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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內史笑眯眯看著他,“好巧。”

林丞相看看不遠處井匽,陷入沉思。

相遇地點如此獨特,李內史也有些尷尬,然而這也是不得已而為之。畢竟丞相一直在雅閣喝茶,他不便打擾,隻能趁著對方出來之時打擾一二,隻是沒想到對方是來這。

李內史硬著頭皮道,“林丞相,下官……”

“李內史不必多言,”黑著臉的鄭元白道,“本相這就進宮求見皇上。”

奔潰至極的丞相甚至沒用馬車,而是縱馬行至宮中,宮人看見怒氣衝衝的丞相大人嚇了一跳,差點沒叫侍衛來。等問清楚皇上此時正在做何事,鄭元白更氣了。

禦書房內,禦前太監奉上茶,“丞相稍等片刻,陛下正和公主在禦花園放紙鳶。”

鄭元白表麵微笑,“本相等著便是。”實則心裡瘋狂口吐芬芳,你倆還有心思放紙鳶,放你#¥%

想當年鄭元白被狗皇帝派去黃州剿匪時都未能憤怒如此,可見這事實在是把他折磨壞了,等他看見妹妹和妹夫手挽手、十分親昵地走過來時,內心的憤怒終於攀到頂峰。

“微臣叩見皇上、皇後公主”

“你們退下,”皇後公主屏退侍從,拿出錦帕給衛良擦完汗,才慢悠悠道,“我哥這個表情一般是發怒的前兆,所以我先走了,晚上本宮給你做桂花糕。”

“你去吧,我來應付他。”

兩人旁若無人說完話,皇後公主撩起裙擺就要走,被她哥一把拽住胳膊,“你給我站住!”

雖然在外是君臣,但是私下相處他們還是一家人,被抓住的越長溪立馬收起笑容、裝模作樣道,“林丞相這麼晚前來禦書房,定是和陛下有要事相商,本宮就不打擾了。”

鄭元白咬著牙,一字一頓道,“孩子!”

皇後公主裝作不知,“什麼孩子,本宮知道自己是爹娘的好孩子,哥哥不必再提。”

丞相深知夫妻倆誰是說了算的那個,所以精準地對越長溪說道,“你、必須有個孩子。”

叛逆少女·皇後公主最聽不得彆人讓她做這做那,擼起袖子就要吵架。見勢不好的衛良立馬從大舅子手裡解救出媳婦,兩年前他曾經曆過一次兩兄妹打架的場景,至今想起來還後怕,他勸道,“公主不願就算了。”

“這事由不得她,”鄭元白這兩年一直就想提這件事,畢竟子嗣是國家穩定的重要因素之一。他能允許妹妹獨占東宮,但是不能所有事都任由她胡來。

他對寵妻無度的皇上說道,“請允許微臣和公主單獨談談。”

兩兄妹有一套獨特的溝通方式,外人無法參與。雖然衛良偶爾也會嫉妒,但他還是立即走了,否則他勢必要體驗何為在夾縫中生存,頗有一種丈夫處在母親和媳婦之間的感覺。

隻是現在的衛良已經不是原來的他,終於學了如何爭寵,皇帝陛下一步一回頭地離開禦書房,眼中滿是不舍。

皇後公主果然心軟了,立馬哄道,“本宮馬上去尋你。”

得到回應的衛良心滿意足離開,關上房門後默默想著:公主果然最愛我。

“現在能說了吧。”

皇上走後,丞相大人涼涼地開口。剛才他拽住妹妹時,對方就一直和他使眼色,那是他們小時候在父親麵前常用的伎倆,越長溪一眨眼,他就明白對方想單獨說話。

此時隻剩哥哥一人,皇後公主也不拖延,直言不諱道,“我查過東廠的記錄,衛良是從關州來的。”

關州就是現代的俄羅斯附近,那裡的人……相貌和他們有些差距。

鄭元白一愣,“你是怕孩子不同。”

“我問過皇上,他從幾歲時就一直用藥水改變相貌,已經記不得自己原本的樣子。”皇後公主歎息道,她自認為不是外貌黨,所以衛良真正的相貌她並不在意,但是如果他是個金發碧眼的外國人,這裡問題就大了。

她該怎麼解釋孩子的相貌問題,難道說是有感而孕?

未曾想是這個原因,鄭元白對此也無可奈何,“怎麼辦?從宗室過繼一個?”

“隻好如此。”

丞相歎著氣走了,從宗室過繼也是個問題,他必須要從現在開始調查,以及思考如何把這個消息告訴朝臣。鄭元白好無奈,他本以為入宮是來解決問題,沒想到變成了給自己找問題,他想起數不清的宗室,頓時眼前一黑。

將桌上的茶一飲而儘,皇後公主閉眼輕輕揉著額頭。某種意義上,她算是騙哥哥了。

衛良確實從關州來,但是如果他們的孩子相貌出現問題,他可以用東廠秘藥解決,不僅無痛還無副作用。這裡不得不說,東廠真的很神奇,他們不僅有上天入地的內功,還有各種神奇秘藥,連現代科技做不到這種程度。

退一萬步,哪怕東廠解決不了,她也能求助半枝,但是越長溪不想。

她在現代孤身一人、離群索居,儘管穿越到後有了父母兄長,也未曾改變骨子裡的薄情冷漠。更何況入宮一遭,見識到世間晦暗,能愛上衛良已是奇跡,實在沒有多餘的感情分給旁人。

所以她不愛孩子,不想要孩子,哪怕真的生下來也不知如何教導對方。一想到她的兒子要在官場沉浮,女兒會困於深牆宅院,她就愈發恐懼。索性幾次交流下來,衛良也和她想法相同,否則皇後公主還真會愧疚。

“我已有深愛之人,此生無憾。”

推開冷掉的杯盞,皇後公主帶著笑意向延福宮走去,滿目山河空念遠,不如憐取眼前人。

鑒於要做的事情太多,鄭元白腳步不停往宮外走,回到丞相府後,他要先收上來一份宗室子弟名單。父母爵位太高不好,恐生出造反之心……

低頭思索的丞相沒注意到有人突然出現在他眼前,差點沒撞上迎麵而來的皇帝。

他急急停下腳步,“陛下?”

衛良點點頭,“皇後與你說了吧。”

“公主確實告訴微臣一些事,”鄭元白頓了頓,還是忍不住問道,“陛下,東廠的資料不是都毀了麼?”

當年他們造反之時,恐衛良的身份被旁人發現,已經徹底毀掉東廠,除必要的秘籍功法,一切資料都被當場銷毀,越長溪是怎麼查到的?

衛良微微笑道,“確實都毀了。”

“那……”

“她不願的事,朕都不會讓她做。”

他從暗處來,公主便是唯一向往。對於很多事情,衛良都談不上喜歡或者不喜歡。隻是公主若是喜歡,他就多看兩眼;她若是不喜,他便是連看都不看,哪怕是孩子也一樣。

“朕能給皇後的東西太少,隻能在這些小事上多順著她一些。”

衛良看出越長溪對生子的懼怕,因此特意準備些假的資料讓她查到,又話裡話外暗示自己非常厭惡孩子,生怕她心懷愧疚。

恰逢越長溪趕來,衛良拍了拍對方肩膀,“彆告訴皇後這些話,朕予你說,隻是讓你彆再來煩她。”

鄭元白目送二人手牽手離去,心裡有些茫然。他思索著,究竟是多深的愛意,才會把帝王的無所不應稱之為給的太少。

雖然這件事他目前還想不清,但是有一件事他懂了:無論他未來娶了誰,都要讓她離他們遠點。

畢竟有個這樣的妹夫做對比,當哥哥真是好難啊。

☆、26地牢

周宛晴很詫異,她沒想到對方能給出這個答案,因為越長溪一直是個內化而遊離的人,她永遠都是一副嘻嘻哈哈的樣子,可是仔細觀察,卻能看見她眼中空無一物,仿佛不是這個世界的人。

可這樣一個姑娘,卻在她難受的時候說出這樣一番話,真的很令人意外。

一向溫柔的姑娘笑開,連風都跟著溫柔幾分,“謝謝你。”

越長溪也沒再說什麼,而是向後仰身,躺在了草地上。

腳下是潺潺清泉,眼中是藍天白雲,越長溪閉上眼,任由清風拂麵。四年來,她第一次覺得安全,因為身邊有個值得信任的人,所以稍微放鬆片刻也可以,不需要時時提防、處處小心。

說出這樣的話,她並非無的放矢,畢竟她們已經是盟友,共同擁有偉大而不切實現的理想——推翻夢閣,再像以前那般生疏就不太合適;二是她真的願意把小藍當朋友,而且今天的比賽讓她意識到她們之間的相處時間可能不會太多了。

“你覺得,最後會留下幾個人?”

周宛晴:“應該不會低於三個人。”

她詳細分析道,“若不是發生意外,今天本該剩下5人。從三年前開始,夢閣的考試規則永遠都是淘汰一人,所以閣主最後隻想留下四人。如今最好的結果,就是我們四個都能活下去。”

對方的聲音愈來愈遠,像是逐漸淡去的電影結尾,越長溪將雙腳從河裡伸出來,踩在裙擺上擦了兩下,一偏頭睡過去。

她嘟囔道,“希望如此。”

*

來到這個世界十六年,越長溪第一次睡個好覺。醒來時周圍的環境已經不是葳蕤草地,而是她自己的房間。

掀開身上過於厚重的被子,小姑娘嫌棄地撇嘴。小藍竟然沒給她脫外衣,手上小腿上還纏著布條,怪不得她剛才一直夢見被八爪魚按住學遊泳呢。

“你醒了?”

清冷的聲音響起,越長溪下意識摸向枕頭下的匕首,她還沒來得及動作,督主已經站在她床前,還拿著一窩鳥蛋。

依舊是熟悉的配方,金線盤成的鳥窩,不過因為鳥蛋數量多,所以這次的鳥窩也格外大,像個金燦燦的大盤子,從裡到外都透著暴發戶的氣息。

一般小仙女都不屑於這種禮物,但越長溪實在太窮,她甚至沒等對方提起,主動指著好多錢問,“這是送我的?”

夜黑風高,孤男寡女,還是在床邊這樣的敏感位置,督主愣是沒有一絲覺得不對,他將巨大的盤子塞進對方懷裡,“嗯。”

越長溪接東西的手臂一沉,果然金子就是重,她顛了顛分量,露出滿意的微笑。

“我就知道,上次你沒笑是因為鳥蛋數量不夠。”督主自我總結道。

終於讓女孩在自己麵前笑得自然,督主很滿意。做完這一切他就轉身走了,完全沒有解釋或者告彆的意思。還是逐漸清醒的越長溪反應過來,“督主是有何事?”

聽到問題,督主停下、站定、轉身、認認真真回答道,“送你東西。”

越長溪:你把天聊死了,這讓我怎麼回答。

兩人之間本就沒有交集,越長溪又莫名心虛,不敢多說話,隻好硬著頭皮道,“那謝謝督主。”

男人這次有了經驗,他在原地等待幾秒,確定對方沒有其他問題才再次離開,越長溪也實在想不出說什麼,就眼睜睜看著督主走了。

房門打開又閉合,月光傾灑又不見,床上的女孩將手裡的東西放在一旁,撲通一聲躺回原處。

“這叫什麼事啊啊啊啊啊!”

“大概是好事?”那邊話音剛落,帶著笑意的女聲就從窗邊傳來,周宛晴推開窗戶,一閃身跳進了房間。

夢閣幾位先生內力都十分深厚,督主更是他們的佼佼者,一息十裡不是問題,所以周宛晴看見對方離開就馬上鑽進越長溪屋裡,果然看見小夥伴一臉崩潰。

越長溪:“快告訴我之前究竟發生了什麼,為什麼我一睜眼,就有個雕塑立在床邊。”

周宛晴不知道什麼是雕塑,但還是強忍笑意給對方解釋,“白天你睡著後不久,督主就到了,他拿著東西從天而降,站在你身邊也不說話。”

“這都不叫醒我?你究竟是哪門子朋友!”

“我本想叫醒你,但是督主說不必,他等著就好。”

看見對方的瞬間,周宛晴就想拍醒小夥伴,結果督主看出她的動作,直接傳音說,“不必,讓她繼續睡,我等。”

奪人性命的老師站在身旁,周宛晴哪敢讓越長溪繼續睡下去。但她又不敢違背對方命令,隻好借著衣服遮掩做些小動作,好在兩人本身就挨著,所以也不會被查覺。

但萬萬沒想到,平時警惕性一流的越長溪不知怎麼睡得那麼熟,她都使勁掐對方的腰,越長溪愣是沒醒,最多皺著眉翻個身。

越長溪捂住臉,不忍直視道,“那我又是怎麼回房間的?”

周宛晴:“因為我掐你太多次,所以你一直翻身,督主就說定是草地不舒服,該讓你回房間睡。”

越長溪迅速打斷對方,“一定是你抱我回來!”

她們學武六年,即便周宛晴並不擅長內力,抱個女孩也很容易,最重要的是,越長溪接受不了另一個答案。

周宛晴直接戳穿對方的僥幸心理,“督主抱你回來的。”

翻身把頭埋進被裡,越長溪徹底絕望。

“不僅如此,督主將你抱起來之後,你很自然地摟著他的背,甚至他放你回床上時,你還……拉了對方幾下。”

小藍描述的過於詳細,越長溪甚至能在腦海中勾勒出畫麵,麵無表情的督主試圖將她放在床上,但因為她的反複“糾纏”皺起眉。

等等、她之前夢見和八爪魚學遊泳。因為不敢下水,隻好手腳並用纏住對方的身體,不會是……真實發生過的事吧。

越長溪抬頭,可憐巴巴地看向小藍,對方給了她一個異常堅定的眼神,仿佛在說,‘就是真的。’

越長溪:“讓我死吧。”

“死倒是不必,”周宛晴意有所指,“沒準還能活下來。”

越長溪一愣,隨即苦笑,“若是想這樣活下去,我早就能成功。”

她又不是真的隻有十六歲,身體內可是住著一個成年人的靈魂,所以從很久以前,越長溪就注意到督主對她不同。

剛被抓來夢閣時,她心中異常緊張,隨時隨地都繃緊神經,對落在自己身上的視線格外敏感,幾乎從那時起,她就知道督主非常關注自己。

後來五先生開始教導內功,她熟練掌握後,對於人的情緒感知愈發純熟,越長溪慢慢發現,督主對她的關注越來越強烈,已經超出了“好奇”的範疇。

木秀於林風必摧之,越長溪深知這個道理,所以一定不能讓其他女孩發現這件事,生怕被排擠甚至是暗害;更重要的是,她不能讓閣主發現。

根據前世看過的文學作品,越長溪隱約猜到閣主想讓女孩們做什麼,無非是間諜或者死士。即便猜不出這點,她也知道閣主決定不會同意自己的兒子和他養的傀儡在一起,更有甚者,萬一閣主認為她勾引對方,直接把她乾掉怎麼辦!

這些年越長溪始終戰戰兢兢,刻意保持和督主之間的距離,裝作害怕的樣子,極力讓自己毫無存在感。可即便如此,督主還是對她愈發關注。

“這並非真正的理由,以你的能力,一定能避開閣主或者其他女孩的懷疑。我想知道你躲避他的真實原因,難道是良心不安,又或者對此不齒?”

周宛晴沒想到小夥伴早就知道這件事,這可是千載難逢的好機會。要知道這些年越長溪並非一帆風順,她在考試中也出現過狀況,無數次遊走在生死邊緣,若是有督主保駕護航,無論如何都會容易許多。

“雖然我可以增加督主的好感,甚至不著痕跡地讓他幫我做些事,但這不是我的最終目標。”握住對方的手,越長溪悠悠道,“讓督主喜歡我,甚至愛上我,都很容易。但是這麼做之後,最好的結果不過是嫁給他。”

“可我的目標,從來都不是活下去。”

周宛晴有些驚訝,她隻是知道越長溪有著不一樣的心,但她沒想到,對方是抱著犧牲自己的態度來做這件事。

越長溪:“你看我們住的地方,這些房屋建築少說有百年之久,如果說十年訓練一批女孩,死在這裡的不下千人,還有幾個死在我的手裡。所以我不能忘記這些事,假裝自己隻是個天真的女孩,去過無憂無慮的生活。說到底,失去人性比死亡更令我恐懼。”

周宛晴:“四年前,你就抱著這樣的想法?那時你才多大,12歲?”

越長溪:“老實說,最開始我隻是單純想死,被先生殺掉又或者死於考試都可以,但是我沒死成。”

她那時不想活著,因為現代的法律和道德根深蒂固紮在心裡,越長溪沒辦法殺人;但她又不敢死,所以就渾渾噩噩混日子,結果在第次比武考試中,她在夢閣唯一的朋友——小雙替她擋刀死了。

在內心深處越長溪其實明白,小雙其實和自己抱著同樣的想法,她也無法接受這樣的活法,隻能選擇離開;但與此同時,她也是真心實意地救朋友。

那算是她“殺”的第一個人。

“她的死讓我清醒,也讓我決定做點什麼,用最老土的說法,就是想替她報仇,想替那一千個不知姓名的女孩報仇。”

周宛晴靜靜聽著,並沒發表任何評論,同樣的故事她聽過很多,估計還有更多相似的故事在夢閣上演。可唯獨這次,她在對方身上看到希望。因為越長溪絕不僅是憑著一腔孤勇來報仇,憑借她對督主的態度,就知道她肯定有計劃。

“你想怎麼做?”

越長溪:“如果我猜測的沒錯,我們馬上就要離開,雖然之前要付出一些代價,但也值得。”

“隻要我們能離開這裡,夢閣就不再是不可戰勝。而我的計劃很簡單,就是敵人的敵人就是我們的朋友。”

這幾年她一直在暗中調查,發現夢閣山中藏匿不少護衛,少說有兩百。哪怕她們一百個女孩齊心協力也不可能逃出去,更彆提現在就剩下四人,心還不齊。可是她們一旦能出去,兩百個護衛反而變的渺小,她就有機會反敗為勝。

眼前最大的問題,就是一定要贏得最後的決賽。

兩個女孩牢牢握緊對方,目光滿是堅定。

“加油。”

“一定要活下去。”

*

越長溪知道想活下去很難,但她沒想到這麼難,最後一場考試還沒開始,她就麵臨考驗。

夜半子時,督主敲開她的門,張口就問,“你要不要和我留在這裡?”

“啊?”

督主將問題又重複一遍,“你要不要和我留在這裡?”

越長溪心裡咯噔一聲,最害怕的事情還是來了,她隻能裝作聽不懂的樣子,打著哈哈,“督主想讓我和您一看星星?”

男人搖頭,“不是,我想問你要不要永遠留在夢閣。”

越長溪真是一言難儘,什麼叫永遠留在這?不知道還以為對方要殺了自己呢,她皺眉道,“我不懂督主在說什麼。”

“明天最後一場考試,你很難贏,如果你答應陪我永遠留在夢閣,我可以保你不死。”

若不是知道督主沒有感情,也不懂人心,越長溪幾乎認為對方在pua,這種標準打壓再施以援手,怎麼看都不像好人。

鑒於對方已經把話挑開,越長溪也不再扭捏,她直接問,“你為什麼能保我不死,閣主知道麼?”

“兩年前閣主曾說過,我若是想要留下誰都可以,隻要對方不再離開夢閣。”

看來閣主兩年前就發現督主對她有意思,所以提前說過這句話。虎毒不食子這句話是真的,閣主對他的呆兒子確實有幾分真心,甚至不介意放棄他精挑細選的傀儡。越長溪繼續問,“九先生說天下沒有免費的午餐,對此我要付出什麼代價?”

督主並沒聽過九先生說這句話,但後半句他懂了,“你不必付出任何代價。”閣主沒說,應該就是沒有。

越長溪:這是親兒子無疑。

“什麼都不做就能活下去。”越長溪垂眸,“我不明白您為何這樣做。”

“因為隻有這樣你才能活下去。”

越長溪默默歎氣,看來督主依舊不明白自己在做什麼,估計更不會理解感情,所以怎樣追問都沒有用,她還不如問些實際點的問題,“為什麼明天我贏不了?”

最後一場考試很特殊,五先生並沒告訴她們考試內容,但越長溪猜應該是檢查綜合實力,類似於在野外生存幾天之類的,鑒於她還有個搭檔,應該很難輸,不知為何督主如此篤定。

“論武,你比不過宮茗顏,謀略不如周宛晴,陰狠也比不過喬南,閣主不會留你。”

小姑娘一愣。

她竟然壓錯題,之前她和小藍商討,最後考試肯定要全方麵檢查這些年的學習內容。沒想到閣主竟然要的是某方麵做到極致,這樣看來,她確實不如這三人……

等等。

“論陰狠是什麼意思?最後還要比陰狠?”

督主第一次卡殼,猶豫半天才道,“一切都結束後,閣主會讓你們做一些事,喬南比較適合。”

陰狠能做的事無外乎暗殺或者審訊,越長溪自認為也能做到,畢竟這些年她的良心早就被狗吃了,她歎了口氣,“前兩個我心服口服,但是對上喬南,我未必會輸。”

對方問,“什麼是可愛?”

因為知道督主不懂感情,所以越長溪儘量用比較具象化的詞彙來解釋,“是一個誇獎的詞語,就是能讓自己心情變得好的東西,恨不得每天都看見,一直抱在手裡。”

若是因為這句話最後比賽輸了,越長溪會崩潰,她艱難地解釋,“我不可愛。”

督主用他沒有任何表情,也沒有任何波動的表情說道,“可是我恨不得每天都看見你。”

越長溪……越長溪無話可說。

她隻能艱難地解釋,“但是彆人未必會這樣認為。”

“大家肯定都認為你可愛。”

心態徹底崩掉,越長溪不明白大晚上他們為什麼要就“她可不可愛”這個問題進行研討,而且對方根本不懂這個詞什麼意思,最後,她隻好努力將話題帶入正軌,“督主,我自認為不會輸給喬南,所以我一定會參加。”

“那你確定?”

越長溪點頭:“確定。”

督主幾乎是生平第一次歎氣,在他轉身離開前,學著她摸小鳥的樣子摸了摸她的頭。

“若是那些事你做不了,我也可以幫你做。”

越長溪:???

距離最後一場考試還差一個時辰,無妄山內,閣主端坐在主位,抿口茶道,“你們認為誰該留下來。”

九先生:“宮茗顏和周宛晴一定要留下,隻是喬南和越長溪不確定,若是考慮到以後,可能喬南比較合適,越長溪性格過於溫和。”

這樣的事情五先生一般都不參與,六先生則表示道,“看比賽結果吧。”

商討結束後三位先生離開,閣主獨獨留下督主,“你想不想讓那小姑娘留下?我看她挺乖巧,你若是喜歡可以留下。”

督主:“不想,她不溫和也不乖巧。”

閣主深深看了他一眼便離開,督主站在原地鬆了口氣,這算是……幫她說好話了吧。

☆、27傷口

她強忍笑意,指尖在麵具暗扣處打轉,看對方因她的動作時而緊張、時而放鬆,第三次追問,“衛良,為什麼?”

兩人站在窗下,明滅火光映在公主眼中,如同攝人心神的陷阱,被問話的男人死命扣住麵具,發現自己逃無可逃才被迫回答,“申帝為人暴虐殘忍,臣不堪其辱,所以暗中幫您,希望有朝一日能追隨新主!”

今天一切發生的太快,衛良並沒意識到他馬甲已經被扒個乾淨,隻以為公主通過每天憑空出現在她床前的解藥,調查出有人在幫她,至於她為何知曉自己的名字,衛良也毫不懷疑,公主那麼厲害,她本就應該知道的。

捋清事情經過的衛良還試圖搶救下自己。他語氣格外誠摯,真的像是拋棄舊主,來投誠的敵軍。

越長溪:“……”我信了你的鬼話!

這個人好像有魔力,從很久以前開始,他就能讓自己的心情瞬間變好,剛才因殺人生出的負麵情緒一掃而空,公主話語間不自覺就帶上縷縷笑意,“你既然能背叛申帝,本宮又如何相信你不會背叛我?”

這大概是有戲的意思?衛良鬆了口氣,他借機跪下,非常認真地和對方商討對策,“臣絕不會背叛您,但主子若是不信,不如繼續用白漆木控製臣,又或者是其他毒也可。”

玩笑的心思驟然消散,公主一怔,如果不是衛良主動提及,她真的忘記他此時還中著毒。

倒不是忽視這個人,而是衛良望向她的目光滿是平和與傾慕,就像之前無數個夜晚裡一樣。越長溪自己也服用過蝕骨,感受過毒發時那種由內及外撕裂般的疼痛,可是在衛良身上,她看不到任何痛苦的跡象,包括知道申帝死後,他第一時間也沒去找解藥,而是關心她的安危。

就像隻要在她身邊,他就能忘記所有苦難。

可是衛良能忘,她卻突然忘不掉;衛良不覺疼痛,她卻忽然疼起來。

這一刻,越長溪再也無法否認自己喜歡這個人,過去種種算計和引誘早就在相處間變質。她近日惶惶不安、夜不能寐,絕不僅僅因為擔心造反能否成功,更是擔心真相大白的那一天,衛良會如何對她。

因愛生憂,因愛亦生懼。

晦暗角落中,公主神色不明,她從衣袖間翻出一粒藍白相間的膠囊,“吃下去。”

接過對方給的東西,衛良看都沒看就直接吞下,黑色麵具底端掀開又放下,動作快得驚人。

親眼看見對方服下解毒丸,公主心中的愧疚與不安終於有所減弱,她站了一會,也隨著對方緩緩跪坐在地。

“身體還疼麼?”

衛良沒覺得疼,倒是被兩人之間過近的距離攪得無法靜心,他用力貼向身後的牆,含糊答道,“臣不疼。”

看不見他的表情,也無法分辨出這句話真假,越長溪抬起手臂想摘下對方麵具,然而指尖剛觸碰到麵具邊緣,又忽而收回。

她竟是不敢。

衛良以為她介意自己不以真麵目示人,虛心地解釋,“臣容貌已毀,醜陋不堪,戴麵具是不想驚擾主上。”

衣擺下的手指緊緊攥住,隻是再小不過的謊言,卻讓衛良痛苦萬分。他不該騙公主的,特彆是她如今終於知道他的存在,也願意接受他。自責的男人甚至已經決定毀去容貌,他記得東廠有一種秘藥就能做到。

為難對方為了騙她,竟然編出這樣的理由。公主沉默良久後輕笑,“真的?”

衛良下定決心,“臣對您說的每一句話都是真的。”如果不是,那即便是豁出性命也要變成真的。

隻消一眼,越長溪就知道對方沒說謊,可此時此刻,他的赤誠卻更像嘲諷。

她滿口謊言,他字字懇切,兩人之間隔著數不儘的高山闊海,衛良卻執拗地想走到她身邊。

晦澀微苦的情緒再次湧上心頭,由謊言衍生出的內疚、由喜歡帶來的恐慌不停在腦海中翻覆,越長溪如同爐上沸騰的藥,經曆漫長的烈火灼心,剩下的唯有一片苦澀。

公主嗓音啞得厲害,一字一句像是自骨血而出,“那你曾說過,隻要我吃藥,你就會疼我,任何事情都會答應我,是不是真的?”

衛良猛地抬頭,眼中滿是慌亂與不可置信,他清楚地聽見自己胸腔內雷打般的劇烈心跳,“您……知道了?”

“從大婚那天起,我一直都知道。”公主十分平靜地講出曾經令她惶恐不安、亦是令她暗自欣喜的過去,“我知道夜晚做噩夢驚醒後遇見的是你;我知道被太後責罵,趕來幫我的是你;我也知道自己中蝕骨後,給我解藥的是你。”

“在與你相遇的四十次中,我都知那些是你。”

衛良摘下黑色麵具,露出底下與申帝如出一轍的相貌,他目光穿穿層層黑暗落在齊宣之臉上,“臣不像皇上?”

“倒也不是,”即便沒抬頭,越長溪也能想象出對方此時的樣子。衛良思考的時候,會下意識抿著唇,這個動作讓他的側臉更加棱角分明,透著股冷冽的味道。不知何時起,他的麵容就一直清晰地印在她腦海中,再也忘不掉。公主道,“但是沒人會認錯自己的夫君。”

……

沉默在兩人之間蔓延,公主低頭揪著大紅裙擺的邊邊,幾乎要把上麵的銀線扯斷,隨著時間的流逝,她的心也漸漸沉下來。

他不願意回應她。

他不願意原諒她。

把眼角的淚珠逼回去,公主深吸一口氣,儘量輕鬆地說道,“本宮剛才給你的不是毒.藥,而是紅茱的解藥。衛良,從此以後你就自由了,你可以離開驪闕城,去尋一處有桂枝和雀鳥的地方生活。”

很難想象衛良竟然喜歡這兩樣東西。在他們為數不多相處的夜晚中,越長溪曾問對方喜歡什麼,衛良想了許久才告訴她,“桂枝與白雀”。

反正無論是何物,他終於有機會能親自去擁有。

越長溪自認為已經做得很完美,衛良不願意原諒她,她就放這個人走,離開偌大的牢籠,去過他想要的生活。造反之事總有解決辦法,狗皇帝的死可以推給叛軍,再不濟,她就求半枝霸霸再造出個齊宣之。

至於攻略,本就是奢望。

可沒想到她故作大方給衛良自由,他卻慌了神。

“臣想留在您身邊,”衛良緊緊抓著麵具,急促說道,“如果您不喜歡我和皇上長得一樣,臣可以毀了相貌。”

公主一頭霧水,“你說什麼?”我剛才太傷心所以走神了?怎麼忽然聽不懂他在說什麼?

衛良:“臣知道您被皇上傷了心,但是臣可以保證絕對不出現在您麵前。無論您給我什麼毒、又或者做什麼我都願意,哪怕……哪怕做太監也行。”

衛良急匆匆說著,生怕對方讓他走。離了這驪闕城,他再見公主難比登天。此時他恨不得將自己心掏出來給對方看,隻要還能留在她身邊,他願意為此付出任何代價。

“我沒從說過讓你走,不是你自己……”

說到一半的越長溪突然愣住,她似乎、好像明白了對方的想法。自始至終,衛良都認為她說的夫君是狗皇帝,而她之所以殺掉齊宣之,也是因為發現對方給她下毒,由愛生恨所致。

越長溪哭笑不得,她從沒想過自己的形象在衛良心中這麼美好,好似做什麼錯事,他都能給她找到理由。公主忽然就生出那麼點信心,讓她有勇氣問出一直埋在她心裡的問題,“衛良,你不怪我?”

我騙你,利用你,幾乎害死你,衛良,你怪不怪我。

對於這個問題,越長溪想過很多答案。她想衛良可能會恨她,也想衛良可能會原諒她,但是此時此刻,她卻聽到了一個最意外的回答。

衛良問,“因何事怪您?”

“如果我之前對你做的所有事,都是我故意的,你也不怪我?”

跪著的男人表情縱容,甚至還著點說不出的渴望,在她灼灼目光下,他下意識就說出心中所想,“臣求之不得。”

眼淚忽然就不受控製地流下來,越長溪從未奢望過她會遇見這麼一個人,他能包容她所有錯誤,原諒她所有任性,在萬物與她衡量對比之時,那個人也會毫不猶豫選擇她。

她何其有幸,不過是在人世走一遭,竟被無辜深愛一場。

“說到底,本宮還是做錯了一件事。”

迎著對方困惑不安的眼神,公主第一次抬起頭,她如從前一樣伏在衛良懷中,然後抬頭吻上他的唇。

“我錯在沒能早些喜歡你,夫君。”

衛良感受到唇上溫熱的觸感,驀地睜大雙眼。他腦中白茫一片,聲音和畫麵同時消失,唯獨剩下對方笑中帶淚、映著自己的雙眼。恍惚中,他忽然就想起一件事。那是很久以前,他擅自借用申帝身份出現,公主一直都喊他皇上,直到她抬頭看見他,才突然改口叫夫君。

原來她能認出的,從來都是他自己。

衛良用力將人環住,小心翼翼卻珍重萬分地加深了這個吻,若是讓越長溪自己選,她肯定不願意頂著彆人的臉,過著彆人的人生,從生到死。所有渴望和不甘終於在此刻找到歸宿;他於黑暗中祈求的光,也終於落在他身上。衛良閉上眼,輕輕喊了聲,“公主……”

越長溪終於露出今夜第一個笑容,她擦掉眼淚,感受著衣服另一端那顆瘋狂跳動的心臟,愧疚與惶恐逐漸平息,那些衛良沒能說出的話,她已經懂了。

公主還要說些什麼,然而砰砰砰的敲門聲再次傳來,那是鄭元白在告訴她時間不多了。她握住衛良的手,“如果你那句話是真的,那我還需要你做一件事。”

“一切事。”

聽見與那晚如出一轍的回答後公主愣了一下,然後飛速從禦書房屏風後翻出龍袍,她咬著唇,“這是我求你的最後一件事。”

若是讓越長溪自己選,她肯定不願意頂著彆人的臉,過著彆人的人生,從生到死連姓名都不能留下,這也是她最擔憂的問題,然而衛良似乎沒有這方麵顧慮,他輕巧地接過衣服,露出一個短暫卻縱容的微笑。

“您永遠都不必求我,況且臣說過,一切事。”

門外喊殺聲漸消,朝臣匆匆趕來的喧鬨響起,越長溪匆忙將化屍粉倒在齊宣之屍體上,看他化為無形散於天跡,一直困住她的牢籠也仿佛在此刻消弭。公主轉過身,將衛良淩亂的頭發打理好,她語氣分不出喜怒,“從今以後,你就是申國的王。”

越長溪終於露出今夜第一個笑容,她擦掉眼淚,感受著衣服另一端那顆瘋狂跳動的心臟,愧疚與惶恐逐漸平息,那些衛良沒能說出的話,她已經懂了。

公主還要說些什麼,然而砰砰砰的敲門聲再次傳來,那是鄭元白在告訴她時間不多了。她握住衛良的手,“如果你那句話是真的,那我還需要你做一件事。”

大臣的呼喊聲再次響起,衛良深深地看了對方一眼,向著大門走去。

金鑾殿外火光衝天,衛良穿著明黃龍袍推開門,他眼前的紅色朝陽和熊熊火焰連在一起,構成無法言說的絢麗色彩。

越長溪沒有再看他,而是伴著“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的請安聲快步離開禦書房,畢竟公主此刻不該、也不能出現在這裡。

兩人背影相對,一個走進光明,一個步入黑暗。

☆、28夜晚

公主和從前一樣膚白貌美光彩照人,哪有病入膏肓的樣子。申帝一時竟有些不確定,“你是人是鬼?”

“……”

本來還試圖營造深沉氣氛的公主頓時笑出聲,“陛下說什麼傻話,臣妾當然是人。”

齊宣之心裡疑惑重重,今天有太多事超出他認知,心愛之人竟然反戈一擊,本該重病的越長溪也好好端端站在這裡,他盯著門外明滅火光,完全不知道該說什麼。倒是丞相夫人撲到女兒身邊,死命拽住她往後跑,“染兒快走!門外有叛軍,你爹他……”

“叛軍那裡有哥哥解決,我們在這裡很安全,”公主將蠟燭遞給旁人,抱住母親安慰,“而且爹也不會有事,他身邊有武功高強之人在暗中保護他。”

雖然沒預料到齊景曜會趁機造反,但畢竟知道有刺殺一事,因此公主早就安排手下偽裝成太監,借著月色混跡在宮中各處。他們多為鄭元白在黃州的舊部,不僅身手敏捷,頭腦也靈光,混在人群中絕對不會被發現。否則憑丞相自己,剛才也不可能乾掉那些刺客。

丞相夫人從這句話裡聽出許多深意,她拽著女兒的袖子,半晌後突然道,“安全就好。”

——雖然不知道你們要做什麼,但是作為母親,我隻希望你們平平安安。

從丞相夫人給女兒的嫁妝就能看出來,她絕非死板之人,和林宗生的愚忠也完全不同,能說出這樣的話不算意外。但公主還是很感動,她用力抱了母親一下,“娘,您和半枝去後殿休息一會,女兒和陛下有話要說。”

丞相夫人視線落在女兒身後的一眾宮人身上,她欲言又止,終是默默跟著半枝離開。

門外喊殺聲衝天,屋內卻寂靜無聲,申帝和公主隔著幾步遠對視,申帝率先沉不住氣,“公主有何事要和朕說?”

越長溪微微一笑,“再等等。”

完全不知道對方為何而來,又聽不懂她說什麼,申帝愈發不安。他隱約感到現在的情形對自己不利,然而還沒等到他想出應對之法,兩人之間的沉默就被打破。

鄭元白在門外喊道,“爹,我在這裡守著陛下,你快出宮找趙中尉和周太尉,叛軍太多,我的人撐不了多久!”

隔著厚重門板,丞相的回答並沒傳過來,隻能隱約聽見幾句注意安全、保護陛下之類的詞語。再之後,就是三道震耳欲聾的拍門聲。

一直關注門外情況的申帝被聲音驚得向後退了兩步,與此同時,越長溪幽幽的聲音自他身後響起,她說,“可以了。”

一股巨大的力量擊中後腦,申帝頓時被打得頭暈目眩,不等他轉身,公主帶來的人一擁而上,瞬間綁住了他的手腳。齊宣之被捂住嘴帶到房間角落,而越長溪,不知從哪裡拿出把刀慢悠悠地擦拭著。

金線滾邊袖口露出一截纖細的手指,豔紅指尖仿佛是由鮮血染成。手指翻轉兩下,兵器的寒光頓時映在公主笑意盈盈的臉上,“陛下,臣妾等這一刻等好久了。”

被綁住的申帝遍體生寒,他拚命掙紮,嘴裡也發出嗚嗚咽咽的喊聲,公主抬手將刀尖點在對方咽喉,“陛下可是有話要說?”

申帝眼中泛起哀求之色,他拚命點頭,連尖刀刺入皮肉都顧不得。

越長溪揚起下巴,“鬆開他的嘴。”

雖然沒預料到齊景曜會趁機造反,但畢竟知道有刺殺一事,因此公主早就安排手下偽裝成太監,借著月色混跡在宮中各處。他們多為鄭元白在黃州的舊部,“救命啊,丞相,快來救朕!”

錦帕剛被解下來,能開口的齊宣之就大聲呼喊,他高亢的叫聲幾乎要刺穿耳膜,然而周圍之人卻任由他哭嚎,最多看他要跑時,才出手按住他的身體。

越長溪捂住自己耳朵,突然就想起那句經典台詞:你叫啊,你就是叫破喉嚨也不會有人來救你的。

雖然沒說出這句話,但是她的表情已經說明了一切。申帝頓時意識到門外之人和她根本就是一夥的,他沉著臉訓斥,“越長溪,你這是誅九族的大罪!”

公主:出現了出現了,造反必備台詞。真不懂為啥每個人都要說這句話,難道是擔心我沒讀過律法,不知道這事?

她蹲下身,視線和對方保持平齊,“齊宣之,你就沒有其他話想和我說?”

你將一個女孩最好的三年埋在深宮中,眼睜睜看她在苦海裡沉浮,多少次都要被海浪拍在深淵之下,你真的一絲歉意都沒有?

申帝好似明白了什麼,他擺出慣用的深情姿態,“一、一夜夫妻百日恩,染兒,朕從前那麼疼你……”

男人還在不停說著虛假情話,往日眼底高傲神色也變為恐懼和討好,原來在生死大事之前,所有不可逾越的權利高山都會被輕而易舉傾覆,公主眼裡的不甘和執拗漸漸散去,慢慢變成一個無法描述的表情。

越長溪:你可真是我的快樂源泉,沒讀過書就少說話好不好,那叫一日夫妻!

再起身時,她又恢複了往日的輕世傲物、慵懶散怠,公主抬起刀,指尖劃過鋒利刀鋒。她輕笑,“就算是一夜夫妻百日恩,可是你我之間,又何來一夜呢?”在申帝驟然睜大的雙眼中,越長溪垂下眼眸,“動手吧。”

宮人拿出備好的毒酒灌進申帝嘴裡,儘管他拚命掙紮,透明液體還是瞬間湧入他的咽喉,齊宣之目眥欲裂、破口大罵,“越長溪你個賤.人,朕早就該殺了你,你該死!”

鴆酒見血封喉,申帝很快就沒了聲息,唯獨眼睛還保持著死不瞑目的狀態。越長溪怔怔地看著他,像是看著自己過去肮臟又不堪的三年。許久後,她傾身蓋住他的眼睛,“誰說你沒殺掉我?大婚當天,我也許就已經死了。”

公主接過宮人從申帝身上搜出來的哨子,用力吹了一下,她淡淡地說道,“你們都退下,這裡有本宮就行。”

宮女試探地詢問,“那屍體……”

“留著吧,”越長溪瞥了眼齊宣之,“沒準還有用。”

雖然不知道屍體能有什麼用,但是她們公主無所不能,沒準能煉個僵屍呢!小宮女們看向主子的眼神又敬佩不少,萬分恭順地離開禦書房。

宮女:公主超厲害噠!

頂著一眾崇敬的目光,公主腰板都挺直不少,等到他們都走遠,她才重重地將身體靠到牆上、又頹然滑落在地。

這是她第一次殺人。

衣袍下的身體微微顫抖,牙齒也止不住打顫,雖然人不是她親手殺的,各種意義上他也罪該萬死,但是公主卻依舊在發抖,她說不清是為什麼,是因為大仇得報而興奮,還是因沾染鮮血而恐懼,亦或是她最不想承認的,因為她在這條路上,已經變得滿目全非,自己都認不出自己。

說來可笑,她原本還打算親自動手,滿腔恨意鬱於心中,除去親手收割他的性命,越長溪想不到其他解脫方法,昨日還特意讓哥哥備好刀刃,結果這一切真的發生時,她卻發現自己做不到。

裙擺上洇出一片深紅,公主摸向自己的臉,才發現不知何時她已經淚流滿麵。

衛良忍著劇痛來到禦書房時,看到的就是這幅景象。門外廝殺不斷,他的女孩孤零零抱著刀坐在角落,旁邊赫然是申帝的屍體,他心中大驚,雖然不知道發生什麼,但是其他暗衛聽到哨音也會趕來,若是讓他們發現公主殺了主子,她必死無疑。

好在他平日都會帶上麵具,而且此時也顧不得會不會暴露身份,衛良從房頂一躍而下,拉住女孩的手就要走,“快走,不然來不及了。”

公主:一個兩個都這麼急,你們真的沒有提前商量好嘛?

為了不像偶像劇裡演的一樣,兩人來一番‘我不走’‘你必須走’‘我偏不走’的經典腦殘對話,公主掙開對方的手,迅速說道,“其他暗衛都死了,本宮是特意叫你來的。”

衛良怔住了。

公主繼續補充說明,“早上你送來白漆木裡麵有砒.霜,彆人的也有,否則禦書房火光衝天,暗衛早該來了。”

這番話有理有據,實則全是現場隨口編的,公主能確認暗衛已死,是因為她和半枝確認過。

衛良腦中亂糟糟理不清,但他立馬問道,“您吃了砒.霜?”

“服用砒.霜不到一個時辰就會死亡,本宮沒吃過。”

“如果不服用白漆木……”

“就會蝕骨發作,本宮知道,但是我體內的蝕骨也解了。”公主可是有半枝的女人,雖然聽起來很像虛假廣告,但它的藥確實包治百病。

“那您的身體完全好了?”

公主總覺得現在的對話有點搞笑,她想象中的各種情況都沒發生,沒有聲嘶力竭的詢問,也沒有怒氣衝衝的質疑,還莫名變成了大型健康問診環節。她歎了口氣,“本宮現在什麼病都沒有,但是有話想和你說。”

衛良乾巴巴地回道,“我知道您想謀害皇上,我不會說出去的。”

這一點越長溪倒是沒想到,“你怎麼知道的?”

“那天我看見您帶走了刺客屍體。”

對方說的應該是她和半枝毀屍滅跡的那一天,怪不得那天她總覺得有人跟著自己。公主捂住額頭,不懂為什麼事情總在向奇怪的方向發展,她努力將話題拉到最初,“那時候的事和現在的事,你為什麼不會告訴彆人?”

☆、29疼痛

直到禦前太監催了三次、衛良不得不離開時,他也沒喊出這聲娘子。明明隻是個稱呼,和溪流兒之間也沒差多少,衛良卻怔在原地,從耳後一直紅到臉頰。

越長溪甚至都開始脖子疼,畢竟她要一直低著頭,才能維持同心結的完整性。最後還是撐不住的公主拿起剪刀,剪斷了二人的頭發,才避免了自己得頸椎病的奇怪結局。

其實她在做這件事時,也隻是一時衝動。若說喜歡,越長溪確實對衛良有那麼點好感,但是遠遠沒達到願意嫁給他的程度,隻是他們太早完成了嫁娶這一步,相處時算計夾雜著情感,誓言混合著謊言,結果就是她自己都無法確定是否喜歡對方。

想不通的事就不去想,反正本能會告訴你答案,本著這樣的想法,越長溪在看見兩人絲絲縷縷的頭發混雜在一起的時候,下意識就那麼做了。

將剪下來的同心結放在手心,越長溪試圖將它整理地好看些,結果不僅沒成功,編好的部分還差點散開。

‘不好,要翻車!’公主連忙打開梳妝台,想找根絲線把同心結係好,然而作為一個四級手殘患者,身邊當然沒有任何女紅用品,她翻著翻著,突然從最底層找出個荷包。

荷包有些破舊,上麵落了層厚厚的灰,紅色底布已經褪色,但好歹還能看清上麵繡了什麼。

是兩隻鴛鴦。

“這是我及笄那天繡的,娘說以後可以送給喜歡的人,”把頭發塞進荷包,開口處再用繩子係好,兩隻鴛鴦就正好對在一起,越長溪回憶道,“娘說我繡成這樣,八成是送不出去、也嫁不出去的。”

將十五歲那年的青澀懵懂裝進荷包裡,交付給她最愛的人,像是一種儀式,告訴對方我把自己連同過去一起交給你,請你好好待我。

這是她沒能完成的夢,因為就在同一天,入宮為妃的聖旨碾碎了年少的期盼,荷包也被她放在梳妝匣的最底端,深宮三年,越長溪從沒奢望過自己有一天還能再把它拿出來。

偏偏它今天出現了。

她抿著嘴遞給衛良,“現在我把它給你。”

衛良站起來,兩隻手慎重地接過她遞來的東西,如果不是顧忌自己的身份,他甚至想跪著接過來。

他腦中閃過種種,最後道,“是。”

越長溪噗嗤一笑,帶著點她自己都沒想到的釋然,“總要給人的。”

做好的荷包總是要送人的,那些過去的夢和期待也總該有個歸宿,也許他和她想象中的那個人完全不同,然而現在讓她選,越長溪竟也沒想過其他可能。

兩人都不再說話,房間內寂靜無聲,就像三年前大婚的那個夜晚,暗衛和丞相家的小姐在屋子兩端,他們隔著大紅紗帳,都拚命屏住呼吸,生怕讓對方發現自己的秘密。

兜兜轉轉竟是回到了遠點,宛如那個荷包的出現,像是巧合,又像是宿命。

禦前太監緊張的聲音再次傳來,“皇上,再不起早朝就遲了。”

身體還沒徹底恢複,隻穿薄薄的褻衣仍然有些冷,公主回到床上裹起被子,她微笑著靠在床柱上,“你該走了。”

女孩其實很愛笑,時常彎著嘴角看他,可是衛良總覺得她的笑不達眼底,像是隔著層濃霧般看不分明,唯獨這次,她隻輕輕勾起唇,他卻一眼望遍整個夏天。

衛良點點頭,將荷包塞進袖子裡後麵無表情地離開,然後公主就見對方同手同腳推開門,還不忘向她點頭告彆。

晨風將房門吹開小小的縫隙,又在慣性作用下閉合,當吱呀——的聲音徹底消失時,越長溪在心中說道,“半枝,我們可以開始了。”

……

禦前太監服侍了皇帝三四年,還是第一次見對方起晚,他小心奉承道,“皇上今兒起得晚,可是天太熱,昨夜沒睡好的緣故?”

衛良搖頭,“隻是恰好公主醒了。”

大太監一噎,皇帝寵公主那是宮裡人有目共睹的事,尋常後宮之事都由著她性子鬨,沒想到早朝這麼大的事也能因為她耽誤,“有皇上這樣寵著,公主好生福氣。”

“應該的。”

在他心裡,公主就應該值得最好的,而且他和真皇帝都沒做過什麼,實在擔不起這個寵字。感受到袖子裡那個柔軟的東西,衛良的心都跟著溫柔起來,如果硬要說,也許還是她寵他多一點。

太監們個個都是人精,最擅長察言觀色,皇上今天看起來心情不錯,他心思也開始活絡起來,想著如何再恭維幾句,“陛下因為怕吵醒公主,每天提前離開,真真是羨煞旁人……”

禦前太監還在說個不停,衛良卻腳步一頓,他忽然明白,他過去一直認為自己提前離開是怕對方發現他的身份,可是現在想想也許太監說出了真相,大概是因為他早就喜歡她,所以甘願那麼做。

在明白什麼是感情之前,她就已經在自己心裡了。

裕安宮的宮門漸漸遠去,衛良回頭看向日光下的瑰麗宮殿,是和他心愛之人同樣的溫柔靜謐,為了守護這份美好,他甘願付出一切代價。

當他跨進禦書房的大門時,也是這麼告訴自己的。

……

雖然今天衛良有些遲,但是申帝來的更晚。最近沒有討厭的人需要應付,而且馬上就要解決心腹大患,齊宣之心情大好,恨不得舉手相慶。昨晚更是和皇後談心到子時,充分展望了沒有丞相一家人的美好未來。

他困倦地換好朝服,隨意問道,“昨夜可有事發生?”

“並無。”

越長溪已經服用七天蝕骨,齊宣之早就把她當做死人看待,根本沒想她還能翻出什麼浪花,此時詢問也是敷衍了事,所以並沒有注意到衛良截然不同的態度。

戴上明黃通天冠,申帝突然想起什麼,“新的蝕骨你已經給越長溪了吧?”

蝕骨一瓶七粒,上次他假借補藥之名賜給對方的正好用完,申帝連裝模作樣再下聖旨都不想,就讓衛良直接送給她,那個賤.人那麼蠢,肯定會萬分激動地收下,沒準還要感謝他貼心。

他冷哼一聲,“活該她死。”

昨晚慌忙中塞進袖子的瓷瓶還在原處,沉甸甸地往下墜,衛良眼中殺意閃過,“臣已給。”

昨晚他就是為這件事焦慮不安,此藥性烈,食用越多越難根除,即便以後服用解藥也有很強的副作用,所以他非常猶豫。如果說之前還有那麼一分不確定該怎麼辦,看見對方後,就連那一點不確定都消除了,他絕對不會把蝕骨給公主。

申帝並不意外這個答案,走出禦書房前還象征性讚賞一下,“做得不錯。越長溪這次必死無疑,你也不必繼續假扮朕,以後都留在東廠待命。”

說完這句話他就急匆匆往早朝趕,開門時掠過的穿堂風吹起衛良的頭發,他盯著那處缺口,目光柔和而悠遠。

不再需要假扮皇帝,可他仍然要去裕安宮,東廠不是他的家,那裡才是。

她之所在,方為歸宿。

麒麟殿外,剛下朝的申帝麵色愉悅,一想到能馬上乾掉越長溪、再殺了林宗生,驪闕城萬年不變的景色都明媚許多。他大步朝著霜雲殿走去,昨夜皇後的新曲隻唱到一半,他還等著聽下半部分呢。

嗖——

就在他興致勃勃的時候,利箭穿破空間的破裂聲驀地響起,一隻冰冷的長箭直奔他麵門,齊宣之還沒反應過來,就見三翼黑色飛鏢從側麵旋出來,精準無比地打在淬毒的箭頭上。長箭拐個彎從他耳畔劃過,削掉了通天冠上的一串珍珠。

即便是被卸去大部分力量,長箭依舊穩穩地紮在地麵上,青石板上出現好幾道裂痕,像是巨大的蛛網。隨著珍珠劈裡啪啦落地聲一同響起的,還有太監們尖銳刺耳的叫喊,

“有刺客!來人護駕!”一個如何將丞相徹底解決的思路,當時刺客剛被抓住,因為擔心還有餘黨,所以宮內人人自危,各宮都是大門緊閉。唯獨皇後冒著危險趕來,跪伏在申帝膝下。

房頂上黑影閃過,第一道黑影明顯來自於長箭出現的方向,他見一擊不中迅速撤退,向著宮外飛身而去。

緊跟著他的是暗三,平日負責保護皇帝的安全,而暗二則立馬出現在申帝身邊,警惕地看著四周。

登基許久,這還是申帝第一次被刺客偷襲,他麵色慘白,薄唇失去血色,右手顫抖地摸向耳朵,剛才暗器劃過的冰涼感仿佛還未消散,

“剛、剛才是怎麼回事?”

暗二麵色嚴肅,“有刺客,內功不高但弓法非凡,暗三已經去追,請皇上放心。”

幾十個太監、侍衛把他護在中間,身旁還有內功深厚的暗衛保護,申帝終於恢複些許淡定,他臉色鐵青,“掘地三尺也要把人找出來,朕要讓他死無葬身之地。”

帝王在宮中遇刺是大事,申帝被眾人護著回到禦書房後,接到消息的大臣們立馬趕來。當年的趙靜室、如今負責京師治安的趙中尉第一個出現,“末將護駕來遲,請皇上恕罪。”

麵對真愛的父親、當年待他不薄的下屬,申帝還是智商在線的,“愛卿起身,朕看那刺客身形矯健,應該是個會內功的,愛卿不知曉實屬正常。”

皇帝的護衛分工很明確,中尉負責竊賊、縱火犯等地麵上的普通犯人;至於能在房頂飛、內功深厚的統統由暗衛監管,今日的刺客就屬於暗衛負責的部分。

從當年把女兒獻給不受寵的皇子一事,就能得知趙中尉對收買人心很有一套,他一副萬分自責的樣子,“陛下遇刺,無論如何臣難逃其責,微臣願查明此事後,告老還鄉。”

這話一出,申帝果然非常動容,世上唯有趙家父女能真心實意待他,他拍了拍對方的背,“愛卿莫要胡言,朕的安危還要靠你來保護。”

趙中尉又是一番跪拜後離開禦書房,封宮門、封城、排查宮女太監等一係列事還需要他來指揮,雖然他上位的手段特殊,但能力並不差,對待皇帝也十分衷心。

等到趙中尉走後,眾多暗衛才現身,除去追趕刺客的,還剩下包括衛良在內的五人,他們都身著黑衣,臉上帶著同款黑色麵具,從遠處看仿佛是五根黑漆漆的柱子立在中間。

暗九首先出列,“皇上,可需要衛良替您?”

“區區一個刺客還不至於讓朕躲起來,”申帝沉思片刻問,“可看出來是哪裡的人?”

修煉內功需要耗費大量財力和人力,所以普天之下能練成的人少之又少,這就導致功法稀缺,個人特色明顯,很容易分辨出自哪個區域。類似於武俠小說裡,用打狗棍大多是丐幫,用劍多為峨眉是一個道理。

眾人之中唯獨暗三和刺客有直接接觸,他恭敬回答,“此人動作迅疾、又擅暗器,極有可能來自大江附近。”

大江的內功功法多以技巧取勝,而京師附近則更加注重內力的修煉,所以說暗三的猜測八.九不離十。然而這一結果並未得到證實,因為刺客被暗二抓住後,立馬服.毒自儘,隻留下一句話,“皇帝不顧政事,意於縱奢誌在嬉遊,天神公憤。吾今日為民除害,雖死不悔!”

說罷,他就毒發而亡,暗二挑開他的麵具,裡麵已經模糊一片,刺客竟是用藥水融了自己的臉。

行刺之人身死,身份也無法確定。申帝滿腔怒火無從發泄,隻能在屍體上做文章,最後不僅命人將刺客五馬分屍,頭顱還在宮門處掛了三天三夜,最後才被喂給野狗吃掉。

然而刺客的到來也有好處,就是給申帝提供了一個新思路,一個如何將丞相徹底解決的思路。

當時刺客剛被抓住,因為擔心還有餘黨,所以宮內人人自危,各宮都是大門緊閉。唯獨皇後冒著危險趕來,跪伏在申帝膝下。

人都說患難見真情,申帝自幼時便諸事不順,身邊唯有一個趙凝霜,此時他大權在握,遇到危險時也隻有一個趙凝霜。他緊緊抱住對方,“凝兒對朕甚好。”

一襲粉色衣裙的皇後像是纖纖雨荷,溫柔地展開花瓣護住暴雨中的遊魚,她輕輕拍著申帝的背,“七郎,不要擔心。”

皇後的體貼瞬間安撫了申帝擔憂的心,他深吸一口氣,靠在對方肩上慢慢冷靜下來,宮外侍衛的吵鬨逐漸遠去,齊宣之握著皇後的手,“朕定當立你為後。”

他已登基多年,終於能掌握大部分權利,而且越長溪一死,宮中再沒有比皇後身份高貴之人,他立心愛之人為後也算符合規矩。

想到這裡他不由得開始咒罵丞相,如果不過他礙手礙腳,自己不必讓皇後委屈這麼多年,“林宗生該死!”

齊宣之的憤怒真心實意,他似乎忘了自己當年登基時多麼惶恐,生怕丞相有造反之心。所以他不得不一麵打壓對方,一麵娶了對方的女兒示好,三年過去,他依舊看不見丞相一家為申國作出多大犧牲,隻記得他們擋過他的路。

皇後眼中劃過淺淺的嘲諷,再抬頭時仍是憂慮萬分,“七郎莫急,丞相過幾日便不足為慮。”

雖然每日都在探討沒了丞相怎麼樣,但是申帝並沒有十足的信心,“朕怕這個方法最後行不通。”

正常人一雙子女或死或傷,肯定會承受不住打擊從此一蹶不振,但是萬一丞相受住了該怎麼辦?申帝這幾日都在為這件事憂心,他需要一個更確定的方法殺掉林宗生。

回握住對方的手,皇後像是為對方著想,又像是給自己勇氣,她道,“陛下若是真心想除掉丞相,不如效仿今日之事,假借刺客之手除去對方。”

齊宣之先是一愣,然後十分感動地說道,“凝兒心善,想出此法定是為難你了,你為朕當真是傾儘所有。”

“這是臣妾應該做的,”皇後微微一笑,“若是陛下同意,臣妾可以向父親借些人手假扮刺客,到時候再把宮中侍衛引到彆處,即便是丞相也難逃一死。”

“此計甚好,等到七天後越長溪毒發,正好可以讓丞相一家來宮中,趁機把他們一網打儘。”

陷入幻想中的申帝非常興奮,因此他並沒發現自己向來溫柔的心上人此時滿眼冰冷,望向他的眼神泛著強烈的悲意,皇後鬆開了申帝的手,無聲地歎息道,

‘我的、七郎啊……’

☆、30低賤

前來探望她的申帝被隔在紗簾後頭,他大為不解道,“溪流兒,為何不讓朕見你?”

即便是隔著一層輕紗,也能隱約看見女人形銷骨立、氣若懸絲,公主咳了一陣才回答,“妾生病之後容顏憔悴,美貌不複從前,自然不想讓陛下看見妾現在的樣子。”

申帝悲痛不已,“無論溪流兒如何麵貌,朕都一如既往愛你。”

公主十分感動,卻突然嘔出一口血,因此更加堅持道,“請陛下離開。”

“溪流兒若是改變心意,隨時派人叫朕。”

來觀摩對方淒慘境況的申帝敗興而去,頗覺遺憾。不過他轉念一想對方馬上就要死了,心裡的鬱氣又消散不少,精神抖擻地去和皇後商量假刺客事宜,按照太醫的估算,不出三天他們就能動手。

狗皇帝走後,剛才還無法起身的公主立馬蹦起來,中氣十足地喊道,“半枝,快來給本宮拿水洗臉。”

女人嘴角、脖子、上衣全都猩紅一片,血漿滴答答往下流,半麵錦被被染成紅色。這幅樣子不像是咳血,倒像是開膛手傑克的作案現場。

拿著帕子的半枝看到這幅情景頓住了,默默轉身去翻櫃子,找出一塊很長的布匹送給公主。她捂著眼睛不忍直視道,“公主,您這是做什麼呢?”

“彆提了,今兒藏在嘴裡的血包太大,剛才咬破的時候崩了本宮一身。”公主一邊擦一邊慶幸,幸虧狗皇帝沒直接進來,否則她今天一定露餡不可。

有了衛良給的藥,她已經徹底痊愈,不過是掐算著日子,假裝蝕骨發作。她咳嗽是裝出來的,麵色慘白是因為化妝,至於最關鍵的咳血,則是由哆唻A半枝無償提供的血包。它非常貼心地提供大中小三種型號,申帝來的突然,她就隨便塞進嘴裡一個,沒想到是最大號。

好像從進宮開始、又或者更早以前,自家公主就經常會拿出一些奇奇怪怪的東西,作為好的下屬,半枝要做的就是不去想也不去問。她端著水盆和對方一起清理血跡,等到清亮透明的水變紅時,公主終於把自己的臉洗乾淨。

半枝問,“公主需要上妝麼?”

越長溪正在屏風後換衣服,她把帶血的褻衣扔到地上,轉身就看見了鏡中的自己。女人麵色紅潤、明眸皓齒,唇上一點點沒擦掉的血跡,襯得她嫵媚撩人,怎麼看也不是病容憔悴的狀態。她摸了摸臉頰,“來吧。”

公主:天知道我已經很努力憔悴了,然而偏偏天生麗質,我好難。

坐在梳妝台前,任由半枝給自己塗上一層又一層粉。一刻鐘後,公主都快睡著了,小宮女還在她臉上比劃。

“半枝,還沒結束?”

半枝歎息,“公主,半個時辰後太醫就要來請脈,請您配合!”

越長溪抬眼看向鏡子,自己除了更白一點,和剛才也沒太大差彆,她懷疑地看向對方,“這怎麼回事!怎麼還不如前幾天憔悴,你手藝退步了?”

說到這事,半枝就氣不打一處來。作為一名“將死之人”,公主不僅胃口甚好,體重還肉眼可見地增加,前幾日身形還算消瘦,隨便添上幾筆就顯得病容慘敗。如今身康體健,任她怎麼修飾,都是一副花容月貌的模樣。

半枝:若不是計劃是公主自己想的,奴婢都要懷臥底,顧不得繼續假扮深情的樣子,申帝大步走進房間。兩位年邁的太醫對視一眼,躬身退出裕安宮。屋內昏暗,否則為什麼這麼坑?

小宮女一瞪眼,公主就明白這是自己的鍋,她縮了縮脖子,在臉上比劃著拉拉鏈的動作,“您老人家繼續,本宮立馬閉嘴。”

半枝噗嗤一笑,繼續拿粉撲上妝,把灰色點在臉上,不一會就將豔色壓下去。

等到太醫來的時候,公主又恢複了麵色枯黃、瘦弱無力的狀態,她似乎連眼睛都睜不開,隻有出氣沒有進氣。

半枝將公主的手腕從被裡露出來,另一隻手借著衣袖遮擋,按住了她手臂內測穴位,小聲啜泣道,“公主今天又咳血了。”

兩位年邁的太醫對視一眼,躬身退出裕安宮。

申帝早早等在外麵,他焦急地問道,“公主如何?”

鄭太醫年近古稀,當他還是學徒的時候,曾跟著自己的師父診斷過一位重臣,同樣是無故咳血、身體逐漸消瘦,他師父號脈過後就突然稱病退出太醫令。

他那時才十四歲,正是年輕氣盛的時候,對醫道也有自己的堅持,自然不肯和師父一同離開,而是留在驪闕城。

他還記得師父離開那天,誰都沒告訴,留給他一句話就獨自走了,他師父說,“我醫術再好,也救不了宮裡的人。”

鄭太醫當年不懂,但是現在懂了。

他悄悄擋住另一位太醫,獨自向前一步說道,“公主已病入骨髓,臣等實在無能為力。”

“胡說!”申帝暴怒,當場喝道,“將他拉出去斬了。”

他的話音剛落,半枝卻跌跌撞撞跑出來,“皇上,公主說要見您。”

顧不得繼續假扮深情的樣子,申帝大步走進房間。兩位年邁的太醫對視一眼,躬身退出裕安宮。

屋內昏暗,透著股揮之不去的湯藥味,他站在塌邊,複雜地看著命不久矣的女人,半晌後說道,“溪流兒,朕來了。”

公主緩緩睜開眼,她掙紮著想觸碰對方,最終又因無力動作而遺憾放棄,她苦笑,“您來了。”

大仇將報,申帝卻沒想象中的興奮,心中好像有奇怪的感覺翻湧上來,兩位年邁的太醫對視一眼,躬身退出裕安宮,他一時竟不知說些什麼。

“不要怪鄭太醫,都是臣妾自己的錯,”公主喘息了一會才繼續道,“得陛下寵愛三年,臣妾已經十分滿足。可惜沒有福氣,不能繼續服侍陛下,隻盼皇上能答應臣妾最後一個願望。”

齊宣之目光沉沉,“你說。”

“臣妾想見爹娘。”

說完這句話,公主就閉上眼睛,好像已經用儘全身的力氣,若不是身體還在輕微起伏,甚至判斷不出她是否還活著。

申帝看了她一會,轉身離開裕安宮。

將玉璽按在明黃的綢布上,齊宣之對暗九道,“讓那些人準備好,今晚就行動。”

暗九一閃身從禦書房消失,申帝沉默片刻,終是將手裡的東西遞給禦前太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