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咆哮道辱罵不停。
景陽侯卻並沒人拿出父親的架子來罵她不孝,而是彈了彈身上的枯草泥土,淡聲道:“我決定扶正秦氏,立寧哥兒為世子。”
“父親!”
這一聲父親,卻不是出自錦心的口。
景陽侯轉身,看見一身紅衣的錦熙從路旁的假山後轉出來。
錦熙臉色發紅,也不知道是因為寒冷,還是因為激動。
“你叫她來的?”錦心問景陽侯。
景陽侯點點頭。
“如今在京的,隻有你們姐妹。你們的兩個哥哥,一個已經廢了。另一個,一心隻想過自己的小日子,並不想再理會府裡的這些事。”
景陽侯這句話算是解釋了,為什麼要叫錦熙與錦心來古香堂。
“她現在就是衛錦魚的一條狗!你可真會找幫手!”錦心怒極反笑。
“錦心!”錦熙轉臉吼了錦心一聲。
她走上前來,問景陽侯:“父親……維持現狀不好麼?為什麼一定要這樣做?我想錦魚江淩也不會逼您……秦氏也……”
景陽侯看了一眼錦熙,略有些失望,唇邊帶上苦笑:“這份體麵,是我想給他們母子的。與錦魚江淩無關。”
錦心聽了這話,卻似乎已經沒了力氣再跳腳,她搖搖欲墜,扶著朱媽媽,半天轉身而去。
景陽侯看著錦心的背影,低聲對錦熙道:“這古香堂裡的東西,你若有想要的,都拿走吧。我打算把它修葺一新。”
錦熙捂著臉,失聲痛哭。
景陽侯拍了拍她的肩,扶著小童慢慢地消失在回紫竹齋的路上。
修葺古香堂不過花了一個月的時間。
寧哥兒十歲生日那日,秦氏的三品侯夫人誥命與寧哥兒的世子冊封聖旨也下來了。
景陽侯府大宴賓客。
秦氏對於被扶正這件事,不是欣喜若狂,而是誠惶誠恐。
她也不是傻子,就是為了寧哥兒的前程,她也不可能拒絕。
不過她卻不肯搬進古香堂,也不願意讓寧哥兒住進當年錦心的垮院。
後來,劉氏帶著孩子們搬了進去。
秦氏仍是住在紫竹院。
寧哥兒沒多久,也分了自己的院子。
當然這些都是後話。
*
雖然錦魚沒有大辦生日宴,可是送上門的生日禮還是堆上了天。
上到王青雲與小皇帝,下到綠柳莊及各處買賣的下人。
就連顧茹都打著大嫂的名義,專門給她送了份厚禮。
茯苓實在忙不過來,連豆綠都叫回來幫手。
中間又有寧哥兒與秦氏的事,錦魚也沒空過問。
好容易等寧哥兒的生日完了,錦魚這日得空,便與豆綠兩個,在花廳裡查看生日禮物的賬冊子,也好心裡有數,便於將來答謝。
這時茯苓過來回事,手裡捏著一張拜帖。
她便放下手裡的賬簿,接過一看,就見大紅錦緞麵的拜帖,上有“國之柱石”四個篆字印章。
原來是國公府的請帖。
她展開一看,不由一怔。
出麵邀請她的竟然不是敬國公夫人,也不是錦心,而是顧茹。
難道是為了顧尚書的事?
江淩與眾朝臣權衡再三,敬國公父子又力保,最後還是留了顧尚書一命。隻說他是遭誠親王利用,罷了官,命其回原籍反省。
顧家感恩戴德,舉家連夜屁滾尿流地跑了。
顧茹因此保住了在敬國公府的地位。
看看時間,是三日後,倒正好有空。想了想,便問茯苓:“我倒記不真切,這日子,可是他們家誌哥兒的生日?”
茯苓笑道:“夫人好記性。可不是麼。我已經替夫人準備了一隻百寶萬花筒做禮物。若是赴宴,怕要再重些才好。”
錦魚想想,自從先皇殯天,她還沒見過敬國公夫人。這次她生日,敬國公府也送了一份重禮來。她也該上門答謝,順便有些事,還想搞清楚,便點了點頭,答應下來。
既想到敬國公府,便又想到了錦心,錦心送她的羊羔酒,拿回來後,她還沒嘗過。
正值中午,她也累了,便動了興致,讓加幾個好菜,取了羊羔酒來。
冬瓜大小的一壇子,並不用普通的瓦甕,而是白玉瓷,看著就非同凡響。
既有好酒好菜,便索性多叫幾個人,連香羅萬娘幾個也叫來一起湊趣。
一時酒拿來,倒在青瓷折腰杯中,就見雪白如羊脂,酒香濃鬱。
豆綠先忍不住,拿起就湊到鼻子下聞。
錦魚不由覺得好笑:“看你猴急的,等香羅跟萬娘來了再動杯。”
話音剛落,香羅與萬娘就一起進來了。
豆綠便笑道:“四姑娘親手釀的酒還真香。你們要是再不來,我可就忍不住了。”
不想香羅一眼看見豆綠手裡的羊羔酒,顫聲問:“四姑娘?怎麼會?”她似乎突然想起什麼,猛地一竄,一把掃落,臉色大變,道:“你們……你們可已經喝了這酒?太醫……快……快去請太醫!”
所有人都嚇傻了。
尤其是豆綠,手指一鬆,那羊羔酒掉在地上摔個粉碎,頓時屋子裡都是酒香。
錦魚的心卻沉甸甸地墜了下去。
錦心……難道還在恨她?
居然想用這樣的方式暗害她?
萬幸這酒誰也沒喝。
她忙穩住心神,讓把這酒封好,立刻去鐘家請阿羅來。
一邊讓茯苓按著禮品單子,趕緊把敬國公府之前送來的東西,全都取出來,與那壇酒放一起,等阿羅來了,一起驗查是否有毒。
屋裡隻留下香羅與豆綠。
等眾人散去,香羅撲通就跪在錦魚麵前,低著頭,不敢說話。
錦魚想了想,道:“你我主仆這麼多年,我什麼性子,你還不清楚麼?有什麼事,你隻管說。今日你既攔下了這酒,想必是知道些什麼。”
香羅的大腦門上全是汗。
她半天才猛地磕在地上,發出一聲巨響,結結巴巴道:“夫人,請饒了我,還有我哥哥吧。”
錦魚如今很是沉得住氣。
也不哼聲。
倒是豆綠急了,罵道:“你還不趕緊說是什麼事?難道真要出了人命,你才肯說實話不成?!真是知人知麵不知心,你自己瞧瞧,你過的是什麼日子,留在四姑娘身邊的那幾個又是什麼下場!你可彆讓我們姑娘寒了心。”
香羅急道:“我知道,我知道。我對夫人真是忠心耿耿的。是我哥哥不爭氣。這些年,我管著夫人的嫁妝,流水似的銀子,一開始,我哥哥嫂子還好。可後來就漸漸的手腳有些不乾淨。我發現後,說了他們,他們一家子都跪著求我。我看在侄兒侄女們的份上,就隻是讓他們把那銀子退了。”
她說到這裡,又拿著頭狠磕了幾下青磚地麵:“我知道自己對不住夫人的信任。可是我……我……我就這一個親哥哥了,怕夫人知道了,將他們逐了出去。”
當年香羅家一共十幾口錦魚都要了身契。
不過也包括香羅的父母叔伯,還有侄兒侄女。
如今香羅的父母已經沒了。
香羅確實隻剩下了這麼一個親哥哥。
“正好趙媽媽替夫人買下了小河灣,說是莊上的人,也都留下來了,隻是想換個莊頭。我……就把他挪到了莊子上去,想著那裡銀錢來往都是有數的,而且……在那裡,我哥哥一家子,便再不缺吃穿,不會再手腳不乾淨了。誰知道……那莊上的人,原與景陽侯府牽親帶故的,我哥哥竟被人勾引著喜歡上了賭博……他也不敢叫我知道。直到……”
“我是明白了。直到四姑娘回京是不是?”豆綠怒道。
錦魚給了她一個稍安勿躁的眼神。
豆綠氣得捏著拳頭比了比。
香羅搖頭,繼續道:“我不知道這事跟四姑娘有關。他請我去吃飯。喝的就是這種酒。我誇這酒好,他說是彆人送的,味道極好。還說要送我一壇子,讓我拿來孝敬您嘗嘗。我當時就覺得不對勁。他一向對夫人都有些怨言,說夫人掙的銀子,幾輩子都花不完,他替夫人守著個莊子,進項卻隻有那麼一丁點兒,哪裡會突然轉了性?逼問之下,他才說他欠了人錢,那人想走夫人的門路,讓獻了這酒給夫人品嘗。我哪裡敢把來路不明的東西送進來?隻得替他還了債。把這事瞞了下來。畢竟如今想走夫人門路的人確實多……我也沒多想。”
“你好大的心!這回四姑娘送了我們姑娘羊羔酒當生日禮,你也不知道麼?!”豆綠喝道。
“我知道的呀。我隻是沒把這兩件事擱一塊。直到剛剛看見這酒……我才知道當初想讓我哥哥獻酒的人,竟是……竟是四姑娘。她這樣挖空心思……我想她必是不安好心!”
香羅說完,又磕了幾個頭。
錦魚這才長長地出了一口氣,道:“你起來吧。若是這酒真有毒,倒是你救了我們一命。”
她沒想到,錦心竟然布了這麼大的一個局。
說什麼缺錢,把小河灣賣給她,說不定都是這個局的一部分。
若不是今天她福大命大,叫了香羅來。若不是香羅極聰明機警……
這酒她與江淩喝了,還不知道是什麼後果。
又想到那張敬國公府的貼子。
雖是顧茹的名義……誰知道,到了敬國公府,錦心會不會暗中使壞?
她越想越怕,臉色慘白。
好在阿羅來得極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