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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長夜

公主仔細思考過兩個月。她最開始隻覺皇後心裡有問題,對方因為長久自我壓抑導致思想偏激,所以受到一點刺激後就走向極端。

這番設想合情合理,符合她腦中為數不多的現代心理學知識,然而每當夜半驚醒時,越長溪卻開始失眠,翻來覆去都是對方那句,“我在地獄等你。”

穿越前是越考試,腦子裡歌詞越多;穿越後則是越想睡,回憶越清晰。越長溪最後甚至不敢躺下,一閉眼就是趙凝霜猙獰大笑的臉。

越長溪:不論皇後現在是否在地獄,如果我繼續失眠,她不在那裡我也要親手把她送下去。

失眠的情況持續半個月後,公主不得不承認,對方的話確實對她產生一定影響。

為了公主身體情況快愁白頭的半枝,一邊煮燕窩一邊十分懷疑地看向對方,“隻有一點?”

“幾分,”迎著宮女‘彆想說話騙我’的眼神,公主終於說出實情,“好吧,是非常大的影響。”

不怪半枝不信,實在是公主表現得太明顯。過去半個月裡,她不是整夜熬著看話本,就是睡到一半突然尖叫,連她剛出生的時候都比現在要安靜。托公主的福,整個裕安宮的時尚水平都提升一個等級,全員帶著臥蠶加煙熏妝,現在其他宮的人都在偷偷討論這難道是今年的新妝容。

反複用湯匙攪拌瓷盅裡的補品,半枝忍著困意說道,“公主,您明知皇後不正常,為何還相信她。”

“因為她的話太有道理,本宮竟想不出理由反駁。"

“還有一種可能是皇後嫉妒,故意說出這番話恐嚇您。”半枝道,“公主,您忘記她曾把您推下水,並且給您件顏色一樣的服?”

公主乖乖地坐在小板凳上,拿小扇子給爐灶煽火,“這個問題本宮也問過。”

在地牢時她提出了和半枝一樣的疑惑,皇後當時指著自己浸血的深藍色宮裝,“這是我最喜歡的衣服。”

“因為它代表身份?”

“因為它的顏色,”皇後拿出錦帕擦拭沾染的汙跡,麵龐都柔和幾分,“我不知誰把您推下水,但是關於粉色衣裙確實是我故意做的。”

她苦笑,“我最討厭淺色,但爹說七郎可能喜歡,所以我一直沒得選。但是那天在生辰宴上見你隨心所欲的樣子,我突然就想知道,如果是你,被迫接受自己不喜歡的東西該如何。”

為討愛人歡心,趙凝霜親手繡出幾百個紅綢,卻隻有國泰民安一個願望是發自內心。她坐在申帝身邊,又困又累身心俱疲。因此當看見公主無視所有人的眼光、滿不在乎地說走就走時,趙凝霜忽然就替自己不值。

將最討厭的衣服送給對方,皇後不過是想知道,如果越長溪和她經曆同樣的事,會不會比自己做得更好。

如果是公主,是不是就能鼓起勇氣反抗父親,能拒絕嫁給齊宣之。哪怕再不濟,也不會像她現在一樣,明明和申帝相愛,卻隻能裝作一切都沒發生。

公主瞬間明白的意思,卻也隻能無奈回答,“恐怕讓你失望,本宮亦討厭深色。”

也是在那一刻,越長溪真正確定兩人並無不同,她們都是被困在驪闕城的囚徒,不斷重複著自己討厭的事,日複一日、年複一年,任由歲月從身邊劃過,看不見一絲希望。

將煮好的燕窩倒出來,半枝仍舊不明白公主為何不安,但有一件事她卻再確定不過。小宮女難過地低頭說道,“可是公主,哪怕您相信皇後的話又有何意義?您終究是申國的公主。”

您是申國公主,所以無論如何都隻能困在這裡。

驀地扔掉手裡的東西,公主起身堅決道,“本宮決不能容忍知道這一切後,還犯和皇後同樣的錯誤,所以我必須出宮!”

趙凝霜已經用生命證實她是正確的,越長溪不該辜負對方最後的善意,她也許該聽從過來人的建議。

“公主,您瘋了!”

……

為討愛人歡心,趙凝霜親手繡出幾百個紅綢,卻隻有國泰民安一個願望是發自內心。她坐在申帝身邊,又困又累身心俱疲。因此當看見公主無視所有人的眼光、滿不在乎地說走就走時,趙凝霜忽然就替自己不值。

將最討厭的衣服送給對方,皇後不過是想知道,如果越長溪和她經曆同樣的事,會不會比自己做得更好。

如果是公主,是不是就能鼓起勇氣反抗父親,能拒絕嫁給齊宣之。哪怕再不濟,也不會像她現在一樣,明明和申帝相愛,卻隻能裝作一切都沒發生。

公主瞬間明白的意思,卻也隻能無奈回答,“恐怕讓你失望,本宮亦討厭深色。”

也是在那一刻,越長溪真正確定兩人並無不同,她們都是被困在驪闕城的囚徒,不斷重複著自己討厭的事,日複一日、年複一年,任由歲月從身邊劃過,看不見一絲希望。

將煮好的燕窩倒出來,半枝仍舊不明白公主為何不安,但有一件事她卻再確定不過。小宮女難過地低頭說道,“可是公主,哪怕您相信皇後的話又有何意義?您終究是申國的公主。”

您是申國公主,所以無論如何都隻能困在這裡。

驀地扔掉手裡的東西,公主起身堅決道,“本宮決不能容忍知道這一切後,還犯和皇後同樣的錯誤,所以我必須出宮!”

趙凝霜已經用生命證實她是正確的,越長溪不該辜負對方最後的善意,她也許該聽從過來人的建議。

“公主,您瘋了!”

半枝說得對,越長溪確實瘋了。如果以前有人告訴她,她會因為懼怕結局不好,就完全拒絕開始,越長溪肯定會破口大罵。但是事到如今,她確實成為臨陣脫逃那種人。

哪怕從小到大任何事都支持主子的半枝,這次也認為對方的決定有誤,小宮女苦口婆心勸道,“公主,出家不是好方法,您還沒嫁人呢。”

“糾正你的說法,本宮已經嫁人三年,再過幾天就是四年整,所以我完全知道什麼對自己才是最好的,”說行動就行動的公主已經開始收拾衣服,“而且憑著這四年的經驗,本宮不得不說,成親這件事不適合我。”

半枝宛若突然得知自家孩子是丁克的老母親,眉宇間滿是憂愁,“公主,您真的不再考慮一下,況且這種事難道不該告訴陛下?”

從一堆衣物中起身,越長溪過了許久才說道,“你是對的,也許本宮確實要和皇上談談。”

願意改變主意,是因為公主突然想到一個詞——婚前恐懼症。她前世雖然未曾經曆過這一階段,但是感謝互聯網,讓她閱讀過不少彆人的故事,而且根據大多數網友的建議,此事最正確的解決方法就是溝通。

想明白這點的公主決定去找衛良,可是穿過禦花園時,她突然聽見宮女們的談論。

夏天已過,花瓣散落一地,宮女們正在收拾花圃,其中一個開口抱怨道,“我娘又讓我多寄些銀兩回家。”

聽語氣應該是和比較熟悉的人交流,果然她說完立刻就得到回應,“你弟要娶媳婦兒?”

“不是,”用帶土的手擦汗,反而沾了一臉泥的宮女解釋,“因為選秀到了,娘想要給妹妹添件新衣裳。”

因為不想碰見宮妃,特意繞小路走的公主站在籬笆後,扔下備好的糕點轉身就走。

“公主……”

越長溪揮起袖子,聲音滿是果斷,“本宮不去了。”

她不是婚前恐懼症,因為婚前恐懼症隻是讓人患得患失,懼怕婚姻可能出現的問題。而對於公主來說,那些問題都注定會發生。

沒有什麼可以討論,她必須離開。

……

越長溪走的那天是初六,這是她自己選的日子。四年前的今天她從丞相府來,還對未來夫君抱有一絲幻想。她那時坐在軟轎中,眼前是漫無邊際的紅,顛簸漫長的路程都未曾讓她失去一丁點希望。

與現在不同,她那時還有希望。

得知自己被批準離宮的那刻,越長溪輕鬆而惆悵。她不知道自己在期待什麼,也許是衛良的挽留,也許是他的質問,但最終什麼都沒有,對方隻是又一次迅速同意她的要求,就像他同意替代齊宣之一樣。

‘我不能雙標,’越長溪想,‘聽話正是我喜歡他的原因之一。’

鄭元白:“何為雙標?”

“雙標就是……”越長溪捂住嘴,“我說出來了?”

特意來送信的丞相找個椅子坐下,還非常隨意地開始斟茶,“是,包括你喜歡皇上那句。”

煩躁地扔掉奏折,越長溪不滿道,“你為什麼在這裡?況且看到妹妹傷心,不是應該安慰兩句嘛?”

丞相似笑非笑,“染兒,根據你之前的說法,這正是你想要的生活。開心還來不及,為什麼要傷心?”

越長溪頓時啞口無言,惱羞成怒踢向對方,“快走!”

丞相喝下一口茶,慢悠悠說道,“理論上你現在已經不是公主,所以不能命令本相。”

出家自然無法繼續保留宮妃的身份,但是皇上還特意寫明這一點,就意味著如果越長溪想……她以後可以還俗嫁人。

想通一切的越長溪愈發煩躁,“ 你不是還有好多公事,快去辦,彆留在這煩我。”

作為從小看著對方長大的兄長,鄭元白完全懂得妹妹的想法。他想起剛才皇上批奏折時絕望心碎的眼神,寫下準奏兩個字好似和失去性命一般,不明白為什麼事情會走到這一步,“既然不願,為什麼還要出宮。”

像小時候一樣靠在哥哥懷裡,越長溪小聲道,“大概是因為,我比自己想象中還要喜歡他。”

她知道衛良是皇上,也知道皇上要娶妃。但卻一直無法把這兩件事聯係到一起,越長溪想,也許是她故意不願思考這些問題。

“我不知道怎麼辦,難道像皇後一樣,要求皇上對整個後宮視而不見?”

現代生活二十年,讓越長溪堅信愛情是一對一的,容不下第三人;可是作為宮妃的三年,她亦深知無寵是多麼絕望。己所不欲勿施於人,她無法將自己曾受過的苦又送給其他人。

她不過是封建王朝中最不起眼的一份子,既然改變不了這個時代,就隻能改變自己。

“很多時候哥哥會苦惱把你教的太好,特彆是在這種時刻,如果你稍微自私一些,生活都會好過許多。”

越長溪苦笑,“該死的鄭家子弟,你、我、父親,我們都是一樣地不肯屈服。最近我甚至在想,是不是我們故意讓自己飽受痛苦與折磨。”

如果他們三人中任意一個肯屈服於心裡的道德準則,鄭家早就能代替齊家,成為申國真正的王。可是林宗正卻一心一意輔佐新帝;鄭元白心甘情願地等待未知的結局;越長溪甚至不知道自己在為誰考慮,也許是進入驪闕城的所有女人。

她不知道他們錯在哪,但若是思考,也許是一生下來就是錯的。

哪怕嘴上說讓對方自私,鄭元白眼中卻滿是讚賞,他忽然道,“問你之前,哥哥也問過陛下,為什麼允你離宮。”

看見妹妹突然豎起的耳朵,鄭元白慢慢笑了。雖然這兩個人都不承認,但是他們鄭家,也許馬上就能迎來下一代。

所以他沒賣關子,主動說出半個時辰前發生一切。

他將奏折呈上,忐忑不安地等待皇上的答複,甚至想著如果對方不應,他該用什麼手段。可是衛良站在案邊,指尖停留在奏折裡越長溪三個字上,立馬就同意了。

鄭元白反而開始糊塗,“您同意?”

衛良目光溫和眷戀,萬般深情藏於回答中,他道,“公主要的東西,都該得到。”

沉默良久後,越長溪垂下眼主動說道,“是我對不起他。”

鄭元白眼中卻滿是讚賞,他忽然道,“問你之前,哥哥也問過陛下,為什麼允你離宮。”

看見妹妹突然豎起的耳朵,鄭元白慢慢笑了。雖然這兩個人都不承認,但是他們鄭家,也許馬上就能迎來下一代。

所以他沒賣關子,主動說出半個時辰前發生一切。

他將奏折呈上,忐忑不安地等待皇上的答複,甚至想著如果對方不應,他該用什麼手段。可是衛良站在案邊,指尖停留在奏折裡越長溪三個字上,立馬就同意了。

鄭元白反而開始糊塗,“您同意?”

衛良目光溫和眷戀,萬般深情藏於回答中,他道,“公主要的東西,都該得到。”

沉默良久後,越長溪垂下眼主動說道,“是我對不起他。”

以前、現在,都是。

……

有風吹來,掀開了窗子一角,越長溪坐在離宮的軟轎上,最後看向驪闕城的巍峨宮殿。金鑾殿映在夕陽中,反射出和她大婚那日同樣的絢麗紅色。

轎中人微笑著重新擋好窗簾,遮住這宮裡經久不息的冷冽寒風,遮住她一千四百個艱難痛苦的日日夜夜,遮住她在這裡失去的純真與善良,越長溪閉上眼,希望再次醒來就是山清水秀的林間。

轎子突然停了。

距離宮門還有很遠,能讓轎子停下在宮中也隻有一人,越長溪若有所感掀開簾子,果然看見了黃袍龍紋的皇上。

她不再如從前那般笑著迎上去,隻是隨著旁人一同跪下,就像她隻是萬千宮人最普通的那個。

“你們先退下,朕有話和公主說。”

太監宮女們離開,背離身子站在遠處,空蕩蕩的官道上隻剩他們兩個,越長溪跪在原地,素色裙擺散在地上,像是剛剛盛開的繁茂花朵。

歎息聲從上頭傳來,明黃的衣袍蕩到越長溪視線中後,一隻手伸到她眼前。

越長溪沒動。

對方不動,衛良就一直舉著。像是很久之前那個夜晚,他也曾把湯藥執拗地放在發燒的她眼前。

似乎比毅力她就沒贏過,越長溪無奈將手搭在上麵,沒想到起身後卻沒抽出來,她低低說道,“皇上。”

衛良握得更緊了。

認命地抬頭,越長溪發現兩人距離很近,她幾乎一抬眼,就能看見衛良憔悴的麵容。哪怕在他飽受紅茱折磨的時候,也未曾這般蒼白無力。

雖然對方如今是皇上,但越長溪完全不覺惶恐,也許知道自己是被偏愛的那個,所以話語間還帶著點過去的驕縱,她笑道,“陛下,苦肉計沒用。”

當了兩個多月烏龜,越長溪自以為已經消化掉分手的痛苦。可是在真正見到對方的這一刻,她才發現痛苦從未減少,甚至因為衛良的到來愈發劇烈,未被牽住的手不自覺攀上對方消瘦的臉頰,臉上虛假的笑容也一點點消失,“所以不要繼續折磨自己。”

也不要折磨我。

聽見久違的關心,衛良眼中驀地亮起光,又在對方低頭後瞬間湮滅,他委屈道,“我沒有用苦肉計。”

越長溪:“我知道。”所以才格外難受。

兩人過去相處,大多是越長溪在說話,況且基本上都是夜晚,不說話也能用睡覺搪塞過去。如今對方不吭聲,衛良完全不知道該如何做,最後才憋出一句,“可決定好去哪裡?”

雖然大概猜到對方要說什麼,但是衛良沒提,越長溪也就裝作不知情,“空翠觀。”

衛良頓時急了,“不可。”

驕傲之人多半有個毛病,就是彆人越反對,她就越堅持,越長溪反問,“為何不可?”

對方沒回答。

越長溪又重複一遍,“為何不可?”

衛良小聲答道:“因為一天之內趕不回來。”

空翠觀位於陽州,距離京城百裡不止。即便衛良腳程再快,也沒辦法在兩次早朝之間往返,這就意味著他也許永遠都無法見到對方。

這個念頭一生,頓時令衛良痛苦不堪,他哀求道,“能否不去空翠觀。”

越長溪不知該怎樣答複,最後乾脆直言不諱,“陛下,無論去哪裡,我們都不會再見麵,否則和留在驪闕城有何區彆?”

“沒有區彆,”衛良迅速回答,“所以您不如彆走。”

雖然知道衛良特意趕來多半是為了挽留她,但是對方說出來,越長溪卻隻覺得……好笑。

“哥哥若是聽見這番話,怕是要氣死。”越長溪噗嗤一笑,“我過去一直不知,陛下竟是如此不講理。”

衛良:“您過去也不叫我陛下。”

越長溪一怔,關於這點她真的沒有故意去做,她幾乎在看見衛良瞬間,‘陛下’這個稱呼就脫口而出,完全沒來得及思考。

也許不僅是因為她要離開,而是在她心中,對方早就不是她的夫君。

正是看懂這點,衛良才難過,他小心翼翼將對方攬在懷裡,“我還是我啊。”

“不,你不是,”越長溪用力掙脫出懷抱,“你也不該是那個人。”

說來好笑,曾經有兩個一模一樣的人,越長溪能輕而易舉分清哪個是衛良、哪個是齊宣之;如今隻剩下一個,她卻忽然無法確定他是誰。

如今站在她身前的,究竟是她的夫君,還是大齊皇帝。

衛良任由她動作,眼裡劃過淺淺的受傷,末了從衣袖間翻出個黑色瓷瓶,“如果有這個,能不能讓您確定。”

對方拿出的瓶子很破舊,上麵還沾著些泥土。被強硬地塞到手裡後,越長溪打開晃動兩下,裡麵是暗黃色的液體,聞起來非常刺鼻,應該是某種毒.藥。

越長溪盯了一會,突然生出個奇怪想法,‘他不會是想滅口吧?’

她玩笑道,“這是什麼,真話藥水?”

“類似,”衛良包著她的手攥住瓷瓶,神色認真,“東廠已毀,但是我在灰燼中找到這個。替身暗衛的臉皆由秘藥改變,而這瓶藥水,能讓我恢複原本的相貌。”

他將瓷瓶微微傾斜,幾滴黃色液體滴在手背上,頓時露出截然不同的膚色,越長溪連忙用手蓋住瓶口,“你做什麼!”

夕陽璀璨,衛良緩緩道,“我隻是想求您留下。”

掌心傳來彆樣的溫度,越長溪偏過頭,不敢直視對方的表情,“大可不必如此,你是皇上,如果下旨,我還是會留下。”

“您不會走,但是會討厭我。公主,你我之間,決定權永遠都在您手裡。”

衛良將瓷瓶安穩地放在對方手心,亭台樓閣在他身後飄遠,漫天霞光漸漸隱去,萬物經過他眼,似乎都變成柔軟的樣子。

越長溪望向他,仿佛從一片灰燼中看見火光。

“我知道您在擔憂什麼,但是在我看來完全沒必要。因為任何時候,您都可以選擇接受我、不接受我、甚至是毀滅我。公主,我將永遠忠於您。”

衛良突然單膝跪地,明黃龍袍被他壓在膝下,手裡卻捧著她曾給他的鴛鴦荷包,他第一次露出笑容,“娘子,您可否留下來。”

越長溪初見衛良時,不過認為他是與她擦肩而過的萬千生命中最普通的一個。亦從未想過隨意伸向對方的手,會成為她逃離深淵的唯一繩索。

此時衛良跪在地上,擋在偌大的驪闕城前,仿佛擋住所有晦暗過往,越長溪隔著暮色與曾經遙遙對望,手腳都被吹風得冰涼,心卻是暖的。

她在驪闕城活了四年,唯獨遇見對方那天起,方才見到光亮。

越長溪向前一步,指尖點在荷包上,也許過去的一切皆有預兆,她的心比理智更早做出決定,迎著對方比流雲更溫柔的目光,她道,“我曾所求甚多,而你無所不應,所以這一次,我可以不走,但也隻是不走而已。”

暫時留下,不代表已經接受對方。而是越長溪是想給他們一個機會,她不知道結局如何,但她終於有了嘗試的勇氣。

對方的回答算不得真誠,更像是隨時準備抽身的渣男,可是衛良卻十分滿足,他並沒起身,反而順勢吻上對方指尖,“這就夠了。”隻要您願意留在我身邊,一切都可以。

……

七月初六晚,延福宮,皇帝寢宮。

坐在床上的公主看向身旁脫鞋的衛良,腦中還是一片恍惚,不明白怎麼變成這種情況。

不像童話裡的結尾,王子和公主總是瞬間過上幸福的生活。他們還活在人間,所以答應衛良留下來後,公主的問題就是她需要再坐軟轎返回裕安宮,以及將收拾好的東西一件件放回原位。她看向後麵十幾個箱子,深切地認為今晚都不用睡。

除此之外,公主眼前還有另外一件事,她轉向衛良,“陛下,您的轎子呢?”

驪闕宮說大不大,說小也不小。他們此時在宮門附近,坐軟轎到內廷需要大半個時辰,可是越長溪環顧四周,也沒看見皇帝的禦輦。

她避開眾人,小聲詢問,“您……不會是飛過來的吧?”

做暗衛要求掩人耳目、絕對隱蔽,所以衛良到現在也沒適應皇帝前簇後擁的生活,時不時要玩一下失蹤,好在齊宣之以前也需要偷偷見皇後,所以宮人們很習慣不見聖上的情況。

衛良知道今天是公主離宮的日子,早朝過後就急匆匆趕來,他怕錯過對方,特意從房頂一路飛到宮門,發現沒人後才找個隱蔽處走出來等到現在,哪有什麼轎輦。

公主說話的熱氣撲在臉上,像極了過去的日子,衛良耳後悄悄紅了,乖乖地回道,“嗯。”

如今周圍一圈人,自是不能讓對方再飛回去,公主看向自己的軟轎,直接黑了臉,“陛下可以先回去,臣妾在這裡等著。”

此地是外廷,宮妃不允許出來,朝臣的馬車也不允許入內,所以沒有多餘轎輦,而她的軟轎又是一人的,隻能讓皇上先回去。

越長溪懷疑地看向對方:他真的是想留下我,而不是想氣死我?

衛良也意識到此時的情況,但他沒有表現出絲毫憂慮,反而羞澀地眨眨眼,“公主,朕可以抱您回去。”

越長溪:???你在說什麼鬼話?

先不論對方話語中的意思,公主首先指出問題,“陛下不應當稱臣妾公主,也不該說您。”她頓了頓,“抱臣妾也有違規矩。”

衛良想了下,“那背您?”

剛才的話算是白說了。公主捂住額頭,還不到一盞茶時間,她已經開始懷疑留下來這個決定是否是正確的。

她看出衛良絕對不可能自己先走,隻好無奈道,“如果陛下不願先走,可以隨臣妾在這裡等著,讓跑得快的太監回去報信既可。”

衛良又看了她兩眼,忽然就屈膝蹲在她身前,“您上來。”

“不可,”越長溪道出重要原因,“明天大臣們會集體參奏臣妾。”

鄭元白年紀輕輕當上丞相,如今正是眾矢之的。她身在後宮不能幫忙,至少也彆惹是生非。況且她本身名聲就不好,如今若是被大臣知曉,她被皇上從宮門一直背到內廷,怕是要被追著罵一年。

衛良回頭道,“您不必擔心,如今外廷侍衛都由丞相親自掌控,不會傳出消息。”

趙中尉親手抓住女兒後,立馬去禦書房告罪,幸虧鄭元白眼疾手快,才避免對方當場自儘。不過最後他仍是辭官離去,丞相大人表麵惋惜不已,私下卻迅速接管京中侍衛,回頭就找了一批忠君之士頂上,立誌將皇宮打造地固若金湯。

越長溪不知這些事,她隻能看見對方仿佛很快樂,好似能背她是什麼天大的喜事,她想了一會,提起裙擺貼在衛良背上,“若是累了,就與臣妾說。”

調整個比較舒服的位置,衛良偏頭道,“永遠不會。”

離宮時就比較晚,兩人又糾纏許久,此時太陽已經完全落下。衛良背著公主往裕安宮走,頭頂便是星河萬頃。他們身後遠遠跟著一排宮人,路過其他侍衛太監時,對方也會主動轉過身,因此空曠的宮殿格外安靜,仿佛萬物都沉寂。

調皮的發絲蕩到眼前,耳邊是對方靜靜的呼吸聲,公主忽然就很想笑。

“您很高興?”無論何時,衛良總能第一時間覺察對方的情緒。

下巴搭在他肩膀上,公主低低笑道,“嗯,臣妾想起一個故事。”

“願聞其詳。”

“從前有一對父子,他們要去集市賣驢,走到村口時遇見了父親的朋友,朋友說‘你們真傻,放著驢不騎,竟然要牽著走’。父子覺得他說的很有道理……”

無邊月色下,越長溪繪聲繪色給對方講述著現代人人都知道的寓言故事,等再次醒來的時候,公主就發現自己身在一個完全陌生的環境裡,她一邊說一邊笑,歡快的笑聲傳出很遠又被折回,像是溫暖的泉水不斷衝刷衛良的心臟。他仔細聽著,完全沒有不耐煩,最後還發表觀點,“您覺得我們像那對父子,所以很高興?”

“不,”公主將臉埋在對方寬闊背上,發出舒服的喟歎聲,“我很高興是因為你生而有翼,卻甘願與我活在塵世。”

衛良曾有很多次獲得自由的機會,他可以在申帝死的那天離開;也可以從今天起做個真正的帝王,但他偏偏俯下身,虔誠地將她捧在手心,這是越長溪做夢也沒想到的事。

“可是在我看來,這一切都是您給的。”

衛良始終活在暗處,他過去飛身掠過宮殿,四周是無邊空茫。他偶爾也低頭看下方人群熙攘,語笑歌歡,卻好像一切都與他無關。唯獨那天有個女孩伸出手,將他拽到活生生的日子裡,這裡並非滿是快樂,但至少是真實的。

在遇見公主之前,衛良從未認為自己活過,所以長久以來他都不明白對方的擔憂,因為在他心中,公主就是他的命。

身後的呼吸漸漸均勻,幾乎兩月沒睡過的越長溪放下心,在溫暖中陷入夢鄉。衛良慢慢笑了,這麼多年的踽踽獨行,他終於在無望中尋到一切,從今天起,凜冬再無,春光永盛。

衛良背著自己的全世界,加快步伐向裕安宮走去,初秋天寒,他不能讓公主受涼。

……

等再次醒來的時候,公主就發現自己身在一個完全陌生的環境裡,若不是半枝還在身邊,她甚至認為自己被拐賣了。

“這是哪裡?”作為擋箭牌,越長溪當然沒來過皇帝寢宮,但她看見四周各種金燦燦,也慢慢回過味,“這是延福宮?還是禦書房?”

此時衛良恰好走進來,半枝一言不發地放下寖衣就匆匆走了,到門口時還迅速回頭對著自家公主比了手勢,看她的嘴型,大概是‘公主加油’?

這麼快就被自己宮女出賣的公主一臉尷尬,她似乎明白半枝是什麼意思,但是她和衛良……還沒到那步啊。

咳了兩聲,越長溪問,“臣妾為何在這裡?”

“您的宮女說裕安宮還沒收拾好,因此讓我問您願不願隨我回寢宮,”衛良本就不大的聲音又小了幾分,“您同意了的。”

裕安宮的被褥都沒動過,何來沒收拾好一說,而且堅信自己不會如此回答的公主挑眉,“臣妾如何同意的?”

衛良磕磕巴巴解釋道,“她說如果您不同意就說話,但是您沒有。”

“……”

整件事情槽點太多簡直說不過來,公主認命道,“反正也不是沒睡過,今天就這樣吧。”她伸手撫了兩下枕頭,摸到一個硬硬的東西,隨手抽出來,“陛下,您床上是……”

帶著‘春.宮’兩個字的書瞬間被衛良奪走,然後以肉眼看不清的速度消失,越長溪終於知道對方的內力多麼深厚,因為她甚至看見了殘影。

哪怕是借著昏暗燭火,公主也能發現紅色從衛良脖子一直爬到臉頰,她開了半天口最後說道,“就寢?”

衛良抿著嘴點點頭,緊貼著床榻邊緣躺下,他大半個身體都懸在床外,若不是條件不允許,可能想直接躺在地上。

等到睡時,公主才發現自己還沒換寢衣,剛才光顧著尷尬,連洗漱都忘了。她很自然地爬到床尾,想從對方腳下挪出去。不知衛良吃錯什麼藥,也突然跟著起身,結果因為無法保持平衡,一下栽倒在地。

薄薄的寢衣貼在身上,顯現出無法描述的形狀,衛良生無可戀地捂住臉,而公主維持著下床的姿勢僵在原地,下意識想說點什麼緩解尷尬。

事實證明,人腦在過度緊張的時候就會出錯,公主道,“嗬嗬,那本春.宮真沒白看。”

越長溪:“……”

衛良:“……”

公主:現在來個刺客捅我一刀,都比現在的情況強。

☆、23哄她

周宛晴很詫異,她沒想到對方能給出這個答案,因為林儘染一直是個內化而遊離的人,她永遠都是一副嘻嘻哈哈的樣子,可是仔細觀察,卻能看見她眼中空無一物,仿佛不是這個世界的人。

可這樣一個姑娘,卻在她難受的時候說出這樣一番話,真的很令人意外。

一向溫柔的姑娘笑開,連風都跟著溫柔幾分,“謝謝你。”

林儘染也沒再說什麼,而是向後仰身,躺在了草地上。

腳下是潺潺清泉,眼中是藍天白雲,林儘染閉上眼,任由清風拂麵。四年來,她第一次覺得安全,因為身邊有個值得信任的人,所以稍微放鬆片刻也可以,不需要時時提防、處處小心。

說出這樣的話,她並非無的放矢,畢竟她們已經是盟友,共同擁有偉大而不切實現的理想——推翻夢閣,再像以前那般生疏就不太合適;二是她真的願意把小藍當朋友,而且今天的比賽讓她意識到她們之間的相處時間可能不會太多了。

“你覺得,最後會留下幾個人?”

周宛晴:“應該不會低於三個人。”

她詳細分析道,“若不是發生意外,今天本該剩下5人。從三年前開始,夢閣的考試規則永遠都是淘汰一人,所以閣主最後隻想留下四人。如今最好的結果,就是我們四個都能活下去。”

對方的聲音愈來愈遠,像是逐漸淡去的電影結尾,林儘染將雙腳從河裡伸出來,踩在裙擺上擦了兩下,一偏頭睡過去。

她嘟囔道,“希望如此。”

*

來到這個世界十六年,林儘染第一次睡個好覺。醒來時周圍的環境已經不是葳蕤草地,而是她自己的房間。

掀開身上過於厚重的被子,小姑娘嫌棄地撇嘴。小藍竟然沒給她脫外衣,手上小腿上還纏著布條,怪不得她剛才一直夢見被八爪魚按住學遊泳呢。

“你醒了?”

清冷的聲音響起,林儘染下意識摸向枕頭下的匕首,她還沒來得及動作,督主已經站在她床前,還拿著一窩鳥蛋。

依舊是熟悉的配方,金線盤成的鳥窩,不過因為鳥蛋數量多,所以這次的鳥窩也格外大,像個金燦燦的大盤子,從裡到外都透著暴發戶的氣息。

一般小仙女都不屑於這種禮物,但林儘染實在太窮,她甚至沒等對方提起,主動指著好多錢問,“這是送我的?”

夜黑風高,孤男寡女,還是在床邊這樣的敏感位置,督主愣是沒有一絲覺得不對,他將巨大的盤子塞進對方懷裡,“嗯。”

林儘染接東西的手臂一沉,果然金子就是重,她顛了顛分量,掀開身上過於厚重的被子,小姑娘嫌棄地撇嘴。小藍竟然沒給露出滿意的微笑。

“我就知道,上次你沒笑是因為鳥蛋數量不夠。”督主自我總結道。

終於讓女孩在自己麵前笑得自然,督主很滿意。做完這一切他就轉身走了,完全沒有解釋或者告彆的意思。還是逐漸清醒的林儘染反應過來,“督主是有何事?”

聽到問題,督主停下、站定、轉身、認認真真回答道,“送你東西。”

林儘染:你把天聊死了,這讓我怎麼回答。

兩人之間本就沒有交集,林儘染又莫名心虛,不敢多說話,隻好硬著頭皮道,“那謝謝督主。”

男人這次有了經驗,他在原地等待幾秒,確定對方沒有其他問題才再次離開,林儘染也實在想不出說什麼,就眼睜睜看著督主走了。

房門打開又閉合,月光傾灑又不見,床上的女孩將手裡的東西放在一旁,撲通一聲躺回原處。

“這叫什麼事啊啊啊啊啊!”

“大概是好事?”那邊話音剛落,帶著笑意的女聲就從窗邊傳來,周宛晴推開窗戶,一閃身跳進了房間。

夢閣幾位先生內力都十分深厚,督主更是他們的佼佼者,一息十裡不是問題,所以周宛晴看見對方離開就馬上鑽進林儘染屋裡,果然看見小夥伴一臉崩潰。

林儘染:“快告訴我之前究竟發生了什麼,為什麼我一睜眼,就有個雕塑立在床邊。”

周宛晴不知道什麼是雕塑,但還是強忍笑意給對方解釋,“白天你睡著後不久,督主就到了,他拿著東西從天而降,站在你身邊也不說話。”

“這都不叫醒我?你究竟是哪門子朋友!”

“我本想叫醒你,但是督主說不必,他等著就好。”

看見對方的瞬間,周宛晴就想拍醒小夥伴,結果督主看出她的動作,直接傳音說,“不必,讓她繼續睡,我等。”

奪人性命的老師站在身旁,周宛晴哪敢讓林儘染繼續睡下去。但她又不敢違背對方命令,隻好借著衣服遮掩做些小動作,好在兩人本身就挨著,所以也不會被查覺。

但萬萬沒想到,平時警惕性一流的林儘染不知怎麼睡得那麼熟,她都使勁掐對方的腰,林儘染愣是沒醒,最多皺著眉翻個身。

林儘染捂住臉,不忍直視道,“那我又是怎麼回房間的?”

周宛晴:“因為我掐你太多次,所以你一直翻身,督主就說定是草地不舒服,該讓你回房間睡。”

林儘染迅速打斷對方,“一定是你抱我回來!”

她們學武六年,即便周宛晴並不擅長內力,抱個女孩也很容易,最重要的是,林儘染接受不了另一個答案。

周宛晴直接戳穿對方的僥幸心理,“督主抱你回來的。”

翻身把頭埋進被裡,林儘染徹底絕望。

“不僅如此,督主將你抱起來之後,你很自然地摟著他的背,甚至他放你回床上時,你還……拉了對方幾下。”

小藍描述的過於詳細,林儘染甚至能在腦海中勾勒出畫麵,麵無表情的督主試圖將她放在床上,但因為她的反複“糾纏”皺起眉。

等等、她之前夢見和八爪魚學遊泳。因為不敢下水,隻好手腳並用纏住對方的身體,不會是……真實發生過的事吧。

林儘染抬頭,可憐巴巴地看向小藍,對方給了她一個異常堅定的眼神,仿佛在說,‘就是真的。’

林儘染:“讓我死吧。”

“死倒是不必,”周宛晴意有所指,“沒準還能活下來。”

林儘染一愣,隨即苦笑,“若是想這樣活下去,我早就能成功。”

她又不是真的隻有十六歲,身體內可是住著一個成年人的靈魂,所以從很久以前,林儘染就注意到督主對她不同。

剛被抓來夢閣時,她心中異常緊張,隨時隨地都繃緊神經,對落在自己身上的視線格外敏感,幾乎從那時起,她就知道督主非常關注自己。

後來五先生開始教導內功,她熟練掌握後,對於人的情緒感知愈發純熟,林儘染慢慢發現,督主對她的關注越來越強烈,已經超出了“好奇”的範疇。

木秀於林風必摧之,林儘染深知這個道理,所以一定不能讓其他女孩發現這件事,生怕被排擠甚至是暗害;更重要的是,她不能讓閣主發現。

根據前世看過的文學作品,林儘染隱約猜到閣主想讓女孩們做什麼,無非是間諜或者死士。即便猜不出這點,她也知道閣主決定不會同意自己的兒子和他養的傀儡在一起,更有甚者,萬一閣主認為她勾引對方,直接把她乾掉怎麼辦!

這些年林儘染始終戰戰兢兢,刻意保持和督主之間的距離,裝作害怕的樣子,極力讓自己毫無存在感。可即便如此,督主還是對她愈發關注。

“這並非真正的理由,以你的能力,一定能避開閣主或者其他女孩的懷疑。我想知道你躲避他的真實原因,難道是良心不安,又或者對此不齒?”

周宛晴沒想到小夥伴早就知道這件事,這可是千載難逢的好機會。要知道這些年林儘染並非一帆風順,她在考試中也出現過狀況,無數次遊走在生死邊緣,若是有督主保駕護航,無論如何都會容易許多。

“雖然我可以增加督主的好感,甚至不著痕跡地讓他幫我做些事,但這不是我的最終目標。”握住對方的手,林儘染悠悠道,“讓督主喜歡我,甚至愛上我,都很容易。但是這麼做之後,最好的結果不過是嫁給他。”

“可我的目標,從來都不是活下去。”

周宛晴有些驚訝,她隻是知道林儘染有著不一樣的心,但她沒想到,對方是抱著犧牲自己的態度來做這件事。

林儘染:“你看我們住的地方,這些房屋建築少說有百年之久,如果說十年訓練一批女孩,死在這裡的不下千人,還有幾個死在我的手裡。所以我不能忘記這些事,假裝自己隻是個天真的女孩,去過無憂無慮的生活。說到底,失去人性比死亡更令我恐懼。”

周宛晴:“四年前,你就抱著這樣的想法?那時你才多大,12歲?”

林儘染:“老實說,最開始我隻是單純想死,被先生殺掉又或者死於考試都可以,但是我沒死成。”

她那時不想活著,因為現代的法律和道德根深蒂固紮在心裡,林儘染沒辦法殺人;但她又不敢死,所以就渾渾噩噩混日子,結果在第次比武考試中,她在夢閣唯一的朋友——小雙替她擋刀死了。

在內心深處林儘染其實明白,小雙其實和自己抱著同樣的想法,她也無法接受這樣的活法,隻能選擇離開;但與此同時,她也是真心實意地救朋友。

那算是她“殺”的第一個人。

“她的死讓我清醒,也讓我決定做點什麼,用最老土的說法,就是想替她報仇,想替那一千個不知姓名的女孩報仇。”

周宛晴靜靜聽著,並沒發表任何評論,同樣的故事她聽過很多,估計還有更多相似的故事在夢閣上演。可唯獨這次,她在對方身上看到希望。因為林儘染絕不僅是憑著一腔孤勇來報仇,憑借她對督主的態度,就知道她肯定有計劃。

“你想怎麼做?”

林儘染:“如果我猜測的沒錯,我們馬上就要離開,雖然之前要付出一些代價,但也值得。”

“隻要我們能離開這裡,夢閣就不再是不可戰勝。而我的計劃很簡單,就是敵人的敵人就是我們的朋友。”

這幾年她一直在暗中調查,發現夢閣山中藏匿不少護衛,少說有兩百。哪怕她們一百個女孩齊心協力也不可能逃出去,更彆提現在就剩下四人,心還不齊。可是她們一旦能出去,兩百個護衛反而變的渺小,她就有機會反敗為勝。

眼前最大的問題,就是一定要贏得最後的決賽。

兩個女孩牢牢握緊對方,目光滿是堅定。

“加油。”

“一定要活下去。”

*

林儘染知道想活下去很難,但她沒想到這麼難,最後一場考試還沒開始,她就麵臨考驗。

夜半子時,督主敲開她的門,張口就問,“你要不要和我留在這裡?”

“啊?”

督主將問題又重複一遍,“你要不要和我留在這裡?”

林儘染心裡咯噔一聲,最害怕的事情還是來了,她隻能裝作聽不懂的樣子,打著哈哈,“督主想讓我和您一看星星?”

男人搖頭,“不是,我想問你要不要永遠留在夢閣。”

林儘染真是一言難儘,什麼叫永遠留在這?不知道還以為對方要殺了自己呢,她皺眉道,“我不懂督主在說什麼。”

“明天最後一場考試,你很難贏,如果你答應陪我永遠留在夢閣,我可以保你不死。”

若不是知道督主沒有感情,也不懂人心,林儘染幾乎認為對方在pua,這種標準打壓再施以援手,怎麼看都不像好人。

鑒於對方已經把話挑開,林儘染也不再扭捏,她直接問,“你為什麼能保我不死,閣主知道麼?”

“兩年前閣主曾說過,我若是想要留下誰都可以,隻要對方不再離開夢閣。”

看來閣主兩年前就發現督主對她有意思,所以提前說過這句話。虎毒不食子這句話是真的,閣主對他的呆兒子確實有幾分真心,甚至不介意放棄他精挑細選的傀儡。林儘染繼續問,“九先生說天下沒有免費的午餐,對此我要付出什麼代價?”

督主並沒聽過九先生說這句話,但後半句他懂了,“你不必付出任何代價。”閣主沒說,應該就是沒有。

林儘染:這是親兒子無疑。

“什麼都不做就能活下去。”林儘染垂眸,“我不明白您為何這樣做。”

“因為隻有這樣你才能活下去。”

林儘染默默歎氣,看來督主依舊不明白自己在做什麼,估計更不會理解感情,所以怎樣追問都沒有用,她還不如問些實際點的問題,“為什麼明天我贏不了?”

最後一場考試很特殊,五先生並沒告訴她們考試內容,但林儘染猜應該是檢查綜合實力,類似於在野外生存幾天之類的,鑒於她還有個搭檔,應該很難輸,不知為何督主如此篤定。

“論武,你比不過宮茗顏,謀略不如周宛晴,陰狠也比不過喬南,閣主不會留你。”

小姑娘一愣。

她竟然壓錯題,之前她和小藍商討,最後考試肯定要全方麵檢查這些年的學習內容。沒想到閣主竟然要的是某方麵做到極致,這樣看來,她確實不如這三人……

等等。

“論陰狠是什麼意思?最後還要比陰狠?”

督主第一次卡殼,猶豫半天才道,“一切都結束後,閣主會讓你們做一些事,喬南比較適合。”

陰狠能做的事無外乎暗殺或者審訊,林儘染自認為也能做到,畢竟這些年她的良心早就被狗吃了,她歎了口氣,“前兩個我心服口服,但是對上喬南,我未必會輸。”

男人語速都加快幾分,“你這麼可愛,怎麼可能陰狠。”

“您說什麼?”林儘染認為自己一定是幻聽。

“你說小鳥可愛,會讓你心情好;而你讓我心情好,所以你可愛,不陰狠。”

這是典型的禍從口出,林儘染恨不得穿越到幾天前,告訴自己彆亂說。

上次考試結束後,對方給了她一窩鳥蛋,有幾個好像真的能孵出來,林儘染隻好每天帶著鳥蛋曬太陽澆水,結果給小鳥胎教時恰巧碰見督主。

對方問,“什麼是可愛?”

因為知道督主不懂感情,所以林儘染儘量用比較具象化的詞彙來解釋,“是一個誇獎的詞語,就是能讓自己心情變得好的東西,恨不得每天都看見,一直抱在手裡。”

若是因為這句話最後比賽輸了,林儘染會崩潰,她艱難地解釋,“我不可愛。”

督主用他沒有任何表情,也沒有任何波動的表情說道,“可是我恨不得每天都看見你。”

林儘染……林儘染無話可說。

她隻能艱難地解釋,“但是彆人未必會這樣認為。”

“大家肯定都認為你可愛。”

心態徹底崩掉,林儘染不明白大晚上他們為什麼要就“她可不可愛”這個問題進行研討,而且對方根本不懂這個詞什麼意思,最後,她隻好努力將話題帶入正軌,“督主,我自認為不會輸給喬南,所以我一定會參加。”

“那你確定?”

林儘染點頭:“確定。”

督主幾乎是生平第一次歎氣,在他轉身離開前,學著她摸小鳥的樣子摸了摸她的頭。

“若是那些事你做不了,我也可以幫你做。”

林儘染:???

*

距離最後一場考試還差一個時辰,無妄山內,閣主端坐在主位,抿口茶道,“你們認為誰該留下來。”

九先生:“宮茗顏和周宛晴一定要留下,隻是喬南和林儘染不確定,若是考慮到以後,可能喬南比較合適,林儘染性格過於溫和。”

這樣的事情五先生一般都不參與,六先生則表示道,“看比賽結果吧。”

商討結束後三位先生離開,閣主獨獨留下督主,“你想不想讓那小姑娘留下?我看她挺乖巧,你若是喜歡可以留下。”

督主:“不想,她不溫和也不乖巧。”

閣主深深看了他一眼便離開,督主站在原地鬆了口氣,這算是……幫她說好話了吧。

看來閣主兩年前就發現督主對她有意思,所以提前說過這句話。虎毒不食子這句話是真的,閣主對他的呆兒子確實有幾分真心,甚至不介意放棄他精挑細選的傀儡。林儘染繼續問,“九先生說天下沒有免費的午餐,對此我要付出什麼代價?”

督主並沒聽過九先生說這句話,但後半句他懂了,“你不必付出任何代價。”

☆、24改變

公主站在衛良身前,她向前一步,他就向後一步,兩人直直穿過整個房間,從北牆走到南牆,最後衛良退無可退,就轉過頭不看對方。他側臉緊繃,麵具邊緣露出棱角分明的線條,像是雕琢許久的大理石雕塑。

公主:這是什麼絕世大可愛?怎麼還跳起了探戈?

她強忍笑意,指尖在麵具暗扣處打轉,看對方因她的動作時而緊張、時而放鬆,第三次追問,“衛良,為什麼?”

兩人站在窗下,明滅火光映在公主眼中,如同攝人心神的陷阱,被問話的男人死命扣住麵具,發現自己逃無可逃才被迫回答,“申帝為人暴虐殘忍,臣不堪其辱,所以暗中幫您,希望有朝一日能追隨新主!”

今天一切發生的太快,衛良並沒意識到他馬甲已經被扒個乾淨,隻以為公主通過每天憑空出現在她床前的解藥,調查出有人在幫她,至於她為何知曉自己的名字,衛良也毫不懷疑,公主那麼厲害,她本就應該知道的。

捋清事情經過的衛良還試圖搶救下自己。他語氣格外誠摯,真的像是拋棄舊主,來投誠的敵軍。

越長溪:“……”我信了你的鬼話!

這個人好像有魔力,從很久以前開始,他就能讓自己的心情瞬間變好,剛才因殺人生出的負麵情緒一掃而空,公主話語間不自覺就帶上縷縷笑意,“你既然能背叛申帝,本宮又如何相信你不會背叛我?”

這大概是有戲的意思?衛良鬆了口氣,他借機跪下,非常認真地和對方商討對策,“臣絕不會背叛您,但主子若是不信,不如繼續用白漆木控製臣,又或者是其他毒也可。”

玩笑的心思驟然消散,公主一怔,如果不是衛良主動提及,她真的忘記他此時還中著毒。

倒不是忽視這個人,而是衛良望向她的目光滿是平和與傾慕,就像之前無數個夜晚裡一樣。越長溪自己也服用過蝕骨,感受過毒發時那種由內及外撕裂般的疼痛,可是在衛良身上,她看不到任何痛苦的跡象,包括知道申帝死後,他第一時間也沒去找解藥,而是關心她的安危。

就像隻要在她身邊,他就能忘記所有苦難。

可是衛良能忘,她卻突然忘不掉;衛良不覺疼痛,她卻忽然疼起來。

這一刻,越長溪再也無法否認自己喜歡這個人,過去種種算計和引誘早就在相處間變質。她近日惶惶不安、夜不能寐,絕不僅僅因為擔心造反能否成功,更是擔心真相大白的那一天,衛良會如何對她。

因愛生憂,因愛亦生懼。

晦暗角落中,公主神色不明,她從衣袖間翻出一粒藍白相間的膠囊,“吃下去。”

接過對方給的東西,衛良看都沒看就直接吞下,黑色麵具底端掀開又放下,動作快得驚人。

親眼看見對方服下解毒丸,公主心中的愧疚與不安終於有所減弱,她站了一會,也隨著對方緩緩跪坐在地。

“身體還疼麼?”

衛良沒覺得疼,倒是被兩人之間過近的距離攪得無法靜心,他用力貼向身後的牆,含糊答道,“臣不疼。”

看不見他的表情,也無法分辨出這句話真假,越長溪抬起手臂想摘下對方麵具,然而指尖剛觸碰到麵具邊緣,又忽而收回。

她竟是不敢。

衛良以為她介意自己不以真麵目示人,虛心地解釋,“臣容貌已毀,醜陋不堪,戴麵具是不想驚擾主上。”

衣擺下的手指緊緊攥住,隻是再小不過的謊言,卻讓衛良痛苦萬分。他不該騙公主的,特彆是她如今終於知道他的存在,也願意接受他。自責的男人甚至已經決定毀去容貌,他記得東廠有一種秘藥就能做到。

為難對方為了騙她,竟然編出這樣的理由。公主沉默良久後輕笑,“真的?”

衛良下定決心,“臣對您說的每一句話都是真的。”如果不是,那即便是豁出性命也要變成真的。

隻消一眼,越長溪就知道對方沒說謊,可此時此刻,他的赤誠卻更像嘲諷。

她滿口謊言,他字字懇切,兩人之間隔著數不儘的高山闊海,衛良卻執拗地想走到她身邊。

晦澀微苦的情緒再次湧上心頭,由謊言衍生出的內疚、由喜歡帶來的恐慌不停在腦海中翻覆,越長溪如同爐上沸騰的藥,經曆漫長的烈火灼心,剩下的唯有一片苦澀。

公主嗓音啞得厲害,一字一句像是自骨血而出,“那你曾說過,隻要我吃藥,你就會疼我,任何事情都會答應我,是不是真的?”

衛良猛地抬頭,眼中滿是慌亂與不可置信,他清楚地聽見自己胸腔內雷打般的劇烈心跳,“您……知道了?”

“從大婚那天起,我一直都知道。”公主十分平靜地講出曾經令她惶恐不安、亦是令她暗自欣喜的過去,“我知道夜晚做噩夢驚醒後遇見的是你;我知道被太後責罵,趕來幫我的是你;我也知道自己中蝕骨後,給我解藥的是你。”

“在與你相遇的四十次中,我都知那些是你。”

衛良摘下黑色麵具,露出底下與申帝如出一轍的相貌,他目光穿穿層層黑暗落在齊宣之臉上,“臣不像皇上?”

“倒也不是,”即便沒抬頭,越長溪也能想象出對方此時的樣子。衛良思考的時候,會下意識抿著唇,這個動作讓他的側臉更加棱角分明,透著股冷冽的味道。不知何時起,他的麵容就一直清晰地印在她腦海中,再也忘不掉。公主道,“但是沒人會認錯自己的夫君。”

……

沉默在兩人之間蔓延,公主低頭揪著大紅裙擺的邊邊,幾乎要把上麵的銀線扯斷,隨著時間的流逝,她的心也漸漸沉下來。

他不願意回應她。

他不願意原諒她。

把眼角的淚珠逼回去,公主深吸一口氣,儘量輕鬆地說道,“本宮剛才給你的不是毒.藥,而是紅茱的解藥。衛良,從此以後你就自由了,你可以離開驪闕城,去尋一處有桂枝和雀鳥的地方生活。”

很難想象衛良竟然喜歡這兩樣東西。在他們為數不多相處的夜晚中,越長溪曾問對方喜歡什麼,衛良想了許久才告訴她,“桂枝與白雀”。

反正無論是何物,他終於有機會能親自去擁有。

越長溪自認為已經做得很完美,衛良不願意原諒她,她就放這個人走,離開偌大的牢籠,去過他想要的生活。造反之事總有解決辦法,狗皇帝的死可以推給叛軍,再不濟,她就求半枝霸霸再造出個齊宣之。

至於攻略,本就是奢望。

可沒想到她故作大方給衛良自由,他卻慌了神。

“臣想留在您身邊,”衛良緊緊抓著麵具,急促說道,“如果您不喜歡我和皇上長得一樣,臣可以毀了相貌。”

公主一頭霧水,“你說什麼?”我剛才太傷心所以走神了?怎麼忽然聽不懂他在說什麼?

衛良:“臣知道您被皇上傷了心,但是臣可以保證絕對不出現在您麵前。無論您給我什麼毒、又或者做什麼我都願意,哪怕……哪怕做太監也行。”

衛良急匆匆說著,生怕對方讓他走。離了這驪闕城,他再見公主難比登天。此時他恨不得將自己心掏出來給對方看,隻要還能留在她身邊,他願意為此付出任何代價。

“我沒從說過讓你走,不是你自己……”

說到一半的越長溪突然愣住,她似乎、好像明白了對方的想法。自始至終,衛良都認為她說的夫君是狗皇帝,而她之所以殺掉齊宣之,也是因為發現對方給她下毒,由愛生恨所致。

越長溪哭笑不得,她從沒想過自己的形象在衛良心中這麼美好,好似做什麼錯事,他都能給她找到理由。公主忽然就生出那麼點信心,讓她有勇氣問出一直埋在她心裡的問題,“衛良,你不怪我?”

我騙你,利用你,幾乎害死你,衛良,你怪不怪我。

對於這個問題,越長溪想過很多答案。她想衛良可能會恨她,也想衛良可能會原諒她,但是此時此刻,她卻聽到了一個最意外的回答。

衛良問,“因何事怪您?”

“如果我之前對你做的所有事,都是我故意的,你也不怪我?”

跪著的男人表情縱容,甚至還著點說不出的渴望,在她灼灼目光下,他下意識就說出心中所想,“臣求之不得。”

眼淚忽然就不受控製地流下來,越長溪從未奢望過她會遇見這麼一個人,他能包容她所有錯誤,原諒她所有任性,在萬物與她衡量對比之時,那個人也會毫不猶豫選擇她。

她何其有幸,不過是在人世走一遭,竟被無辜深愛一場。

“說到底,本宮還是做錯了一件事。”

公主還要說些什麼,然而砰砰砰的敲門聲再次傳來,那是鄭元白在告訴她時間不多了。小心翼翼卻珍重萬分地加深了這個,她握住衛良的手,“如果你那句話是真的,那我還需要你做一件事。”

迎著對方困惑不安的眼神,公主第一次抬起頭,她如從前一樣伏在衛良懷中,然後抬頭吻上他的唇。

“我錯在沒能早些喜歡你,夫君。”

衛良感受到唇上溫熱的觸感,驀地睜大雙眼。他腦中白茫一片,聲音和畫麵同時消失,唯獨剩下對方笑中帶淚、映著自己的雙眼。恍惚中,他忽然就想起一件事。那是很久以前,他擅自借用申帝身份出現,公主一直都喊他皇上,直到她抬頭看見他,才突然改口叫夫君。

原來她能認出的,從來都是他自己。

衛良用力將人環住,小心翼翼卻珍重萬分地加深了這個吻,所有渴望和不甘終於在此刻找到歸宿;他於黑暗中祈求的光,也終於落在他身上。衛良閉上眼,輕輕喊了聲,“公主……”

越長溪終於露出今夜第一個笑容,她擦掉眼淚,感受著衣服另一端那顆瘋狂跳動的心臟,愧疚與惶恐逐漸平息,那些衛良沒能說出的話,她已經懂了。

公主還要說些什麼,然而砰砰砰的敲門聲再次傳來,那是鄭元白在告訴她時間不多了。她握住衛良的手,“如果你那句話是真的,那我還需要你做一件事。”

“一切事。”

聽見與那晚如出一轍的回答後公主愣了一下,然後飛速從禦書房屏風後翻出龍袍,她咬著唇,“這是我求你的最後一件事。”

若是讓越長溪自己選,她肯定不願意頂著彆人的臉,過著彆人的人生,從生到死連姓名都不能留下,這也是她最擔憂的問題,然而衛良似乎沒有這方麵顧慮,他輕巧地接過衣服,露出一個短暫卻縱容的微笑。

“您永遠都不必求我,況且臣說過,一切事。”

門外喊殺聲漸消,朝臣匆匆趕來的喧鬨響起,越長溪匆忙將化屍粉倒在齊宣之屍體上,看他化為無形散於天跡,一直困住她的牢籠也仿佛在此刻消弭。公主轉過身,將衛良淩亂的頭發打理好,她語氣分不出喜怒,“從今以後,你就是申國的王。”

大臣的呼喊聲再次響起,衛良深深地看了對方一眼,向著大門走去。

金鑾殿外火光衝天,衛良穿著明黃龍袍推開門,他眼前的紅色朝陽和熊熊火焰連在一起,構成無法言說的絢麗色彩。

越長溪沒有再看他,而是伴著“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的請安聲快步離開禦書房,畢竟公主此刻不該、也不能出現在這裡。

兩人背影相對,一個走進光明,一個步入黑暗。

衛良於萬人跪拜中轉身,卻隻看見背後昏暗的房間,空無一人。

他回頭,平靜而然地抬起手,“眾卿平身。”

☆、25巫蠱

昨夜,就因為有宮女提起選秀之事,衛良被直接趕出房門。

當了幾年皇帝,衛良也不再是從前那個自卑小可憐,他也是有脾氣的,因此被趕出房間後,他立即招來丞相。

鄭元白還睡著呢就被緊急召進宮,他還以為發生什麼大事,滿臉嚴肅地走進禦書房,“陛下!”

幽幽燭火下,皇上身影寂寥,“皇後把朕趕出來了。”

“……”

丞相還以為自己聽錯了,“皇上您說什麼?”

禦書房窗子大開,衛良凝視著寢宮方向,憂傷地仿佛無法歸巢的乳燕,他重複道,“因為選秀一事,皇後把朕攆出來了。”

申國每三年一次選秀,三年前衛良剛即位,前有皇後造反,後有宮妃相互陷害,他借機取消了選秀,因為後宮確實事情太多,所以當時大臣也沒有反對。可是如今宮妃所剩無幾,申國也在他的治理下日益強大,衛良連減少開支取消選秀的理由都不能用,實在不知該如何拒絕。

最開始,鄭元白還不明白問題在哪,“陛下是想讓臣勸皇後公主?”

皇上一副孺子不可教也的表情,“朕是讓你想辦法取消選秀,而且是所有選秀。”

通讀史書,丞相大人還是第一次聽說這種請求,然而鑒於衛良和他妹的複雜情況。

齊高祖作為開國皇帝,條件艱苦,死前一直都在打仗,哪有時間娶妃,因此身邊僅有兩人,但如今是和平年代,此舉怕是無法效仿。

這個提議基本等於白說,可是除此之外,二人絞儘腦汁也想不出彆的辦法。申國身份最高的兩個男人坐在禦書房裡大眼瞪小眼,沉默許久後,衛良發出歎息,“朕真不想當皇帝。”

同樣發愁的丞相靈機一動,“如果您這樣想,那事情就好辦多了。”

有一句話,叫規則是給聽話之人定的。

明主才聽朝臣的建議,昏庸之士哪還在乎這些,如果一個皇帝不在乎國家是否昌盛、會不會有人造反;也不在乎史書上如何記載,他基本就無所畏懼。

衛良問,“丞相是讓朕變昏庸,錯事做多了,大家就不在乎是否娶妃。”這個代價未免太大?

“差不多,”鄭元白說道,“主要是降低大臣們的預期。”

於是第二天,皇帝要出家的消息暗暗在,誰也不知道消息的源頭是誰,但被傳得有模有樣。聽說是因為對後宮失望透頂,才生出遠離俗世的念頭,而且連具體寺廟都已經選好。

最開始大家還心有疑慮,雖然有皇帝出家的先例,但是如今的申帝完全看不出來有這個想法。然而隨著時間流逝,他們不得不信,因為最近不斷有得道高僧入宮,早朝之前也能聽見梵音陣陣,最重要的是,皇帝陛下的目光愈發無悲無喜,怎麼看都好像馬上要剃度的樣子。

負責選秀的奉常:惹不起惹不起!

等到了選秀的日子,皇帝一句輕飄飄“今年選秀就取消吧。”迎來了朝臣的集體同意,畢竟隻要皇帝不走,他們就算勝利。

而消息鏈的最末端,皇後公主得知這個消息後,拉著衛良溫習好幾夜他枕下的書籍,並且在關鍵時刻質問,“你是因何生出這個想法?”

衛良全身緊繃,抑製不住喘息道,“夫……夫唱婦隨?”

皇後公主沉下身,嫵媚一笑,“這麼會哄本宮開心,這次就原諒你了。”

在眼前白茫茫的那一刻,衛良想:這個消息應該多讓公主聽見兩次。

長平十年,也是衛良登基的第四年。

後宮空懸已久,鑒於皇帝時不時拿出家為僧威脅朝臣,大家也不敢再提選秀之事。然而皇上登基十年尚沒有子嗣,國家沒有繼承人,實在令申國上下擔憂不已。

少數大臣已經開始私下求仙問藥、尋找偏方,立誌讓皇後公主的肚子裡出現個小崽子,根據他們早朝時的焦慮程度,一度讓衛良懷疑申國馬上就要滅亡。

受此事折磨的,不僅僅是當今聖上,還有永遠的背鍋俠——丞相大人鄭元白。

衛良畢竟是九五之尊,朝臣哪怕心有疑慮也不敢多言,最多每天早朝問詢一次,又不能追到寢宮。但是鄭元白則不同,他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作為帝王親信、皇後公主的親兄長,他被迫成為大臣們的重點圍堵對象,每天試圖找他談論此事的人恨不得排了兩條街。

今天是休沐日,忙碌半月的丞相好不容易得空休息,打算前往京郊放鬆一下,然而還沒出丞相府,就聽到小廝傳報:周太尉來了。

為了躲避朝臣,特意在寅時出門的鄭元白:服氣!畢竟人家是憑本事不睡覺才抓住我的。

周太尉是他舊時老師,鄭元白無法推拒,隻能親自相迎。一照麵,就看見老人家雙手顫抖、老淚縱橫,“為師為官多年,唯有一事放心不下……”

丞相大人:懂了_(:з」∠)_

好說歹說將太尉勸走,鄭元白重新收拾心情,再度高高興興往京郊走。然後他分彆在出門時遇見郎中令;酒樓吃飯時遇見延衛;郊區賞花時遇見奉常;就連下午聽戲,解決水喝多了這種生理問題時,也遇見了治粟內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