應該跟許夫人說一聲。

若是許夫人也同意,那是再好不過。可以幫著勸勸錦心。

若是許夫人不同意,也算是她替她爹事先跟許夫人說過了。許夫人自然會去跟衛大郎衛二郎說。

誰想景陽侯默默半天,道:“她現在已經糊塗了,跟她說了也隻會撒潑鬨騰。這件事,你隻管去辦就是。”

錦魚見他確實精神不濟,便沒再多說什麼,退了出來。

第二天,她卻去了景陽侯府,還特意約上了錦熙錦蘭。

第103章 先斬後奏

她們約在午後。

錦熙主持著宜春侯府的家事, 早上忙得很,抽不出時間。

錦蘭則是相反,她是出門都得層層彙報, 婆婆同意了還得當家的嫂子也同意, 還得安排車子。也不知道她當時那麼多車的茅草繩子是怎麼弄來的, 費了多大的力氣。

錦魚安安穩穩地睡了個懶覺, 又跟茯苓處理了幾件永勝侯府的家事,吃過午飯,稍微歇了歇,才去的景陽侯府。

她到時,聽府裡婆子道錦熙已經先到了, 錦蘭還沒來。

她也不著急,先去了老太太的期頤堂。

她昨日就派人給老太太提前送過信。

老太太早就眼巴巴地盼著。

見她來了,仍跟對小孩子一般, 擺了一桌子的點心果子。立刻拉了上炕說話。

外頭還在下雪,天色有些暗,屋裡點著蠟燭。

錦魚看老太太臉頰上的肉雖沒多, 可也沒清減, 眼神也不蔫, 看來精神頭不錯, 這才放了心。

不客氣地脫了鞋, 上炕捂著, 挪到炕桌邊, 見那金絲竹編的八角捧盒裡,四格點心, 四格果子。

點心是佛手桂花糕,九層蛋黃酥, 梅花香餅,茯苓豌豆黃。

果子有紫色的葡萄,橙金的橘子,黃褐色的龍眼還有粉白的桃子。

錦魚不忍拂了老太太的意,點心實在吃不動,倒是果子每樣都嘗了一點點,竟都很新鮮,真是難得。她吃過,洗了手,才把她娘送的秋板貂鼠昭君套拿出來。

老太太接過手,左看右看,果然埋怨起來,說這費神費眼。

錦魚見老太太嘴上責備,眼睛卻是笑著,便也笑道:“誰叫您送我娘那許多的好東西?她是受寵若驚。”

老太太嗔道:“任多少好東西,都不值當什麼。她年紀大,這眼看要生了,我都替她捏著一把汗。她好好養著,這才是真孝順。”

又吩咐花媽媽:“把這些果子,每樣拿一點,給五丫頭帶回去。”

錦魚才要推辭,老太太已經堵了她的嘴:“給你姨娘的。”

錦魚想想這些東西確實難得,給她娘嘗嘗新鮮也好,便也不再客氣。

雖然老太太說過不想再管錦心的事,可這事關係整個景陽侯府未來,老太太到底見多識廣,事先跟老太太商量一下,也是應該的,若是老太太也支持,麵對柳家,也更有底氣。因此,她便把她爹的打算說了。

老太太整張臉都像是鬆了皮球,頓時蔫下來,半天衝花媽媽招了招手。

花媽媽忙遞了個青花海水紋撇口杯到她嘴邊。

錦魚聞得氣味清香,知道是五花茶。

老太太抿了幾口,才道:“命中有時終需有,命中無時莫強求。凡事皆有因果。當初她們若不是耍手段,從你手裡,把這救命之恩強搶了去,哪會有這門親事?你爹這事算是想明白了。死活折騰,與敬國公府結了仇,也沒什麼好處。就該這麼著。跟他家和離了,錦心才能直起腰來做人。唉,咱們家這臉麵……現在雖是丟了,卻是短痛。總比被柳家強塞個平妻來,惡心咱們要強多了。”

錦魚點點頭。老太太也好,她爹也好,雖說對錦心實在失望,可是心裡還是在替她打算的。隻可惜,不知道許夫人跟錦心能不能體會到他們的這番苦心。若是不能……許夫人跟錦心也隻是把這些原來愛她們的人,越推越遠。

又跟老太太閒話了一回,外頭有人來催,說是錦蘭也到了。

錦魚這才離了期頤堂,往古香堂來。

走在院子裡,就聽得屋裡傳來說笑聲。倒叫她有些意外。

便由丫頭通傳了,走進去,仍在西梢間。

就見屋子裡的幔帳已經換過了,都是梅粉珍珠羅,映著紅紅的蠟燭,十分喜慶。

紅漆雕八寶聯春的炕桌兩側坐著三個人。

左手上,許夫人與錦熙緊挨著。

錦熙穿著件淺綠皮襖,圓潤飽滿。

許夫人雖然瘦削,但穿得十分華麗精致,頭上掛滿了珠翠,臉兒雪白。

見她來了,竟然笑著親熱地喊了她一聲“五丫頭。”

她不由自主地緊張起來,忙給許夫人請了安。

發瘋失控的許夫人不可怕。

這樣恢複“正常”的許夫人才可怕。

又給錦熙請安,才請完,就聽有人笑道:“五妹妹,如今家裡,也就你能進得了期頤堂。我來了,本也想去跟老太太去請個安,結果門上婆子說,老太太精神乏,讓我下回再去。”

錦魚轉眼看見錦蘭坐在炕桌右手,穿著一件杏色團花蜀錦高領襖子,正笑看著她,也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錦蘭笑得太發膩,本來就有點倒掛的眉毛越發垂了下來,沒來由地顯得有些奸相。

她剛才一直在裡麵,根本沒有人來回,說錦蘭求見。

可見老太太是真不想見人了。早就吩咐了門上,回都不必去回。也不知道是不是被府裡的那幾個煩壞了。

當下隻得笑笑,上前道:“三姐姐她,我坐你旁邊可好?”

錦蘭便往裡挪了挪地方,錦魚想了想,沒敢脫鞋,隻斜斜坐在了炕沿邊上。

一時幾人寒暄了一陣,錦熙便道:“五妹妹,你今日叫我們來,可是有什麼要緊話說?是敬國公府那邊有什麼消息麼?”

錦魚倒不意外錦熙這樣問。

隻是有些警惕地看了一眼許夫人。

許夫人笑道:“你也不用看我。上回我可是答應過你姑爺的,從此要待你好些。”

錦魚:……

她都忘記這事了。難怪許夫人今天一反常態。也不知道許夫人這是信守承諾,還是想明白了,跟他們夫妻作對,沒什麼好處。抑或是因為綠柳莊的事,怕被揭了老底。

倒叫她嚇了一身冷汗。不過,她今天要說的事,許夫人聽了,也不知會不會又故態複萌,心裡不由捏了把冷汗。

想了想,慢慢斟酌道:“這件事,我也不知道該怎麼開口。我是聽說……柳家去向顧家提親了。”

“提親?”許夫人的語氣果然一下子就嚴厲了幾分,她晃著頭,發髻上的首飾金光燦燦地,道:“他家的庶子?哪一個?顧家能願意?”

錦魚暗暗歎了一口氣。

錦心簽了個保證書的事,看來連許夫人在內,都沒多想。

可是平妻兩個字,實在是難以出口。

她硬著頭皮,破釜沉舟道:“是小公爺。”

室內頓時安靜了。

還是錦蘭先驚叫了一聲,問:“誰?你說誰?”

錦魚隻得又重複了一遍。

許夫人放在桌上的雙手,猛然攥成了拳頭,骨節發白,顫抖了半天,怒道:“除非我死了,否則,他們柳家做夢!”

雖然這反應,錦魚也算是在預料之中,可還是多少有點失望。

許夫人出身官宦,又做了幾十年的貴婦,當該知道,很多事,那就是胳膊擰不過大腿。嘴上再叫得厲害,沒實力對抗也是白搭,誰讓她把最疼愛的女兒嫁入了高門呢?

錦熙忙問怎麼回事,錦魚隻得把“平妻”二字說了。

錦熙也怒道:“這是完全不要臉麵了嗎?再怎麼也想不到敬國公府竟是這樣的人家!”

許夫人與錦熙便你一眼我一語地把柳顧二家罵了個臭頭。

錦魚保持沉默。

主要是她一不會罵人,二也覺得在這裡罵,彆人也聽不見,純屬白費口舌。

錦蘭看看這個又看看那個,最後在炕桌下,輕輕拉了拉錦魚的手,低聲道:“爹爹知道麼?”

錦魚這時才發現錦蘭竟是個妙人。

果然是當庶女的,不機靈點都混不出來。

錦蘭能嫁到黃家這種名聲不高,卻實惠的人家,也許不是僥幸。

錦魚點了點頭。

錦蘭倒吸了一口涼氣。

錦熙到底比許夫人要冷靜些,聽到錦蘭這麼口,便立刻住了口,問錦魚她爹怎麼說。

錦魚想了想,道:“爹爹本來試著阻止柳顧兩家聯姻。可是似乎這兩家已經鐵了心。”便把景陽侯的打算說了。

錦蘭又驚叫了一聲:“啊……和離?爹爹真這麼說?!”

錦魚:……錦蘭很會在關鍵時刻替人劃重點。

許夫人臉色慘白,拚命搖頭:“我不信,我要見侯爺!我要見侯爺!”說著,隔著炕桌,手指尖幾乎戳到錦魚的鼻梁上來:“你……你去把他給我叫來。我要當麵問他。”

錦魚忙往錦蘭身後挪了挪。

這件事她爹都不想跟許夫人說了,又怎麼可能會願意見她。

見到了,除了糾纏爭吵,也沒什麼意義。

她來這裡跟許夫人說一聲,也隻是為了日後少些麻煩。雖然這事她爹讓她直接去辦,不必跟許夫人說,可是這事關係到景陽侯府的每一個人。她不能為了討好她爹一個人,先斬後奏,把全家都得罪了。

她忙道:“不如把大哥二哥大嫂二嫂都叫來,也跟他們說一說。看看他們是什麼主意。”

許夫人雙眼斜吊,似乎有些警惕,懷疑她有什麼陰謀。

錦魚也是見怪不怪,反正她把該做的事都做了,日後衛大郎衛二郎還有兩位嫂子也怪不到她頭上來。她可是說了要跟他們商量的。雖然她也知道,跟那兩個糊塗蛋,商量也商量不出一個所以然來。

還是錦熙道:“五妹妹,你說得對。這事是咱們全家人的事。娘,叫他們都過來吧。”

*

許夫人出不了古香堂。

梢間還是太小。

便開了東廂,眾人全挪過去。

一時人都到齊了。錦魚便又把話撿要緊的說了一遍。

衛大郎頭一個站起來:“這也欺人太甚。我……我找柳鎮去!我倒要問問他,他這樣怎麼對得起咱們衛家!”

錦魚:……

柳鎮有什麼對不起衛家的?衛家是給人升官了還是發財了?如果是她,還能說一句對柳鎮有救命之恩。可衛家對柳家,除了騙婚,也沒什麼貢獻。自家女兒建了個花房,還鬨出了人命,把皇後娘娘也牽扯了進去。

衛二郎也道:“娘,咱們不能任由柳家這般欺負妹妹。爹不管,我去找舅舅,看看舅舅有什麼法子。”

錦魚:……

衛二郎說的舅舅,是許夫人的大哥。現在位居刑部侍郎,正三品的官兒,也是朝中大員,可是彆說在敬國公門前不算什麼,就是在顧家麵前,腰也挺不了多直。

她爹求上門去,柳顧二家見都不見,這一個侍郎上門,人家還不是照樣掃地出門。

大家亂轟轟地商議了一陣,錦魚注意到大嫂劉氏跟二嫂楊氏都沒說話。楊氏也就算了,一向是沉默寡言,跟沒這個人一樣,劉氏可是主持中饋的大兒媳婦。

可劉氏就是眼觀鼻鼻觀心,一言不發,如老僧入定般。錦魚心道:不會是老太太提前給她通風報信了吧?

她正觀察著,卻聽左手有人大聲道:“咱們這樣吵下去也沒什麼用。都安靜些吧。”

錦魚轉頭,見說話的人是錦熙。錦熙坐在她的左手,錦蘭坐在她的右手。

可見這些人裡,還是錦熙腦子最明白,也有立場說話。

眾人果然安靜了些。

錦熙卻把臉轉向她,問:“五妹妹,這事你怎麼看?”

錦魚想了想,便也不勸許夫人,隻對錦熙道:“四姐姐自小就得父親疼愛,若是還有彆的法子,父親怎麼會走到這一步?”

信不信景陽侯是真心替錦心打算,就看這些人的智慧了。

錦熙想了想,對坐在上首的許夫人道:“母親,我看五妹妹說得對。咱們要動手,就得早動手,省得到時候平妻的事傳開,咱們家成了全京城的笑話,再做什麼也晚了。”

許夫人本來一直沉默,。

聽到這話,突然“哇”地一聲,竟吐出一口鮮血,整個人搖搖欲墜,眾人嚇得蜂擁而上,錦熙頭上個衝上前去,抱住許夫人,不想許夫人吐了這一口血,臉上由白轉紅,揚手竟是狠狠地一巴掌打在錦熙臉上。

這一聲如此響亮,所有人都嚇傻了。

連衛大郎都叫了一聲:“母親,你這是在做什麼?”

錦魚也驚呆了。

許夫人可真是就會做這種親恨仇快的蠢事。

錦熙事事衝在前頭,幫她,錦心處處拖後腿,結果到她這裡,反而是抬手就打。錦心是一個手指尖都舍不得碰。這心眼可真是偏到爪哇國去了。

就見許夫人臉色如紙,佝僂著腰,整個人都縮在椅子上,眼睛向上翻著,黑少白多,看向錦魚:“五妹妹,她是你哪門子的妹妹?你如今是她說東,你就跟東。她說西,你就跟西。蠢貨!她巴不得你妹妹被和離歸家,一輩子被她踩在腳下才好呢!”一邊罵,一邊喘。

錦熙雙眼含淚,左手捂著顏麵,怒吼道:“母親!你怎麼糊塗到這個地步!這是父親的主意,並不是五妹妹的主意!難道父親還會害了四妹妹,害了景陽侯府不成!”

“父親?”許夫人捂著胸口,拿手一指在場眾人,“他還是你們的父親嗎?!如今他有幾日是在這侯府過的?我悔呀……我蠢呀!當初就不該讓她們這對賤人母女回府!自從她們回來,你們是父親也沒了,家也沒了!這哪裡是你們父親的主意,分明是那對賊母女唆擺的!”

錦魚:……看吧。若是她不跑來跟許夫人說一聲,背著就把這事辦了,這屎盆子還不直接扣她跟她娘頭上了。她今天鬨這一場,至少從老太太到錦熙都明白她的苦心。許夫人,她從來沒指望過。

便上前扶了扶錦熙,衝她輕輕搖了搖頭。

錦熙便捂著臉,痛哭失聲。

便又聽許夫人道:“和離,休想,我錦心才是敬國公府的世子夫人,平妻,什麼平妻,不過是個不要臉的妾罷了!我朝明文禁止多妻,諸有妻更娶者,徒一年,女家減一等。就讓他們去娶!他們不怕丟人,我們怕什麼!到時候,咱們一紙訴狀,把他們告上公堂!”

錦魚不由一愣。

難道還有這條律法?如果真有這條律法,敬國公府與顧家,還有她爹不可能不知道呀。不會明知故犯。

可是許夫人出身刑部世家,對律令多有了解,也不奇怪。

錦魚想了想,決定回去問問景陽侯再做決定。

因道:“你們慢慢商議吧。我先回去了。”

說著,拉了錦熙一把:“姐姐可要跟我一起走?”

錦熙憤恨地看了一眼許夫人,一頓腳,率先走了出去。

錦魚忙跟上。

錦蘭也跟得飛快。

一時出了大門,錦魚讓豆綠去問錦熙跟錦蘭,要不要找間酒樓坐坐再回去。

一時豆綠回來道:“三姑奶奶說可以去他們家磚筒巷的正店香樓去吃魚鰾二色膾。”

正店是有官府授權,可以釀酒售酒的大酒樓。

一時到了酒樓,樓高五層,早有衣著鮮明的小二下來接上去雅間。

錦蘭是極熟悉的,便張羅著點了九道菜,錦魚叫人拿點冰來,冰了帕子給錦熙敷臉:“回頭到家,姐夫還指不定怎麼心疼呢。”

錦熙整個人都有些提不起精神,聽到這話,眼睛一紅,鼻頭一酸,又流下淚來。

錦魚歎道:“在這裡歇歇再回府吧。”

錦蘭道:“唉……真是不明白。大姐姐這般出力儘心想幫手,母親怎麼眼裡就隻有一個四妹妹呢?”

錦魚:……雖然這是實話,可能不能彆這個時候說?

果然,錦熙聽了這話,更是傷心,又忍不住哭了一回。

錦魚其實也有點明白許夫人為什麼對景陽侯全無信任。

畢竟如今她爹不但把許夫人這個正牌夫人關了起來,還大多時候住在樸園。

這也就是人心裡有什麼,看彆人就是什麼了。

許夫人與錦心立心不正,瞧誰都是要害她們的人。

好賴話分不清,深陷泥潭而不能自拔。

那日三姐妹倒是好好地喝了一盅。互相說了許多的話。才分頭回家。

錦魚先去了樸園,把事情跟她爹說了。

景陽侯怒道:“不是讓你趕緊去辦,不許跟她說麼?你怎麼不聽話?!”

錦魚也不想跟他頂撞,隻趕緊認了錯,問是不是有那麼一條律法。

景陽侯冷笑:“前朝確有此律。隻是今朝無人在意。不但官府不會追究這種閒事,便是皇上,也有兩妻並賜,二人朝謁的舊例。何況這事是給皇家收拾爛攤子,在敬國公與顧尚書麵前,他們許家一個刑部侍郎能翻上天?真是不自量力。你就多餘去見她。”

錦魚默默無語。她去見許夫人雖然有自己的小算盤,但主要還是覺得這是該有之義。

衛家並不隻是她爹與許夫人的衛家。便是衛家大郎二郎,糊塗歸糊塗,目前看來也不是什麼壞人。禍事是錦心闖下的,可全衛家人都要承受。

隻得寫了拜貼叫人送去敬國公府,說她要去見錦心。

第二日一早,敬國公府就來了信,說下午可去。

錦魚便讓人給樸園送了個信。

吃過午飯,便帶著豆綠去了敬國公府。

第104章 背後插刀

卻說景陽侯府此時早亂成了一團。

衛大郎與衛二郎因聽了許夫人的話, 便真的請了舅舅來府商議。

不想許侍郎卻一句話撲滅了他們的天真:“這都是前朝的規矩了。本朝仁厚,這種無傷大雅的事,從來是不計較的。不說遠, 就說建安伯府, 他們家老伯爺當年, 在京一個正妻原配伺候老太太, 在邊關一個正妻嫡配伺候著生兒育女。後來調回京,老伯爺給兩位夫人都請了封賞。他們家進宮拜謁,都是兩位夫人一同去。”

許夫人因前日吐了血,躺在床上根本起不來身,聽得這話, 氣得又吐了一口血,哭道:“這世間就沒有規矩,沒有王法了不成?”

許侍郎道:“你就聽侯爺一回吧。實在不行……實在不行, 錦心回頭嫁到我們家來,總讓她受不了委屈,這總成了吧?”

許夫人放聲大哭, 卻道:“難道要我錦心堂堂一個侯府嫡女, 從一個公府世子夫人, 變成庶民?你的兒子, 哪個是成器的!”

許侍郎目瞪口呆, 氣得一拍桌子, 拂手而去。

衛大郎衛二郎一同追出去, 拉都拉不住。

兩人也不敢回去見許夫人。

衛大郎回到自己院子裡就唉聲歎氣的。

劉氏親自替他端了茶水來。

衛大郎把桌子一拍,怒道:“你這個當大嫂子的, 為什麼從昨日到今日,連個屁都不放!不是你妹妹, 你是半點都不心疼!”

劉氏暗暗歎了一口氣。當初她這門婚事是老太太跟侯爺做的主,許夫人那時候跟侯爺感情好,跟衛大郎便勉強接受了。可這些年來無論她怎麼做小伏低,這母子兩個都覺得娶她娶虧了。

錦心倒是叫他們母子捧到天上去,在家時,就沒把自己這個嫂子放在眼裡。

如今遭了報應,她不落井下石踩上一腳,已經算是厚道的了。

當下笑道:“我能有什麼本事?侯爺跟大舅爺都是一般的主意。他們不比我明白萬倍?”

衛大郎本來就是個糊塗人,聽劉氏這樣說,也覺得有點道理。

便道:“那你好歹去看看錦心!她不知道多難過呢!”

劉氏差點兒笑出聲來,強忍著道:“我也要能進了得了敬國公府的大門呢?你那本事最大的五妹妹倒是能進!可偏偏你每回見了,都得罪人家。大郎,你沒發現,如今侯爺也好,老太太也好,連話也不想跟你們多說了麼?有什麼話,反叫五妹妹來傳達。我看昨日的事,是五妹妹給咱們臉麵,那不是來商量的,隻是通知咱們一聲罷了。你繼續鬨騰下去……說句難聽的話,老二沒什麼可損失的。可你不同,你是世子,將來要承接侯府的。若是……侯爺對你徹底失了望,你這世子之位保不保得住,還是個問題。侯爺身子骨好著呢,沒準等你五妹妹的弟弟長大了,這個家給了他也說不準。”

衛大郎聽了把桌上剛端上來的茶水一掃,嘩啦碎了一地,道:“還不知道是男是女呢!再說,他一個妾生的,也配跟我爭!”

劉氏見他這樣發脾氣也是慣了,不以為意,反笑道:“你五妹妹也是妾生的,可瞧瞧如今,人家到哪裡不比你四妹妹有臉麵?”頓了頓,又道:“若論孝順,你也不能隻知道孝順娘,不知道孝順爹啊!難不成你要為了娘,忤逆爹?我們夫妻一體,我還替你生了三個孩子,難不成我不向著你,還向著外人不成?你隻為你妹妹想,你怎麼不為孩子們著想一點點呢?”

衛大郎雖是不喜劉氏,可是夫妻多年,劉氏這人確實也能忍,多少也是有些感情的。

這番話確實也說得有道理。尤其是提到孩子。除了劉氏所生,他還有個愛妾,也生了兩個孩子,倒是極心愛的。妹妹再重要,也沒有自己的孩子重要啊。

“可若是咱們家出了和離之女,就不會叫人笑話了麼?”

“回頭再嫁出去就是。等咱們孩子都長大了,誰還記得這個。若是這樣拖著,以後指不定還出什麼事呢。到時候才是真的連咱們的孩子都連累了。”

衛大郎總算是再說不出話來。

因此再去見許夫人時,便也勸許夫人聽景陽侯的話。

許夫人見連最信任的大兒子都靠不住了,氣得又吐了幾口血,叫人把他打出了古香堂,自己也昏死過去。

侯府頓時兵荒馬亂地去請太醫,又著人去樸園請景陽侯。

景陽侯聽了竟絕情地沒回府,隻讓人傳話道:“讓她靜養吧。外頭的事,不要再叫她知道了。”

不僅如此,還又私下吩咐晴霧:“以後便是五姑娘要見她,也得有我的吩咐。”

樓姨娘把這話如實跟許夫人說了。

許夫人大罵了景陽侯一整夜,吐血不止,自此身體每況愈下,內宅所有事情,從此全都由劉氏作主。

*

錦魚自然不知道劉氏在背後狠插了許夫人一刀。

她到了敬國公府,到了爭迎堂,萬萬沒想到,裡頭竟是坐著三個人。

敬國公,敬國公夫人還有柳鎮都在。

敬國公夫人一如既往打扮得十分華麗。頭上的的首飾怕都有一斤重。

敬國公依然是上回見到的樣子,不像個凶神惡煞的砍砍殺殺的將軍,倒像個文人墨客,翩翩君子。

柳鎮上身是赤紅箭袖,下身黑色綢褲,黑皮挖雲鑲金邊的軍靴,倒多了幾分沉穩硬朗。

見到她,眼神幽幽,似有千言萬語,嘴唇動了動,卻沒發出一點聲音。

錦魚有些尷尬地避開他的眼神。

有了上回的經驗,她今天特意穿得薄了些,外麵是厚重的大毛衣裳。豆綠替她除下,她便強作淡定,上前問好。

這回敬國公夫人請她坐在了右首第一張椅子上。

想了想總覺得這事有點微妙。

敬國公連她爹都不肯見,乾什麼要見她?

不過,她也不好露怯,便笑著問候了幾句,還問了問他們出兵追討暴民的事。

敬國公隻是點點頭。

柳鎮卻是問無不答,說得十分詳細。

錦魚:……其實她隻是想寒暄兩句,柳鎮這樣認真,倒叫她覺得有些不好意思,隻得認真聽了一回。

還是後來敬國公插話道:“這些軍中之事,想來衛五娘子聽著也無趣。你今日過來,可有何事?”

錦魚:……果然高手都是後發製人的。她來乾什麼,大家都心知肚明,可人家敬國公偏偏還要問她。

她想了想,心裡道,裝糊塗誰不會呢?她也不是來跟敬國公家談條件的。她隻是來給錦心傳話的。

便笑道:“我四姐姐過年沒回成家,家中親人十分惦念。因此讓我來看看她好不好,陪她說幾句話兒罷了。不敢勞煩國公爺國公夫人還有小公爺如此鄭重相待。”

卻聽“噗嗤”的一聲,她不由大感詫異。

她這話說得很好笑麼?她明明就是在反刺敬國公。他們全家等在這裡見她,難道不是他們有話要跟她說麼?卻來問她。

再說這裡隻有他們四人,到底誰在笑她?

一抬眼,卻見敬國公夫人手裡捏著塊銀紅手帕子,捂著嘴,眼神卻頗為有些得意地瞥了敬國公一眼。

錦魚看得莫名其妙。

敬國公挑了挑修長的眉毛,橫了她一眼,才回眸上下打量了一番錦魚。

之前他回府後,便聽敬國公夫人跟他說起錦魚。言語之中對這女子十分惋惜,懊悔他們家當初若是娶了這個庶女,今日也不至於弄得成了全京城的笑話。又跟他說,日後衛柳兩家,最好是通過這女子傳話。

他當時頗不以為然。兩家有事,他直接跟景陽侯說就是。

這麼一個小庶女能傳明白話就不錯了。

可敬國公夫人卻不同意,說:“咱們兩家的親事,都是因她而起。若她是個嫡女,咱們家娶的就是她了。偏景陽侯夫妻從中作梗,騙了咱們家,如今咱們跟他說不著!”

他對衛家實在是有些瞧不上,想想也對,向來對夫人又極是敬重,便順了她的意。景陽侯要見他,他就回了。

果然這女子不久就上門遞帖子求見。

他本想錦心一個嫡女,都這麼糊塗,一個莊子上長大的庶女還能有多出色不成?

想不到,這庶女果然有幾分聰明。比之錦心真是一個天一個地。

想想江淩,又不免暗暗歎息。

江淩的事,他雖領軍在外,可朝中消息仍是一日一送。得知江淩頭一回上殿,竟然就膽大妄為,敢跟袁相掰手腕,還贏了,他也是大吃一驚。

而這樣的江淩,聽說卻是愛妻如命,衛五娘子,果然是個人物,他記下了。

他微微一笑,收拾起了輕慢之心,道:“那你就去瞧瞧她吧。”

說著就吩咐婆子帶錦魚下去。

錦魚:……

國公爺不愧是國公爺。幸虧她真不是來跟柳家談條件的,不然定然被人家一劍砍下馬來。

有了錦心的那個保證書,柳家想娶娶誰,根本不必問他們顧家的意見。

所以他們不提,人家柳家就可以一直裝傻到底。

這事確實是他們衛家更被動。

當下她滿腔鬱悶地由婆子引著出了爭迎堂。

*

她還是頭一回進錦心的履霜院。

真的氣派,雕梁畫棟,朱漆白石。地方比古香堂大了兩倍不止。

一重重地走進去,到了最後一層,就見黑漆院門上掛著黃銅大鎖。

今天沒下雪。

那冰冷的黃銅大鎖在日光下閃著傲慢的光,像一條纏得人喘不過氣來的蛇。

她不知道錦心怎麼能在這樣的地方生活下去。

她突然有些同情錦心。

不管錦心犯過多少蠢,做過多少的錯事,柳家都不該用這種方式對待她。

和離真的是對錦心最好的解決之道了。

不過,錦心多半是不會同意的。也許,一會兒她出來,該跟柳家談談,能替錦心爭取多少便爭取多少。

婆子上前開了鎖。

與上回在祠堂不同。

她們都走到門口了,裡麵還是悄無聲息的,似乎人都睡著了。

婆子帶著她上前,走到正房門前簷廊下,敲了敲緊閉的朱漆大門。

半天,裡麵才傳來一聲咕噥:“誰呀?”

這聲音似乎有點兒熟悉。

錦魚站在原地不動。

那婆子道:“親家的五姑奶奶來看你們奶奶了。”

裡麵啊地訝異了一聲,就聽腳步響,一時一個方正的臉孔衝了出來,錦魚一見果然是認識的。

“王媽媽?!” 豆綠先替她叫了一聲。

不錯,這人就是豆綠以前叫王麻將的王媽媽。上次遇到,胖得脫了形,這回竟又瘦回來了,隻是老了許多,以前總抹得黑得流油的發髻,也摻了些花白。

王媽媽邋遢地裹著一身厚厚的皮子衣裳,像是剛從炕上爬起來,先是遲疑著不敢認,半天,竟是直衝上前,“撲通”就跪下了,痛哭流涕,抱住她的雙腳直喊:“五姑奶奶救救我們吧。”

錦魚實在唏噓。當初王媽媽到洛陽莊,秦氏跟梅姨跪著求她。

如今風水輪流轉,真是誰能想得到呢?

她忙伸手去扶,還順勢在王媽媽耳邊輕道:“彆叫人看笑話。”

王媽媽一愣,忙用衣袖胡亂擦了擦眼角,站起身,看了看那婆子,不敢再言語。

錦魚便對那婆子道:“媽媽可否容我跟我姐姐單獨說幾句話兒?”

那婆子滿臉堆笑,道:“夫人說了,叫我全聽衛五娘子吩咐。”

王媽媽滿臉驚詫看了錦魚一眼。

錦魚便衝豆綠使了個眼色。豆綠立刻拿出一隻大荷包來,塞到那媽媽手裡:“您老人家到外頭倒座歇歇腳,喝杯熱茶吧。”

那媽媽把荷包塞進袖子裡,笑呤呤地走了。

王媽媽這才把錦魚讓進了屋。

錦魚一進屋,就覺得屋裡雖是不冷,可陰沉沉的,有一種說不出的氣味,好像有什麼東西發黴了。

往裡走,就見物品之上都蒙著厚厚的灰塵。

抬眼看去,不由駭然,梁上竟是結了不少的蛛網。

原來雖然這裡比那祠堂的牢房好些,卻也有限。錦心居然為了這樣的日子,簽了那個什麼勞什子的保證書。

錦魚不由氣結,怒問:“你們家姑娘呢?其他的仆婦呢?!”

王媽媽道:“姑娘喝了點酒,在裡麵睡著呢。這裡隻有我一個人在伺候。”

錦魚便不忙往裡走,在堂屋裡站住腳,問王媽媽:“怎麼回事?”

王媽媽一臉愁苦,貼著她耳朵道:“姑娘被關在這裡,氣不順,對丫頭們是非打即罵的。香絹勸了幾次,她連香絹都打了。香絹鬨著要尋死,驚動了敬國公夫人,過來問誰還願意在這裡繼續伺候的,誰也不吭聲。敬國公夫人便把人都挪出去了。那日我正好不在。敬國公夫人便把我叫了回來。說我是個老成的。”

錦魚:……

這裡屋子大,沒個十幾二十個丫頭婆子時時打掃,自然很快就臟得不成樣子。

便問王媽媽一應供給如何。王媽媽便道每日都有人送吃送水送炭,也有人定時來收夜香收垃圾收換洗的衣裳。就是不再派伺候的人來。

錦魚:……

錦心真是既惡又蠢。在婆家已經不受待見了,還不好好籠絡住身邊的人。

她不會以為隻要捏著人家的身契就可以為所欲為吧?

這裡可是國公府,沒有敬國公夫人點頭,她連牙人的麵都見不著,哪個丫頭會真怕她?

想來此刻全都投靠不同的主子去了,包括最貼身的香絹。

錦魚想了想,轉身出了屋子,叫豆綠去把剛才的媽媽再請了來,道:“我看這屋子實在是臟得落不下腳,還請媽媽趕緊去多找幾個人,趕緊給打掃一下。”

那媽媽眼神閃了幾閃,卻沒說不成,轉身走了。

過了約一柱香的工夫,還真帶了一隊十來個人,提水桶拿掃帚的。

錦魚便站在廊下等著人進去打掃。

那媽媽殷勤道:“這裡怪冷的,彆把衛五娘子凍著了,要不要先去前麵的小院歇歇腳?”

錦魚想想,便連王媽媽一起帶上,隨她去了。

剛走出一層院落,就見一個瘦高的女子迎了上來,身上披著一件蛋黃色的厚雲錦鬥篷,她倒認了出來:“香絹?”

香絹忙上前行禮,指了指西廂,道:“請五姑奶奶到我屋裡坐坐。”

錦魚愕然。再看香絹臉上白潤,衣裳光鮮,難不成香絹也做了姨娘?!

她忙看了王媽媽一眼,王媽媽笑道:“上回的事後,敬國公夫人作主,把她抬了做香姨娘。”

錦魚:……

進了香絹的屋子,擺設竟是堂皇富貴,比錦柔屋裡還要好上一截。這國公府的富貴可真是駭人。

她在紅木玫瑰椅上坐下,香絹親自捧了汝窯天青茶碗上來。

錦魚喝了幾口,入口清芬,果然是好茶。

她心裡暗暗歎息,轉頭對王媽媽道:“我會跟敬國公夫人說的,以後每五日叫人進去打掃一番。”

王媽媽忙道:“五姑奶奶,看在當初我接您進府的一點香火情麵上,您就幫幫老奴吧。隻求著能允許我自由出入就成。我實在是想家得很。”

錦魚歎了一口氣,沒有答應,也沒有拒絕。

也找不到什麼話跟香絹說。

香絹應該是已經徹底背棄了錦心。也許自殺什麼的,是在配合敬國公夫人演戲。

柳家定然還是有和離之心,這才百般逼迫折磨錦心。

今天她來看到錦心,柳家毫不掩飾,也是一樣的目的。就是要衛家知難而退。她爹見不著敬國公,大概也是看明白了敬國公府的意圖,這才說出那一番話來。

她拍了拍王媽媽的肩:“你也幫著勸勸。這樣過日子也不是法子。侯爺的意思是叫你們姑娘和離歸家。香絹既已經是姨娘,不好再回去。隻是王媽媽,你們一家,若是和離,自然是一起回去的。”

王媽媽拍掌叫了一聲阿彌陀佛,眼中竟是流下淚來。

香絹卻在一旁,勾了勾嘴角,沒說話。

錦魚暗暗歎氣。

幾人正默默地吃著茶果點心,卻聽外頭腳步響,有個丫頭過來急道:“王媽媽,你快回去吧。大奶奶醒了,正鬨呢。”

錦魚忙一同起了身。

一時再進屋,裡麵已經整潔乾淨了許多。連幔帳都已經換過,灰塵蛛網也撣乾淨了。

卻聽最裡麵有人嗓音嘶啞,在嚷:“王媽媽呢?她是不是跑了?你們一個個的,都是狼心狗肺的東西。我手裡可捏著你們的身契呢,等我出去了,有你們好果子吃。”

錦魚:……

進了梢間,見站了七八個丫頭婆子,手裡拿抹布的拿抹布,端水盆的端水盆,都站著不知所措。

當頭一位膀大腰圓的婆子大約是管事的,見她們進來,便囁嚅道:“我們沒敢進臥室,可打掃塵除,到底有些許動靜……”

王媽媽忙掀開梅紅軟綢簾子,奔進裡間。

錦魚想了想,便讓那些婆子趕緊繼續打掃。

不過片刻工夫,便也完了事,一眾人都退了出去。

她便往炕上坐了。聽見裡麵王媽媽在跟錦心嘰嘰咕咕,也聽不清在說什麼。

又等了一會兒,簾子一掀,王媽媽扶著錦心走了出來。

與她想象的不同。

錦心非但沒瘦,反而又胖了兩圈,臉頰皮色發灰,臉龐卻圓圓的,小肚子微微向外凸起。身上衣裳也有些不合身了,顯得有幾分滑稽。怎麼看都是一個失意放縱的怨婦模樣。

錦心見到她,倒沒鬨,想來剛才王媽媽已經跟她說過了。

她忙下了地,叫了一聲“四姐姐”。

錦心往炕上一坐,側著臉看她,道:“我什麼時候能出去?”

錦魚:……

隻得自己往炕上坐了。

錦心倒也沒說什麼。

錦魚想了想,道:“你想離開敬國公府麼?”

錦心眉毛慢慢地豎起來,一臉不可置信地看向她:“你這話什麼意思?”

錦魚也沒耐心跟她廢話了,硬聲硬氣道:“和離!你如果願意,我今天便帶你離開。”

錦心渾身都顫抖起來,王媽媽在一旁,急急說了一串和離的好處。幾乎是在哀求。

可是半天,錦心卻突然仰頭大笑起來,眼角還滑下兩行淚水。

錦魚默然。

不知為什麼,那笑聲讓她後背發毛,有點兒毛骨悚然。

可聽著聽著,心裡卻是湧上些說不出的憐憫。

說到底,錦心跟她一樣,都還不到十七歲。

人生長著呢。

錦心若是困在裡麵出不來,這一輩子就真毀了。

她還是伸手拉錦心一把吧。

第105章 痛打錦心

錦心是不想好好在敬國公府過日子麼?自然不是的。

她當初能嫁給柳鎮不知道有多歡喜。

她還記得那時自己在花廳偷看, 錦心與柳鎮眉來眼去,明明互有情愫。

隻是……如今不到一年,已經消磨得殆儘, 反目成仇。

雖然柳家確實夠狠, 可錦心還是咎由自取。

一就是立心不善。但凡她對丫頭婆子們好一些, 也不至於在敬國公府連個身邊的丫頭都守不住, 落得個眾叛親離。

原因其實也簡單。

當初在景陽侯府,錦心是眾人手裡的明珠,順風順水,也沒什麼可以生氣,發脾氣的地方。

到了敬國公府處處吃癟, 在敬國公夫人和柳鎮那裡受的氣,也不知道怎麼排遣,隻能往身邊的丫頭婆子身上撒。

但這些丫頭婆子們也一樣, 以前也是過慣了好日子的。

哪裡受得了這樣的閒氣?誰還會忠心耿耿呢?

再有就是智小而謀大。

錦心自從生下來,就有人為她籌謀一切。就算是當初與柳家結親,也是許夫人替錦心先攬下的救命之恩。並不是錦心自己的主意。

可若是錦心知道自己能力不足, 也就罷了。偏還覺得自己很能乾, 凡事要強出頭。結果惹出禍事, 就成了背鍋的那一個。

她自己默默地思忖, 也不去打擾錦心發泄。

倒是王媽媽先沉不住氣了, 站在錦心身邊道:“姑娘, 您可是夫人捧在手掌心裡長大的, 怎麼能叫人這般磋磨呢?夫人知道了不知道多心痛。和離了,再找一個好人家……”

“好人家?哪裡還有比柳家更好的人家?!你說……你說呀?!”

錦心的笑聲戛然而止, 厲聲逼問王媽媽。

錦魚心道,敬國公府確實富貴, 可是你若接不住,跟沒有還不是一樣?

隻得接道:“柳家自然是一等一的好人家。可是他們已經去向顧家求親,顧茹會嫁進來,與你做平妻!你這樣還想……”

她話音未完,錦心已經跳下炕來,抬手掀翻了炕桌。錦魚嚇得往後急縮,好險沒叫炕桌砸在身上。

王媽媽也叫了一聲“我的媽呀”,上前攔腰把錦心抱住,豆綠忙撲上前,攔在錦魚身前,轉頭急對錦魚道:“姑娘,話也帶到了,咱們趕緊走吧!”

錦魚雖然嚇得夠嗆,可她該說的話還沒說完呢。

就見錦心在王媽媽胳膊間掙紮得猶如瘋婦,嘴裡罵得不堪入耳:“小賤人,小婊子,賤蹄子……”

錦魚捂了耳朵,不想聽她這些臟話。

王媽媽急道:“姑娘,五姑奶奶可是在幫你……”

“顧茹……顧茹這小婊子,我早知道她不安好心!”

錦魚:……

她不由暗暗頭痛。也不知道許夫人是不是在人後經常這樣亂罵人,錦心才學會了。

想想也有可能。

這種越是表麵上裝得賢惠的人,心裡的怒氣無處發泄,隻能背後亂罵人,以泄泄憤。

還是王媽媽明白,急吼吼地問:“那侯爺就任由他們這樣欺負人麼?”

錦心聽了這話,才猛地停止了掙紮謾罵,轉眼看向錦魚,眼神怨毒,卻又有些明明白白的期待。

錦魚暗歎一口氣,轉開眼神,道:“爹爹說了,你若是沒本事阻止柳家娶平妻,就和離。若是你不願意和離,以後你的事,衛家也不管了。”

“爹爹……自從你回府,我就沒爹爹了。娘呢,娘不會不管我!”

錦魚:……

錦心仍然是那個被寵愛壞了的孩子。

難不成景陽侯隻有她一個女兒不成?論起得到父親的喜愛,她差著錦心十五年呢。虧得當初她沒在侯府長大,不然從小到大,還不被錦心欺負死。

她淡淡地看了錦心一眼,就見她雙眼瞪得好像要凸出來,臉色猙獰。

她冷冷道:“母親確實想管你,可是她如今為你的事,擔心得病了,吐了好些血。便連許家舅舅也讚同爹爹的說法。你可想明白了。你不和離,便要與顧茹做平妻,衛家也不會再管你的事!”

錦心發出一聲驚天動地的怒吼,抬起手肘,一下拐在王媽媽肋下。

王媽媽慘叫一聲,跌倒在地。

錦心狀若瘋狗般朝錦魚撲過來。

豆綠擋在錦魚身前,悶頭揮手一陣亂打,嘴裡道:“四姑奶奶,你……你彆過來,你再過來,彆怪我動手!”

豆綠雖然個子不大,但是從小在莊上長大的,手腳靈活,力氣不小。

錦心倒是結結實實挨了幾下。豆綠也被抓得頭發散亂,右頸側還沒撓出一道血痕。

錦魚實在心痛豆綠。可她也不能上陣跟錦心扯頭發。

反正話也說完了,沒必要再留下去。錦心這番模樣,根本無可救藥,她之前對錦心的同情心,都像個笑話。

她跳下炕來,找鞋子。正趿拉著,不想就見王媽媽從地上爬起,扯下腰帶,竟從身後一撲,將錦心整個勒住,幾下綁上了。

動作熟練,可見不是第一次了,看得錦魚目瞪口呆。

錦心再想掙紮已經動彈不得,隻嘴裡嚷道:“衛家不再管我?嗬嗬,衛家管過我麼?當初我請客,那老不死的來都不肯來!如今我叫柳家關在這裡,人不人鬼不鬼的,他們誰來看過我一眼?就派了你這賤人,來看我的笑話!你回去告訴景陽侯!我死也要死在柳家!和離?不如一碗藥毒死了我。”

錦魚忍無可忍,上前兩步,越過擋在身前護著她的豆綠,一巴掌狠狠打在錦心臉上。

錦心一下愣住了,竟忘了掙紮叫喚。

錦魚秀眉倒豎,罵道:“老太太為了你的事,拖著要散架的身子,親自去給顧家賠不是。家裡人人都為你著急。可是這個門,他們根本進不來!在你心裡,父親母親,兄弟姐妹,衛家滿門,難道都不如敬國公府的世子夫人這個空名頭重要?!”

錦心披頭散發,雙眼赤紅,斜斜地瞪視著她,半天倔強道:“是。”

錦魚氣得渾身發抖,轉身穿上鞋就走。

豆綠忙跟上。

王媽媽卻急急地跟上來,拉住她苦苦哀求道:“五姑奶奶留步。我有話要說。”

沒走兩步,就聽得身後“咚”地一聲,她回頭一看,錦心摔倒在地上,正像條肉蟲子一樣,拚命扭動。

王媽媽卻是根本沒回頭看她一眼,一雙手跟螃蟹鉗子似的,緊緊咬著錦魚的胳膊不放。

錦魚用力想抽出胳膊,卻聽王媽媽說出一句萬萬想不到的話來:“五姑奶奶,你再多打她幾巴掌吧。我保證不會說出去的。”

錦魚:……

她正呆若木雞,就聽王媽媽又道:“若是五姑奶奶怕手痛,叫豆綠姑娘來也成。這些日子,我真是什麼好話歹話都說儘了。她就是不聽啊。也許多打她幾巴掌,她就清醒了。”

錦魚:……

豆綠在一旁躍躍欲試。之前因為錦心的陷害,她在景陽侯府臉都差點兒給人打爛了。難得有報仇雪恨的機會。剛才雖然打了幾下,卻沒敢真用力,根本沒解恨。

錦心在地上擺來擺去,吼道:“王媽媽,你也反了麼?”

王媽媽似若未聞,隻一雙手緊緊拉著錦魚不放,跪在地上,就跟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一樣:“五姑奶奶,你就行行好,到底都是姓衛的姐妹。她若再是不改,今日不連累到你身上,總有一日會連累到你身上。”

錦魚長吸一口氣,想了想,王媽媽這話說得也有道理。

再說,她也真掙不脫王媽媽的魔掌,隻得道:“你先放了我。我就再回去勸她兩句。聽不聽都在她了。”

王媽媽這才千恩萬謝鬆了手。

錦魚整了整發鬢,慢慢走到錦心身邊,居高臨下地看著她,道:“你可知道,你從前的好日子,並不是因為你有本事,而是因為你投了個好胎。如今嫁人,就好比重新投了個胎。這一回,卻沒以前那麼幸運。你若還按著以前的法子活著,橫衝直撞地,以為人人都要讓你三分,你自然處處碰壁。我這些話,說給你聽,是為了你,也是為了讓衛家人少替你操些閒心。”

可錦心仍是桀驁不馴,反罵道:“小賤人,什麼時候輪到你來教訓我!給我滾!”

錦魚高高揚眉,她這樣替錦心操勞,還一直被罵,實在也是有些生氣,再看豆綠頸邊一道血痕,想了想,轉身往炕上一坐,笑叫豆綠:“她罵我一句,你就打她一巴掌。我看看是你的手硬,還是她的嘴硬!”

不想豆綠聽了,聳了聳小蒜頭鼻子,道:“姑娘,自然是她的嘴硬。”然後轉頭問王媽媽:“你這裡可有竹板子?”

錦心驚天動地地尖叫了一聲。

錦魚捂了捂耳朵。

王媽媽左右看了看,從牆邊的落地粉彩大膽瓶裡抽出一枝雞毛撣子,遞給豆綠:“沒板子,這也成。”

錦魚想了想,道:“那就彆打她臉。”

豆綠上前,對著錦心的背,就狠狠地抽了好幾下。也不知道她怎麼數的數,連剛才罵過的都記下了。

錦心痛得滿地打滾,又開始亂罵。

豆綠也不客氣。罵一句,便狠抽一撣子。

抽得十來下,錦心終於軟軟趴在地上,不再罵人了。

錦魚便勸道:“四姐姐,你也聽我一句勸,罵人也好,亂發脾氣也好,都隻能說明你沒本事,除了與人結仇,便是叫人瞧笑話!你若想以後有好日子過,便得記住了,這嘴是用來吃飯說話的,不是拿來罵人的。”

王媽媽在旁邊連聲道是。

錦心趴在地上,一動不動,卻也沒再出聲。

錦魚想了想,又道:“還有,你該知道,你罵了人也好,害了人也好,彆人在心裡都給你記著數呢。我今日是打了你,可絕大多數時候,這打在你身上的撣子,你隻知道痛,卻是瞧不見的。你落到今天這個地步,眾叛親離,難道就不能動動腦子,好好想想,自己到底做錯了什麼嗎?”

王媽媽在一旁又是一個勁地點頭。

錦心趴在地上,本隻咬牙切齒,對錦魚恨之入骨。

之前她就挨過二十板子。

身上的痛是什麼滋味,她早就一清二楚。

豆綠抽得雖痛,與之前相比,卻也算不了什麼。

可是聽到“眾叛親離”四個字,她隻覺得心口一陣劇痛,那感覺比之身體上的痛要難受百倍千倍,真真生不如死。

明明她已經竭儘全力去討好柳鎮,討好敬國公夫人,還有敬國公,可是他們沒有一個人把她看在眼裡。

明明她的父親,以前曾經把她捧在手心裡,可如今她出了事,他不是幫她找婆家算賬,而是跟人一起逼她和離。

她身邊最得力的丫頭香絹……早就投靠了敬國公夫人,一直在出賣她。

她最好的朋友顧茹……那更是天大的笑話。

顧茹甚至還幫她繡過嫁衣!現在居然要來搶她的夫君!

為什麼?

錦魚是可恨,可她說的話卻沒錯。她投錯了胎,她也一直在遭人暗算。明槍暗箭,隻是自己一直沒看清楚。

如果能重新投個好胎……也許她還能照樣金尊玉貴,被人捧在手掌心裡過日子。

她躺在地上,後背好像有無數根烙鐵在燒灼,心口又好像在被狼啃咬,痛得她隻能□□,無法成語。說不出話來。

頭一回,她有些動搖了。

和離,也許也是一條路。

卻聽錦魚又道:“可最要緊的,你得與人為善。裝善良是沒用的,聰明人一眼就看得穿你。若你還是心存惡毒,你的苦日子且沒到頭呢。”

這話從她耳邊滑過,她好像聽見了,可又好像沒聽見。

錦魚什麼時候走的,她不知道。

也不知道在地上躺了多久,王媽媽才扶她起來。

她起來後,本來想再打罵王媽媽一頓。

可……她身邊現在隻王媽媽一個人了。

錦魚的話無端地響在耳邊:“嘴是拿來吃飯的,不是拿來罵人的。”

頭一回,她控製住了自己內心的暴躁,罵人的話,全咽了下去。

她趴在床上,任由王媽媽給她上藥,眼淚一滴滴不停地湧出來,她哽咽著問:“我……還有多少嫁妝?和離了能帶走多少?”

不想就聽“叭”地一聲,有什麼東西摔了。

她回頭,就見炕前地上,裝傷藥的黑瓷瓶子跟褐色的藥膏摔在紅氈上,碎成三瓣,糊成一團,刺鼻的藥味彌漫在空氣裡。

王媽媽大驚小怪地跑了出去,片刻手裡拿著笤帚簸箕回來了。

“也就剩一半了。這府裡,人人都長個富貴眼,打賞起來就是個無底洞!”

王媽媽說著,眼睛卻不敢看她。

那一瞬間,她隻覺得一股徹骨寒氣從頭竄到腳底。

她帶了六萬多銀子的嫁妝啊!再怎麼建了暖房,再怎麼心裡沒數,這一年的工夫,也不可能就花了三萬。她的錢哪裡去了?

她微斜了眸子,冷冷地看向王媽媽,見她正低著頭,左手拿著掃帚,右手拿著簸箕,卻拿簸箕去戳地上一團屎般的藥膏,結果糊得到處都是。

原來,她身邊一個人都沒有了。

眾叛親離!

對身邊這些下賤的奴婢,她罵也罵了,打也打了。可有用嗎?錦魚說得對,她發脾氣,她罵人她打人,彆人瞧著不過是無能狂怒而已。若她真有本事,能治得住這些人,她們又哪裡敢背叛?哪裡敢偷她的錢?哪裡敢搶她的男人?不錯,一切的一切,不過是她蠢,她無能罷了。

如果她現在就和離走了,這些欺負了她虧待了她的人,不知道有多得意!

和離?也許有那麼一天吧。

等她把這些背叛她,羞辱她的人一個一個都踩在腳下。

她就不信她會過得比錦魚差。

錦魚明明隻是一個莊上長大,庶出的臭丫頭。

錦魚都能做到的事,她堂堂一個嫡女,怎麼可能做不到?

不過是她以前沒明白,她已經重新投了胎罷了。

*

錦魚自然不知道錦心在想什麼,她隻覺得渾身上下像是被馬踢了好幾腳似的乏力。

管錦心的事真是累人也累心。

從履霜院出來,她就想直接回家,不想再見柳家什麼人了。

可是管事的婆子卻道:“夫人說要見見衛五娘子呢。”

錦魚:……

敬國公府雖大,好在她都是坐暖轎,便在轎裡稍微平複了一下情緒。

隻管往好處想,不管怎麼樣,她今天暴揍錦心一頓,總算也有幾分痛快。隻希望今天她說過的話,錦心多少能聽進去幾句吧,以後日子稍微過好些吧。

她閉目養著神,等轎子停下,豆綠扶下了轎,抬眼一看,仍是回到了爭迎堂。

進了堂,卻發現堂裡居然仍是坐著敬國公家一家三口。

錦魚:……

剛才發生在履霜院的事,她不相信這一家三口會不知道。

她有些委頓地上前行了禮,便坐下。

見幾上有點心,丫頭們又奉了茶,她也不客氣,端起茶來喝了幾口,又拿了一塊牡丹如意糕吃了起來。

反正他們不說話,她就喝茶吃東西。

吃到第三塊棗花酥時,敬國公夫人終於開了口:“聽說,你們家也想和離?”

錦魚這才放下手中點心,點了點頭,卻不想多說什麼。

“其實你們家若真想和離,隻消會及諸親,聚會二親即可。倒也不必錦心本人同意。”

卻聽敬國公如此說。

錦魚心裡本就疲憊不堪,聽了這話,火氣就跟火苗見了風一樣,蹭蹭往上竄。

看來“平妻”真不好聽,對國公府也不是什麼臉上有光的事。

這一家三口等在這裡是想要跟她談和離啊。

敬國公剛才這話,是在說她們景陽侯府不是真心想和離嗎?

她對和離的規矩並不清楚。但是婚姻確實是結兩姓之好,可能真的隻要景陽侯與許夫人出麵,再加上敬國公夫妻同意就行了。

可是敬國公府平妻不夠,還非逼他們和離,實在是欺人太甚。

本來她今天隻是來傳話的,也沒資格代表衛家跟柳家談和離。

可是她還是有些氣不過。再說,剛才錦心說了死都不和離。他們不可能不知道。卻還是想繞過錦心,跟衛家直接談和離。如果錦心說的是真心話,這不是要活活逼死錦心嗎?未免太過分了。

“敬國公府連平妻都敢娶,這樣的人家,我們衛家實在是高攀不起的。我剛才也跟我姐姐說了,若她願意,我今日便帶她回家。可是她不肯呀!”

“衛五娘子,到底是你們家騙婚在前。再說,你姐姐但凡有你一分賢惠,也至於鬨到今天這個地步。我們家是勢大不假,可也不是那不講理的人家。至於為什麼要娶這個平妻,也有不得已的苦衷。”

這回說話的卻是敬國公夫人,難得的,竟沒有氣勢淩人地抖威風。

錦魚蹙起眉頭,是是非非,誰都有誰的立場,又怎麼爭論得清楚?雖然她也覺得錦心做錯了許多的事,可國公府就做得很對嗎?至於苦衷,這話倒也不假。隻是不該把責任全推到錦心頭上。

不過,對敬國公夫人,她倒也不想太無禮,長歎一口氣,道:“說到底,也不過是我姐姐對小公爺的一片癡心,才鬨出這許多事來。不管國公爺信不信,夫人,您至少該信我的話。我們家是真心想要和離。可是……若是我姐姐癡心不改,我們家也隻能隨她去了。”

說到這裡,她頭一回正眼看向柳鎮。

柳鎮有些意外,怔怔地看著她,眼中竟有幾分晶瑩。

錦魚便道:“小公爺,我姐姐確實做了許多的錯事,可她對你卻是一片真心。她不肯和離,之前又簽了保證書,你就是要娶十個平妻,她也好,我們衛家也好,都攔不住。不求你看在景陽侯府的臉麵上,隻求你看在她那一腔癡情上,不說多善待她,至少彆像我今日所見的那般苛待她。”

這話,她沒對敬國公夫人說。雖然後宅的事,都是敬國公夫人說了算。

可說到底,錦心心裡最重要的人,不是敬國公夫人而是柳鎮。

如果柳鎮能對錦心稍微好些,敬國公夫人便是再凶些,想來錦心也不會像個怨婦。

柳鎮滿臉蒼白,嘴唇囁嚅著,低下頭,點了點下頜。

敬國公夫人便道:“也罷,一會兒我就給她院子裡重新派了人。三進院子,也隨她走動,一應供給都如從前。”

錦魚想起王媽媽所托,忙道:“她身邊如今隻有一個陪房王媽媽,還請夫人許她自由進出吧。她是個明白人,不會添亂子的。”

敬國公夫人沒說什麼,隻點了點頭。

“衛五娘子果然是個會說話的。難怪我夫人說以後與衛家說話,就找你了。說句實在話,若不是看著景陽侯府的顏麵,我們早就一紙休書休了你姐姐了。罷了,若她不肯和離,我們也不逼她。隻是顧茹嫁進來後,我們已經答應了顧家,要給她請封世子夫人的誥命。”

錦魚指尖用力,手上捏著的棗花酥頓時碎成了渣。

原來他們謀的竟然還不止是平妻,這是要把錦心降妻為妾了。

柳顧兩家這也太過狠毒,太不把景陽侯府放在眼裡了。

這絕對絕對不能答應。

第106章 小病是福

錦魚對誥命什麼的本來一無所知。

還是這回江淩可能當上從五品, 胡氏跟她開玩笑,說她很快也能當上個誥命夫人。

她才知道,原來本朝五品以上官員, 便可以給妻子母親請封。

當然官員品級越低, 被批準的可能性也越低。

畢竟誥命這東西, 是有俸祿可領的, 便是對官員本身,也要由皇帝親自批準。誥命是嘉賞,隻封贈給功績突出者。

有誥命的官員與沒誥命的官員,在朝中升遷的速度也是前者遠遠快過後者。

國公世子夫人為從三品。

可封為淑人。

封了誥命,不光是可以領一份俸祿這麼簡單, 也不僅僅是可以在新年進宮朝見,參加宴會,更要緊的是這意味著一種來自帝王的認可和讚許。

封了誥命, 再要說什麼和離被休,那是根本不可能的事情。

錦心雖然嫁過來這麼久,但是柳家一直沒有給她請封。可見是對她不滿, 早就留了後手。

如果顧茹嫁進來做了平妻, 又得了誥命, 那麼, 即使她是後進門的, 地位也遠遠高過錦心。

一旦成真, 錦心雖是元配, 卻要反過來給她請安行禮,做小伏低。

大概這是顧家答應做平妻的條件吧。

錦魚撣了撣襟上的餅渣, 低下頭,端起天青色茶碗, 慢慢喝了幾口,平定了一下自己的憤怒,才淡淡道:“敬國公謬讚了。小女子笨嘴拙舌的。我也不想多說。隻說如果你們真的娶了顧茹進門,單隻給她請封淑人,不給我姐姐請封,那便是降妻為妾。我們衛家雖然不如你們勢大,可也顧不了臉麵了,自然一紙訴狀將你們兩家全都告上公堂。”

就算告不贏,也要叫柳顧兩家的佳話街知巷聞。

“嗬嗬嗬嗬……”敬國公大笑,半天止住笑聲,道:“想不到衛五娘子這般天真。這個狀,你們便是告到皇上跟前,也贏不了。”

錦魚抬起頭,轉過臉看他,原來柳家人人都有這囂張勁兒。

她冷冷一笑:“原來敬國公已經能替皇上斷案了麼?我倒要叫我爹爹到皇上跟前去問一問。”

敬國公的笑聲驀然止住。

他一時大意,竟叫衛五娘子抓住了把柄。萬沒想到這女子反應竟是這樣快。

“這裡隻有我們幾個,真上了金殿,你也是誣告。”

錦魚卻站起了身:“是不是誣告,難不成您又替皇上作主斷了案?!我先告辭了。過兩天,我會打發人來看我姐姐,看看她是不是還過著那不人不鬼的日子。”

卻聽敬國公夫人叫了一聲:“且慢。”然後起了身,走到錦魚身邊,道:“我送你出去吧。”

錦魚看也沒看敬國公一眼,衝敬國公夫人行了一禮,道了聲客氣。

敬國公夫人與她走到廊下,道:“上回你說要那些撥出來的牡丹花兒,我交待他們了,讓給你送去。是送到江家還是送到你的國色天香園?”

錦魚沒想敬國公夫人居然還記得這事。

她愛花如命,再說錦心花重金收羅的必是名種,花兒何罪,竟叫這樣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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