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庶女多福 莊小九 135983 字 3個月前

就見她爹跟江淩坐在窗前,大條案上放著一隻淺白香榧木的棋盤,進近了,就見黑子多白子少。

白者為陽,黑者為陰。

陽為尊,陰為卑。

想來江淩執黑。她爹執白。

她對圍棋最不精,卻也看得明白輸贏。這是江淩贏了三子。

她平素也沒見江淩下過棋,不由訝異。

更訝異的是,自打出了許氏的事,她爹的臉就沒有開朗過。

也不知道江淩跟她爹說什麼了。

明明她爹都輸了,還笑得這麼開心。

便上前見了禮,江淩起身,指了指椅子。

小童忙上前挪椅子。

景陽侯笑對錦魚道:“你來了。你可真是嫁了個好夫婿。”

錦魚臉上一紅,跟江淩坐下,問是怎麼回事。

江淩笑而不語。

景陽侯道:“江淩說要外放,還要帶著寧哥兒跟你娘一起去。我們誰也說服不了誰,便賭了一局。”

錦魚轉頭問江淩:“夫君會下棋麼?我以前沒見你下過?”

江淩搖頭。

錦魚駭然。

不會下,怎麼贏了她爹的?

景陽侯撚著胡須,道:“我現教了他規則。又讓了他三子。”

錦魚:……

江淩現學現賣,就能跟她爹打成個平手?未免也太過厲害了。

不由兩眼冒著星星看江淩。

江淩被她看得玉白的臉上微微一紅,清清嗓子,道:“其實凡事不過政爭二字。”

錦魚更覺不解。

把下棋比作兩軍交戰,倒是常聽人說。

比作政爭,還是頭一回聽人這樣說。

江淩便解釋道:“你看這棋盤縱橫交錯,如一張網。所求者不過是多占一些關係,多占一點地盤。與政爭何異?”

景陽侯大笑,道:“真是一理通,百理通。你既覺得外放更好,便去吧。”

錦魚實在沒想到會這樣容易。

可是也不容易。

誰能想到江淩居然能夠用政爭之理來下棋,還贏了她爹呢?

難道她爹是有名的臭棋簍子?!

也好奇,江淩用的是什麼理由,要帶寧哥兒跟她娘走。

當著她爹的麵,自然不好問。

她忙道:“爹若是同意了,是再好不過。您可得幫著勸勸老太太。她老人家正不自在呢。”

景陽侯點了點頭。

又閒話了幾句,打發人去問,老太太歇午覺沒有。

說是老太太歇下了。

景陽侯便與他們細細說起北邊的戰事來。

好在今年秋天大熟,各地糧倉都是滿的,大軍糧晌充足,隻是狄軍是往年的數倍,守軍兵力嚴重不足。

就算現征新兵,上了戰場,也不頂事。

景陽侯便問江淩如何補充兵源。

江淩便道:“小公爺想上邊關,不如由他單建一軍,有敬國公相助,可從後方各營衛抽調精兵一萬……”

江淩話語未畢,錦魚便拉了他一把,還瞪了他一眼。江淩忙緊緊閉了嘴。

景陽侯臉色頓時如烏雲密布。

兩個女婿怎麼就差這麼遠呢。但凡小公爺有江淩半分痛惜妻子之心,兩家也不會鬨到現在這樣不可開交。

錦心是不糊塗不懂事,可是對小公爺的癡心,他這個當爹的看著都心疼。

若不是柳家太過欺負人,錦心也不會一錯再錯。

最後鬨出許氏的事情來。

差點兒毀掉他們景陽侯府。

柳鎮還想去升官晉爵,到邊關立功,還要他給柳鎮抽調精兵良將?當他是個沒脾氣的泥人不成?

可是江淩向來智計無雙,明知他不樂意,為什麼要出這個主意?

他略一冷靜,便目光沉沉看向江淩。

江淩一張玉白的臉上什麼也看不出來,沉靜得跟玉雕一般。

景陽侯便看向錦魚。錦魚忙又暗暗扯了江淩衣袖一下。

江淩才微微一笑道:“逼急了,敬國公直接去找皇上。皇上能不答應麼?到時皇上必然認為,嶽父不能以國家社稷為重,嶽父反失了他的信任。以我看,搶在前頭,積極促成此事,才是正理。”

景陽侯微蹙眉心。

江淩又鄭重道:“嶽父,邊關為重。援軍每晚到一日,邊疆軍士民眾便不知要多死多少人。”

景陽侯怒道:“有的是想前往立功的勳貴子弟。之前柯家那個厚英,也在爭呢。”

錦魚聽這名字熟悉,突然想起,這位柯厚英,她還見過。是柯秀英的哥哥。當初在宏福寺,還作了詩。算是文武全才。隻是長什麼樣記不住了,隻記得黑乎乎一個大高個兒。

“柯家是太子的人了。若是派他,怕誠親王那邊,未必樂意。皇上也未必樂意。”江淩道。

景陽侯哼了一聲。

江淩笑道:“那不如折中如何?柳鎮為主帥,柯厚英為副帥?”

錦魚忙站起來,給她爹倒了一杯茶,勸道:“爹爹恨小公爺倒也無可厚非。隻是四姐姐到底還在柳家。之前我去看時,見柳家倒也沒太過為難四姐姐。咱們與顧家為敵不可避免,我看柳家倒沒真想與咱們衛家為敵,對我十分禮遇。”

過去的事已經無可挽回,既然柳家不想把事做絕,衛家何不聯合柳家?到時候衛家與顧家真的打起來,柳家哪怕是兩不相幫也好啊。

她與江淩一左一右,勸了景陽侯半天,景陽侯才算是點了頭。

又閒話了一陣朝中諸事,期頤堂來通知說老太太醒了。

他們這才一起出來,往期頤堂去。

*

老太太其實也沒睡著。隻不過是閉著眼養了陣神。

與花媽媽又商議了半天。

聽說侯爺問,便讓招了來。

等見景陽侯臉色輕鬆帶著錦魚跟江淩進門,不由也是吃了一驚。

知道這五姑爺能乾。

可這也太過能乾了些。

侯爺這臉色都陰了多少日子了。怎麼跟五姑爺談了一回,就變了樣?

侯爺與江淩進來,自然也先問老太太的起居。

這才說到秦氏與寧哥兒的事上來。

景陽侯便道:“我也這把年紀了,兒女成群,還續什麼弦?”

老太太聽了,與花媽媽對視一眼,便定了定神道:“既如此,便沒妨礙了。”便叫錦魚:“去那頭叫你娘過來。”

錦魚笑笑,出來到東梢間,見寧哥兒也已經醒了,正趴在秦氏的肩膀上,吭著指頭,口水流在秦氏肩窩裡。

不由笑道:“怎麼天天都在流口水?將來不是個饞嘴貓兒吧?”

秦氏嗔笑道:“什麼都不懂,就瞎說。這是在長牙呢。”

錦魚便把她爹不打算續弦的事說了。

這也算是個好消息。

便問秦氏:“若爹爹不續弦,娘就是回府也沒什麼。可還要跟著我們走?”

秦氏想都沒想,道:“我自然是更願意跟你們過!”

錦魚:……

看來她娘始終對她爹有心結。

不知是因為洛陽莊上的十五年,還是因為許夫人之死。

錦魚心裡有了數,便帶著秦氏,抱著寧哥兒過到西梢間。

*

寧哥兒一出現,老太太滿臉的皺紋都好像能發光,直叫抱過去。

秦氏便把寧哥兒擱在炕上。

寧哥兒也不認生,撅著小屁股,在炕上爬來爬去,一路的口水,滴在老太太的蜀出彩暈錦床褥上。

老太太卻笑得合不攏嘴,也不嫌臟。

秦氏站在炕邊上,生怕寧哥兒一時爬得太快,掉下炕來。

景陽侯的目光落在她的身上,定了定,才慢慢轉開。

老太太便道:“你之前擔心著回頭有了新夫人,寧哥兒不好辦。如今也不必擔心了。侯爺也不續弦。我這就叫人給你收拾了屋子,你回頭趕緊帶著寧哥兒搬回來住。”

秦氏低頭不語,卻飛快地瞟了一眼錦魚。

錦魚便走到景陽侯身邊,輕輕扯了一下他的衣袖。

她爹剛才可是答應了的,彆見著老太太就反悔了。

景陽侯清了清嗓音道:“江淩說他跟錦魚兩人若是去赴任,怎麼也要過了年。那時寧哥兒也差不多一歲了。錦魚出門在外,到底有個老成的人在身邊放心些……”

誰知景陽侯話還沒說完,老太太一揚手,就朝他扔了一隻杯子。

隻是老太太力氣不足,那茶杯摔在地上,劃拉一聲,地上一地青色碎瓷,滿屋都是花香。

寧哥兒嚇得哇地一聲大哭起來,秦氏一把抱起他,拍哄起來。

老太太素來平和,何時這般暴躁過,還是當著寧哥兒的麵?

可見是氣狠了。她枯瘦的手抬著,指著景陽侯直抖,嘴唇哆嗦個不停。

花媽媽忙上前打圓場:“您再生氣,也彆氣著自個兒。”說著轉臉衝侯爺道:“他們小的不懂事,你怎麼也如此不懂事。為了叫秦氏跟寧哥兒回來,大郎也送走了。弦也不讓你續了,老太太是忍了又忍,怎麼她們還是鬨著要走?你不說罵她們一頓,怎麼倒幫他們說起話來?”

花媽媽是老太太身邊的老人,自小抱著侯爺長大的,老太太氣得說不出話來,替老太太教訓幾句,倒也是常理。

景陽侯也沒想到老太太會氣成這樣。

再多的話也憋了回去。隻得站起身,作了一揖,口裡說“兒子不孝”,直賠不是。

錦魚見了,也知道這便是老太太能做出的最大的讓步了。

她倒也不是一定要她娘跟他們走。

主要還是覺得路上顛簸不乾淨,怕寧哥兒生病。

便看她娘。

她娘也看過來,半天,垂下秀眉,輕輕點了點頭。

錦魚便給江淩遞了個眼色。

江淩也輕輕頷首。

錦魚這才上前,哄老太太,勸道:“把這院子隔出來,豈不吵著老太太?我看不如就讓我娘還住在紫竹齋。”

老太太聽她這話一說,才轉怒為喜,道:“紫竹齋巴掌大的地方,怎麼住得人!”

景陽侯見狀忙道:“望燕樓大,就讓他們從望燕樓再隔出一些地方來,跟紫竹齋連在一處。您這兒也就彆動土了,吵得您不安生。”

一邊讓一步。

她娘跟寧哥兒以後的去處,總算是塵埃落定。

*

回到家,錦魚才問江淩下棋是怎麼回事。

江淩笑道:“這事也是巧了。之前有人請客,偶然說起嶽父年輕時極愛下棋,隻是棋藝不高。當上兵部尚書後,怕人笑話不會用兵,便不怎麼下了。因此咱們都不知此事。”

錦魚不由失笑。她娘也許知道,隻是從來懶得提。

“可你不會下,怎麼就敢跟我爹打這個賭?”

江淩默了默,憋著笑,誠實道:“我會。”

錦魚:……

江淩結結實實坑了她爹一把。她爹還當遇到了天才。

越想越覺得好笑,越笑越忍不住,直笑得腰肢發酸,她才勉強忍住,道:“怎麼沒見你下過?”

江淩勾勾嘴角:“我不愛此道,浪費時間。有那功夫,我不如多看幾份折子。”

錦魚:……

她不由技癢,興致勃勃拉著江淩要下棋。

江淩也不掃她的興,便陪著她。

隻是錦魚也久沒下棋,又特彆想贏,每走一步,都反複思量,江淩便又拿起那《穆天子傳》,一邊看,一邊跟她下。

錦魚:……不帶這麼輕視人的。

她一定要讓江淩輸慘!

誰知她勝負欲越強,便下得越慢。

一盤棋竟下了快兩個時辰。

結果……

她還是輸了兩子。

就這,她還懷疑,江淩是故意讓她的。

怕她輸得太慘,不開心。

不過自此,錦魚便放棄了下棋,果然是太浪費時間了!

*

過了幾日,老太太便又派人催秦氏。

秦氏雖舍不得,卻也隻能收拾收拾,帶著寧哥兒搬回了景陽侯府。

就住在紫竹齋。通往望燕樓的月洞門先暫時鎖了,以免那邊施工,影響到秦氏跟寧哥兒。

轉眼便進了臘月。

錦魚早提前聯係了王青雲和宏福寺。

因為去年宏福寺施粥天下皆知,今年京中閨秀想要參加的人實在是多不勝數。尤其是有待嫁閨女的人家。

一打聽,太子妃把這事交給了衛五娘子。

一個個都往忙往錦魚的怡然居跑,出手一個比一個大方。

錦魚見捐來的銀兩實在太多,今年天侯也正常,沒有什麼災民,便跟王青雲商量,不如把這些錢分出一部分來,派給各處的慈幼局,及京中在籍的鰥寡孤獨貧困人家。

王青雲自然同意了。

於是臘八節那日,除了宏福寺,整個京城的慈幼局及貧困人家,人人都分到了太子妃送的香香濃濃的臘八粥。

太子妃的仁德賢名再一次傳得轟轟烈烈。

而經此一事,眾人也都知曉。

太子妃在宮外的幫手,不是繼母王家夫人,不是未過門的親弟媳婦,而是衛五娘子江三奶奶。

一時衛五娘子江三奶奶的大名再度為京城百姓所知。

女人們多稱她為衛五娘子。

男人們則多稱她為江三奶奶。

過年時,她跟江淩都怕上門的人太多,招待不過來,索性回江家,從年三十住到了十五。

江家此時的日子早殷實起來。

宏福梨膏不但在京裡賣得極好。還有人販了到各州府去。

一年能有上萬銀子的收入。

江家的男人們也都有了些差事。

雖差遣都是六品以下,但一家子都興隆起來。

錦魚與江淩初三日回了景陽侯府。

當天,出嫁的女兒們,錦熙錦蘭錦芬都回來了。

隻獨缺了錦心一個。

這回倒不是錦心不肯來,而是她早在十一月初,便跟著柳鎮顧茹去了邊關。

錦魚二月十二在國色天香園辦了生辰宴。家中大小全都齊了,還有能來的朋友。

錦芬也來了,偷偷拉著錦魚說,錦魚上回去過周家後,周家便沒再打她那筆錢的主意,好生感激。

錦魚想想,過去姐妹間那些小事,也沒什麼好計較的。便囑咐她好好養身子,順利生下孩子才是正經。

進了三月,皇上果然升了江淩一級,仍想留他在樞密院任職。

可江淩也不知道怎麼勸說皇上的,皇上同意了他外放。

外官品階比京官略低,便委任了從四品的兩浙路知府。

算是一口氣升了兩級。

兩浙路是極富庶之地,實在是個人人爭搶的肥缺。

可見皇上確實對江淩不薄。

過了寧哥兒一歲的生日,參加完鐘微王青山的婚禮,四月初,錦魚便與江淩離京赴任。

接下來八年,江淩累官從兩浙路知府,升到京西南路知府如樞密直學士,再升到京東東路知府樞密直學士,已經是個曆練豐富的三品大員。

錦魚也沒閒著,各處收集奇花異草之外,肚子還挺爭氣。

先在兩浙生下一子,又在京西南路生下一女,到京東東路又生下了一子。

這一年剛過完中秋不久,江淩突然接到皇上密旨,命他即刻回京。

第137章 長亭人滿

密旨是八百裡加急送來的。

並未細說原由。

但江淩自有其他的消息來路, 早幾日已經接到消息,皇上中秋宴飲,招了風寒。

現在急詔他進京, 江淩猜是皇上病重, 便計劃與錦魚分頭回京。

江淩快馬先行, 錦魚帶孩子們收拾了行囊慢慢走。怕路上趕得太急, 錦魚與孩子們受不了。

可是錦魚正兵荒馬亂地收拾東西,江淩人還沒出青州,又接到京裡的來信,命江淩原地待命,等接任官員到任, 交接之後再回京。

等待朝庭接任官員到任期間,江淩找了家大鏢局,雇了足足三十餘輛馬車, 等交接完畢,便帶著全家人浩浩蕩蕩地返京。

永勝侯府與景陽侯府早得了信,搶著說讓他們兩個先彆回怡然居, 可以到府中暫住。

錦魚與江淩自然都拒絕了。

他們離京之時, 錦魚早做了安排。

茯苓原來在江家替錦魚當家時, 就相中了江家的一個姓吳的管事。

錦魚走前, 替她把那位吳管事從江家要了來, 一起脫了籍。

送了一千兩銀子的嫁妝, 讓他們成了親, 便留他們夫妻兩個在京替自己照看著怡然居與樸園。

香羅一家子都在府裡,便仍留香羅在京, 替她監督各位掌櫃的,打理嫁妝。

香羅一來二去的, 與綠柳莊的一個姓陳的窮書生看對了眼。

錦魚離京不久,香羅也成了親。

錦魚便派人專程跑了一趟,如茯苓一般也給她脫了籍,同樣也給了一千兩的嫁妝。

香羅及一家子自然都感激不儘,儘忠職守,這些年錦魚賺的錢,數都數不過來。香羅每年都跑一趟,跟她交接賬目。

豆綠圓兒滿兒魯媽媽雷二嫂子,還有八個有功夫的藍牌婢女,錦魚帶了同行。

在兩浙之時,江淩主管十四州,兩軍。

她對人都隻說豆綠是她的表妹,帶著四處走動。

一來二去的,來求親的人不少。

其中最合適的莫過於常州刺史盧家。

江淩替豆綠考察了一下。了解到這家子也是大族,人口多。盧夫人說的是他家的八公子,還是個嫡出的。人才品性都不錯。

錦魚這才跟盧夫人交底,說豆綠原是她的丫頭。隻是兩人的情分,比情姐妹還親。若是盧家嫌棄豆綠的出身,這親事便做不得。

盧夫人回家商議了一番,回來說“寧娶大家婢,不娶小家女”,丫頭出身也不礙事。

誰知豆綠卻不肯,說嫁到盧家,便要跟錦魚分開了。

還說不如讓江淩替她在軍中招一個女婿,負責江淩的守衛。

這樣她就仍可跟在錦魚身邊。

錦魚勸了豆綠好久,豆綠都不肯點頭。

錦魚便問豆綠是不是不喜歡那位盧公子。

豆綠卻紅著臉一個勁搖頭。

錦魚便奇道:“你既喜歡他,為何不肯嫁他?”

豆綠聳聳蒜頭鼻子,怒道:“那也沒喜歡姑娘多!”

還是江淩出麵道:“你先嫁了。我跟盧刺史說,讓他家這位公子拜在我的門下。日後,我們去哪兒,你們也去哪兒。也是一樣的。”

這門親事才算是談成了。

兩人成親後,盧公子便跟在江淩身邊做了個幕僚,替江淩辦一些瑣事。

因著豆綠的關係,江淩便著意培養他。這盧公子人品學識都不錯,又肯學。因此倒成了江淩的左右手。

江淩轉任,這位盧公子與豆綠自然也隨行。

如今盧公子也是個正八品的錄事。豆綠也接連生了兩個兒子。盼著再生一個姑娘。

有了孩子,自然不可能再如從前那般,不能再跟出跟進地伺候錦魚。

圓兒滿兒兩個便接了上來。這兩人又要好,又都是極伶俐的。

雖與豆綠到底不同,錦魚也沒覺得有什麼不便,這兩個孩子她瞧著長大,就跟她半個女兒一樣,

生了孩子後,自然也要找奶娘,添丫頭。

一來二去的,她與江淩身邊竟是有了二三十個丫頭婆子。

這次回京,那些丫頭婆子也有願意跟著的,也有想留在老家的。

最後浩浩蕩蕩,包括江淩養的清客門人幕僚家眷,也有五十幾人。

住怡然居自然是不成的。

錦魚便跟江淩商量她們住樸園。

樸園地方是夠的。

唯一不妥的,便是江淩如今是堂堂三品大員,怎麼也不該住到新安坊這個地段。

便是對麵常恭坊怡然居,也隻是小官之家,不太妥當。

不過江淩與錦魚都不是計較這些的人。

何況隻是暫住。等江淩進京,正式有了任用,自會有官邸。

因此便給兩家回信,說是要暫時住在樸園。

兩家也就沒再多勸。

怕過於驚動,也因為帶著孩子,行程難定,他們就沒說具體到京的日子,打算悄悄進了京,才跟各家聯絡。

兩地相隔有上千裡路,他們帶的人又多,這一走,路上倒走了將近二十天。

這一日到了神京城外,隔著二三十裡地,有個泉水鎮。

他們找了個鎮上最大的酒樓歇腳吃午飯。

誰知剛進包房,菜還沒來得及上,小二就跑來說,永勝侯府與景陽侯府的人要來請安。

錦魚與江淩對視一眼,都覺得十分訝異。

錦魚便讓圓兒去瞧瞧。

豆綠笑道:“不如我去瞧瞧。若是不要緊的,就打發了,省得耽擱了哥兒姐兒吃飯。”

錦魚已經久不差遣豆綠做這種小事。

不過見她自己主動請纓,便點點頭。

圓兒識得江家人,對衛家人不熟悉。滿兒就不提了。哪邊都不熟。膽子也小些,這種外頭的事,她一般不叫圓兒應付。

一時豆綠去了,回來時滿臉激動,身後跟著兩個婆子,還有兩個少年。

錦魚跟江淩忙齊齊起了身,錦魚不等兩個婆子走近,就激動地迎上前,打量起那兩位少年。

卻見一大一小。

小的那個年紀看著不過十歲上下,臉兒略長,膚色白淨,眉毛輕揚,眉眼間有一種說不出的安寧自若之態,身材挺拔如一竿小小翠竹,襯著一身嫩黃色燕羽觴道袍,越顯得他如天上仙童下凡,超凡脫俗。

錦魚激動地指著他,半天喊了出來:“寧哥兒!”

寧哥兒這才淡淡一笑,從容施禮,叫了一聲:“姐姐!”又叫了江淩一聲:“姐夫!”

跟著他的婆子便笑道:“到底寧哥兒小時候,姑奶奶沒少抱他,竟是一眼就認出來了。聽說你們要回來,夫人激動得幾宿睡不著,說要派人來接。寧哥兒吵著要親自來,夫人便答應了。天天想要早點見著他的三個小外甥呢!”

錦魚認得這婆子,正是寧哥兒的奶娘姚嬤嬤,忙親親熱熱打了招呼。

這才又去看那大一些的少年,十三四歲的模樣,比江淩矮半個頭,臉龐圓圓肉肉紅紅潤潤,像隻紅蘋果,笑起來眼尾下垂,十分親切可愛。

那少年也好奇地打量著她,笑道:“嬸嬸可認得出我來?”

錦魚撫掌失聲叫道:“賢哥兒,你是賢哥兒!”

她可記得,新婚之夜,江淩的大哥沒個正形,讓當時才三歲大的賢哥兒來尿她跟江淩的新床。

賢哥兒笑得臉兒更圓,十分開心:“想不到嬸嬸還記得我。”又叫江淩三叔。

江淩自然是認得他們兩個的,此時上前道:“趕緊坐下吧。你們怎麼會在這裡?”

賢哥兒便笑得見牙不見眼地道:“祖母得了信,高興得天天問幾遍。我娘便打發了我來這裡等著。等了七八日,總算是等著了。不想景陽侯府也是一般的心思,我在這裡撞著了寧哥兒,倒做個了伴兒。剛才見到你們來了,先打發了小廝快馬回去報信兒,這才上來請安。”

一時大家熱熱鬨鬨地問候家中諸人,江淩便笑衝錦魚道:“我往年回來,母親可沒這般熱情。可見夫人是眾望所歸,大家都想念得緊。”

錦魚有些得意地點頭,這些年她人雖在外地,可是逢年過節,可沒少了派人進京送東送西,與白夫人的關係並沒生疏。

她又指了指站在一旁一臉懵懵的三張小臉,道:“母親可也是天天盼著見見這三個呢。”忙叫三個孩子叫叔叔舅舅。

認完了人,卻聽有稚嫩的小嗓音在嚷“祖母外祖母!”

卻是幼子東東,如今才隻有兩歲,此時正活蹦亂跳地亂叫。

錦魚不由哈哈笑出聲來。

因跟他說過,這次回來會見到外祖母和祖母。他可能是見著兩個老太太,便亂叫了起來。

老大浙哥兒今年已經七歲,倒能分辯,跟弟弟道:“你彆亂叫,那是祖母外祖母身邊的嬤嬤們。”

錦魚忙指著兩位嬤嬤教孩子們認。除了姚嬤嬤,另外一位是賢哥兒的奶娘,叫侯嬤嬤。

西姐兒五歲大,見到寧哥兒,睜著黑亮亮的大眼睛,不住地看,好奇得很。

寧哥兒便湊過去,從腰下摘下三件東西來。把一隻白玉雙魚珮給了浙哥兒,把一個金累絲的牡丹香囊送給西姐兒。

還沒輪到他,東哥兒先急了,舅舅舅舅地叫,蹬著小腿往前竄,寧哥兒便彎下腰來,從自己頸裡掏出一隻五彩寶石長命鎖,掛在東東脖子上,還學著大人們的模樣,道:“都是不值錢的小玩意兒,你們拿著玩兒吧。”

寧哥兒也不過比浙哥兒大了兩歲,倒是迫不及待地擺起了小舅舅的大架子,老氣橫秋的,逗得錦魚忍不住一個勁兒地笑。

被錦魚笑了,寧哥兒也不惱,隻微粉了小臉,態度倒仍是從容得很。

與寧哥兒賢哥兒這一遇,錦魚連飯都吃不下了,真真歸心似箭。

大家匆匆吃過,便又往京裡趕。

一路上,她便耐心地跟三個孩子解釋家裡都有些什麼人。浙哥兒跟西姐兒嘰嘰喳喳問東問西十分興奮。

雖說他們在青州也有很多好朋友,與豆綠姨的兩個孩子也是打小形影不離的。

可母親嘴裡的祖母外祖母,伯叔舅姨,還有堂兄妹表兄妹們,一個個數不過來,還是讓他們好奇。

東東坐在一邊,一邊扳著自己的小腳丫玩,嘴裡仍一直嘟囔著“祖母外祖母”。

也不知道走了多久,就聽外頭圓兒興奮地叫了起來:“夫人,不得了,快到長亭了,好多人呀。”

滿兒坐在門邊,忙打了馬車的簾子。

錦魚一眼看去,就見長亭內外確實是人滿為患。

不過隔得有些遠,也看不清那些人誰是誰。

江淩騎馬走在車邊,見她掀了簾子,笑道:“怎麼大家消息都這般靈通?”

錦魚卻微蹙了眉頭,道:“按說賢哥兒與寧哥兒派去的小廝來回,也不會這麼快吧?莫不是來接彆人的?”

江淩想想,覺得甚是有理,便笑笑不語。

及至到了長亭處,卻見一窩蜂似地湧過來不少人,都是男子,大多穿著襴衫,頭戴帽巾,尤以青色為多,朱色次之,零星還有紫衣。

錦魚正詫異,江淩已經縱馬上前,下了馬與那些人招呼起來。

卻原來真有不少人是來迎江淩的。

錦魚臉上一紅。

她隻想到了家裡人,沒想到江淩雖然離京八年,可輾轉地方,在官場上早結了不知道多少緣分。

她正詫異,卻赫然見江淩領著幾人前來。

當中一人穿深紫色的圓領襴袍,頭戴展腳襆頭,腳穿六合皂靴。身形高大,神態激動,正是她爹景陽侯。

她眼眶發熱,忙帶孩子們下車,迎上前去。

八年不見,她爹須鬢半白,麵貌倒沒見得老了多少。

還未走近,她就要跪拜,景陽侯早大步搶前,一手抓住她的胳膊,道:“不必多禮。”卻又拿眼不住地打量她,眼中泛紅,半天聲音微顫,道:“老太太跟你娘自打接了你的信,一天能念叨八百回。回來就好,回來就好。”

他又去看三個孩子,見都長得跟年畫上的金童一般可愛,尤其是最小的東東,麵皮如玉,與江淩最相似,實在是好看,忍不住抱起來,就親了一口。

東東抓住景陽侯的胡子,亂叫:“祖父外祖父。”

景陽侯哈哈大笑,糾正道:“外祖父!”

東東眼睛滴溜溜地看錦魚,錦魚忙也教他一遍。他才稚聲喊:“外祖父!”

景陽侯開心至極。

錦魚也忍不住笑,見四周圍得人一層一層的,不由想不明白,便問景陽侯是怎麼知道他們今日到的。

景陽侯手上抱著東東,舍不得放,臉上一紅道:“我一早得了東橋驛驛報,知道你們今日必能進京,本也打算下了朝過來。誰知皇上突然動問,說江淩怎麼遲遲還未回京,我便如實稟報了。”

錦魚:……

他們昨夜住在東橋驛。

所有的驛站都是兵部所轄,難怪她爹立刻就知道了。

從東橋驛進京,本來午時就該到了。

想來必是這消息一出,與江淩有些交情的官員,下了朝不及回家,便都約了一起來這長亭接風。

這才盛況如斯。

可是他們人多,孩子也多,拖拖拉拉,又在泉水鎮吃了中飯,這才拖到未時。

因見並無女眷,正要退回車上,卻見江淩旁邊站著的朱衣青年越眾而出。

那人麵貌精致,神態傲然。錦魚不由叫激動地叫了一聲:“二弟?”

如果從鐘微那頭算起,她可以叫王青山妹夫。

但她與王青雲結義之後,王青雲便讓她喚王青山一聲二弟。

王青山傲然的神色頓時化去,也親熱地叫了一聲:“二姐。”然後笑道,“你弟妹聽說你要回來,高興得給宏福寺送了八百兩銀子。又說要來接你。可她如今身子有些不方便,因此我今日便沒跟她說。怕她跑了來,人多有個閃失。”

錦魚雖不明白鐘微高興她回來,為什麼要給宏福寺送八百兩銀子,卻也忙道:“不急不急,我定然登門去瞧她去。”

說話的功夫,又擠過來一人,紫袍襆頭。臉龐厚實,卻是原來的宜春侯世子,如今的宜春侯。人比原來胖了不少。

錦魚忙叫“姐夫”。

宜春侯笑道:“我算算路程,隻當你們午時就到,怕通知了你姐姐,等她趕來撲個空。早知你們這陣子才到,就該叫她一起來接你們的。”

錦魚笑著擺擺手。

雖說八年未見,可兩家沒斷過信件往來。

這些年錦熙過得不錯。

錦魚離京沒多久,老宜春侯就因病沒了。錦熙的婆婆想不開,竟跟著就病了,沒兩年也沒了。

如今錦熙就是正經的侯夫人。雖然沒有誥命,可在宜春侯府還是可以作威作福的。

出門在外,許夫人的事早成了陳年舊事,很少有人不知進退地故意提起。也彆人敢小瞧了她。

錦魚每認一個人,就讓孩子們也跟著認一遍,正熱鬨,就聽得身後突然人聲鼎沸。

原本圍著他們看熱鬨的一堆人,大半散開。

長亭裡原來遠遠看著他們這邊一半人等,蜂擁而出,直往西麵的官道跑。

這長亭位於京東。是個三岔路口。

東西兩路而來的人,過了長亭,便是朝北進京的路。

錦魚他們從東來。

他們車多人多,堵了這邊半截路。

那邊卻是從西來,遠遠地就見塵土飛揚,黑紅二色旌旗招展。

正不知來的是什麼人,便見一個師爺模樣的中年文士跑了過來,手裡拿著名貼,拜見江淩,問道:“你們是江家的?哪個江家?”

江淩接過拜帖,不由嘴角微勾:“難不成敬國公也是今日回京?”

那人道:“可不是。舉家都回來了。”

江淩便把那拜帖子遞給錦魚,錦魚接過一看,竟是敬國公府二老爺的帖子。她還算認過親的。

柳鎮帶著二妻奔赴邊關後,兩三年間,作戰勇猛,雖勝了幾場,卻也受傷不輕。

顧茹頭胎生了個女兒,二胎生了個兒子。

敬國公夫人在京裡再也坐不住。敬國公便主動請命重回邊關鎮守。

虧得敬國公父子忠勇無敵,這些年狄人不敢再犯,可謂是四海升平。

如今看來皇上龍體確實欠安,不但詔回了江淩,也詔回了敬國公父子。

錦魚便笑道:“這可真是巧了。我也該去迎接的。”

景陽侯在旁,卻重重地冷哼一聲。他是至今也無法原諒敬國公一家。

錦魚與江淩對視一眼,江淩笑笑,道:“這裡到底不太方便。不如請嶽父暫時照看孩子們。我跟你過去請個安便是。”

那來人似乎並不清楚錦魚與敬國公府的關係,聽到這話,勸阻道:“倒不必如此客氣。一會兒太子殿下與誠親王也會來迎接我們國公爺。還請你們速速離去,讓出地方來。不便之處,改日我們自當上你們府上禮謝。”

錦魚便看向江淩,讓他拿主意,心裡卻不由暗道:這敬國公府如今還是這般跋扈。明明看到她爹還有宜春侯世子,俱是朝庭大員,怎麼敢如此不客氣地要攆人?

誰知江淩沒開口,景陽侯先怒道:“不走。凡事有個先來後到。太子殿下與誠親王還沒到呢,怎麼他們敬國公府就要狐假虎威攆人?!”

錦魚忙拉了她爹一把。

這裡除了他們帶來的人,也有四五十人。有些話,一傳二傳,還不知道傳出什麼來。

她忙問那師爺:“你們大奶奶可也回來了?”

那師爺大約聽了景陽侯的話,冷笑連聲,道:“什麼大奶奶二奶奶,我卻不知道。我們世子爺的夫人隻有一位。你們讓是不讓?不讓可彆怪我們不客氣了。”

這話一出,景陽侯勃然大怒,道:“真是欺人太甚!我倒要看看你們如何不客氣?!”

錦魚忙去勸他。官大一級壓死人。國公府確實比侯府尊貴,這也是沒法子的事。

但她心裡也極不快。當初敬國公夫婦對她極好,既是遇上了,不去見個禮就走人,實在不合適。倒不是不想禮讓。敬國公府何必如此咄咄逼人?

她眉頭微蹙,正要發作,就聽江淩冷道:“不懂事的東西。把他先綁了。一會兒我們自去找敬國公府的人說話。”

那師爺可能在京裡豪橫慣了,竟仍是冷笑連連,不跑不鬨,隻叫身邊小童趕緊回去報信,嘴裡卻道:“到時候讓你們吃不了兜著走。”

那小童一溜煙跑了。

江淩身邊護衛卻沒跟這師爺客氣。他們跟在江淩身邊,還從來沒遇到過對江淩這麼不客氣的人,當下上前,七手八腳把這師爺背手綁成了粽子。

江淩這才又勸了景陽侯幾句,攜了錦魚,叫人押著那師爺朝西邊走去。

第138章 久彆重逢

到了西邊, 卻見長亭外,眾人簇擁著一人。那人身上穿著海藍織金錦圓領襴衫,圓滾滾的。錦魚卻是認得, 正是敬國公府的二老爺, 如今也是個三品大員。旁邊還站著一位身材不高, 臉皮略黑的中年文士, 雖沒穿官服,可看那氣勢,卻硬壓了柳二老爺一頭。可見也必是一方大員。

錦魚不認識,朝江淩看了一眼。

江淩微側頭,伏在她耳邊輕道:“顧尚書。”

錦魚:……原來是顧茹的爹。

人多, 護衛押著那師爺走在前麵開路。

江淩把錦魚護在身後,穿過人群。

顧尚書一眼落在被綁的師爺身上,頓時勃然大怒, 張嘴喝道:“什麼人這麼大膽?來人……”

柳二老爺也一揮手,他身邊數十名敬國公府護衛頓時吆喝著圍了上來。

一時劍拔弩張,周圍人俱不由自主, 紛紛後退。

江淩錦魚身旁, 頓時多出一個無人的圓圈來。

江淩臉色絲毫不變, 徐步上前, 上身偏向柳二老爺, 對柳顧二人一揖為禮, 道:“晚輩是樞密直學士江淩。這是內子……”

他因已經卸任京東東路知府, 故隻以虛職自稱。

話音未落,那顧尚書目光已經閃了幾閃。

柳二老爺更是變了臉色, 定睛看向江淩,指著他道:“江學士?!玉麵諸葛?那你……你夫人……”

他話音未畢, 就見江淩身後轉出來一位花信女子,明媚如晨光,甜甜叫了一聲:“二叔父。”

柳二老爺瞪大金魚似的大眼泡,半天才回過神來,臉色有些尷尬,瞥了一眼顧尚書,道:“聽說你們也要回來,卻沒想到也是今日。實在是……緣分啊。”

錦魚忙上前半步,笑盈盈道:“誰說不是呢?我想著,既然遇到了,怎麼也要先跟乾爹乾娘請個安才好回家。”

柳二老爺附和著。

錦魚卻突地臉色一板,揚起纖白的手,指向那早蔫頭搭腦的師爺,道:“這位也不知道是哪家不長眼的清客,也不問清楚我們是誰,居然一張嘴,就要攆我們走。”

柳二老爺乾咳了兩聲。

剛才他就看見那邊來人,來接人的有景陽侯府,宜春侯府,雖怕阻了路,卻也不好去驅逐,便說要派人去商量一聲。

偏顧尚書說,他已經問過了不是什麼要緊人,要了他的帖子,硬要派自己的門客去打招呼。

不然怎麼會鬨出這樣尷尬的事情來。

這衛錦魚可是正經認過親的姑奶奶。這些年雖隨江淩在外,但年節禮品從來落下。兩家是當正經親戚走的。

顧家不會不知道。

這分明是想挑撥離間柳衛兩家。

虧得江淩衛錦魚是有手段的,直接綁了人來見他。

不然還真吃了這顧家的悶虧。

他眉頭緊皺,不滿地瞪了顧尚書一眼,讓他出麵收拾殘局。

錦魚與江淩對視一眼,頓時心知肚明。

兩邊都在這裡等人。怎麼可能不知道他們是哪個江家?

顧尚書狐假虎威,不想讓他們衛家人在此給錦心接風,才使陰招,抬了敬國公府的名頭來攆人。

江淩便嘴角一勾,笑對柳二老爺道:“柳二叔不必擔心。我一眼便知他不是敬國公府的人。若是府上的人,自然知道我們兩家的關係。此人如此招搖撞騙,我自然要拿了他來交給您老發落。”

那師爺縮著腦袋,不停飛眼色向顧尚書求救。

顧尚書黑著一張本來就黑的臉,咬牙切齒,嗬斥了那師爺幾句。

江淩便命放了人。那師爺灰溜溜地捂著臉跑了。

顧尚書卻又厭惡地狠狠盯了錦魚一眼,似乎在是怪她與敬國公府太親近,阻了顧茹的路。

江淩見了,瞳子微縮,唇邊露出一絲冷意。

*

幾人說話的工夫,馬蹄聲隆隆,旗幟飛揚,那一隊人馬已經馳近。

紅塵揚起之處,當先一位青年將軍端坐高頭大馬之上,身後跟隨八名佩劍護衛。那些護衛一水青色軟甲,赤紅頭巾,精神抖擻,令人不敢輕犯。

待他們奔到近處,錦魚就見那位青年將軍,身著玄色軟甲,外罩赤紅短身織金繡衫,腳登玄色挖雲泥金馬靴,胯下一匹膘肥體壯赤炎馬,真是威風凜凜,氣勢如虹。

曾經京城錦繡堆裡滾出來的傲嬌少年,如今已經是叱吒風雲的鐵血將軍。

錦魚這些年可沒少聽到柳鎮的消息。

就連浙哥兒這樣小小年紀,也聽說了不少關於虎威將軍的傳說。說他如何勇冠三軍,如何殺人如麻,如何令狄人聞風喪膽,如今保得邊疆安寧。

戍邊多年,小公爺整個人的氣質都變了。變得讓人幾乎認不出來。

他眼神淡漠,整個人好像每一塊肌肉都繃得緊緊的,如一柄玄鐵黑劍,冷冰冰,好像存在就隻是為了殺人。

他馳到近處,目不斜視,翻身下馬,折轉回去,立在路邊。

等第一輛四馬所拉的黑漆泥金彩雲大車停住,他才親自上前挺立車邊。

車轅上坐著的一名小廝跳下車來,掀開簾子。

一位中年男子露出臉來。

柳鎮上前半步,伸手扶住。

那中年男子慢慢下車,腳上卻似乎有些不便。

那中年男子下車之後,轉身回首,車裡便又鑽出來一位中年美婦。

那中年美婦穿得金碧輝煌,一手扶著兒子,一手扶著丈夫,得意洋洋地下了馬車。

錦魚遠遠看著,不由心裡也有幾分激動。

這麼多年,敬國公明顯老了。敬國公夫人跟他說過,敬國公的腿腳是早年受的傷,如今一入秋就會發作起來。她還從南邊給捎過藥酒。

倒是敬國公夫人,邊關的風似乎並沒有吹老她,仍是那樣英氣奢華,傲氣十足。

這時柳二老爺早按捺不住,眼淚縱橫地幾步搶上前去,就往地上要跪倒,嘴裡激動嚷道:“大哥,大嫂,你們總算是回來了。”

敬國公忙伸手去扶,眼眶發紅,連聲讓他不可如此。

柳鎮此時才給柳二老爺行禮,叫了聲二叔。

可見敬國公府規矩實在大得很。柳鎮要等二老爺先見過敬國公夫婦,才跟二老爺見禮。

這時後麵車上的人也都陸續下來了。

一個身材矮矮的貴婦人,頭上頂著一隻快兩尺高的金累絲蓮花冠,穿著粉紅色閃光的燕羽觴,她本就圓滾滾的身材放大了兩倍。好像冠夠高,她就不矮。衣服夠閃亮,她就不胖一樣。可惜落在眾人眼裡,倒像是一隻插著粉紅羽毛的肥肥老母雞。

錦魚費了點眼力,才認出來,這是顧茹!

顧茹手裡牽著一個五六歲的紅衣少年,身後奶娘手上還抱著一個大約兩三歲的小姑娘。

顧茹本來生了三個孩子。長女夭折了,剩下現在這一兒一女。

錦魚的目光掠過她,看向她身後。

後麵一駕車上,下來一位少婦,半低著頭,慢慢向前走。

她穿著一件淺灰色的古香緞褙子,袖口領邊都是黑色,裡麵穿著白色的抹胸,下麵係一條慘白拖地百迭裙。

她身材高挑,極瘦,走起路來,又極慢,竟有幾分神鬼莫辯。

顧茹不當華麗,錦心又太過寡淡。

她身後奶娘手上抱著一個三四歲大的小姑娘。那小姑娘怯怯地縮在奶娘懷裡,想是怕生,不敢張望。

敬國公夫人曾經寫信給錦魚說過。

顧茹生頭一胎時,錦心竭力照顧。

後來顧茹又生下一子。

敬國公夫人到邊關後,便對錦心網開一麵,勸了柳鎮。

錦心這才有機會懷了孕,生下了這個女兒。

不過,也不知道什麼緣故,這之後,錦心便再沒懷上過孩子。

錦心低頭行走,看也不看那小姑娘一眼,不太親近的模樣。

錦魚見了,不由心頭酸楚。

看來,錦心還是沒放下,活得沒個活人氣,連自己親生的女兒都怕她。

一時敬國公府諸人與柳二老爺顧尚書見了麵,笑聲哭聲四處響起,熱鬨非凡。

錦魚遠遠看去,隻有錦心,站在這麼熱鬨的一群人中間,像一抹沒人看見的孤魂。

她越看越不忍心,輕輕拉了江淩一把,低聲道:“我去見見四姐姐。”

江淩點了點頭。

錦魚便舉步想要偷偷靠近,不想“當啷”一聲,兩把長劍交錯發出刺耳嚇人的聲音,攔住了錦魚。正是柳鎮的青甲護衛。瞬息之間,其餘護衛也把敬國公府的諸人團團圍在中間。

江淩大驚,狠狠往回一拽錦魚。

錦魚也唬了一跳,腳下踉蹌,跌入江淩懷中。

江淩緊攬她的細腰,忙問她扭沒扭到腳,說著就彎腰要去查看。

兩人素來恩愛,家中又無老人管束,平素行跡隨意了些。

可現在這裡,少說也有上百號人,錦魚捏著拳頭,著急地輕輕捶了江淩的背心一下,粉臉通紅。

江淩這才直起身子。

這邊鬨成這樣,敬國公府諸人自然都齊齊朝他們看來。

*

錦心站在人群之後。

她沒想到回京第一天就見到錦魚。

八年的時間,她聽說錦魚生了三個孩子,二子一女。

她以為錦魚生了三個孩子,江淩又無妾室,定然會像顧茹一般,心寬體胖,變得俗不可耐。

可如今相見,錦魚竟與當年並無多大變化。

錦魚沒有戴冠,頭上隻簡單地插著一枝赤金步搖,鬢邊簪一朵八寶花鈿。

上身是一件孔雀綠宋錦直領對襟窄袖襖,下配月白暗花百迭裙,細腰如束,係著暗紅玉環綬。

她的膚色白裡透粉,眼睛裡盈盈秋水,清亮明透,顯得整個人明媚健康,像清晨帶露的牡丹花兒,比從前多了幾分貴婦才有的雍容。

錦魚……如今名副其實是個貴婦。

五年前江淩就替錦魚請了誥命。

九月的長亭,楊柳葉子都老得沒了顏色。

四周有剛剛變紅的楓。

那麼多的人目光注視之下,錦魚卻緊緊的依偎著她的丈夫。不,確切地說,是她的丈夫江淩緊緊抱著錦魚。

那樣明目張膽的幸福,叫周圍的紅楓都失了顏色。

江淩不愧是當年京中第一美少年。

如此經年,容顏不改,比之當年,卻多了一種沉穩如山的氣勢。

好像無論麵對什麼人,麵對多少目光,麵對多少不可抵擋的對手,他都可以翻手為雲,覆手為雨,揮手之間,通通化解無形。

他不再空有一副皮囊。

玉麵諸葛之名早聞達於天下,就算她遠在邊關內宅也履有耳聞。

這些年,凡他在任之地,無不大治。

萬民傘都收了無數。

若不是他自己執意四海為官,皇上早讓他重回樞密院。

離京八年,聖寵從未衰竭。

聽說每有奏折,皇上必最先查看。

時時訓誡身邊官吏,讓他們好好瞧瞧,讓學著江淩如何寫奏折。

老天何其不公!

憑什麼,錦魚就有這天大的福氣,樣樣順遂?

聽二哥說,就連錦魚那個丫頭出身的姨娘,如今在景陽侯府,也是人人都稱一聲夫人。

雖無名分,也不當家,可滿京裡的貴婦,誰不把秦氏視作景陽侯的夫人?

還有老太太,一直說身體不好,卻是老而不死,聽說把那小雜種什麼寧哥兒視同珍寶。比當初待他們四個嫡親的還要好上百倍。

錦心緊緊的捏著拳頭,指甲刺進掌心。

錦魚憑什麼能過得這麼好?!比顧茹那個賤人還要好萬倍。

明明她已經拚儘了全力,可……為什麼連老天都不肯幫她?

她好容易懷孕,得來的卻隻個女兒。一個無用的女兒!

她的心縮成一團,裡麵好像被人倒了雲南的辣椒,山西的陳醋,翻滾攪拌,難受至極。

緊緊地握在小腹的雙手,因情緒激動而微微顫抖。

“錦魚!錦魚!”這聲音實在刺耳,她猛地循聲看去,卻見她那向來高傲不可一世的婆婆,竟然大失分寸,在激動地叫喊。

她的丈夫……她的目光落在柳鎮身上。

柳鎮正呆呆地看向錦魚的方向,早沒了魂。

心裡又被刺了一刀,她卻不覺得疼痛。

一顆千瘡百孔的心,再多一個窟窿也不算什麼。

柳鎮對錦魚的心思,她早就知道。

隻是不知道,得不到的,比得到的要更令人朝思暮想。

她知道柳鎮有一壇珍藏的美酒。

不過冬瓜大小的一壇子,用大紅的蜀錦裹得嚴實。

每次大勝之後,柳鎮就會避開眾人,獨自取出那壇酒,用小小的白玉鈴鐺杯盛上一杯,慢慢飲下。然後再把那壇酒秘密珍藏。

她便開始學習釀酒。

軍人喜烈酒,所以她釀最烈的羊羔酒。

白如羊脂,入口冰清,有邊關冰雪淩冽的味道。

軍中將士無不交口稱讚,柳鎮也不拒絕。

她很高興自己終於有一樣本領強過錦魚。

可是敬國公夫人來到邊關後,她才無意中得知,柳鎮的那壇酒竟是錦魚送的薔薇露!

無論她的羊羔酒多麼醉人,也比不過錦魚的薔薇露。

人人都以為,是敬國公夫人的勸說,讓柳鎮對她回心轉意,她才能生下女兒。

其實根本不是。是那日她用羊羔酒灌醉了柳鎮。

柳鎮醒來後,看她好像一張用過的手紙,轉身而去,從此沒再飲過一口羊羔酒。

她一直想不明白。

她比顧茹美麗。

她比顧茹努力。

她對柳鎮比任何人都要癡心。她最後,連敬國公夫婦都打動了。

為什麼他就是不能愛她?就算不愛她,對她能像對顧茹那般,她也知足。

可是現在看到他投向錦魚的眼神,她終於有了答案。

柳鎮不想理她,也許是因為,她是錦魚的姐姐。

跟她在一起,他就會想起錦魚。

衛錦魚……當初為什麼要回府?

衛錦魚毀了她一輩子。

她垂下了眼眸,指甲再度戳進掌心。

*

錦魚此時早顧不上錦心,她聽見敬國公夫人在激動地叫她,心頭一熱,慌忙推了江淩一把,遠遠朝敬國公夫人的方向行了一禮,也不顧形象地叫了一聲:“乾娘!”

八名青甲護衛手上的重劍開始發抖。

原來人家這位夫人是敬國公夫人的乾女兒?!小公爺的乾妹子!?

他們都乾了啥?

幾人互相對視一眼,不由自主都去看小公爺。

這一看,手抖得劍都拿不住了。

他們家將軍向來是屍山血海,呼嘯來去,此時,卻渾身在微微顫抖。

一塊最堅最厚的寒冰,竟仿佛突然有了靈魂。

八個護衛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心道:他們驚嚇到了不該驚嚇的美人兒,一會兒將軍不會直接剁了他們的手吧?!

幾個護衛正在發呆,就聽有人喝道:“你們還不趕緊散開?還擋著道做什麼?”

他們定睛一看,原來是美人兒身邊那個男子。

這男子簡直跟他們將軍是兩個極端。

他們將軍渾身上下都緊硬如鐵。而麵前的男子,卻好像一團棉絮,輕飄飄的,他們誰上前去,都能一個指頭就戳倒。

他們將軍永遠淡漠如千年寒冰,讓人不敢靠近。而麵前的男子,卻好像這秋天的陽光,溫暖,讓人不知不覺想要靠近。

他們的臉……一個是邊關淩冽的風。一個是江南溫潤的雨。

這樣的男子,明明比他們邊關的大姑娘還要漂亮百倍。

卻不知道為什麼,他們聽他這樣一喝,就不由自主地放下了劍,讓出一條路來。

那男子就這樣從容地牽著美人兒的手從他們中間穿行過去。

幾人麵麵相覷,目瞪口呆。

錦魚終於走到了敬國公夫人的身旁。

敬國公夫人伸出雙手牽起她的,上下打量,縱聲大笑:“怎麼還是當年的模樣?不是已經是三個孩子的娘了麼?”

錦魚也笑,眼角有瑩亮的光:“乾娘不也還是當年的模樣?您可是有三個孫子孫女的人啊!”

雖然以前在京城時,各種糾結,不好太過親近。

如今分彆多年,哪裡還顧得這些?兩人激動難言。

錦魚江淩與敬國公夫婦寒暄畢,才與柳鎮相見。

柳鎮此時總算是回了神。

臉上仍是淡漠的,可眼神卻染上了秋陽的明亮。

錦魚便去見錦心。

寒暄過,錦魚便道:“爹爹與大姐夫也在那邊。我著人去叫他們來與你相見。”

錦心臉上露出幾分不知是笑還是哭的神色:“他們是來接你的。與我何乾?”

生了三個孩子,錦魚如今的脾氣比之前好了萬倍,又久彆重逢,並不生錦心的氣,正要勸錦心幾句,卻聽得鼓樂喧囂之聲傳來。

眾人心頭都是猛地一震。

錦魚略一思索,就算要勸錦心,現在也不是合適的時候。

她索性轉身,重新站到江淩身邊,抬頭與江淩對了個眼神,就見江淩默默衝她點了下頭。

果然不過片刻,就聽得遠遠傳來尖細的男聲:“太子殿下駕到!太子妃娘娘駕到!”

太子居然真的來十裡長亭迎接敬國公夫婦回京!

同來的還有青雲!

錦魚不由憂喜交加,卻聽又一聲尖細的嗓子響起:“誠親王駕到!”

誠親王?

錦魚隻覺得心臟猛地一縮,手心冰涼。

看來江淩沒說錯,皇上身體多半支撐不了多久了。

太子與誠親王都來迎接敬國公父子。

分明都是想爭取敬國公府的支持。

奪嫡之爭,你死我活,已經避無可避。

第139章 一通百通

王青雲端坐在明黃錦繡輔陳的馬車內, 身上是一件太子妃的常服,兩條靛藍色的彩披掛在胸前,下麵墜著金鳳披墜。她頭上戴的是明晃晃的太子妃用九樹鳳冠, 可卻閉著眼眸, 似乎這世界太過紛繁, 她不屑於睜眼。

她的手卻握著旁邊一個五六歲大的少年的小手。

這少年長得與她眉目相仿, 精致中透出一種天生的貴氣。

一個大眼睛的女史坐在靠近車門的側座上,掀開了車簾朝外看,嘴裡道:“回娘娘,大約有二三百人。擠得水泄不通的。不知道是來接敬國公的,還是來接江學士和衛五娘子的?”

王青雲點點頭, 嘴角浮起一縷略帶譏諷的淺笑。

自然是都有。

今日太子從前朝回到東宮,提起江淩與錦魚今日回京。

她心裡的激動可想而知,可又不好表露, 想到敬國公夫婦今日也回京,便故意惋惜道:“這麼巧?誠親王可會去迎接敬國公父子?不知今日十裡長亭會不會叫人踩塌了?”

太子一聽到誠親王三字,便眉頭緊鎖, 立刻派人去打聽。

聽到說誠親王果真會去接敬國公, 自己也坐不住了, 吩咐車馬自己也要去。

她便道:“不如我也跟殿下同去?敬國公向來最敬重他夫人。女人間說話, 與你們男人總是不同。”

太子覺得此計甚妙, 可壓誠親王一頭, 便同意了。

她卻隻覺得好笑。

她是想來接人, 不過想接的人,卻是她妹妹錦魚。

這些年, 她在宮中,自然不方便與錦魚有過多的聯係。

但是, 她沒跟太子反目成仇,還順利生下兩個孩子,在宮中地位穩固,卻是多虧了錦魚當初走時,留給她的那幾句良言。

想當初她剛進東宮時,滿腔熱誠,一心想要輔佐太子坐穩大位,每每關切前朝,勸說太子如何如何。

太子初時還能聽得進去。

可沒多久,太子對她就越來越不耐煩,經常她話還沒說完,太子就拂袖而去。

打聽之後才知道,原來是因為柯秀英。

柯秀英進宮之後,因長得與前太子妃有幾分相似,又與她所為完全相反,對太子一味吹著捧著,對前太子妃留下的兩個女兒一味討好。

好話誰不愛聽呢?

兩位小郡主對她占了她們母妃的位置本就不滿,都幫著柯秀英在太子麵前說好話。

太子越寵愛柯秀英,便越與她疏離,對她的諫言越反感。

到後來,她每有勸說,柯秀英便會從中挑撥,說女子便當相夫教子,不該對外頭的事太過熱衷,說她是圖謀不軌,不但後宮參政,還想壓太子一頭,牝雞司晨。

不到一年,太子就完全聽不進去她半句良言,甚至不再到她宮中留宿。

她眼看自己身陷泥潭,才突然想起了錦魚。

錦魚多大的本事啊?

一個莊上長大的小庶女,回府沒多久就把老太太景陽侯給拿下了。

後來又自己挑了江淩作丈夫,與江淩恩愛無雙。

這麼多年,人人提起江淩,不過三件事。

一件便是當年京中第一美少年。

一件便是玉麵諸葛,智計無雙。

但是人們最津津樂道的,卻是江淩如何愛妻如命。

便彆說……那個她多年求而不得,如今不知所蹤的混賬東西,也對錦魚一往情深。

她便細思錦魚離京前,跟她說過的話。

那時她聽到江淩想謀外任,心中不快,多少有些猜疑錦魚嘴上說願意幫她,其實私下卻勸說江淩離京,想耍滑頭,躲避奪嫡之爭。

不過她既與錦魚約定了凡事要開誠布公,便在錦魚離京前,把她召進了宮裡。

在宮裡說話雖不便,但錦魚還是委婉地表明了態度。

錦魚說,她與太子,名分所在,不求有功,但求無過,便出不了大事。

江淩竄升太快,他們夫妻離京,才能讓皇上無需忌憚太子急於擴張勢力。

他們離京,對太子與她,隻有好處,沒有壞處。

她雖接受了這番說辭,心裡卻隱隱仍有些不快。

當時並沒把這話真的聽到心裡去。

直到她陷入困境,才想起此言。

如雷灌耳,突然醒悟,這又何嘗不是給她的良言?

她身為太子妃,名分所在,不求有功,但求無過,便出不了大事。

她又何苦非要搶在太子前頭,苦心籌謀費力不討好呢?

自此一通百通,痛改前非。

她在宮裡不動聲色,暗中培植自己的勢力,雖對太子的事了如指掌,卻隻裝作不知,見了太子,趨利避害,事事順從,一味吹捧。

不過一年,硬是把太子哄得服服帖帖。

對兩個繼女,她也是一味驕縱。柯秀英送一斛珍珠,她就送十斛。柯秀英誇她們長得美,她就誇她們是仙女兒。

兩個繼女雖與她不親,卻也不會再刻意幫著柯秀英說她們的壞話了。

她也順利生下了太子的長子,又生了一個女兒。

有了孩子,她更是安心撫養兩個孩子,暗中繼續培植屬於自己的勢力。

在宮中,牢牢抓住皇上皇後娘娘,在宮外,便收買名聲,賢名遠在皇後娘娘之上。

她這太子妃坐得再穩當沒有。

她名正言順,有的是耐心慢慢等得雲開見月明。

可她有耐心,有人沒有。

一年前秦鳳路知府進獻了一個美人兒給皇上。

這美人兒膚色如藕,國色天香,舉止嬌弱。

皇上年紀越大,越喜歡這種軟嫩的女子。

當下龍顏大喜,越過禦侍、貴人、才人、美人幾個等級直接封為正三品婕妤,賜號婉。

若非皇後娘娘極力勸阻,怕要直接為嬪為妃。

婉婕妤進宮後,皇上精力便大不如前,皇後娘娘也不複多年恩寵。

一開始,前朝的事皇上還大多交給太子。

可袁相年邁,一年有半年在家養病,太子又不太肯聽她爹還有景陽侯的建議,獨自逞能,接連辦砸了好幾樣差事。

皇上被氣得不得不替太子收拾爛攤子,身子更是每況愈下。

皇後娘娘便勸皇上靜養,讓他把不要緊的小差事交給誠親王分憂。

誠親王得了機會,也不嫌事大事小,凡事親力親為,辦得妥帖,上下交讚,聲譽日隆。

太子雖有袁相,王家,鐘家,衛家等幾家鼎力相助,可還是被誠親王逼得節節敗退。

後宮便有消息傳出,說皇上竟已漸有廢立之意。

事情發展到這個地步,其實她毫不意外。

兩年前,她見袁相老邁,曾婉轉勸太子把江淩召回輔佐培養,早做打算。

可太子卻頓時變了臉色,說:“江淩不過是長得像當年的孝慧仁慈皇後,才得了父皇的偏愛。你一後宮婦人,知道什麼?江淩愛妻如命,實非男兒所為,當初勢頭正旺,卻自請出京,毫無政治眼光。我身邊人才濟濟,不缺他一個。”

她便立刻閉嘴不言。

事後打聽,才知道太子早受了柯秀英的挑撥,說當初江淩搞掉常家,是根本沒把他放在眼裡。因此對江淩心懷芥蒂。

她對太子並無感情,隻有感慨,太子如此心胸狹窄,日後如何掌得了天下?

自此她便冷眼旁觀。

眼看著太子被誠親王一步步逼得走投無路,也隻當沒看見,還偷偷暗示她父親,隻管暗中培植自家勢力,倒不必一定要跟太子死綁在一條船上。

果然如今袁相有心無力,太子身邊無人。

誠親王反客為主。

朝中亂相已成。

皇上得了美人,本還覺得自己身體健旺,樂得見兩兒相爭,彼此製衡。

誰知中秋晚上陪著那婉婕妤半夜不睡,去看什麼殘荷,染了風寒,竟是高燒不退,這才發密旨急詔敬國公江淩進京。

後來燒退,又怕敬國公江淩匆忙進京,引發猜測,朝局不穩,這才又命其緩歸。

後經皇後娘娘悉心照料,如今勉強能再上朝,卻是身體大虧。

好在他還沒糊塗,知道以天下為重,怕輕易換儲,引起天下大亂,病中並無流露出換儲之意。

不過誠親王籌謀多年,定然不會輕易認輸,真正的奪嫡之戰現在才開始。

對她來說,江淩錦魚進京,便是給了她千軍萬馬。

不過,她必須要錦魚第一時間知道,她的利益,與太子的利益,並不完全一致。

她籌謀的,是皇上能立她的兒子作皇太孫。

皇太孫的繼位順序是高於太弟的。

這樣一來,就能徹底斷絕誠親王的希望。讓他安心當個地位尊貴的親王。

相信皇上也會看出這一步棋對於穩定朝局的好處。

隻是她還沒找到能說服太子,又不讓太子猜忌的人選。

也許江淩能替她辦成這件事?

想到這裡,她睜開眼,慈愛地看了一眼兒子,笑道:“照兒,一會兒咱們就能見到你衛家姨母姨父了。當著外人的麵,你是君,他們是臣。但私下裡,你要記住,你是晚輩,他們是長輩。”

華照抬起精致的眉眼,點了點頭,問:“我會見到衛家姨母的三個孩子嗎?母妃以後會不會常召他們進宮來陪我玩?”

王青雲笑得露出了潔白的牙齒,心情多少年沒這樣歡喜過了,她眨了眨眼,道:“那要看他們家的西西長得好看不好看。”

華照雖並不知道為什麼母親笑得這樣奇怪,但想了想,認為母親大概是隻喜歡他跟長得好看的人玩,便認真道:“她定然是長得好看的。”

王青雲的笑容更明亮,道:“為什麼呢?”

華照道:“因為江姨父長得好看啊,像孝慧仁慈皇後。”

這下連賞月都忍不住笑了起來。

說笑之間,馬車停了。

*

錦魚站在江淩身邊,見皇家儀仗靠近。早有司禮太監前來安排,讓所以人都退出長亭,到外麵路上站立。

又抬了桌椅酒水等物布置長亭。

不過片刻工夫,已經妥當。

這才司禮叫眾人接駕。

錦魚正要跪下,江淩搶先了一步,將自己的前襟後擺往地上放平,讓錦魚跪在他身後襟上,省得臟了衣裳。

錦魚便在他身後跪下,心裡卻有些鬱悶。

當年出京的打算真是英明。

這麼多年,除了逢年過節跪拜祖先,她從未讓自己的膝蓋受過苦。

不想才進京,就得往這土路上跪。

硬棒棒的,痛得很。

就聽鼓樂響起,太子與太子妃前後下了馬車,往長亭裡走。

她忍不住微微側臉看去,這個角度,看不清王青雲的臉,隻是看身形,倒與之前並無二致,手裡還牽著個孩子。

她不由更加驚喜意外。

今天還能看見王青雲的兒子?華照?

華照六歲,比西西大一歲,聽說長得不像太子,倒像王青雲。都說外甥像舅,多半是王青山那種模樣,必是漂亮得很。

她正東想西想,卻聽得司禮太監已經叫了起。

可她好像還沒見到誠親王下車進入長亭啊?

難不成一會兒,還得再跪一回?

可也隻得起身。

這時誠親王下了馬車,走向長亭。

他身邊也有太監,隻是沒像太子那般擺出半副儀仗來,隻有十來個隨從,算是輕騎從簡。

他進了長亭,便先向太子與太子妃見禮。隨即太子便吩咐他坐下了。

誠親王進長亭,從頭到尾,司禮太監都沒有叫人行跪禮迎接。

錦魚不由暗暗皺了皺眉頭。

誠親王還是比太子心計深沉多了。

太子禮賢下士,親自出城來迎接敬國公一家,本是件籠絡人心的好事。

可是現在卻擺出這樣大的架子,連敬國公夫妻也要跪見。

倒讓人覺得是在故意顯擺自己的太子之位份,壓製誠親王。

而誠親王也是堂堂親王,實權在握。

他出城,隻帶了輕騎隨從,並沒擺儀仗,才真正顯得禮賢下士,是誠心來迎接敬國公一家的。

表麵上看,太子贏了。

可論籠絡人心,誠親王更勝一籌。

太子這無謂的威風排場,成了誠親王的墊腳石。

又過了片刻,司禮太監開始宣敬國公一家覲見。

錦魚他們全都站在外麵,卻站得不算太遠,倒能看清亭中情形。

因沒人敢竊竊私語,就連亭中的寒暄也聽得一清二楚。

太子又坐著受了敬國公一家的跪拜,才虛情假意讓起身,賜了座。

這才道:“你們父子這些年替本朝守疆衛土,勞苦功高,父皇與本王心裡都有數。這次回來,定有嘉獎。”

竟是完全不問敬國公身體如何,小公爺是否傷愈,隻這樣敷衍籠統地隨口嘉許。

錦魚暗蹙眉頭。

她上回見著太子,還不覺得他如此自大高傲。

也許是多當了八年的太子?也許是因為現在地位岌岌可危,才要格外擺出高高在上的人君模樣?

雖然也不能說他錯了。但確實讓很難對他有好感。

倒是誠親王句句都是把敬國公一家當作姨母姨爹表弟親人看。

還主動讓把柳鎮的兒子抱給他,他親手抱在懷裡,又親又笑,還摘了身上的一隻翡翠扳指套在小孩子的大姆指上,才把孩子還給人家。

等太子與誠親王說完,王青雲才起身,親自牽了兒子,上前指著敬國公夫妻,讓他認人。

稱呼敬國公夫妻“姨祖母,姨祖父。”

又叫柳鎮顧茹“表叔,表嬸。”

她甚至沒忘了錦心,也讓叫“表嬸。”

華照又與柳鎮的三個孩子相見。

敬國公一家的表情立刻變了。

錦魚遠遠看著這一幕,深為佩服王青雲。

剛才太子的高高在上若是傷了敬國公一家的心,王青雲此時已經化解得一乾二淨。

誠親王再是如何表現出自己與敬國公府親如一家,也不及太子帶著太子妃與嫡長子一起來迎接,還讓孩子以家禮呼之。

太子真是幾輩子修來的福氣,竟然能得王青雲為妻。

她正暗自感歎,就聽稚嫩的童子嗓音響起:“母妃,還有衛家姨母與江姨父呢?他們怎麼沒在這裡?”

錦魚沒想到華照居然知道他們也在這裡。

就聽王青雲笑問太子:“殿下可否允我招他們一見?”

請求太子的許可,姿態實在夠低。

太子還未開口。卻聽誠親王搶先道:“這些年父皇對江學士讚許有嘉,難得的機緣,便是皇嫂不提,我也正想邀他們一見呢。”

錦魚雖看不見江淩的表情,卻見他微微挺了挺脊背。

八年的時間,太子變得更加高高在上,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乾什麼。

而誠親王卻學會了隱忍。

連當初有些小仇的江淩,他也能做出禮賢下士的姿態拉攏。

難怪如今名聲大震,都說他是浪子回頭金不換。

此消彼長,看來太子真的危險。

就聽司禮太監宣他們覲見。

錦魚便跟在江淩的身後一起朝長亭內走去。

一時進了長亭,就見地上已經輔了紅毯,倒比外麵土路跪著少受些罪。

兩人跪倒拜見之後,才被叫起,站立一旁。

太子便道:“你們怎麼在路上走了這許久?倒惹得父皇掛心,今日還在垂問!”

開口就是責備。

皇上相召,卻行動遲緩,確實有藐視君上之嫌。

江淩垂眸回道:“此次回京是正常調任,臣萬沒想到皇恩如此浩蕩,是臣愚魯無知了。”

亭中一時闃然無聲,隻聽得風吹得亭外樹葉沙沙作響。

江淩這話說得極妙。

他強調這次回京,是正常調動,所以不用著急趕路。說皇上垂問,是皇恩浩蕩,並不是因為他回來晚了。

政治是最微妙的。

皇上的任何消息,都可能會激起千層浪。

之前皇上急詔,確實是病重,怕有個意外,這才密詔江淩即刻進京。

可後來皇上又改了主意,讓他正常交接之後再回京。分明就是想壓下自己病重的消息。

錦魚當時有問過江淩,要不要他先趕回京。

江淩道:“我若如此,豈不是叫天下人都猜到,皇上命不久矣?到時鬼魅魍魎怕都按捺不住了,天下豈不大亂?絕非皇上樂見。”

所以他們才慢慢行來。

可是太子卻不知輕重,當眾問出這樣的問題,才是真正的愚魯無知。

“皇兄,江學士深得皇上器重,他既已經回來,我就替他求個情,請皇兄不要降罪於他。”

誠親王開口。表麵是求情,其實是把太子的不知輕重,愚魯無知描得清清楚楚,更重要的是挑撥了太子與江淩的關係。

錦魚暗暗歎了一口氣。

這些年,青雲麵對這樣沒有智慧的太子,怕實在是難過吧?

他們要幫青雲,就得幫這樣的太子,還真是為難。

沒想到這時,她就聽到一個女子的聲音響起:“殿下,衛家妹妹是我結義的姐妹,臣妾也替他們求情,請殿下莫要怪罪他們。”

正是王青雲的聲音。

錦魚:……

青雲為什麼也要跟著誠親王落井下石?

難不成,誠親王這樣厲害,連青雲也收服了?

正驚懼,就聽太子怒道:“本太子不過說他一句,你們一個個就急著替他求情,怎麼,江淩是什麼金童神君,本太子連說也說不得了嗎?”

錦魚:……

太子先開口責備江淩,可能並無降罪之意。

可誠親王與王青雲卻跳出來替江淩求情。

如果太子夠聰明,就該否認,然後對江淩表現得親切一些,這事也就過去了。

偏他竟逆反起來,不但不否認,還赤裸裸地表現出對江淩的不滿。

這是不用彆人挑撥,他自己就與江淩為敵,自己把自己架在火上了。

江淩會怎麼應對呢?

第140章 智者不怒

太子這些年養尊處優, 肚腹隆起,臉龐也墜著厚厚的雙下巴。

他一怒就滿臉通紅,像隻穿了黃金袍的, 發怒的豬頭, 毫無威儀感。

尤其是他對麵站著的是江淩。

江淩瘦而高, 穿著靛藍雪緞做的黑邊襴袍, 雖垂著頭,半彎著腰,雙手向前作拱,但身姿俊美,容顏絕世。

太子怒氣衝衝好像海麵上渾濁的波濤。

而江淩身姿絲毫不動, 像岸邊高傲的岩石,莊嚴無聲。

明明是個臣服的姿態,卻毫無臣伏的氣息。

山峙淵渟。

所謂君子威而不猛, 忿而不怒,憂而不懼,悅而不喜。

怒者不智, 智者不怒。

明明一個是高高在上的太子, 一個隻是卸任的知府。

可在這種對峙中, 圍觀的所有人都感受到, 江淩隻靠著一個安靜的姿態便贏過了太子。

這些人中有一多半是以前沒見過江淩的。

但也聽過關於他的傳說。

不過大多也以為, 江淩雖有智計, 為人卻是羸弱, 所以才會怕老婆。

此時一見,不由都心生敬意。

瞧瞧, 這才叫作“威武不能屈,富貴不能淫”。

太子又怎麼樣?就這副尊容, 就這個氣量,實在不配為人君啊。

誠親王的目光在眾人中溜來溜去,掃過王青雲時微微一停,皺了皺眉毛,嘴角忍不住輕輕揚了揚。

太子吼完,以為江淩會求饒,或者彆人會給他遞把梯子。

比如說“殿下息怒”之類的,誰知滿場寂靜。

他抬眼掃了一遍眾人,見人人都垂首伏耳,不由心中一喜道:果然是天子之怒,伏屍百萬。他雖還不是天子,可隻要一發怒,就沒人敢忤逆。這就叫下馬威,看江淩這次回來,還敢不敢再擅自做滅了常家那樣的事,不把他這個太子放在眼裡。

想到此,他得意地清了清嗓子,裝模作樣地端起茶碗,喝了兩口,才道:“罷了,你退下吧。”

雖然不明白父皇看上江淩哪裡了,但是現下這種情況,父皇召江淩回來,必有重用。他倒也不想真得罪了。

江淩聞言,身姿不變,倒退幾步,站在了錦魚身邊。

太子這才看向錦魚,眉頭又皺了起來。

當初江淩惹禍整死常家,都是為了衛五,還害得柯秀英登門陪罪。

這都快十年了,衛五也生了不少孩子,怎麼還是一副嬌滴滴的小媳婦模樣?

真真是紅顏禍水。

江淩本頗有才具,若不是這婦人拖後腿,倒還可以一用。

他心思陡轉,心道:馭人之術當恩威並重,剛才他施了威,現在也該給江淩一點恩。

他越想越覺得自己英明睿智,當下目光看向身邊宮娥,又轉回,看向錦魚,道:“你也回來了?身為女子,當以夫為天,怎麼可以妒忌成性,不許江淩納妾?叫他堂堂朝庭三品大員,成親十年,身邊沒有半個伺候的人,豈不叫人笑話?!孤今日作主,賞他幾個美人,你們就領回家去吧。”

剛才錦魚見太子針對江淩,本來心裡就很不痛快。

看江淩忍了下來,心中也知道不得不如此。

官大一級壓死人,無論多委屈,現在也不是跟太子對著乾的時候。

可是實在沒想到,太子會變得如此不堪。

針對完江淩又來針對她?

不知道是因為當年常家的事?還是因為柯秀英的耳邊風。

聽說柯秀英在東宮一直很得寵,還生下了兩兒一女,比王青雲還多生了一個兒子。

而柯秀英的哥哥柯厚英,當年做了柳鎮的副帥,如今早自立門戶,鎮守南疆,獨霸一方。

因此柯秀英和娘家都對社稷有功,為人十分囂張。

王青雲也不與她爭執。反每每勸人忍讓她。

因此鐘微歎息說王青雲好像變了個人,賢惠太過。

錦魚卻覺得王青雲做得對。

現在太子自己的位置還沒坐穩呢,東宮內部何必為點恩寵爭來奪去?

有柯秀英當個靶子,太子其他的後妃爭寵,隻能支持王青雲。

這幫王青雲這個太子妃,省了多少心。

不然這些人,豈不都衝著王青雲去?

不過這話些不適合在信裡說,因此她也隻跟江淩私下議論過。

雖不知道太子是為了什麼,但今日太子顯然是不想給她臉麵,一見麵就數落她,還直接往她的後院塞美人。

她雖氣憤,可心裡倒一點不擔心,這事有江淩替她頂著呢,她隻要裝委屈就好,當下用手帕捂住臉,往地上一跪。

果然,江淩立刻也跟著跪了下來,接著就道:“太子殿□□恤微臣,實是臣之福氣。隻是臣早年在宏福寺算過一命,大師說臣身為男子,卻玉麵丹唇,翩若驚鴻,實是非福之相。化解之法,便是終身隻能娶一妻。一生不得沾半點桃花,否則必死於非命。因此臣妻不敢勸臣納人。”

時人敬天畏神,宏福寺如今更是天下名寺,威望卓著。

便是太子也不好強迫違抗天命,強行逼江淩收納新人。

江淩這話一出,長亭內外又是靜默一片。眾人心中都嘖嘖稱奇。

怎麼江學士這般死心眼子呢?剛才太子發怒,現在又賞美人,分明是想拉攏江淩啊。

皇上明顯沒有廢立之意,眼看太子就要登基了,江淩如此年輕,與太子搞好關係,以後一個宰相是跑不掉的。

怎麼居然為了個婦人得罪太子?!

看來這諸葛之名,有點兒名不符實。

正惋惜不已,就見太子端起茶杯,放在嘴邊,又尷尬地放下了。

王青雲強忍笑意,心中卻是對錦魚佩服得五體投地。

管得住夫婿的人不少。

可讓夫婿心甘情願地管住自己的,除了錦魚,她還沒見著一個。哪家後院不是妻妾成群?

這番話若是錦魚自己說,那分量就大打折扣了。

看來多年不見,江淩歸來仍是當年那個護妻狂魔。

若誰要惹到錦魚,江淩是定不會輕易放過的。

她心下一動,笑道:“這事倒怪我那這妹妹了。這樣的事,她竟連我也不告訴,寧可自己背了這些年的罵名。若我知道了,殿下豈會不知道?錦魚,你呀,得給我們殿下陪個不是,叫我們殿下白替江學士操了這份心。”

太子聞言,以為王青雲給自己遞了個台階,忙道:“可不是。”

江淩身形微動,匍匐於地,朗聲道:“這事是臣的錯。天下人隻知臣愛妻如命,卻不知道臣不過是愛惜自己的性命罷了。臣替臣妻向殿下請罪,請殿下責罰。”

太子對江淩其實有兩個心結。

一個就是當年沒把他放在眼裡。

一個就是在老婆麵前這副沒骨頭的沒出息勁兒。

現在見江淩怕老婆勝過怕他這個堂堂太子,剛剛壓下去的火氣,噌又升了起來,怒道:“江淩,就算你隻能娶一妻,也不必把她供在頭上!衛錦魚,你還想裝啞巴?難不成你還敢藐視本太子不成?”

錦魚雖不明白王青雲在乾什麼,不過既然是王青雲的提議讓她道歉,她道歉就是,又不會少塊肉。

可是該說什麼呢?

她這一頓,有人搶先一步道:“皇兄息怒。您可是忘了,衛錦魚也算是我們的表妹?今日姨父姨母千裡歸來,一家團圓,本是極喜慶的日子,何必鬨得如此生分?來來來,看在本王還有姨母姨父的麵上,這事就到此為止吧。”

錦魚聞聲看去,就見誠親王滿臉笑意,站起身來,向太子行了一禮。

她在心裡暗暗翻了個白眼。

每次太子這把火要滅了,總有人及時地加點油。

不過,今日太子幾次三番中計,她倒是十分肯定,王青雲與太子隔閡頗深,可能隻是還沒到與誠親王結盟的地步。

這未免太過詭異。

當著彆人的麵,她也不好跟江淩眉來眼去的。

想了想,她倒找出幾句話來,決定給太子好好陪個不是。

卻不想又有人搶了先。

而且是個誰也沒想到的人。

就見華照突然跳下椅子,也學著誠親王的模樣,向太子施了一禮,道:“父王息怒。兒子替衛家姨母向父王賠個不是。請父王原諒她吧。”

他小小一個人兒,聲音稚嫩,表達得卻十分清楚。

這下不僅錦魚懵了,在場所有人都懵了。

明明剛才是王青雲讓錦魚給太子賠不是的。

華照此舉不可能是受了王青雲的指使,定然是這孩子自己想到的。

為什麼呢?

“娘娘……不許欺負我娘!”稚嫩無比的童音在亭外尖叫!

錦魚心頭一緊。

他們進亭這麼久,又一直跪著,東東根本還不懂事,以為他們被欺負了,居然撒起潑來。

“弟弟你彆怕,爹爹會保護我們娘親的。”女童的聲音又嬌又脆,天真可愛。

“東東,娘沒事的,你不要闖禍。”男童的聲音十分鎮定。

錦魚心急如焚。

怎麼三個孩子都說話了?

心中恨極太子。

此人心胸這般狹窄,不會想起來又去欺負她的兒女吧?

他要敢,她可不會饒了他。她忙道:“殿下……”

“殿下!”

一個威嚴的聲音把她的硬生生壓了下去。

錦魚:……

原來是始作俑者王青雲。

王青雲起身上前拉著華照,麵對太子道:“殿下威儀蓋世,我妹妹都嚇傻了,半天說不出一句話來。說來都是臣妾多嘴,殿下向來肚量寬宏,本也沒想過要讓衛家妹子陪什麼不是。就由臣妾向殿下陪個不是吧。”

說著,朝太子屈膝行了三個福禮。

太子本正騎虎難下,見王青雲又給自己遞了個梯子來,當下一擺衣袖,道:“罷了,本太子豈是那心胸狹窄之人。你們都起來吧。”

王青雲忙牽著華照轉身,上前親自扶了錦魚起來。

她抓住錦魚的手,都在微微顫抖,眼尾發紅,以隻有兩人才能聽清的聲音道:“你可算回來了!”聲音也是哽咽的。

錦魚心中也是激動,順勢起身,忙行禮見過王青雲與華照母子。

華照卻微微斜了身子,避開這一禮,然後仰著小臉,一雙清澈的眸子,在她與江淩的臉上轉來轉去,顯得十分好奇。

江淩本來微僵的臉色緩了一緩,也與他們見過了禮。

亭外東東的哭聲卻沒有停止,還在不斷叫“娘”。

華照問:“那是衛姨母家的小弟弟麼?”

東東每哭一聲,錦魚心裡就更著急一分,她點點頭,不想再多生事端,叫太子與誠親王見到自己的幾個孩子。

可華照偏哪壺不開提哪壺,問:“我能不能見一見?”

所幸華照說話時,聲音不大。

有人也正好在說話。

“今日殿下出城相迎,老臣一家銘感五內。不敢再耽擱兩位殿下及太子妃還有小王爺。還請允臣率全家大小,恭送殿下們起駕回宮。”

卻是敬國公。

錦魚心裡大為感激。

太子實在太討人厭了。趕緊滾蛋才是正經。想來敬國公家也不耐煩了,薑還是老的辣呀。

她隻好趕緊去抱抱她家東東。

她忙給王青雲使了個眼色。

王青雲會意,低頭對華照道:“今日人太多了,小弟弟也累了。過幾日母妃召他們進宮,跟你相見可好?”

華照小臉上有些失望,不過又多看了江淩與錦魚一眼,點了點頭,小嘴裡嘟囔道:“一定長得好看的。”

錦魚不明白這話從何而來,可此時也沒辦法深究。

多虧敬國公出麵,太子王青雲誠親王三人才紛紛起駕離開。

他們一走,長亭裡頓時恢複了喧囂。

錦魚箭一般衝出長亭,一把從奶娘手中抱過哭得聲嘶力竭的東東,道:“莫怕莫怕,娘親沒事。”

東東伸出短短的小手,臉上一把鼻涕一把淚地,緊緊貼住錦魚的脖子,哽咽著一個勁地叫“娘”。叫得錦魚心都化了,心裡暗道:這狗太子,之前她還想著為了王青雲幫幫他。如今既然王青雲跟他各有立場,那倒要跟江淩好好說說,叫這狗太子吃點教訓才好。

*

太子今天又是耍威風,又是自鳴得意。

全然不知這派愚蠢已經得罪了不該得罪的人,給自己種下了天大的禍根。

他得意洋洋回到東宮,便去了柯秀英處,把自己今日長亭的威風添油加醋吹噓了一通,最後道:“你當年受的委屈,孤今日可是替你報了仇,你要如何報答孤啊?”

柯秀英搖曳著身子,一步步走向太子,靠近了,左手扶住他的肩,左腿單立,慢慢抬起右腿,直接繞到了太子的腰上,另一隻手開始在太子身上如一條妖蛇般,放肆遊走。

太子腿酥腰軟,被勾得魂都沒了,往前一撲,兩人便倒在了室內厚厚的波斯地毯之上,翻滾起來。

而王青雲得知太子又去了柯秀英處,不過冷笑一聲,繼續陪著一兒一女在自己的殿中說話,講今天見到衛家姨母與姨父的事情。

又憶起當年宏福寺怎麼見著錦魚的。

“那時候你們衛家姨母才剛從莊上來,誰也不認識呢。誰也沒想到,她本事那麼大!她插出來的玉簪花兒呀,比你們舅舅都厲害多了。你舅舅不服氣,第二年攛掇著老和尚拉她來比試,結果又輸給了她……”

這些前塵往事,都像是上輩子的事了。

那一日,不但她第一次見著錦魚。

那個人也是。

他這一走,也有九年了。

聽鐘微說,一開始每年都有信和禮物進京。

隻是最近三年,卻是音訊渺茫。

沒人知道他去了哪裡……也沒人知道他還在不在人間。

“母妃,宏福寺的玉簪花兒,比禦花園的花兒還美嗎?”女兒華熹的聲音把她拖回了現實。

王青雲悄悄抹去眼中的晶瑩,笑道:“你們衛家姨母回來了,明年,明年母妃帶你們去看看。”

“衛姨母家的孩子也去嗎?”華照問。

王青雲伸手輕輕擰了兒子的小臉一把,點了點頭。

*

好容易長亭相遇的大戲結束。

錦魚與江淩本打算辭彆了她爹先回樸園。

可那頭景陽侯府與永勝侯府都派了人來。

隻是因為被太子等一通攪合這才一直沒能來見。

景陽侯府來的竟是花媽媽。

永勝侯府來的則是江淩幾兄弟。

花媽媽雖是個仆婦,可年紀最大,代表了老太太。

江淩與江家幾兄弟一商議,決定先回景陽侯府,見過老太太,再回永勝侯府。

到得景陽侯府,就見裡外一新,門口掛著簇新的紅燈籠,顯然是喜事臨門。

忙帶了孩子進門,剛進二門,就見老太太她娘還有一眾女眷都已經在二門上等著。

這麼些年,老太太也真是奇怪。

雖已經頭發全白,卻是垂而不朽,精神頭倒比從前還好了,臉上肉堆得有些富態。實在是意想不到。

見著錦魚,抱住不放。

花媽媽上前又勸又拉,她也不撒手,倒是景陽侯把東東抱在她眼前晃。她才終於鬆開錦魚,又要去抱東東。

景陽侯哪裡能讓她抱,轉身把東東交到秦氏手裡。

老太太不錯眼珠子地看著,一迭聲道:“這孩子長得好,比五姑爺不差。”

東東之前哭得太厲害,在馬車上睡著了,這時醒來,還有些懵。

他睜著一大雙眼四處看,半天指著老太太:“外祖母!”

老太太:……

秦氏:……

眾人大笑不止,錦魚上前指著老太太叫:“太祖母!”

東東一臉疑惑。

錦魚又教了一遍,東東才叫了一聲,又把小腦袋轉來轉去的。

錦魚突然明白過來,他在找誰,笑得更厲害了。

她娘秦氏這些年在侯府不操心,養尊處優的,竟毫不顯老。

完全不是東東想象中外祖母應該有的老婆婆模樣。

她忙指著秦氏,教東東叫:“外祖母!”

東東皺起小眉頭,一臉不解。

看得眾人都笑個不停。

錦魚又教了兩遍,他才叫了一聲:“外祖母!”

秦氏高興得又哭又笑,淚流不止。

寧哥兒一手拉著浙哥兒,一手拉著西姐兒,上前笑道:“老祖宗和娘見了最小的,把我忘了不打緊,怎麼可以把他們兩個也忘了?”

錦魚不由愧疚地拍了拍額頭。

之前東東哭得厲害,她一門心思都放在東東身上了。

倒真把兩個大的忘了,忙回身,先謝過寧哥兒。讚他是個好舅舅。這才牽過浙哥兒和西姐兒,彎腰道:“是娘見著外太祖母和外祖母高興得忘了。你們兩個莫要生氣。”

浙哥兒傲然一副小大人的模樣,擺擺手:“娘不用擔心,我們都是大孩子了。”

西姐兒卻噘著小嘴,拉著錦魚的手撒嬌:“那娘今晚陪我睡,我就不生氣。”

錦魚瞥了江淩一眼,見江淩一臉無語,不由好笑,點了點頭。

西姐兒才興高采烈地跳上前,抱住老太太的大腿,甜甜地叫:“外太祖母。西兒可想外太祖母了。”

一句話,把老太太哄得魂都沒了。

恨不能抱起來親個夠。

當下抖著手叫花媽媽。

花媽媽忙上前從她頭上摘了隻點翠大蝴蝶花鈿,彎腰給西姐兒插在頭上。

西姐兒笑得眼兒彎彎,喊謝謝。

這才又去哄秦氏。

秦氏忙把東東交給錦魚。

把西姐兒也抱了起來,親了個夠,指著錦魚,直道:“你小時候,可沒這般可愛。”

錦魚一手牽了浙哥兒,去認人。

浙哥兒中規中矩,禮法一絲兒不錯地見了人。

老太太自然是想留他們就在家裡吃飯住下,可因之前江家禮讓,錦魚便出麵死活勸住了。

這才趕在酉時末刻回到江家。

江家亦是滿門出迎,一一認了人。

久彆重逢,自然是說不完的話,開不完的心。

他們在江家一直呆到戌時,東東早睡得人事不省。

西姐兒與浙哥兒也都睜不開眼,一家子回到樸園已經是亥時。

接下來,錦魚自然是忙得腳不點,既要安頓家中各人,又有赴不完的宴會,會不完的親友。

直忙到十月中旬才算是稍微安定下來。

這時,江淩新的任命,也終於下來了。

錦魚聽到江淩的小廝來報喜,半天都沒回過神來。

因為就是做夢,也比這個任命真實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