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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1章

雨水在她的黑色傘麵上下得連貫。

像跳躍在防水布料上的黑色音符, 時而清淺,時而密集,落在耳中, 就譜成了一曲巧妙的自然音律。

徐欥本來就想再跟她多待一會兒。

她這句話無疑就像一種默許和邀約, 點亮了某一處的期待,徐欥因此說:“那我能不能,先照顧您休息?”

“等您睡著了,我再走?”

她的小男友啊。

還沒有適應他新身份的轉變, 仍稱呼她一聲“您”。

時舒注意到了這個細節,但並沒有去刻意糾正他。

來日方長,她的小男友總會找到他的節奏。

因此, 時舒繼那句【你這要走了?】

之後, 原本還有一句【過來, 抱一下。】

就沒能說出口。

時舒點頭:“嗯。”

時舒看見——

她的小男友, 抬腿, 他的雙腿修長,一節一節跨過將軍門外的三檻台階, 他步伐慢而鄭重, 像跨過幾重高山,涉過幾段深海,於他而言,這段跨越來得不易。

他站在她身旁,他抬手去接她手裡的傘, 道得溫吞:“我來撐傘。”

她因此想起他們第一次見麵時,他為她撐傘的場景, 禮貌有修養,又顧她周到, 還能夠保持著合理的社交距離。

好像有哪兒不一樣了。

好像又沒什麼不一樣。

時舒將手裡的傘遞給他:“嗯,好。”

他接過去。

她的傘不大,堪堪能遮過一個人的肩。

他包裡不可能不隨身帶著傘,他完全可以收起來她的傘,然後用他包裡的那把大傘舉過兩個人的頭頂。

但他沒有。

他隻是接過她的傘。

時舒看著他將一把不大的女士傘,完全遮過她的肩,她的聲線柔和了幾分:“你往自己身上遮點兒。”

“嗯,好的。”

他這麼乖乖應著,手中的動作卻又不見任何往自己身上挪動的跡象,時舒也就不強求,隨著他去了。

她的小男友。

有屬於他自己的慶祝方式和興奮手段。

她看破,隻是勾了下唇角,並不道破-

兩人進了側院,經過無邊泳池。

時舒心想,她好不容易才等到他恢複了遊泳技能,等天氣好了,要跟他在這兒暢快地遊一場,遊到筋疲力儘才能作罷。

經過剛才的四角亭子,水麵蒸騰著仙境一般的霧氣,亭院燈昏暗朦朧,意境優美。

雨仍下得密集,悶雷在霧氣繚繞中醞釀聲勢,幾條錦鯉在池塘中央歡快鬨騰,石幢臥在水中,渡著宅子的世代太平。

兩道清越的背影在霧氣中漸行漸深。

一道對另一道說:“彆淋濕了,走連廊吧。”

一道清沉的聲音回應她:“好。”

他這回聽話,乖乖地收了傘,和她一起走進連廊。

並著肩的,一白一黑。

般配極了。

……

連廊走到頭,便是時舒日常居住的獨棟彆墅。

新中式的建築風格,深灰色的磚體與木紋鋁板穿插在整個設計元素中,與西山園林整體的風格青磚黛瓦,形成些許錯落有致的美感。

往常。

徐欥到西山,也就止步於這兒了。

但今天——

他將傘收好,放在雨傘收納處。

他在入戶門處,垂著眼睫換好自備的拖鞋。

“你的拖鞋,不用背來背去。”時舒於不經意間,說:“在我這兒,也備一雙吧。”

他換鞋的動作愣了愣,又很自然地應了一聲:“嗯,好的,我知道了。”

等兩個人換好拖鞋,沒在一樓多停留,時舒領著他去三樓,邊走邊和他有一句沒一句地聊著。

二樓都是客房,時舒這樣告訴他。

但除了章桃,沒有其他人來住過。

疊級樓梯上,時舒想起來什麼,問:“要不要向你交待一下,我的感情史?”

徐欥的腳步一頓,很快又說:“不用了。”

“真不用?”

徐欥點頭:“嗯,我不在意您過去喜歡誰,也不在意您過去心裡麵有誰。”

他隻在乎她現在和將來喜歡誰,他隻在乎現在和將來,她心裡麵裝的是誰。

他這麼說,時舒也沒有再刻意去強調什麼。

她的感情史倒也不複雜,並不是需要刻意提起的存在,既然他不在意,那便作罷。

樓梯走到頂,屏風後麵的空間做了優化——

臥室、書房、小衣帽間、活動區域以及衛生間做了簡單隔開,裝修風格簡單,她的居住範圍空曠又寬敞。

時舒推開門,先邁步進去。

她帶他參觀:“我的臥室。”

這還是他第一次進去她的臥室。

在南郊的那段時間,他也沒進去過,總感覺著,臥室該是她的私人領域,不應該被彆人進入和窺探的。

他問了句:“我方便進嗎?”

他剛才不是說要照顧她休息嗎?

現在才問方不方便,是不是遲了點兒?

“當然。”時舒笑了笑,說:“不是說,要等我睡著了再走?”

“徐助理不進來,要怎麼觀察我睡著了沒有?”

因為他一聲一個“您”,她倒是也樂得在隻有他們兩個人的環境裡,叫他一聲徐助理,全當哄著她的小男友玩兒。

徐欥說的照顧她休息,倒也不是這層意思。

但好像,他也沒有解釋的必要。

都是男女朋友的關係了,不是麼?

眼睫輕輕拍打。

想到這層剛剛才確認的關係,他的心跳忽而加劇了起來,輕快地懸浮著。明明他剛才向她表白吐露心聲時,並沒有這種不真實的感覺,這是一種後知後覺的屬於他的歡喜與確幸。

臥室裡有沙發。

時舒邀請徐欥坐著。

徐欥的視線範圍內,黑胡桃木茶幾上,擺放著他送她的無火香薰。在西山她的臥室,他看到熟悉的淺紫色香薰石,有些意外。

時舒注意到了他的視線。

她雙腿交疊著,手臂撈過水壺給他倒了杯水,並揭曉了答案:“你手工製作的香薰,香氣淡雅,味道還挺好聞的。”

所以,她從他擺在南郊公館的她的住處裡的那些助眠好物中,帶了一個回來。

助眠是沒什麼作用。

但……它還是有它的用處。

徐欥還注意到,無火香薰木托旁邊還有一瓶她經常服用的安眠藥藥瓶,瓶蓋未擰,裡麵的白色藥丸卻已經空了。

他因此問她:“但沒什麼用,是嗎?”

他準備的那些助眠好物,都沒有功效。

他沉默了片刻,又有些自責:“還是因為我,最近這段時間讓您煩心了?”

他向來注意細節,她大概知道他在內疚一些什麼,她於是否認:“隻是老毛病發作,跟你沒關係。”

“您剛才否認的時候,遲疑了一下。”

徐欥看著她,未儘之言,便是,那就是跟他也不是完全不相關。

“是我做的不好。”徐欥垂睫,又掀起眼睫,濃密纖長的睫毛輕卷,他承諾著:“以後,我不會再讓您生我的氣了。”

“那要是,你就讓我生氣了呢?”

“那就……就立刻哄。”

他似乎也有些意外,自己這麼輕易就能說出來這種哄女孩兒的甜言蜜語來了。

他漂亮的狗狗眼輕眨了一下,而他說出這個“哄”字的時候,表情仍停留在最後一個字的尾音上,唇微微鼓起,耳尖沾染一層紅霜,模樣很是乖巧可愛。

時舒半眯著眼:“哄不好呢?”

“我很難哄的。”

他似乎想通了,這便是男女朋友之間的常規交流,他接受了這種甜言蜜語的語言尺度和頻率,因此笑容放大了一些:“那就陪您一起失眠。”

於是,感情史沒交待。

時舒倒是跟他交待起她的失眠史來。

時舒說,她的情況有些特殊,也有些麻煩。

相較於現在這個年紀,她的青少年時期承壓能力差了一些,接連失去親人的打擊,以及一個人獨自在國外求學的不安全感因素,最初表現在被診斷為焦慮症。

後來,加之學習壓力、科研壓力以及工作壓力的幾重堆積,她這失眠的老毛病就成了長期以來日積月累的症狀,病兆太久了,除了安眠藥,應該很難去找到彆的緩解方式。

“介意嗎?”時舒問:“我的失眠史。”

當然不。

他隻是覺得心疼。

心疼她的經曆,心疼她一個人在無數個漫長的黑夜裡,輾轉難眠,找不到一個排解口。他也遺憾,遺憾從前兩個人的生命線,沒有任何一處交集。

但命運就是這樣的。

總不會安排得完美。

便是因為有了這樣或者那樣的缺憾,人們也才會更加珍惜眼前的安排,珍惜當下。

他眼周泛起一圈紅漪,時舒在他眼中看到了他的那些未儘之言,他原本便是心地善良的人,內心柔軟,她因此多寬慰他一句:“不要緊。”

她樂觀地聳了下肩,道,她的精力還算充沛。

安眠藥的作用下,並不影響她的日常工作和生活。

“那您就沒有過緩解或者緩和的階段嗎?”

有過。

時舒順著他的話,回憶著:“還記得那首【圓周率】嗎?”

她問起他——

某日午後,他們從公司食堂用完午餐,回辦公室的路上,無意間聊起的一首歌,他們隔著時空,隔著年齡差,耳朵發生過的短暫共鳴。

“嗯,記得。”

時舒說,在國外的最初兩年,焦慮症嚴重,有一次無意間在深夜聽到那首叫【圓周率】的歌。

小歌手童聲稚嫩,唱著不屬於他那個年紀的曲調和歌詞,被音樂人犀利地評為是兒童式的故作深沉,卻讓聽的人耳朵裡彆有一種空曠體驗和情緒感悟,也讓她在漫長的黑夜中,在異國他鄉,找到過內心一瞬的安寧。

有一段時間,她就靠著單曲循環這首歌睡覺。

“還挺治愈的。”她評價。

“有過這樣的意義嗎?”徐欥愣愣地問著。

時舒看見他清澈的黑眸中,染上一層朦朧的水霧,濕潤又輕柔,像剛剛路過連廊時,池中的氤氳之氣。

“嗯。”時舒沒多想,輕描淡寫地應了一聲。

不過後來,隨著年紀的增長,就沒有什麼用了。

她又這樣輕描淡寫地告訴他。

“嗯,好。”他也輕聲應一聲。

……

院子裡的鐘聲在整點響起。

時舒抬手看了眼腕表,時間差不多了,也該讓他回去了。

外麵的天氣也不好。

確認了戀愛關係的第一天,兩個人相處的節奏,到這兒應該也就差不多了。

時舒說:“我打算睡覺了。”

“你回吧。”

徐欥點頭,他起身。

看著黑胡桃木茶幾上的空藥瓶,他又提醒道:“但您的藥,已經吃完了。”

時舒說,嗯,藥箱裡應該還有。

徐欥表示,那他去替她拿就好。

“您要不要先躺著?”他問:“我會端給您溫水和藥。”

“嗯,好。”

時舒給他指了下藥箱所在的位置。

然後,她掀開被子坐進去,靠著。

等她的小男友,來照顧她睡覺。

但等他拿來的時候——

他端著半杯溫水,擺在她的床邊櫃上,手中攥著藥瓶。

他手背的血管脈絡清晰突起,似乎在隱忍什麼,克製什麼,又似乎在做著什麼艱難的決定。

不等時舒問個究竟。

他便當著她的麵,擰開手中的藥瓶,然後——

然後,他將為數不多的安眠藥,全部倒進了垃圾桶。

當著她麵的。

全部。

哇哦,他真有勇氣。

像是做了錯事的孩子一般,他的唇抿著,一雙漂亮的狗狗眼被情緒染成深情的粉紅色,看她時欲言又止,無辜卻撩人。

哇哦。

她的小男友,還真是令人刮目相看呢!上任第一天,就做出這樣的事來,是遲到的青春叛逆期麼?

原本靠在蓬鬆柔軟的床靠上,等著他遞給她溫水的時舒,因此抬直了腰,端坐了起來。

平靜的水麵之下,暗潮湧動。

時舒:“……你要造反?”

似乎是——

選擇了兵行險招。

又似乎是——

他在尋找一種他自己的節奏。

徐欥因此脖頸紅透:“我能不能唱歌,哄你睡覺?”

時舒很快抓住一個重點。

他用了“你”這個字。

他這是反應過來,他的新身份來了?

嗯,他倒也沒有花費太久的時間,適應自己的新身份,找到自己作為男朋友的,他的那個節奏。

他果然,他接著說:

“我能不能,跟你履行一下男朋友的職責?”

他又重複一遍:“我能不能,唱歌哄你睡覺?”

時舒輕嗤一聲:“那如果我拒絕呢?”

徐欥猶豫了一下,隨後攤開了掌心,他手心裡還攥著一小瓶藥片:“唱歌哄你睡覺,並不是我設置的唯一選擇項。”

她在他這裡,始終擁有優先選擇的權利。

“哪兒來的?”

“我包裡也備著了。”

雖然她隻看見了彆的。

她的小男友,多才多藝。

什麼都會一點兒,什麼都玩得還不錯。

“你還會唱歌?”

“會一點。”

“那你想唱什麼?”

“唱、圓周率,好不好?”

時舒笑:“特意為我學的?”

“我是原唱。”

“嗯?”時舒反應過來之後,笑意浮上眉眼:“世界還真小。”

“是我們有緣。”

時舒因此沉默片刻,捏了捏後頸的軟肉——

誰能拒絕徐助理呢?

她說:“誰又能拒絕我的男朋友呢?”

她說,我的男朋友。

徐欥看向她,目光灼灼。

明亮清澈-

這是時舒第一次聽他唱歌。

現場版。

他唱歌的聲音和他說話的聲音不太一樣,歌調更加清雋,嗓音安靜濕潤,自然而溫暖。

他就像是音樂酒吧裡的民謠歌手,安靜地抱著一把吉他坐在燈光下,不管台下坐著幾位觀眾,他們喝著什麼酒,他將他對生活的感悟,用歌聲娓娓道出,道得溫暖治愈,將人的聽覺征服。

與兒童時期的稚嫩清脆不同,他成年時期的音色已經完全發生了改變,但,不變的是,她都從他的歌聲中感受到了一種美好和柔軟。

就像她最初聽到他的歌聲時的體驗一般——

人生的道路錯綜複雜,總是要麵對一場又一場擁堵的交通,她在無止境的加塞、煩躁的喇叭聲,和無能無為的路怒中,尋找到內心的一片安寧。

如身坐在麥浪之中,秋風掃過落葉。

如身坐在澄澈的湖畔,冬雪是萬片俱寂。

時舒突然覺得,他好像無論走哪一行,都是能夠走在前端的第一梯隊。

等他唱完。

時舒仍聽得專心。

徐欥問:“你有困意了嗎?”

一點沒有。

沒有一點。

但——

時舒點頭:“嗯,我很困了。”

“您知道嗎?”徐欥:“您現在的表情就跟,坐在觀眾席觀看小學生文藝彙演一樣。”

大體是因為效果不佳。

他的節奏又往後縮了一步,變回了您。

又或許是——

他尚未找尋到一個他滿意的,他對她的稱呼。

“是什麼樣?”時舒問。

“滿臉都是身為小學生家長的欣慰。”

就跟哄小孩,沒有什麼區彆。

“不用騙我了,您很明顯在認真聽我唱歌,眼睛都沒有眨過,我唱歌也沒有用。”

被他戳穿,時舒也不自然地笑了下。

她閉了下眼睛,又睜開,平靜地轉移話題:“身上的淤青,好了嗎?”

“嗯,已經好了。”他問:“你要檢查嗎?”

時舒搖頭,不用了。

太晚了。

她知道,他會將自己照顧得很好。

不需要她擔心。

他從來不會因為任何人,任何事情,做出傷害自己,或者是自暴自棄的事情。他情緒穩定,擁有強大的精神內核,隨時都做好了麵對任何事任何人的準備。

唱歌自然沒用。

徐欥本也沒抱什麼希望,他不過隻是想試一試,他隻是想唱歌給她聽而已。

也想——

他也有一點點彆的目的。

他希望能夠在她麵前,提升一下自身的魅力,能夠為自己增加一點吸引力。

他因此平靜地展開剛才那瓶藥瓶,又平靜地從中倒出兩粒安眠藥,他遞給她,同時遞了水給她服下。

“還是吃藥吧。”

總歸睡眠才是最重要的。

時舒接受了他的動作。

吃完,躺好。

他替她掖好被角,仍坐在軟椅上:“你閉上眼睛,我繼續唱。”

時舒:“?”

他笑著說:“你不是說,那兩年裡,是單曲循環嗎?”

“所以,你要?”

“嗯,單曲循環。”徐欥:“唱到你睡著。”

……

一陣驚雷炸下來,白光乍現。

蓄勢整晚上的大雨如約而至,滂沱如注。

是天意要留人。

他今天喝了酒,也不能開車。

這個點的西山,這種天氣,也很難打到車。

“天很晚了。”時舒開口說:“要不,你彆回去了?”

見他臉上的表情由淡定到豐富。

時舒忍不住抬了手,她揉揉他的腦袋,他的短發手感很好:“讓你睡客房,我的小男朋友,想什麼呢?”

“二樓的客房,除了右手邊第一間,是章桃的,其它房間,你隨便挑。”

第62章

隔日, 一早。

天光初亮,高博像往常一樣到池塘邊喂魚。

這是他每天早上的固定活動。

當他看見徐欥已經穿戴整齊地坐在池塘邊上的時候,他抬手揉了下眼睛, 然後走過去:“你來這麼早?”

徐欥把未喂完的魚食放回原處, 如實告知:“我沒走。”

高博:“?”

徐欥解釋:“不是董助你想的那樣。”

徐欥剛想解釋說些什麼,卻發現自己好像忘了問時舒,要不要將兩個人之間的關係暫時保密了。

他自己是不想藏著掖著的,但……她作為總裁, 或許有她的一些顧慮。

保險起見,他選擇了暫時保密。

他隻說:“時總有給我安排客房。”

高博聽他這個描述,也知道兩個人是和好了。

她那院子連條狗都不會輕易放進去, 能留他宿, 可想而知, 是沒什麼問題了。

那高博心裡就沒什麼愧疚了。

高博坐下來, 開始喂魚。

但他發現魚晃晃尾巴, 甩給他一個漂亮的背影,拒絕了他的施舍和投喂, 遊遠了。

魚吃飽了。

高博因此問:“你幾點開始喂的?”

徐欥:“……昨晚。”

他從昨天晚上就坐在這裡喂魚了, 喂到現在。

高博抿抿唇,將魚食收起來,又有些詫異地問:“一夜沒睡?”

“嗯。”

他嘗試睡了,但失敗了。

他甚至服用了她兩粒安眠藥,當然了, 也沒有任何作用。

徐欥簡單概括了整夜的心路曆程:“我失眠。”

“認床?”高博隨口問:“還是興奮?”

徐欥默了默:“興奮吧。”

“不就是和好了?”

“又不是跟她談戀愛了。”高博看了他一眼,不以為意地開導他:“你也至於興奮成這樣?”

徐欥眨了下眼。

他避開這個話題, 有求於他:“我今天沒有辦法開車了,因為睡眠不足, 保證不了時總的安全,希望可以蹭董助的車。”

大度的高博。

爽快點頭:“小事。”-

四個人在餐廳用餐。

聽到徐欥說今天要乘坐高博的車,時舒問:“為什麼?”

徐欥跟她解釋說,他昨晚睡眠不好,不能保證行車安全。時舒喝了口咖啡,問了句無關痛癢的話:“有多不好?”

徐欥:“……”

他於是又開始思考,要怎麼隻向她一個人傳達,他是因為她答應做他的女朋友了,中樞神經發出了興奮的指令,令他一夜未眠,但同時又不被其他人聽出來。

徐欥還沒開口回答,高博也向來在時舒麵前選擇隱形,倒是管家經過,飄了句:“徐助他啊,他喂了一夜的魚啊。”

喂了一夜的魚。

“啊,理解。”時舒反應過來,喝咖啡的動作停住:“我昨晚睡得挺好的,所以我來開車就好。”

“你在副駕睡覺,補個眠。”她喝完咖啡:“用不著坐彆人的車。”

徐欥應她一聲:“嗯,好。”

這下,輪到另外兩個還在吃飯的人,齊齊地將視線落在她身上。

時文奎:“?”

高博:“?”

時舒和徐欥先吃完。

時舒和時文奎打了聲招呼,先出門。

高博是隱形人。

徐欥跟在她身後,和另外兩個人都分彆打完招呼後才離開。

時文奎伏在餐廳的玻璃窗邊,看到將軍門外,時舒果然拉開了駕駛位,徐欥同時拉開副駕駛的門。

還挺默契。

兩個人的背影看上去也挺般配。

就是不知道什麼時候,誰先捅破那層窗戶紙,突破一下總裁和助理的那層表麵關係。

待車子開遠了。

時文奎收回腦袋,重新坐在餐桌邊上,問高博:“這是什麼情況?”

高博就很平靜:“重歸舊好。”

“是誰先低頭的?”

高博:“您能問出這個問題,我還挺詫異的。”

“也是。”

時文奎嘿嘿笑著,他自己外孫女兒是什麼樣的人,他還是清楚的,那要讓她低頭幾乎不太可能,除非是她做錯了,但這事兒……該心虛的,其實是他們倆。

“那肯定是小徐低頭示弱了,小徐助理在瓢潑大雨中苦苦哀求,上天垂憐,他才獲得了她的一時心軟。”

這麼想著,時文奎轉了下拇指的玉扳指,笑容瞬間止住:“不過,我還有一個疑問。”

“您說。”

“她怎麼這麼容易就原諒了小徐?”時文奎:“小徐沒把你給招了吧?”

就讓人瞬間沒了食欲。

高博擱下碗筷,沉默了一會兒,說:“這個時候,您和我,不必分彼此。”

時文奎:“還是要分分的,我可不想這麼大年紀還要學做PPT。”

高博開始設想這個可能性的應對措施:“……我做一個月的PPT,這樣的處罰力度不算輕吧?”

“挺重的。”時文奎:“我都不忍心這麼罰你。”

“那做兩個月呢?我夠有誠意了嗎?”

“那可太有誠意了。”

……

時舒開車,徐欥坐在副駕上,有些難安。

但從兩個人現在的關係來看,他又找不到不合理之處,時舒看著副駕駛位上的人,少量拘束,她帶有安撫性質地說了句:“這是第一次,你要學會習慣,以後還會有很多次這樣的情況。”

這是第一次她開車,他坐車。

“我儘量保證睡眠。”徐欥說:“還是儘量由我來開車。”

他不想因為男女朋友的這層關係,就享儘她的便利。

“嗯。”聽他主動提起男女朋友關係,就像提醒她不要忘記一般,時舒戲謔地笑一下:“昨晚是因為認床?”

徐欥默了默,如實道:“是因為……興奮。”

總歸這兒也沒有旁人,說話就無顧忌得多。

“那你應該嘗試吃兩顆我的安眠藥。”時舒:“偶爾吃一次沒關係的,不會產生藥物依賴。”

“……我吃了。”

時舒樂了:“吃了藥,你還失眠?”

她那個安眠藥是家庭醫生趙醫生特配的,藥效挺好的,她一般吃完都能睡得不錯。加之昨晚,他一直坐她床邊唱歌來著,所以……總之,她睡得很好。

可能是——

“藥物也壓製不住我的興奮。”徐欥說。

感受到了。

她從昨晚開始,就已經多次感受到他的興奮了。

“跟我談戀愛,你有這麼興奮?”

“身體的反應總是誠實,直觀的。”

時舒眉眼勾挑,笑容微妙:“嗯,那你現在冷靜了嗎?”

“冷靜多了。”

“嗯,那你睡一會兒。”

“好。”

徐欥閉了下眼睛,一會兒又睜開。

他想起來什麼,問:“我們在交往的事情,需要暫時保密嗎?”

時舒不太在意這個,但她想了一下,似乎兩人的關係曝光,對他作為總助的身份來說,並不太有利。可能會一些難聽的傳聞傳到他的耳朵裡,雖然這是必經的過程,但她還是希望遲一些,那便——

時舒:“可以。”

“那就暫時保密。”

“嗯,好。”

他又閉上眼睛,可能是不太習慣在她麵前睡覺,他背了下身,麵朝著車窗玻璃的方向,將後腦勺留給她。

他很乖,連後腦勺看上去都是乖乖的模樣,時舒看著他的後頸,修長柔軟,她順手幫他調整了一下座椅角度,讓他睡姿能夠舒服一點兒。

開過一個路口,徐欥又轉過身來,他側在座椅上,問她:“我還有一件事情,想征求一下你的同意。”

“你說。”

他側著腦袋,露出一個乖巧的笑容:“我能不能,私底下,叫你時時?”

紅燈倒計時。

時舒也側了下腦袋,好笑道:“為什麼要叫我時時?”

“因為。”徐欥眨了下眼睛:“因為……理由有點土,你確定要聽嗎?”

“嗯。”時舒:“原本不一定,但現在非聽不可了。”

“因為時時喜歡你。”他雙眼彎彎:“同時也是,時時把時時放在第一位。”

哇哦。

她的小男友,適應了他的新身份之後,說起甜言蜜語來,就連她這個年紀了,也完全招架不住。

“還挺繞的。”

像繞口令一樣。

“你不喜歡聽嗎?”

“我還挺喜歡的。”

“如果我做了什麼讓你覺得不舒服的事情或者說了什麼讓你覺得不舒服的話,你能不能及時告訴我,我會第一時間向你道歉並且改正的。”

像一朵巨大的棉花糖擺在她麵前,不用品嘗味道,口腔裡麵也溢滿了甜,時舒短促地笑了聲:“嗯,好。”

“那我睡一會兒。”徐欥長睫輕輕扇著:“這次,我是真的要睡一會兒了。”

時舒:“嗯。”

等過一個紅綠燈的空隙,時舒側過腦袋看他,發現他果然已經睡著了。

背稍弓,肩微微起伏。

睡相斯文,睡姿安靜。

他睡得不錯-

時汐集團每個月都會有一次主題分享培訓。

這個月的企業內訓師是集團內部一位元老級彆的工程師,如今手中沒什麼主抓項目,在集團內部任閒職,偶爾講講領導力係列的課程。

培訓開始十五分鐘,他便講了十五分鐘的公司發展史,以及他個人在其中發揮的價值和個人貢獻。

時舒肯定老工程師的功勞。

但老人家總是倚老賣老,就不太可愛了。

時舒第一次聽這位的課程,當場決定下次不來了。

她耐著性子聽到此處,也不想再繼續聽訓。

恰好擺放在會議桌桌肚裡的手機震了震。

手探到會議桌的桌肚裡摸手機,她目光逡巡著現場一圈,先看到了她外公,時董事長正坐在最後排,腦袋一顛一顛地打著盹兒。

時舒搖搖頭。

董事長培訓打盹兒,嘖嘖,這個企業沒救了。

時舒拿出手機,是好友夏章桃發來的微信。

夏章桃:【徐助理還沒有跟你解釋嗎?】

啊,對了。

她談戀愛了,總是要知會好友一聲的。

SS:【他跟我表白了。】

隨後,時舒又於視線的不遠處看到某個人正聽得專心,時不時的,他還在筆記本上記錄一些什麼。

嗯。

好像這個企業還有希望,還有救。

於是,她同時給“企業的希望”發過去一條消息。

SS:【他講得怎麼樣?】

徐欥放在褲袋裡的手機震了震。

他於是,在會議桌底下往前伸了下腿,不緊不慢地從褲袋裡摸出手機。

看到發消息的人,他愣了愣。

她身為總裁,她是在培訓期間摸魚嗎?

他往她坐的方向看過去,看見她的注意力落在手機上,手指尖在手機屏幕上敲得飛快。

既然他的手機沒有新的微信消息傳過來,那麼,她約摸著是同時在和幾個人聊天。

她的確是在摸魚。

徐欥於是分了些心來回複她的問話。

徐欥:【時時要聽真話嗎?】

時舒收到徐欥的回複。

她唇角微挑,他還真是在沒有彆人的私底下,叫她一聲時時,時時刻刻都喜歡,時時刻刻都放在他第一位的時時。

SS:【嗯,當然。】

徐欥:【挺無聊的。】

SS:【那你聽得那麼認真?】

徐欥:【為了表示對張工的尊重,我正在努力聽重點。】

SS:【還困嗎?】

徐欥:【不困了。】

徐欥:【早晨路上時時你開車的時候,我已經補過眠了。】

SS:【那你需要的睡眠時間也不多。】

徐欥:【我是這樣的。】

徐欥:【和時時一樣,我的精力也還算充沛。】

與此同時,時舒又收到夏章桃的消息。

似乎是擔心她回複消息不及時,她一連發了好幾條。

夏章桃:【?】

夏章桃:【真假?】

夏章桃:【他行動這麼迅速的嗎?】

夏章桃:【很好,不拖泥帶水,不扭扭捏捏,也不玩自卑自我感動那一套,我對他很滿意。】

夏章桃:【所以呢?你答應了嗎?】

SS:【嗯。】

夏章桃:【終於!我等到了!還好沒放棄。】

夏章桃:【我磕的CP成真了!這比我自己談戀愛還讓人激動。】

夏章桃:【不過……】

夏章桃:【那他是怎麼跟你解釋那件事情的?】

時舒手機一收,指尖掂了掂會議桌桌麵。

章桃倒是提醒她了,這事兒還差個步驟,還差個環節,才能閉環。

時舒因此給徐欥發了一條消息,收尾。

結束聊天。

SS:【嗯,那你繼續努力。】

SS:【把我對張工的那份尊重也一並表示了。】

徐欥:【好。】

徐欥:【你要走了?】

SS:【嗯,我想起來,我還有點事兒。】

徐欥:【好的。】

徐欥:【我在時時你辦公桌上放了一個保溫杯,那你回辦公室以後,記得喝。】

SS:【是什麼?】

徐欥:【生理期倒計時一周。】

徐欥:【我給你準備了紅棗燕窩。】

SS:【嗯,好。】

站在講台上授課的張工,注意到總裁的一抹笑容,還以為是對自己授課方式的肯定,他因此講得更賣力了,神采激情飛揚。

時舒收到徐欥回複的一個【OK】後,將手機鎖屏,隨後,她起身離開會議室。

張工也不明白,時總她不是聽得挺滿意的嗎?

怎麼還走了?

她應該是有很急的事吧。

她還留了徐助在這兒聽培訓呢,徐助聽得很認真,還記筆記,時總一定是讓徐助等會兒把培訓內容的重點複述給她聽。

果然,她真的很尊重他這種老前輩呢!

那他得多講一些重點。

不辜負總裁對他的一片尊重和賞識。

坐在會議室最後排的時文奎董事長,原本打了個盹兒,有些清醒了,時舒離開會議室的動靜又讓他徹底清醒了,他於是給自己的助理發消息。

時文奎:【高博你看,連時舒都被無聊到了。】

時文奎:【可想而知,張工講的課真的很無聊,他真的該被請出內訓師的梯隊了。】

時文奎:【安排個閒職給他養養老吧。】

高博雖然練就了睜著眼睛睡覺的本領,但他敏銳性很強,他很快醒過來,並第一時間回複褲袋裡連續震動的手機消息。

高博:【他已經很閒了。】

時文奎:【就沒有更閒的崗位了嗎?】

高博:【……有。】

時文奎:【是什麼?安排!】

高博:【董事長。】

第63章

時文奎:【你當我沒說。】

時文奎:【不過, 總裁都帶頭走了,我們還坐在這裡乾什麼?】

高博合上了筆記本的第一頁,擰緊筆帽。

第一頁隻寫了【筆記】兩個字。

高博:【走。】

高博將時文奎送到董事長辦公室, 他剛轉頭, 就聽見時董叫住了他:“高博,等等,等等,你等等。你先彆走。”

“怎麼了?”高博轉回身。

時文奎在自己辦公室門口止步:“你跟我一起麵對一下。”

“麵對什麼?”

時文奎指著他辦公室裡, 紅木沙發上坐著的人:“我有一種不好的預感。”

高博餘光瞥見時舒坐在董事長辦公室裡麵,倒有一種塵埃落定的感覺。

“……該來的總是會來的。”

時文奎撐著手拐走進自己的辦公室,但步伐不太坦蕩, 語氣也有些不自然:“小時總, 你找我是有什麼事情嗎?”

“早上我們不是才在家裡見過嗎?有什麼事情, 你不能早上在家裡說?還要追到我辦公室裡來?”

時舒往椅子上一靠, 鼻梁上架著一副眼鏡, 長腿疊起,黑色的西裝褲褲腿布料輕輕碰擦, 很輕鬆地將麵前的形勢拿捏住。

她說:“興師問罪, 坦白從寬。”

“二位難道不欠我一個坦白?”

工作交接。

前輩/長輩的囑托和期望。

徐欥的解釋,道得委婉,儘量避開他們的過錯,避開他們的姓名,但——

她又不傻。

“是覺得我很好糊弄?”

事已至此。

高博很爽快地自我領罰:“他做了多久的PPT?兩周?”

高博點頭:“我做一個月。”

時舒嗤笑一聲。

高博沉默了一會兒, 改口:“兩個月。”

時舒慢悠悠地喝了口茶,不為所動。

高博深呼吸, 艱難開口:“三個……”

高博“月”字還沒說出口,時舒吐出兩個字:“年。”

高博:“?”

三個年?

時舒:“你不願意?”

隻要不被掃地出門。

隻要她不那麼生氣。

高博抬手壓在自己腦袋上, 他使勁地按著自己逐漸僵化的腦袋往下點:“可以。”

但時舒也沒打算罰他那麼久。

最後也隻罰了他一年。

時舒“嗯”了一聲,準備起身離開。

高博又問:“隻罰我一個人?”

時舒看向一旁撐著手拐的外公:“時董事長,請問您做錯了什麼?”

時文奎作無辜狀:“對啊,我做錯了什麼呢?”

“老人家能有什麼錯呢?”時文奎:“高董助,你可不要說一些似是而非的話啊。”

不等高博撇嘴,領了這啞巴虧。

時舒想起什麼來了,說:“啊,我差點兒忘了,你們是穿一條褲子的。”

“是得搞“連坐”那一套。”

“我不會做PPT。”時文奎招呼打在前麵:“我年紀很大了,看不清電腦屏幕。”

“看不清電腦屏幕,但是可以看清手機屏幕。”

時舒點頭,但似乎也同意他的說辭:“PPT一個人做就可以了。”

兩個人做,那就是減輕對另外一個人的懲罰。

“那你要罰我做什麼?”

時舒笑了笑。

她很快又收起笑容。

她說——

一周內。

他不許喝咖啡,不許喝奶茶,不許喝飲料,不許吃甜品小蛋糕和糖霜餅乾。

這麼多不允許嗎?

全是他愛吃的。

時文奎:“?”

“那我的快樂呢?我的晚年幸福生活還有什麼快樂可言?”時文奎妥協道:“其實,PPT我也不是不能學著做。要不你還是罰我做PPT吧?”

時舒麵無表情。

見她不好說話。

時文奎嘗試打感情牌:“那你彆罰我一周,看在我這麼大年紀的份上,又是你在這個世界上唯一的親人,你罰我三天不吃那些,不吃含咖啡因的食物,不吃糖分高的,不吃甜食,行不行?”

討價還價。

時舒點頭:“十天。”

時文奎:“……一周就一周。”

“兩周。”

“十天。”

“二十天。”

“一言為定。”時文奎急了:“你趕緊回你自己的辦公室去吧。”

……

高跟鞋在木製地板上敲出沉悶的響聲,時舒剛離開,保潔就走了進來。

她有些不確定地說:“時董,時總讓我清理一下您的茶水間。”

“清吧清吧。”時文奎往沙發上一坐,整個人陷入了鬱悶之中:“煩死了。”

他又問起高博的責來:“高博,你現在胳膊肘開始往外拐了是嗎?”

“我可提醒你,你是董助,不是總助。你要擺正自己的位置,不要聯合外人來精準地戳我的痛處,你們這麼做,我真的毫無還擊之力。”

“嗯。”高博走到辦公室門外的步子停下來:“您先說服趙醫生,彆精準地在您的體檢報告中,標注出讓您控糖。”

時文奎:“你也煩死了。”

等高博走了,董事長辦公室一下子安靜了下來,保潔有些於心不忍:“時董,要悄悄給您留一些嗎?”

時文奎仍坐在紅木沙發上鬱悶:“不用了,他們也是關心我。”

“有人管總比沒人管的好,老年人要知趣,要聽晚輩的話,要有自製力。”

他既然答應了她,受這個罰,就不會背著她做一些小動作,說二十天不吃,那就是二十天不吃-

時舒回辦公室,要經過秘書辦,徐欥不在座位上。

看來他培訓還沒結束。

等時舒回到總裁辦公室,發現她辦公桌上放了兩個保溫杯,一杯裡麵是她喜歡的55攝氏度的溫開水,一杯是他說的紅棗燕窩。

時舒不喜歡吃甜食。

不喜歡紅棗,也不喜歡燕窩。

但看在她的小男友一片心意的份上,她還是決定品嘗一口。就一口。

她品嘗了一口之後,發現並不甜。

而且燕窩被他燉得清清爽爽,口感細膩,沒有任何腥氣。

還挺符合她的口味的。

所以,她又吃了一口。

她坐在辦公桌前查看郵件。

回複批閱。

再一口。

一口又一口。

過了一會兒,她看見他培訓結束了。

他從外麵回來了,他先看向她的方向,發現她也在看他的時候,他朝著她笑了一下。

他的笑容很乖又很甜,恰逢陽光從窗外漏進來,年輕清爽的氣息一並兒被揉勻,攪散在初夏的熱風裡,就讓人覺得神清氣爽,賞心又悅目。

時舒低頭時,發現她已經喝完了,他為她準備的紅棗燕窩。

時舒沉默了。

所以她現在是這樣了,是嗎?

時舒麵無表情地摁了下電動窗簾。

隨著總裁辦公室的百葉窗簾緩緩合上,一眾兒秘書心裡都有數了。

時總她一定是看見了徐助,所以才把窗簾拉上的。

“所以,徐助你到底是哪裡得罪了時總?哪裡惹得她不痛快了?這麼久了都沒有原諒你?”

徐欥為自己澄清了一下。

他已經獲得時總的原諒了。

“那她為什麼一看見你,就把窗簾拉上?”趙秘書。

徐欥搖搖頭,也沒明白。

但等他工作了一會兒,再投過去視線時,他發現她辦公室的窗簾又升起來一些,他這個角度剛好可以看見她在專心工作。

嗯,所以,她隻是想專心工作。

不想因為他分心,她才拉窗簾的。

她公私分明,分得很清楚。

在公司就專心專意地工作,下了班,才是屬於他們的私人時間,是可以談戀愛的。

徐欥這麼想著。

也更專心地投入工作狀態中。

雖然不用一直做PPT了,但——

他還有很多彆的工作。

……

時舒發現,百葉窗簾留一條窄縫,這樣既可以觀察到她新上任的小男朋友的一些無意識的小動作,可愛又帥氣,卻又在他察覺到她視線,從而迎過來他的視線的時候,她不動聲色地移開。

嗯,她畢竟是個總裁。

總裁上班要有上班的樣子。

總裁上班時間是不可以偷偷看助理的。

除非,忍不住。

就算她忍不住,偷偷看了她的助理小男友,那也是不好被他發現的。

不一會兒——

徐欥的企業版及時通訊軟件,收到了時舒的消息提示,他點開。

時舒:【你不是說,不想做PPT了嗎?】

徐欥想了想,回複她。

徐欥:【我那是說的委屈話。】

徐欥:【今天已經可以繼續做了,隻要時時你不是隻讓我做PPT,不是懲罰性質的,我都是願意做的。】

時舒:【嗯,那你想做你就做。】

時舒:【不想做的,讓高博做。】

徐欥敲鍵盤的手一頓,他再一次偏過腦袋看向總裁辦公室,她的確是在認真工作。

他隻好又給她回消息。

徐欥:【猜到了?】

時舒:【嗯。】

前輩/長輩,哪兒有那麼多無聊的人?他送什麼給他做紀念不行?用什麼囑托和激勵他積極向上不行?要送盒避孕套?

時舒:【是他們的動機有問題,所以你不要覺得愧疚。】

徐欥:【嗯,好。】

徐欥關閉和時舒的對話框時,心想:

他能為高博董助做的,就隻有他自己做好自己的PPT,不去麻煩董助了。

不過——

高博發現自己被拉入了一個微信群聊。

群名為:【小時總的禦書房和後花園】

什麼群?

高博正準備退出群聊。

但發現有人在群裡@了他。

他就多看了一眼。

許葉霖:【董助好人呐。@高博】

許葉霖:【時總讓我們把所有要做的PPT全部轉交給董助做,是不是真的啊?@高博】

許葉霖:【董助你是自願的吧?@高博】

一個連新人入群歡迎儀式都省略掉了的群。

高博:【所有?】

高博思索著,時舒她的“所有”是什麼意思?

不是隻要做她助理的那份嗎?

陳秘書:【所有的意思就是,我們整個秘書辦,所有人的所有PPT全部交給董助,你來做。】

楊秘書:【一年。】

趙秘書:【整整做一年呐。】

趙秘書:【活菩薩。】

高博:【?】

徐欥眼看著高博從被邀請入群到退出群聊,前後不過一分鐘的時間,他也忍不住彎了彎唇。

他好像也幫不了他了。

不過——

這下秘書辦的同事們倒是也相信時總和徐助是已經和好了,畢竟,徐助不需要做PPT了,而需要做PPT的另有其人。

“所以,徐助你其實是為董助背鍋的吧?”

有人這樣問。

徐欥沉默了一會兒,說:“是兩碼事。”-

差不多要下班的時候,徐欥給時舒發了一條微信。

他沒指望她秒回,他想著先在微信上問問她,她要是不回複,等會兒等她忙完了,他再敲門問問她。

徐欥:【今天可以一起吃晚餐嗎?】

徐欥:【小狗邀請.jpg】

時舒透過百葉窗簾,看見徐欥手裡拿著手機,正專注地看著手機屏幕,唇微抿,眉眼乖順,他應該是在等她回複。

時舒因此回複他:【去我家?】

徐欥發現,她現在回複微信消息的速度越來越快了,是因為對戀愛關係中另一半的偏愛嗎?

徐欥:【時時介意去我家嗎?】

徐欥:【離公司更近一點。】

SS:【是麼?】

SS:【是因為更近一點這個原因,所以你才邀請我去你家?】

徐欥:【也不完全是。】

徐欥:【你還沒去過我家。】

SS:【印象中,我去過幾次。】

以前是身份不合適。

或許是她止於邊界感,徐欥也不會主動邀請她參觀他的臥室,但他已經參觀過她的臥室,所以……應該要“禮尚往來”的。

徐欥:【嗯,但時時止步了我的院子。】

時舒想了下,好像的確是這樣。

她因此又回複他。

SS:【那今天去你家。】

徐欥:【那吃完晚飯,我再送時時回家。】

SS:【嗯,好。】

……

時舒原本想打電話給外公知會一聲,她今天不跟他一起吃晚餐,但想了一下,他估計不想接她電話。

她於是選擇了企業版及時通訊軟件。

這個可以看已讀不回。

他已讀就行,回不回的,無所謂。

時舒:【我今晚晚點回家。】

時舒:【不和您一起吃飯。】

果然,她發出去的消息,一秒便顯示已讀不回。

就跟他正打開著和她的對話框,等她主動和他說話一樣,既然他已讀,時舒便打算關閉對話框。

但過了一會兒,那邊似乎又有些忍不住。

他還是選擇了回複。

時文奎:【為什麼?】

時文奎:【你非常生我的氣嗎?】

時舒:【沒有生氣。】

時舒:【我約會。】

時文奎:【?】

時文奎:【跟誰?】

時文奎:【在哪裡?】

時文奎:【小徐助理無動於衷嗎?】

時文奎:【他怎麼這麼不爭氣?】

時舒:【您不用拐彎抹角。】

時舒:【您可以直接問,我是不是跟徐助理在談戀愛。】

時文奎:【嘿嘿。】

時舒:【您猜的人是正確的,地點,他家。】

時文奎:【你還會讀心術嘞。】

時文奎:【那我今天還要給你留門嗎?】

時舒:【當然,隻是晚歸,不是不回。】

時文奎:【不回也行,其實我很開明的,做好措施就好。】

時舒:【您還敢說?】

時文奎:【捂嘴偷笑.jpg】

……

秘書辦公室的同事們,又看到時總和徐助一起下班了,大家都知道,徐助又得寵了。

第64章

黑色的新能源汽車停在進口生鮮超市的停車場上, 時舒側頭看見超市logo,問徐欥:“怎麼來超市了?”

徐欥將車規規矩矩地停放在,前後左右邊距等同的車位正中間, 他說:“農貿市場環境不太好, 會弄臟時時你的衣服或者鞋子,我自己一個人去就可以。”

但因為她剛才下班的時候說,她可以跟他一起來購買今晚他們吃的食材,他自己也是希望能夠有多一點兒跟她相處的時間, 不隻是在一起工作的時間,而是下班以後屬於他們的戀愛相處的時間。

所以,他選擇了和她一起逛超市。

他不會再帶她去農貿市場了。

這樣的體驗於她而言, 曾經有過一次就足夠了。

總不能因為和他交往, 她就要不斷地去遷就他, 改變她原來的生活軌跡, 做她原來沒做過也不需要做的事情, 降低她的生活水平。

如果這樣,那就違背了他的初衷, 也說明, 他不是一名合格的男朋友-

進口生鮮超市建在瀾城市中心的商圈附近,目標客群很明確,是居住在周邊的中高端社區。

因此超市麵積做得寬敞,貨架整齊,生鮮食材新鮮、品種齊全, 顧客也不是很多,是一處比較理想, 比較安靜的,適合和她一起購買晚餐食材的選擇場所。

可以和她一起走走逛逛, 有一句沒一句地聊著天,一路她看到想吃的食材就添在購物車裡,他會少油少糖味道清淡地烹飪成合她口味的菜肴。

初夏的傍晚,夕陽在窗外染成心儀的顏色和風景。

徐欥穿著一件白色襯衫,襯衫的袖子在手腕處隻卷了一卷,腕間的智能手表時隱時現,他雙手推著購物車,握住購物車的手臂線條緊實流暢。

年輕男人模樣清雋,沉默內斂,卻依然給足了她,一種沉穩可靠的踏實感。

時舒穿一件黑色的女式襯衫,抱著胸走在他身旁,她袖口卷至手肘處,一截裸露的手臂白皙纖長,一塊女士手表價值不斐,她氣場很足。

旁邊一對手指緊扣的年輕情侶經過他們身邊,注意到兩人優越的外形條件,女生側在男生耳旁,問:“那兩位是姐弟關係嗎?”

“反正不是情侶。”男生回答:“我覺得更像同事。”

“為什麼?”

“都穿得很職業呀。”男生說:“誰穿職業裝到超市裡麵約會?”

“很明顯是剛剛下了班,結伴來超市買菜。”

“可同事為什麼要一起逛超市?”

“可能是部門聚餐,派他們兩個人作為代表,出來采購食材。”那男生又偷偷看了他們一眼,告訴自己的女友:“那姐姐一看就是部門一把手,氣場在那兒擺著呢。”

“那另外一位呢?”

“你看他們兩個人保持著社交距離,一看就很生分,一點兒都不熟。”男生:“所以……差不多應該是部門總監與部門管培生的關係。”

“管培生乾的都是臟活累活雜活兒,部門總監什麼都不用乾,隻要抱抱手臂當監工,吩咐吩咐管培生乾活,做做甩手掌櫃就好了。”

“你怎麼這麼了解?”

“我也是從管培生時期過來的。”男生:“不過,我的部門總監是個男的,不像這位姐姐,長得真好看。不然我也心甘情願任勞任怨,絕不抱怨。”

“……”

“嗷嗷嗷,你彆掐我。”男生求饒:“她沒你好看的。”

儘管小情侶咬著耳朵的聲音不大,但還是傳到了他們兩個人的耳朵裡。情侶之間沒什麼惡意和針對性的消遣和打趣,用不著上綱上線,徐欥並不是很在意,他也不太在意彆人的看法和猜測。

但他還是嘗試著轉移了一下時舒的注意力:“時時,你是不是很少逛超市?”

時舒順著那對情侶的對話看過去,因為對方沒什麼惡意,她隻打算給予對方一些眼神反饋,至少用眼神告訴對方彆當著她的麵說,但……看著彆人逛個超市都要十指相扣,她又默默收回了她的眼神。

當甩手掌櫃的部門總監和乾臟累雜活的管培生。

形容得也挺貼切。

“嗯。”

時舒點頭,視線掃過徐欥握住購物車的手,指白骨長,他很漂亮的一雙手,正牽著購物車呢。

時舒看著他手裡牽著的,空蕩蕩的購物車,問:“我們晚上吃什麼?”

徐欥:“家庭版西餐。”

“在家裡做西餐嗎?”時舒有些意外:“會不會太麻煩了?”

西餐對廚師、餐廳環境、音樂氛圍和食材的要求都比較高,因此他們是可以優先選擇去西餐廳吃的,沒必要在家裡做。

“不麻煩。”

徐欥解釋說,這是他們確認戀愛關係之後的第一頓晚餐,他想準備得更正式、更難忘一些,也更特彆,更有紀念意義。

“是約會性質的燭光晚餐。”他這樣說。

如果去西餐廳吃,就和之前他們去過的幾次經曆差不多,也和他第一次替她安排和彆人的相親的場景差不多,沒什麼新鮮感,也沒什麼能夠值得她留在記憶裡的特彆之處。

時舒聽著他不緊不慢地闡述他的想法和理由,為了讓她覺得特彆,想讓她記住,印象深刻,所以安排了這場家庭版燭光晚餐。

因此,時舒心裡覺得還挺舒服暖心的。

抱胸當甩手掌櫃的部門總監怎麼了?

乾臟亂雜活的管培生是她的小男友,他會說甜言蜜語哄她開心,他也會有貼心的行動哄她開心。

既然他說吃西餐。

“你喜歡牛的什麼部位?”

徐欥腦中莫名地冒出三個字——

牛尾巴。

一瞬而過的糗事回憶,他懊惱地眨了下眼睛,然後回答說:“都可以,我不挑。”

但,也除了牛尾巴吧。

時舒就鬆開原本抱胸的手,在牛排的專屬冷藏貨架上挑了兩塊自己平時吃得頻次比較高的部位,價格最高的,擺放在購物車裡麵。

誰說她隻知道抱胸當甩手掌櫃的?

她這不是在挑選食材了嗎?

她雖然不太會挑選食材。

但她也有她的挑選方式,那就是挑價格最高的。

她始終相信一分價錢一分貨的道理。

所以挑貴的,都不會出錯。

時舒挑選食材和她工作一樣,講究質量和效率。

她挑完牛排,便又順著牛排的冷藏櫃往前走,邊走邊挑選其它食材。

徐欥沒走太快,他撿起她挑選的牛排看了一下,便明白了她的挑選方式。

選最貴的。

這樣的挑選方式於她而言,的確高效便捷,出錯率低。

他沒說什麼,隻是看了下牛排的品質,默默地又從冷藏櫃裡更換了日期更為新鮮的那盒。

時舒走在前麵,沒看見他的動作。

他也不會好為人師地去糾正她,說教她。

她能願意和他一起逛超市,能願意挑選他們一起吃的食材,她就已經做得很完美了。

時舒偏過頭,問他:“三文魚,要不要?”

這與徐欥原本計劃的菜譜不太一致,但他本來也預計過隨興發揮的部分,他不會拒絕她的隨興挑選,隻是問了句:“刺身,煎,烤,沙拉……時時想吃哪一種做法?”

“你會這麼多種烹調方法?”時舒聳了下肩:“那你決定就好。”

她隻負責挑選食材。

“三文魚牛油果沙拉,可以嗎?”

“嗯。”

聽到他已經有了菜譜,她又繞到水果區按照他的菜譜搭配,挑了盒牛油果擺在購物車裡,緊接著,她又繞到調料區,挑選沙拉醬。

徐欥跟在她身後換了盒成熟度更高的牛油果,又順帶著往購物車裡擺放了幾種瀾城的應季水果和進口水果,量少種類多,新鮮度高。

買完沙拉醬,時舒才又問徐欥:“你還準備做什麼菜?”

“火焰炙烤雪花牛舌。”徐欥報了一道菜名。

“好。”

她買菜是根據菜譜所需要的配菜來購買的,而不是計劃好這一頓吃哪些菜,需要用到哪些食材,再在相對應的商品區一次性購買完畢,最後查漏補缺。

她在生活上,與她在工作中的遊刃有餘不太一樣,的確是需要人照顧著的,這也是他作為她男朋友的一部分價值和意義。

徐欥就耐心地跟在她身後,從肉類繞到水產類繞到調料區,再又繞回來,他一件一件查看她擺在購物車裡的食材,然後趁她選購新的食材的新鮮勁兒的時候,他默默換了日期更為新鮮的,或者更合適的。

唯一不變的是,他不會更換她挑選的商品的價格,他會原樣保留她在意的品質和價位,這也是他在向她表白之前就考慮過的,關於消費觀念。

……

她圍著貨架繞了兩圈,也很快總結出來經驗:“這樣不對。”

她看他一眼,臉色也有些許尷尬和不自然:“你怎麼不提醒我?”

徐欥溫和地笑笑:“沒關係,就當是跟時時一起散步。”

“也行。”時舒抵了下唇:“那你還缺哪些食材?”

重新走一遍超市,這一次他認真地在每個區域完成了每種食材的選購,最後一遍經過水產區的時候,徐欥問:“時時喜歡芥末的味道嗎?”

談不上喜歡,也談不上不喜歡。

比如,吃刺身必須要搭配芥末。

但也沒有人會吃糖醋排骨的時候,也用芥末來調味。所以,時舒問:“你打算用芥末做什麼?”

“芥末蝦球。”

時舒點頭:“可以,我不排斥。”

徐欥挑了活蹦亂跳的大蝦。

徐欥重新在腦中過了一遍今晚要用到的食材,然後進行查漏補缺。

兩個人買好食材,並排往結賬區去。

時舒問:“有壓力嗎?”

“都是認真思考過的。”徐欥笑笑:“沒有。”

徐欥結完賬,發現時舒落後他半步距離,視線在甜品區停留,微微有些走神。

她並不愛吃甜品。

也不會是因為想吃甜品,舍不得買而駐足失神。

徐欥想了想,順著她的視線,問:“時時是也對時董采取了一些懲罰措施嗎?”

時舒“嗯”了一聲,聲音有些悶。

見她不是很想多說什麼,徐欥沒再多問。

這個話題也沒就再繼續。

他可以從她片刻的失神中,猜出來——

她對時董的懲罰是什麼。

是關心和愛-

這輛新能源汽車是SUV純電動車型,車體寬,開不進教堂後麵白裡弄弄堂的長巷子。

因此,車子停在教堂的停車場上。

兩個人同步下了車。

徐欥手裡拎著兩袋購物袋,他把兩個購物袋並到一隻手裡,騰出另外一隻手鎖車。

他看起來還挺有力氣的。

一隻手拎兩個飽滿的購物袋拎得輕鬆,不愧是有過運動員訓練經曆的人,也不愧是天天背著背包負重前行的人,就……看起來力氣還挺大的。

“要幫你拿點兒嗎?”時舒想起什麼,戲謔地問一句:“我那任勞任怨乾著臟累雜活的管培生小男友?”

“不用了。”徐欥愣了一下,笑著回應她:“女朋友就該兩手空空,當好監工。”

“你笑話我啊?”

徐欥搖了搖頭,突然停下了腳步。

他看著她,抿著淡淡的笑意,說:“剛才在超市裡麵,我沒好意思開口問時時。”

“也是因為,我也不希望你誤會我,是因為受了彆人的蠱惑和慫恿,才產生這樣的想法。”

青石板路,路麵乾燥乾淨,牆角滋生出幾片苔蘚。

暖風吹來,草木的清香浸染著初夏傍晚的盈潤和美好,將心動和歡喜填滿人的胸腔。

“什麼?”

被他收留的小貓,彎下腦袋柔軟地蹭蹭他的褲腿,時舒聽見他的聲音乾淨又溫柔。他問——

“我可以牽時時的手嗎?”

第65章

狹長的巷道寂靜無聲, 沒有車輛,也無行人經過,隻有風來穿過古樸平整的青石板路。

他的聲音被風裹挾, 滲透進長巷每一處角落和縫隙, 帶著他的誠懇和請求,被不遠處教堂的鐘聲禱告,被四麵八方的歲月痕跡見證,印拓在一層層苔蘚植物裡, 溫暖和潮濕浸潤了土壤,滋補了微生物。

他仍含蓄地笑著,也故作輕鬆地補充一句:“我現在手裡沒有購物車可牽了, 感覺手裡空蕩蕩的。”

手裡空蕩蕩的。

他無法依靠雙手推購物車, 來轉移他的注意力了, 他就要直麵他的本心。他想牽她手的本心。

啊。

原來如此。

原來, 她落在他牽著購物車的手的那一瞬目光垂落, 被他細致地捕捉到眼中,他卻不動聲色。

時舒故意問:“我是購物車的替代品?”

他搖搖頭, 乖乖地否認一句:“不是這樣的順序。”

時舒仍保持著抱臂的動作, 就那樣似笑非笑地看著他。

等著他解釋。

她的答案取決於她對他解釋的滿意程度。

夕陽染上他的周身,給他描摹上一層薄薄的光圈,光圈和他的影子同時落在地上,折成長長一條蔭涼,黑色的小貓皮毛光亮, 坐在蔭涼裡,慵懶地翻開肚皮。

“想牽你的手才是我不敢明目張膽的意有所圖, 而手推著購物車不過是我匆匆忙忙轉移注意力,混淆腦中胡思亂想的備選項罷了。它具有迷惑性, 它不僅讓我自己覺得我的行為足夠坦蕩,連你也沒能看出來我的晦暗企圖。”

他耐心地解釋,他說著動聽的情話,像他夜晚端坐在她的床邊,那純淨又純粹的清唱歌聲一般沉靜療愈。

“其實剛才在超市裡麵,我就很想牽你的手了。”

“但彆人先把那樣的話說了,我要是在那種情況下征求你的意見,其實不夠真誠,也有點兒不夠尊重你。所以,認真地推購物車就成了我的行動偽裝和遮掩。”

他又補充一句:“但,如果時時你現在不想跟我牽手的話,也沒關係。你直接拒絕我,或者保持沉默,我都能明白,也都可以接受。”

“接受,然後呢?”時舒問。

“這說明我的節奏把握得不夠好,太快了。”徐欥認真地回答她:“然後,我會等一等,等下次時機合適的時候,我再問你願不願意跟我牽手。”

他沒有從她這兒獲得答案。

他也不氣餒。

他平靜地就要收回手。

似乎是默認了她的沉默。

他的手就要自然垂落至身側時,卻又被時舒突然伸過來的手勾住指尖。

她的手指尖慢慢滑入他的掌心。

掌心的粗礪與柔軟擦碰,他不敢輕舉妄動。

“不用等下次。”他聽見她說:“不就是牽個手?”

她隻是沒有想到,在如今這個匆忙迅速的世界裡,飲食男女,速食愛情,還有人能夠在愛情裡保持最初的純粹,連和她牽手,都要準備得鄭重其事。

她知道他純粹,但她的確也沒有想到,他連牽個手都要挑選合適的機會,來征求她的意見。

而比起,速食愛情的年代裡,情侶之間的身份確認,像極了擁抱、接吻又或者上床的通行證,他手持著這些通行證,就隻是想牽一牽她的手。

她手中的力量鬆弛著,跟那次借力他的手,跳下纜車時用的力道不同,觸感也就不同。

因此——

剛才還一臉平靜的人,突然身體有一瞬的僵硬。

隨後是劇烈的心跳聲,抑製不住的心動。

他靜靜地站在原處,靜靜地感受著手中被填滿的,她的手溫,她的柔軟,細膩得如同落在他手心裡的一朵薔薇花,留不住春意濃濃,但迎來了夏日悠長。

夏日悠長。

就有薄汗蒸著皮膚,他的額前濕熱,在低矮的路燈下潤出水的光澤。

時舒先去觀察他的耳尖,果然有了淡淡的粉霧,她隨後才注意到他額前的細膩水痕。

她戲謔一句:“我以為你很有經驗呢?”

她的一句打趣,讓徐欥回過神來。

緩神之後的徐欥,一手拎著兩個購物袋,一手牽著她的手,不徐不疾地邁開步子,往深深的巷子裡頭走去。

他也能走在她身側,靦腆地笑一笑:“我以為上次坐纜車,足夠成為我的經驗了。”

他還因此做了一路的心理建設。

沒想到等真正牽到她手的時候,還是感覺到了緊張和拘謹,以及……巨大的不真實感。

“坐纜車?”時舒眉眼微勾:“哪次?”

“和誰?在哪兒?”

夕陽落下牆頭,小貓鑽進木舍。

天色如水墨一潑,在遠去的夕陽裡,醉得昏暗濃稠。

兩個人的身影愈行愈遠,消失在長巷深處。

隻有聽力很好的小貓,能聽到他們的對話。

“時時忘記了嗎?”徐欥提醒:“在長榆的滑雪場。”

“那算什麼牽手?”

“我以為算的。”

“那最多算握手。”時舒:“是我向你伸出的友誼之手。”

他的手指慢慢滑入,嵌進去她的指縫間。

直到五指相扣。

徐欥說:“不重要了。”-

時舒來過白裡弄,徐欥住的地方,有四次。

每一次來,他的院子給她留下的印象,都是不同的樣子。

第一次來的時候,他的院子還沒有收拾出來,滿滿一庭院的雜草叢生,他穿著陳舊的衣服在院子裡修整庭院。

那時,她的確沒有想過他們會有成為男女朋友的可能。隻是對他的初印象的確比彆人更深刻更獨特一些。

當然現在想來,這也是命運的神秘之處,正因為當初的這些比彆人多一點的印象深刻,就成了命運軌跡開始交集的操手,它也叫緣分。

第二次來的時候,他的院子已經收拾得井井有條,很有生活氣息,他在院子裡種上象征新生的土培風信子,似乎是在暗示和提醒著自己,他即將開始的一段新的征程和人生。

第三次來的時候,是除夕。

他院子裡的風信子盛開滿院,他的家庭幸福和睦,她看見他和他的家人歡聚一堂,其樂融融。

第四次,也就是眼前這一次。

首先落入時舒眼中的是——

他貼著白色的牆壁繞了一圈木籬笆,大片大片的薔薇花順著木籬笆攀爬上牆壁,粗長的枝乾搭作花橋,綠色的葉片作雲梯,路徑通往他白色洋房的二樓、三樓。

花廊和花牆在白色的牆壁上幻化作一座巨大的薔薇花瀑布,粉色和桃白色的花海,在視覺之中綻放出熱情和浪漫。

他在這忙碌的城市生活之中,追求他的節奏,日子過得小資又有情調。

因為他要推門,時舒主動鬆開他牽著她的手。

她意外發現,她手心裡有些微濡濕。

不用她多說什麼,徐欥便主動遞給她一張濕紙巾擦手,他抱歉地說一聲:“抱歉,我好像牽你的手,牽得太緊張了。”

時舒點點頭:“嗯,能理解,畢竟你是第一次。”

徐欥:“下次我會注意。”

其實跟他談戀愛,和她想象中的有一些差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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