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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到消息的公主立馬鬆口氣,“原來是受鞭刑啊,我還以為狗皇帝不讓他見我呢,還好還好。”

半枝沉默了一會,主動告訴她,“東廠的鞭刑極其殘忍,受刑者的頭被迫浸在水中,在瀕臨淹死的時候才能稍微抬起一會,而他抬頭的時候還要被打。”

公主眨了眨眼,“宮裡人真會玩兒。”

半枝:……

感受到對方的無語,公主輕笑,“我知道你想說什麼,可是談感情太傷命了。”

她這些年在宮中,包括攻略的這段時間,能保持遊刃有餘,是因為她一直守著自己的心。在吃人的宮裡,心丟了,命也就丟了。

半枝沉寂下去,它隻負責提供幫助,但是究竟怎麼做,都由公主自己決定。她執行,她也承擔後果。

越長溪盯著手裡的白色瓷瓶,半晌後從裡麵倒出一粒丹藥吃進去。藥很苦,卻沒人木著臉把飴糖送給她,公主摸了摸唇,

“衛良啊……”

☆、46中毒

挾持著申帝的男子白衣似雪、俊美無儔,他落在院子的正中間,腳下是屍骨累累,頭頂是風霜雪舞,可他不受半分影響,眉眼清冷,自成一派天地。

太後的右手驀地愣住。

隔著白茫茫的雪花,太後好像看見遙遠的時光在她眼前穿梭,她看見與先帝初次相識,看見兩人第一次牽手,看見他皺著眉盯著她的肚子,這些景象在她眼前一一閃過又消失,最終定格在與先帝七分相似的麵容上。

“你……”太後問,“叫什麼?”

沈昭元,“希望太後……”

“衛良,”白衣男子突然開口,“我叫衛良。”

“好、好、好!”太後止不住微笑,笑著笑著就流出眼淚,這就是那個失蹤多年的孩子、是縱然不在她身邊,卻依舊成長地頂天立地的孩子,所以真是……

“太好了。”

攝政王黑著臉站在一旁,覺得情況有些失控,趁著其他人沒說出更多奇怪的話,他又一次重複道,“太後知道該怎麼做。”

太後沉默片刻,擦乾眼淚,再一次將劍舉到身前。不過這一次,劍鋒則對著自己。

她的視線從未離開過兩個孩子哪怕一瞬,話卻是對著攝政王說的,“本宮可以自儘,希望王爺也能信守承諾,饒他一命。”

事已至此,雙方都損傷嚴重,沈昭元不願多事,很痛快地回答,“本王絕不會殺死申帝又或者他的孩子,太後知道,本王不會稱帝。”

京中子弟都知他對占卜的迷信程度,更何況經曆過整場事件的太後。她點點頭,手腕用力,劍如閃電般刺向身體——隻是不是她自己的身體,而是攝政王的!

沈昭元大怒,他右腳踢向劍鋒,側身順勢拿起劍柄,直接將利劍捏碎,“你找死!”

怒極的沈昭元還想出手,卻感到一股麻木從右手傳來,低頭去看,他整個手掌都已經變黑,黑色順著手臂向上蔓延。還未散儘的紫色藥粉散在空中,竟是藏在劍柄裡。

左手食指中指並攏,急速點了右手內側,將毒封在右臂後,沈昭元抬起頭,此時他臉上的怒氣已經消散,卻化為更濃厚的殺意聚在眼裡,他看向衛良,也不管什麼能不能稱帝,他必須殺死對方,“動手。”

衛良點點頭,長劍自腰側劃出,他一抬手,劍芒大閃

——竟也衝著沈昭元飛去。

這次沈昭元有了經驗,他彎腰抬腳,翻身間將利劍踢到身後的牆上,嵌入牆麵的劍震動兩下,忽然爆炸,將大半個牆麵炸飛。

爆炸帶起的煙塵散儘後,沈昭元抬頭看去,隻見申帝已經清醒,他和衛良一左一右站在太後兩旁,不僅如此,就連周宛晴也站在那邊,她麵色紅潤,哪有之前有孕的樣子。

“很好!”

因為距離爆炸點太近,沈昭元的大部分衣服都被氣流衝碎,頭發也散開,露出的整個右臂都呈黑色,他渾身破爛,一字一頓道,“你們都很好。”

他身後冷風大作,配合著風雪,殺意如同凝成實質。

衛良接過周宛晴遞來的七弦琴,眉頭皺緊,“閣主內功深不可測,哪怕被封了一臂也並非我們能擋。我先上前消耗他的內力,我最多能抵擋一刻鐘,到時候就看你們了。”

衛良剛要衝上去,忽然一直手臂擋在他身前,太後柔柔看著他,“我去。”

衛良搖頭,“您武功內力均不及我。”

將頭發挽在身後,太後笑道,“我知道,但是我的經驗更足。”

衛良臉上沒什麼表情,實話實說,“我在閣主身邊修習多年,若是論經驗,也是我與他的對戰經驗更多。”

“傻孩子,”太後一臉無奈,半晌後摸了摸衛良的頭發,“但是我是你娘,怎會讓你在我眼前受傷。”

依靠道理活了二十二年的衛良,第一次說不出什麼道理,拿著琴一言不發,少見地生出幾分無措。

“我說你們商量好了沒有?”沈昭元從地上撿起一把劍,陰狠的雙眼從頭發縫隙露出來,“早晚都要死,何必爭個先後呢?”

按住想要上前的太後,衛良十分快速、十分小聲說了句,“娘,你照顧好哥哥。”

趁著太後愣神的瞬間,他從隊伍中站了出來。

“這不是我從小養大的叛徒麼?”麵對衛良,閣主微微一笑,竟是後退了一步,“本王有更好的禮物給你。”

他一拍手,從早上就一直沉默地守在門口的侍衛終於有所動作,他上前兩步,迎著所有人的目光站在了沈昭元後側。

“衛良,你不是很喜歡她麼?我倒要看看你怎麼辦?”閣主獰笑著,一手撕下人.皮麵具,命令道,“給本王殺了他。”

太後等人臉色大變。從侍衛有所動作,就發愣的衛良指尖顫抖,啞著嗓子喊道,“染、溪流兒……”

越長溪眼中空無一物,跪在閣主麵前回道,“是。”

還未等她起身,沈昭元忽然察覺出異樣,他五指並攏,用儘全力拍向眼前之人的天靈蓋。

越長溪隻覺一股磅礴的內力向她壓過來,她右手觸地向前一劃,急速後退避開眼前攻擊,卻感覺身後一涼,原來不知何時閣主已經躥到她背麵,五指直對後心。

越長溪腳下發力,整個人以完全相反的姿勢站起身,然後腳尖點地,後背朝地飛到半空中,直接越過閣主。

翻身的瞬間,她不忘右手出劍,刺向對方頭頂,而沈昭元左手化掌推開她的攻擊,然而剛剛動手,卻發現身後傳來同樣的攻擊,他矮身避過,側眼望去,隻見衛良已經拿著琴,十指飛動,不停向他發出音攻。

剛落地的越長溪再次轉身,和衛良一左一右攻擊他兩側,音攻和劍意交相呼應,圍成密不透風的牢籠將沈昭元困在其中,他怒氣升騰,內力全開,渾厚的內力自丹田洶湧噴出,如同岩漿爆發,瞬間擊穿了兩人的桎梏。

衛良和越長溪被這股內力猛地擊退,縱然雙腳用力踩住地麵,卻還被帶出幾米遠,劃過的地麵留下深深四道痕跡,太後兩手在空中向兩側畫弧,用內力生成兩朵巨大的氣團,從遠處接住了兩人。

剛剛站定的越長溪在心中破口大罵,“這他媽剛清醒就是地獄級副本,半枝,你是要弑父嘛!”

半枝被剛才的情況嚇得主機都要爆炸,“我我我,我他媽也不知道啊!你說他命令你殺人,就讓我叫醒你的。”

“呦,會罵人了,”將自己的腳從地麵拔.出來,越長溪活動兩下身體,和不遠處的衛良點點頭,再次持劍向前,“歡迎來到人類世界,我等你很久了。”

半枝愣住了。

半枝能跑路,越長溪卻不能,她不僅不能跑,還要直麵大魔王。因為她是劍客,必須近戰,才能傷到對方。

越長溪知道她和閣主相差太大,必須速戰速決,所以將內力輸入手中的劍,如五嶽壓頂之勢向對方襲來,刀劍破開雪花、破開空氣,劍鋒帶起的內勁將四周都凝固住,“給我死!”

閣主雙眼微眯,在他視線中,萬物忽然減慢,越長溪如閃電般的劍,在他看來卻像慢動作,他左手夾住劍尖,以四兩撥千斤挑開對方的劍,忽而手腕輕轉,內力從他掌心順著劍流入,一直強硬地闖進對方經脈。

越長溪感覺右手一麻,隨後就是被甩到空中,突然嘔出一口血來。

沈昭元冷笑,並不打算放過對方,飛至半空想要再來一擊,直接打碎對方的丹田。還沒出手,就感覺細密的內力如同銀針向他傾灑,他一轉身,正好錯過了攻擊越長溪的最佳時機。

十指翻飛的衛良鬆口氣,控製著無數細針凝成一股,追著對方射去。

越長溪近戰,衛良遠攻,當沈昭元要得手時另一方就來乾預,而且他們兩人距離很遠,沈昭元很難同時兼顧,一時竟然被耍得團團轉。

然而他畢竟經驗豐富,很快就找到方法,當他下一次能攻擊到越長溪時,直接硬接住衛良的琴音,哪怕有所損傷,卻直接將越長溪打翻在地,不多時,兩人都受到他全力一掌,趴在地上嘔血不止。

見勢不妙,周宛晴、太後、江植紛紛上前,三人和沈昭元纏鬥起來。

越長溪倒在地上眼前發黑,又嘔出一口血後,她閉著眼從袖子掏出一些瓶瓶罐罐,無奈傷勢太重,哪怕拿到傷藥也無力吞服,就在她拚命努力的時候,一隻冰涼的手從她手中接過藥,聲音發顫,“哪個是解藥?”

所有都是解藥,然而越長溪已經無力說明,她隨手一指,隻希望對方能明白。

申帝依然沒懂,但是他能看見地上的人已經氣若遊絲,也不管哪個是解藥,從裡麵挑出最普通的一瓶,倒出一粒塞進越長溪的嘴裡。

半枝提供的都非凡品,小小一粒就讓越長溪恢複力氣,她抓著對方的手一倒,將整瓶藥都倒進嘴裡。

補藥入口即化,瞬間就起效,越長溪踉踉蹌蹌地扶著對方起身,用儘全力罵道,“都這個時候,你還摳門。”

申帝飛快抹了把眼淚,“我的錯。”

對於認錯態度良好的人,越長溪都很寬容,主要是她現在也沒多餘的力氣罵人。扶著對方走到衛良身邊,同樣給他喂了兩瓶藥。

回完血的兩人都靠在申帝身上,好像一個人掛著兩隻樹袋熊,越長溪道,“這樣下去不行。”

衛良:“我也不知道他的武功多強,但是夢閣常有內力高深的人無故失蹤,可能和閣主有關。”

越長溪聽完,更想罵人了。

“你們啥都不知道就來硬剛?腦子讓驢踢了?”

申帝:“是他先動手。”

衛良:“你失蹤了……”

雖然被申帝氣得夠嗆,但是自家男朋友還是很貼心的,越長溪稍稍平緩體內氣息,“既然打不過,我們就拖時間,我不信五個人拖不死一個。”

又拿出一大把藥遞給申帝,“醫療兵,看見誰受傷就喂一瓶,不行就兩瓶。”

全程乾著急的申帝終於有了任務,他重重點頭,又說道,“我看攝政王右臂的黑色似乎有擴散的跡象,不知道這個信息對你們有沒有幫助。”

一直閉目休息的越長溪驀地睜開眼,“你說什麼?!”

沒聽申帝的解釋,越長溪自己眯眼看,攝政王的衣服已經被炸得絲絲縷縷,就剩幾塊布條搭在肩上,果然如申帝所說,他的肩膀已經泛黑!

不敢確定,越長溪還看向衛良,對方也點點頭,她立馬精神大振,“對了!閣主現在必須不停用內力,根本封不住毒,更何況太後的藥肯定不一般,我們不需要殺了他,隻需等到毒.藥擴散至心脈。”

得到這個好消息,越長溪實在太高興,又嗑下一瓶藥後,她激動地抱了下申帝,重新奔入戰場。

因為提供了重要的信息,申帝本來還很高興,然而他忽然覺得脖子有點冷,低頭去看,衛良正神色莫測地盯著他。

申帝:“哈、哈哈,我,我有媳婦的。”

衛良麵無表情地點點頭,也離開了。

申帝:這真的是我弟弟嗎?好可怕QA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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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次進入戰場的越長溪終於找到訣竅,她的內功、劍術、招數均不如閣主,唯有一點,經過天上雪蓮和半枝的加成,她的輕功很強,既然打不過對方,乾脆就和他磨。

示意支撐不住的三人退下,越長溪拿著劍,像在夢閣裡無數次那樣,躬身道,“請閣主賜教。”

她的劍術並非師從五先生,而是閣主本人一點點教會的,在一切發生以前,她也誤以為對方還有柔軟的一麵,可是現在她已經明白,閣主就是個徹頭徹尾的魔鬼。

經曆一番打鬥,沈昭元已經接近癲狂,徹底失去了往日泰然自若的姿態,聽完她的話,更是眉目猙獰,“也好,讓本閣看看,小染兒究竟有沒有進步。”

說完,兩人就用同樣的招式衝向對方,兩把劍在空中如雷電般相接。

說是比劍,幾招過後,越長溪果斷放棄硬碰硬,像蝴蝶一樣在空中飄飛,她也不是完全逃,而是虛晃幾招,逼著沈昭元使用內功發出大招,她才扭身而過。

試了幾次後,她乾脆徹底舍棄劍,將劍扔給一旁的衛良,自己直接用掌和對方相對。閣主被她泥鰍般的打法惹怒,已經在失去理智的邊緣,見狀也扔掉劍。

比到最後,這場戰鬥徹底變為追逐戰,越長溪跑,沈昭元追,兩人身影極快,肉眼幾乎捕捉不到。

什麼都看不見的申帝乾著急,扯了扯身旁聚精會神的周宛晴,“現在如何?”

周宛晴:“彆打擾,我也再看。” 她在跳躍時不小心踩到坍塌的牆麵,碎石滑落,她的身形跟著向下,竟然被半步之遙的閣主抓住衣衫。

申帝:??

他轉向江植,結果對方也是同樣的答案。

最後還是經驗豐富的太後分析,“染丫頭和沈昭元不分伯仲,甚至略勝一籌。”

申帝頓時鬆了口氣,將手裡的藥攥得更緊些,準備隨時遞上去。

話雖如此,太後卻並不放心,高速奔跑的情況對經驗要求極高,需要隨時判斷對方的走向和行動,本質已經不是比拚功法,而是比拚經驗,所說越長溪現在遊刃有餘,但仍然有很大的風險。

這點不僅太後想到,衛良也想到了,他處在戰場邊緣,一直死死盯著兩人,忽然,他瞳孔一縮。

越長溪失誤了。

她在跳躍時不小心踩到坍塌的牆麵,碎石滑落,她的身形跟著向下,無法及時跳躍,竟然被半步之遙的閣主抓住衣衫。

衛良立即持劍衝過去,縱然他的速度比琴音還快,可終是慢了一分。他的劍剛到達,閣主卻已經抓住越長溪擋在身前。

結果就是,衛良的劍抵在了越長溪胸口。

電光火石之間,越長溪反手抓住閣主的手臂,全身的內裡順著經脈流入,不僅是閣主抓住了她,她也抓住了閣主。

兩人都動彈不得。

“快啊!”越長溪幾乎是猙獰地喊著,她控製不住閣主太久,沒時間猶豫。

眼前的一切不過在一夕之間,但好像有魔法師使用了時間減速的魔法,衛良覺得一切都在放慢,他清晰地看見越長溪眼中的堅定,閣主一閃而過的詫異和僥幸,還有他幾乎停止的脈搏。

動手,長劍刺穿兩人,越長溪會和閣主一起死。

不動手,所有人都會死。

他該怎麼辦?

“哈哈哈,你根本不可能……”閣主看出了他的遲疑,高聲狂笑,隻要再有一吸時間,他就能掙脫越長溪。

然而,說到一半的話被劇痛打斷,沈昭元低頭,看見了刺入胸口的、閃著冷光的長劍。

衛良真的動手了。

他麵無表情,執劍的手又快又穩,瞬間穿透兩人,好像麵對的不是愛人,而是凶狠的敵人。

可越長溪,卻看見了他眼中熄滅的光。

那一瞬間,仿佛整個世界都在他眼中消亡。

衛良嘴唇顫抖,花了好久才溢出幾個破碎的字,“對不起。”

☆、47提問

麵對半枝的質疑,越長溪怒從中來,“阿統,你還有臉問爸爸在搞什麼?!你之前不是說,我已經百毒不侵了!這怎麼又中毒了!”

再一次“死裡逃生”,越長溪控製不住地後怕,倒不是怕死,而是萬一閣主命令她殺死衛良,她當時根本無法拒絕。哪怕不是衛良,就算是申帝或者周宛晴,都會很容易中招。

幸虧對方還不清楚具體形勢,否則後果不堪設想。不過話說回來,沈昭元究竟有多少稀奇古怪的藥?

越長溪:活該你幾次篡位失敗,有煉藥的時間,去看看孫子兵法行不行!

作為高階位麵的產物,半枝最不能忍彆人說它不行。若是傳出去,以後讓它如何麵對江東半枝?

因此,它快速對越長溪進行掃描,得到的結果卻令人詫異,“掃描結果顯示,當你中毒的時候,身體機能正處於模擬狀態。”

“模擬狀態?”

半枝停頓片刻,思索如何能讓對方聽懂,“用最簡單的話解釋,就是你當時隻是個普通人,不會武功也沒有內力,所以毒.藥很容易侵入身體。”

越長溪回想中毒之前,她確實想逃跑但是沒成功,隻是,她以為那也是毒.藥造成的結果?

半枝聽見了她的疑惑,飛速解釋道,“並非如此,這種效果來自於你身體的另一種物質,換成你熟悉的名字,就是天上雪蓮。”

“雪蓮?”越長溪很驚訝,“它不是療傷聖藥?怎麼會讓我失去內力。”

“療傷隻是你們的理解,雪蓮真正的作用,是模擬使用者同一時期、不同時空的身體狀態,再定格成最優質的那個。從你們的角度觀察,就是身體被治愈,但它的本質更為複雜。而公主食用過量,模擬狀態一直持續至今。”

經由半枝解釋,越長溪才想起近期的一些古怪之處,比如她見太後時,竟然在花園睡著了,這是之前根本不可能發生的事。然而,越長溪不得不質疑,“這個功效……真的是這個位麵能夠存在的東西麼?”

穿越至今,越長溪見過很多神奇的東西。排名第一的當屬內力,但排除這點後,這個世界的東西都類似於古代,哪怕是閣主各種神奇的藥,都能用科學知識解釋清楚。比如今天她中的毒,就很像現代的神經阻斷藥。

唯獨雪蓮,它能超越時空的限製,連現代科技都無法實現,又怎麼會在這裡存在?

半枝突然卡住,隨即換成冰冷的機械音,“公主提問超越權限,不予回答。”

越長溪知道這不是自己該管的東西,換了個問題,“衛良是不是也處於模擬態?”

殺死宮茗顏後,她擔心後麵的侍衛追上來,匆匆換了兩人的衣服。因為時間太短,她連對方的麵具都沒帶完整,邊緣處還留有縫隙。除非衛良是個瞎子,否則不可能認錯。

那麼對方一夜白頭的原因,肯定也是雪蓮造成的。越長溪皺了皺眉,他在其他時空究竟經曆過什麼,怎麼比現在還不如?

出於謹慎的緣故,半枝並沒有完全肯定,隻道,“如果對方和公主服用的雪蓮數量相當,那麼理論上,他也正處於模擬狀態。”

回憶起無暇山的時光,兩人幾乎以雪蓮為食,都吃下不少,甚至某些不好描述的時刻,她還喂給對方更多,所以衛良吃下的絕對不比自己少,如果是這樣……

越長溪扶額,“模擬時間如何計算?”

“時間並非絕對,”半枝道,“這要看使用者存在多少個平行時空的自己,數量越多,時間越長。”

“最高呢?”絕不會出現越長溪自行蘇醒的情況。哪怕它現在交給對方解藥,公主也會忘記。

“每一株雪蓮,最高不會超過三天。”

越長溪計算了下,她們在無暇山一共呆了十天,每兩天一朵,再加上零零散散的,一共不會超過六朵。換算成時間就是十八天。因此最多三天,她和衛良的狀態就會恢複如初。

這個時間還能忍受,越長溪剛想鬆口氣,忽然想到,“如果從模擬態忽然變成常態,那不是很嚇人?”

“並非如公主所想,各種空間隨意切換。雪蓮會將時空整合,將人體的狀態從差到好依次排列,最終停止模擬時,身體機能就會最優。”

半枝還在不停科普,越長溪卻控製不住想,兩人模擬的時間已經很長,她都結束了從沒有內功變為有內功的狀態。而衛良,依舊形銷骨立,那麼在這之前,他又會是如何呢?

也是在這一秒,她忽然意識到自己真的愛上了對方,因為哪怕是想到他可能經曆、但實際沒經曆過的痛苦,她依舊感到心痛。

……

最後,確定自己很快就能恢複後,越長溪提出了個很奇怪的要求,“讓人喪失全部情感和記憶的這種藥,你再給我一粒。”

這麼多年,越長溪一直都是要解藥,還是第一次要毒.藥,半枝有些驚奇,“公主要報複沈昭元?”

“不是,”越長溪止不住歎氣,“我騙不過他,隻有真正中.毒才行。”

經此一事,她終於意識到閣主內功的深厚,他能輕而易舉探查到氣息、情緒的變化,如果單靠演技,是不可能騙過對方的。

包括衛良,閣主能相信衛良以為她死了,不就是因為雪蓮讓他一夜白頭。

半枝很同意越長溪的做法,但這樣會產生新的問題,“公主如何解毒?”

它提供的藥品,效果會遠遠超過閣主的藥品,絕不會出現越長溪自行蘇醒的情況。哪怕它現在交給對方解藥,公主也會忘記。

越長溪也想到這一點,“那我之前是怎麼解毒的?”

“人腦是很神奇的東西,哪怕在我所在的位麵,仍然沒能徹底研究清楚。根據推測,可能是強烈的情緒導致你的記憶蘇醒。”

越長溪突然舉手,“難道是傳說中的,愛情能戰勝一切?”

半枝沒管對方,繼續回答,“但更主要的原因,是雪蓮將公主的身體推進到下一個時空的狀態,所以你的內功恢複,毒也解了。”

一人一統有片刻的尷尬,越長溪裝作什麼都發生過的樣子,“一般故事中,仙俠世界都能隨便封印其他人的記憶和情感,你能不能做到?”

問能不能,簡直是對半枝的侮辱,它立馬跳出來回答,“能,封禁和解開都能。”

“那這樣,”越長溪想了想,“你現在給我封上,如果閣主命令我殺人,你就可以幫我解開。”

半枝很快就開始行動,越長溪隻覺得大腦中的霧氣重新開始彌漫,萬物都從她腦中逝去,在霧氣徹底封死前,她突然想起一件重要的事。

——她忘記告訴衛良彆怕,身體的變化馬上就會結束……

忽而白光閃過,麵無表情的女孩睜開眼,看了眼天色立馬起身,閣主命她做貼身侍衛,現在也該出發了。

從那天起,他的身體就開始不對勁。

最開始隻是頭發,在之後就是內功忽然消失,身體驀地消瘦。衛良想起彆人看他的眼神,意識到這件事不能被彆人發現,因此關上所有窗子,隻等變化儘快過去。

沒想到,第二天就迎來閣主。

衛良知道自己的身體出現問題,最明顯的一點,就是他的頭發顏色又變了。捏著上一刻還是白色、這一刻就變成灰色的發絲,他陷入深深地苦惱。

——溪流兒究竟喜不喜歡灰色?

一切還要從離開雪山那天說起,將宮茗顏埋葬後,衛良忽然覺得身體很冷。

因為自己曾死過一次,根據溪流兒和閣主的說法,他剛生下來就沒了呼吸,是被沈昭元用內力救回來的,所以身體經常會出現問題,忽冷忽熱都是常態,他也習以為常。

這一次,衛良也習慣性忽略這種變化,拿著兩隻雪蓮回攝政王府複命,沒想到回到王府後,他發現大家看向他的目光很奇怪。

雖然在此之前,彆人都會用古怪的目光看他,但大多數都在暗處,不會如此明目張膽。而這次回王府,就連最怕他的暗衛都控製不住抬頭,眼中……應該是驚訝吧?

正想著,閣主也從外麵進來,第一句話就是,“發生什麼事了?”

對於除溪流兒以外的人,衛良還是很難感知他們的情緒,他也沒聽出閣主語氣中的驚訝,隻當正常詢問回答。

“臣收到消息,會有一株千年雪蓮在山頂開放。然而上山途中遇到雪山神發怒,昏迷一日後,被越長溪救出。我們在下山過程遭遇了第二次雪山神發怒,被困十日後逃脫。最後在山腳遇見申帝侍衛,對方將越長溪殺死,臣僥幸逃脫,望閣主恕罪。”

沈昭元眼中閃了閃,“你確定越長溪死亡?”

“確定,”想起那個麵具帶歪的屍體,衛良內心毫無波瀾,“臣看見了她的屍身。”

“然後你就回來了?”

“是,”衛良點頭,從身後的包裹拿出兩株雪蓮,“幸不辱使命。”

接過雪蓮,閣主親自將他扶起,語帶歎息,“我是問你,究竟發生什麼事了?”

衛良麵露不解,隻見對方忽而將手伸到他腦後,將一縷白色發絲拉至眼前,“為什麼,你的頭發都白了。”

衛良一手翻到身後,將他的所有頭發拿到麵前,看著滿手白發,他忽然愣住了。

這之後,閣主好像想到什麼一樣,深深歎了口氣,然後命他回房休息。衛良沉默地走到房間,沉默地坐在椅子上,再一次想到剛看見白發就產生的問題。

——溪流兒喜不喜歡白色?

從那天起,他的身體就開始不對勁。

最開始隻是頭發,在之後就是內功忽然消失,身體驀地消瘦。衛良想起彆人看他的眼神,意識到這件事不能被彆人發現,因此關上所有窗子,隻等變化儘快過去。

沒想到,第二天就迎來閣主。

沈昭元還是一副難以言喻的表情,他看見漆黑的房間,先是愣了下,半晌才開口道,“我原以為你是不懂的。”

衛良,“是。”

——他至今不明白身體變化的原因,難道是死亡的時候,對他身體造成了嚴重的損傷?

閣主:“這段時間沒有任務,你先休息吧。”

衛良:“是。”

——他的內力全消,確實無法做任務,溪流兒說這叫什麼來著?好像是工傷。

閣主:“這件事本王替你查,一定會給你個交代。”

衛良:“好。”

——這個溪流兒也說過,叫賊喊捉賊。

閣主:“申帝中計昏迷,周宛晴也已經有孕,隻要除掉那個煩人的太後,本王掌權的時候便指日可待。”

提起申帝,衛良終於有所反應,這個人好像是他的便宜哥哥,不過似乎有點笨,怎麼周宛晴在身邊還會中計?

衛良不由得皺眉,閣主自動把它理解為憎恨,內心愈發滿意,“如果你想,可以親自處置他。”

衛良:“是。”

——對方這麼笨,他一定要好好教導。否則他出事,周宛晴就會擔憂。周宛晴擔心,溪流兒也會擔心……

想到越長溪可能會因為彆的男人擔心,衛良的眉毛擰得更緊了。

見對方仍然沒有理解全部情感,隻懂得一小部分,沈昭元愈發滿意。這樣衛良不僅不會背叛自己,還會因為越長溪的緣故更加怨恨申帝,他的目的也就達成了。

沈昭元十分滿足自己掌控全部情況,表麵還假裝愁苦道,“本王雖然嚴厲,但一直把你和染丫頭視為親生兒女,不過可惜……”他拍了拍對方的肩膀,“本王都懂得……”

對方走後,衛良思考很久,也沒懂閣主究竟想說什麼。他本以為有了感情後,能夠讓他更容易理解他人;沒想有了感情後,其他人發而愈發難以理解。

衛良坐回椅子上,又想起了越長溪。

——還是溪流兒好懂,什麼事都寫在臉上。

——不過,她究竟喜不喜歡白色?

☆、48答案

無暇山是一個很漂亮的山峰,就連天上雪蓮的“天上”二字,最開始也是形容無暇山的美。

白雪皚皚的山峰與天空交接,像是連接天上與地下的銀白通道,放眼望去,山脈折射著天幕的藍光,猶如人間仙境。

越長溪真的很想永遠留在這裡,遠離塵世的紛爭,然而她同時知道這是不可能之事。於她,大仇未報;於衛良……就更複雜了。

歎了口氣回到屋裡,越長溪想起昨天的談話,很是無奈地拍了拍衛良的肩膀,“申帝和閣主的鬥爭,也不能完全算和我無關,”她頓了頓,不知該怎麼講,最後還是決定直接告訴對方,“畢竟……申帝好像是你親哥哥。”

衛良:???

因為是第二次講述整件事,所以越長溪思路十分清晰,她直接點出關鍵證據,“當年太後產下一名死嬰,用琴弦包裹住他,讓宮女送到宮外埋葬。但是那名宮女無故失蹤,申帝後來查到,她的行蹤和夢閣一致。”

這還是生平第一次,越長溪將不太好的消息傳達給彆人,還是她最重要的人,所以她左思右想,最終踮腳抱住衛良,輕怕他的後背,“彆傷心。”

雖然很喜歡這種親昵的姿態,但衛良還是直言道,“我不傷心。”

聞言,越長溪將對方抱得更緊了,“與我在一起不必掩飾,我們是情侶,理應一起分擔。”

衛良:“情侶是什麼?”

“……”

略帶疑惑地抬起頭,越長溪發現對方目光坦蕩、眼中一片清明,確實沒有傷心的意思。越長溪歪頭思索,他應該懂得什麼叫傷心了啊,難道是還沒反應過來?

越長溪看不懂對方,衛良倒是越來越能理解她的情緒,因此主動解釋道,“我原來不知道自己是誰,現在知道了,而且還有了母親和哥哥,這是很好的事,所以我不傷心。”

“而且因為你抱我,我還有些高興。”

這是他第一次剖析自己的情感,說起來有些磕磕絆絆,但表達地很清晰,連細微的情感變化也能分清,較之從前,有了非常大的進步。

越長溪想表揚對方,又覺得衛良的反應有些奇怪,正常人應該不會這樣平靜吧。

因為是第一次當老師,越長溪很怕傳授錯誤的知識,她反複確認,“除了不傷心,還有其他感覺麼?比如激動、憤怒、或者委屈?”

“為什麼會有那些情感?”

越長溪推理了一下正常人的心路曆程,“因為能見到母親,所以很開心;因為明明能在爹娘關愛下長大,卻什麼都沒有,所以感到憤怒和委屈。”

衛良低頭想了下,很確定地告訴對方,“我不覺得在爹娘身邊長大,和現在有何不同;而且若是我生活在宮中,就見不到你了。”

越長溪啞然,果然,衛良的所有情緒都與自己有關,這真是讓她一麵覺得不對,一麵又……忍不住高興。

見她很久不說話,衛良擔憂地問,“我又錯了?”

“沒有,”越長溪踮腳吻上他的唇,“這樣就很好。”

這樣說,隻是因為越長溪聯想到自己。她也曾是孤兒,若是現在知道了父母是誰,她也不會有太多感覺。

畢竟,有些事過去了就過去了。

至於以後,那要等他們回宮後再說。無論衛良會有何種感受,都有自己在身邊。

//

能自由地活著,真的是很難得的一件事。所以越長溪拖來拖去,在無暇山上停留小半個月,最後還是因為怕小藍她們擔心,才不得已離開。

這期間,她們二人將無暇山徹底探索一遍,連山頂都沒放過。除了見到很多有趣的小動物,還摘到不少極品雪蓮。

越長溪抱著七朵白色花朵,在山頂上露出大大的笑容,“真值!”

當然,她並沒有把所有雪蓮都摘走,畢竟學過生物,知道要保持生態平衡,越長溪隻是在路過常人無法到達的地方時,才會將那些雪蓮帶走。用她的話來說,“如果我不帶走,雪蓮就隻能凋零,實在是太浪費了。所以我這叫物儘其用。”

衛良對此當然沒有意見,實際上和越長溪在一起時,他從未有過意見,隻要她安全,想做什麼都可以,哪怕是殺人放火,他都恨不得第一個支持。

不過他的女孩,根本不會做那些事。

所以對方在提出逛逛雪山時,衛良立馬收拾好東西,表示隨時都能走。

如果對於常人來說,此刻的無暇山必然危險重重。然而對於他們,隻和普通山脈無異。畢竟兩人的內功已經恢複,踏雪無痕不過常態。最重要的是,無暇山上的雪崩已經結束。若是再發生小型雪崩,也不會對她們造成危險。一是他們使用內力就能避開,二是如果被埋在雪裡,兩人也能閉氣幾天,再將自己挖出來。

既然安全沒有問題,兩人麵對的最大困境,就是食物。

在山腰下方,接近山腳的地方,有很多小動物,但是秉著不吃野生動物的原則,越長溪又找到一種地衣,配合著天上雪蓮一起煮湯,不僅味道鮮美,還特彆抗餓。往往是吃完一頓,之後的幾天都不用進食。

將衣食住行都解決好,越長溪徹底放下心,每天都在山上瘋跑,似乎要將前十年的快樂都補回來。所以最常見的景象,就是她拉著衛良,一會看看這個,一會看看那個,連偶爾飛過的鷹都會讓兩人駐足半天。由此,衛良也多學會了一種情緒,叫做喜憂參半。

意思就是,每次越長溪過於喜悅的時候,她都會忘乎所以,導致很容易踩空,有從山上滾下去的危險,讓他很是憂心。

除了玩之外,越長溪還做了一件很重要的事,就是將過去之事一一複盤,弄懂對方的真實想法,以免再發生誤會。

她第一個問題,就是“你為什麼一直替閣主做事,難道從沒想過離開?”

衛良的回答也很直接,“我不知為何要離開,也不知離開後要去哪,更何況之後就遇見了你。”

“既然那麼喜歡我,怎麼沒強迫我和你在一起?閣主不同意?”

對於這個問題,衛良意外地嚴肅,“我從來都沒想過強迫你,雖然那時候不懂,但是下意識就不想那樣做。而且閣主本人也問過,不過被我拒絕了。”

“閣主問過?”

“他曾說,我若是喜歡,可以把你留下來。”

越長溪忽然明白,原來閣主不僅懷疑她,也懷疑衛良,所以試圖將自己變為對方的弱點。兩相牽製,誰都不會背叛他。不愧是給女孩們洗腦的閣主,對人心的把控果然不一般。

想到那些女孩,越長溪停頓片刻,“她們在你眼前一個個死亡,你怎麼能無視?”

所有事情中,這是她最不能接受的一點。縱然衛良沒有感情、縱然他是被脅迫的,也許法律上來講,他是無罪的,但越長溪就是過去不心裡那道坎。

然而,衛良一句話就打消了她所有想法,他說,“從我記事起,我就在同樣的環境生活,隻有競爭勝利才能活下去。所以,我一直以為大家都是這樣長大的。”

所有負麵情緒都化為心疼,曾經有多怨懟,如今就有多愧疚。越長溪低低歎道,“是我錯怪你。”

如果無人教導何為對錯,他又怎能分辨。衛良沒有變成一個徹頭徹尾的惡人,已經是他堅守本心的結果,所以她真的不能強求。

“以後有我在,那些世界未曾給你的善意,都由我來給。”

……

解決完關於過去的疑惑,越長溪還問了對方的未來設想,除去和她有關的,衛良就隻有一個願望。

他說,“我想成為一名真正的琴師。”

越長溪很詫異,她曾見過對方的音攻,不說完美無瑕,也是登峰造極,怎麼還會想要成為真正的琴師?

她將自己的疑惑說了,衛良卻搖頭,“我的琴是天下最鋒利的武器,卻不是最好的樂器。”

音樂素養為零的越長溪:有什麼區彆???

因為教導過對方,衛良最了解越長溪的水平,想起過去她費力彈琴的樣子,眼中已盈滿笑意。他扶著琴解釋道,“很長一段時間裡,我的琴沒有任何感情,哪怕我能完美複刻彆人的音樂,完成所有曲譜,我仍然不是真正的琴師。”

越長溪若有所感,她輕輕問道,“你改變的原因是?”

“是你,”衛良看著她,臉上已經能很自然露出笑容,“有一天我在彈琴時想起你,我的琴慢了,心卻滿了。所以那一刻,我意識到你是不一樣的。”

衛良的前半生,真正屬於他的東西隻有兩件,一把琴和一根琴弦。前者和越長溪有關,後者更是直接贈予對方。如果他當時就有感情,那麼他一定意識到,那就是愛情的開始。

銀色的月輝灑落,男人獨自坐在窗前,手中無意識地撥弄著琴弦,雙眼卻遙望遠方,因為那裡有他心愛的女孩。

衛良所講述的畫麵似乎出現在自己眼前,隔著無數歲月和過往來到身邊,越長溪忽然笑了,她牽起他的手,也牽起那段過去的時光。

“我們一起。”

年少時,她也曾期盼過自己的愛人完美無瑕,可是如今得到並不完美的衛良,越長溪卻一點都不後悔。不僅是因為歲月在他身上留下的每一道疤痕,都讓她更愛對方一些,更是因為——她期待與他一同成長。

男人獨自坐在窗前,手中無意識地撥弄著琴弦,因為那裡有他心愛的女孩。

衛良所講述的畫麵似乎出現在自己眼前,隔著無數歲月和過往來到身邊,越長溪忽然笑了,她牽起他的手,也牽起那段過去的時光。

縱然不舍,快樂的時光也要結束,因為這些快樂隻是虛假的,越長溪還需要回到皇宮裡,直麵她真正的問題。

十天後,兩人整理好衣服,將大部分雪蓮藏好,互相攙扶著走下山。因為衛良計算過,這是身受重傷的兩人,在有雪蓮的情況下,能夠行動的最短時間。

假裝受傷、假裝沒有真氣,是越長溪最擅長的事。她一麵告訴衛良技巧,一麵與他最後一次對“口供”,其中包括兩人受了多重的傷,她又是如何將他救出來。

大部分都是真話,隻不過是無限拉長了救治的時間。

這些事,衛良其實都記得,他沒有打斷對方,是因為非常喜歡越長溪和他說話的樣子,有點像她在夢閣時偏愛的藍色小鳥,永遠生機勃勃。

一人說一人聽,他們很快就走到山腳,然而兩人卻同時愣住了。

山下,幾十個護衛將小路團團圍住,帶頭人見他們下山,拿出手中令牌,

“陛下有令,下山之人,格殺勿論。”

因為教導過對方,衛良最了解越長溪的水平,想起過去她費力彈琴的樣子,眼中已盈滿笑意。他扶著琴解釋道,“很長一段時間裡,我的琴沒有任何感情,哪怕我能完美複刻彆人的音樂,完成所有曲譜,我仍然不是真正的琴師。”

越長溪若有所感,她輕輕問道,“你改變的原因是?”

“是你,”衛良看著她,臉上已經能很自然露出笑容,“有一天我在彈琴時想起你,我的琴慢了,心卻滿了。所以那一刻,我意識到你是不一樣的。”

衛良的前半生,真正屬於他的東西隻有兩件,一把琴和一根琴弦。前者和越長溪有關,後者更是直接贈予對方。如果他當時就有感情,那麼他一定意識到,那就是愛情的開始。

銀色的月輝灑落,男人獨自坐在窗前,手中無意識地撥弄著琴弦,雙眼卻遙望遠方,因為那裡有他心愛的女孩。

衛良所講述的畫麵似乎出現在自己眼前,隔著無數歲月和過往來到身邊,越長溪忽然笑了,她牽起他的手,也牽起那段過去的時光。

“我們一起。”

☆、49重要

因為這是夢,衛良認為自己可以稍微放肆一點,做些平常不敢做的事。

狹小的白色空洞中,男子小心翼翼地抬起一隻手,試探性地回抱住了女孩。儘管如此,他的手也未曾觸及到對方,不過是虛虛停在半空。

做完整套動作後,感受到手麵傳來的似有似無的溫度,衛良終於鬆口氣,心滿意足地繼續坐著發呆,思考這場夢何時能結束,他又如何從雪崩裡逃脫。

對方剛一動作時,越長溪便止住了哭。她內心十分期待,想知道經曆過一場生死後,衛良會對她說什麼,會不會和她一樣,有止不住的愛意想要訴說。

可她等了兩分鐘,隻等到一個“紳士手”,對方似乎還很滿意的樣子。

越長溪:我紳你個頭,有本事以後成親,你還繼續“紳士睡”啊!做完整套動作後,感受到手麵傳來的似有似無的溫度。

這麼好的告白機會,衛良這個傻子竟然隻擁抱了半下,越長溪又氣又笑,終於沒忍住,狠狠咬上了他的肩膀。

衛良似乎是一愣,很快就跟著放鬆身體,畢竟練武之人肌肉緊實,很可能對方這一口下去,他沒什麼事,對方的牙卻掉了。

當牙齒陷入肌肉,碰撞到骨頭,嘴裡嘗到不一樣的腥甜時,越長溪的眼淚又控製不住。她心裡似乎有無數話想要說,無數情緒要發泄,最終吐出來的卻隻是一句,

“衛良,你疼不疼?”

當你聽見我成親的消息時,你疼不疼?當你從康陽趕到永昌,獨自伏在門口時,你疼不疼?當雪山崩塌,整個身體被掩埋時,你疼不疼?

血水混合著眼淚不停往下淌,浸沒了半個衣衫,明明很冷,衛良卻覺得心都跟著沸騰。他終於意識到這不是夢。因為在他荒蕪蕭條的想象中,女孩永遠都不會這般鮮活。

環在對方腰間的手慢慢落下,他一下下輕撫女孩的頭發,“不疼。”

在找到衛良之前,越長溪內心還算穩定,畢竟她當時一心想著救他;找到他之後,各種情緒反而湧上心頭,強烈的愛意伴隨著沉沉的悔恨,如浪花一樣不停在她心中激蕩,似乎要將她撕碎。

但最終,所有複雜的、火山噴湧般的情感都在對方的輕撫下逐漸平緩,就像奔騰的瀑布化為涓涓細流。越長溪鬆開口,重新吻上對方的傷口——她留下的傷口,“怎麼會不疼呢?我都疼了。”

衛良對這個世界沒有直接的感受,他所有情感都隻因越長溪一人而起。所以雪山崩塌時,他沒有感覺到驚恐或懼怕,唯獨因再也見不到對方而稍稍遺憾,但那一點痛苦也隨著見到越長溪而徹底消散。

但此刻,他聽見對方說疼時,遲來的擔憂終於湧上來,他慌張地上下檢查對方的身體,“哪裡受傷了?”

越長溪輕笑了下,抓住對方驚慌的手,按在了自己胸.口,“這裡。”

心疼。

隔著一層布料,衛良感受到掌心一片柔軟,還會隨著呼吸上下浮動。更重要的是,他能感受到那裡瘋狂跳動的心臟,因他而跳動的心臟。

淺淺的熱意湧到臉上,衛良臉紅了。

越長溪:???

越長溪:“你瞎想什麼呢?”

手掌突然被重重拍下去,衛良茫然地抬起眼,怎麼,按疼了?

看著對方又恢複往常的迷茫之色,越長溪終於徹底放下心。她先從袖口翻出幾瓶大補丸,看著對方服下後,又揭開他的衣服,開始上金瘡藥。

畢竟有內功護體,衛良身上沒有太多傷。除了她剛剛咬的那一下,隻剩背後一道傷口,還是因為撞在了巨石尖銳處造成的。經曆一次雪崩,身體各個部分都保留下來已經是奇跡,更彆提隻受這一點傷,越長溪一邊將布條纏在對方身上,一邊忍不住想祈禱。

在她上藥期間,衛良安安靜靜坐著。讓抬手就抬手,讓低頭就低頭,其餘時間都保持一動不動,比專業的人體模特還要配合,不得不讓越長溪再次想到雕塑精的稱號,實在是太貼切了。

對待越長溪的一切事,衛良都格外敏感,因此很快感受到她的心情不再緊張,他偏頭看向女孩的發頂,看她如同山間小鳥一般,輕盈地、歡快地四處跳動,終於,心中升起某種不一樣的感受。

是和她在一起時,非常類似、但又更強烈的感受。

衛良慢慢地,露出一個不太明顯的微笑。

越長溪恰好抬頭,撞見了他如暮色般溫柔的笑臉,以及眼底深處,星火暗燃般璀璨的光。她捧起他的臉頰,落下虔誠一吻。

“太好了,”她說,“你沒事,真是太好了。”

//

習武之人類似於太陽能電器,隻要有內力,就能恢複一切功能,甚至還包括自我修複。

若是普通人,在短時間內耗儘全部內力,肯定需要修養半年以上,還會留下各種後遺症。但是越長溪不一樣,她是有外掛的女人,因此幾瓶藥.嗑完,衛良不僅恢複如初,甚至還有隱隱突破的趨勢。

打坐半個時辰,衛良身體完全無恙,他猛地起身,內力激蕩,雙眼迸發出暗芒。等片刻後低頭,看見張著嘴、被嚇到的女孩時,又變成往日溫柔沉寂的狀態。

越長溪原本在發呆,畢竟在不到兩平米的雪洞裡,她也做不了其他事,結果身邊的人突然起身,讓她誤以為第二次雪崩了呢。

越長溪不滿地瞪了對方一眼,突然想起來什麼似的,拍了下身邊的地麵,“坐下,我們談談。”

衛良先是聽話地坐下,然後才發出質疑,“這裡危險,我們為何不出去再談?”

“你不懂,我絕對不能再立下一個出去再談的flag,”畢竟她剛說完等你回來,衛良就遇見雪崩,若是定下出去再談,很有可能直接被閣主抓走。

一想到這個可能,越長溪忽然覺得,在危險的雪山裡談話也可以忍受,所以,她很直接地問道,“你需要做一個選擇。”

衛良:“我選擇你。”

“……”

越長溪有些感動、有些想笑,但她還是嚴肅地解釋,“彆亂說,你要好好思考!我想問的是……”

衛良:“經過思考,我選擇你。”

努力營造的嚴肅氛圍終是被打破,越長溪噗嗤一笑,目光也跟著柔和下來,她主動牽起對方的手,打破了兩人無形的距離,“你需要在閣主和我之間做一個選擇,我知道你視閣主為親生父親,然而他……”

衛良第三次打斷了她,“我選擇你。”

越長溪沉默了一會,有些不懂現在是什麼情況,她問道,“你真的考慮過麼?選擇我,就意味著要背叛閣主,甚至殺了他,你明白麼?”

衛良唯一不懂的,就是為何對方要反複詢問同一個問題。然而那個人是越長溪,所以他永遠不會厭煩,他再次點頭,“明白。”

三次毫無猶豫的“我選擇你”,讓越長溪說不出什麼感受,有些觸動,但更多的,是一種蔓延到心尖的酸澀。

她究竟做了什麼,能遇到這樣一個人,自始至終都能堅定不移地選擇她……

越長溪不敢再想,隻是啞著嗓子問,“閣主把你養大,你不後悔?”

衛良:“他給我食物,教我武功,我替他做事,很公平。但如果你不願意,我便不做了。”

如果說越長溪心中有一把尺,那麼衛良心中就有一杆秤。在遇見對方之前,他一直依靠這杆秤活著,彆人給他什麼,他還給彆人什麼。

隻是遇見越長溪後,那杆秤就隻向她傾斜。

“我不太懂,你難道不在乎閣主?”越長溪倒吸一口氣,忽然意識到自己在問什麼傻話,衛良哪裡懂什麼是在乎,但是……但是她總覺得哪裡不對。

“你替閣主做的事情已經夠多,養育之恩早就還清,為什麼不離開夢閣?”

“閣主不允許我離開,”衛良頓了頓,“而且你在那裡。”

越長溪完全來不及感動,她吃驚地問,“你不被允許離開夢閣?”

衛良:“對,除了做任務,任何人都不允許離開。”

意識到他話裡的深意,越長溪高興地幾乎要跳起來,“你不是夢閣的少主?你其實和我們一樣,都是沈昭元培養的臣!等等,那你為什麼要叫督主?”

指了指被她踩在腳下的琴,衛良道,“這是逢幽七弦琴,天下排名第一的古琴,擁有它的人都被尊稱為督主。”

越長溪掐著對方的手說不出話來,原來她一直都想錯了。隻因為衛良叫做督主,又是她們的先生,所以她一直誤以為對方是邪惡組織的接班人。然而實際上,他隻是受閣主脅迫,換句話說,他根本不是主謀!

等一下,還是不對……

越長溪;“如果自始至終,你選擇的都是我,那為何,我們還會一直錯過?”

衛良儘量平靜地回答,但他話語中止不住透出股委屈,“我問過兩次,第一次你說不想和我留在夢閣,第二次你說想入宮。”

越長溪愣住了。

對方是衛良啊,他不懂口是心非、不懂言不由衷,所以看不透她掩飾住的真正感情,隻懂聽從她的回答。

她早該想到的!

如果她能早些相信他,又或者早些問清楚,一切是不是會不同。越長溪搖搖頭,不,也不會。

如果在夢閣時,衛良對她說這些話,她不僅不會相信,還會懷疑他有其他陰謀;哪怕兩人剛在一起時,她也未必能接受,而是執拗地認為兩人都該死。

唯獨現在,她終於想通所有,又重新遇見他。

他們未曾錯過,而是剛剛好。

“哈哈哈!”

狹小的空間裡,女孩爆發出痛快的笑聲,之前壓在她心中,揮之不去的痛苦終於得以散去,她不停大笑,笑聲穿過雪花曠野,直到高山之巔。

本來坐著的衛良臉色一變,一手拿琴,一手拉起女孩轉身就跑——第二次雪崩來了。

因為大部分雪花已經滑落,第二次雪崩遠不如第一次劇烈,因此兩人並沒找遮蔽物,而是全力向山下跑。

身後是近在咫尺的轟鳴與雪浪,強力的氣流不斷衝擊著兩人後背,如海浪般激起的雪花幾乎要把兩人淹沒,可越長溪握著衛良的手,狂奔的同時,卻止不住放聲大笑。

這一刻,越長溪終於理解了太後所說的話。愛情不是正確,愛情是錯亂,是惶恐,是不安,是明明如此危險,她卻仍然忍不住想要微笑。

“遇見你真是太好了。”

☆、50真相

九盛城內,歌台暖響,管弦嘔啞,太監宣讀冊封詔書的聲音穿過層層宮牆,合著鐘鼓鑼鳴,在皇宮上空久久不曾消散。

因著皇帝封妃,大赦天下,申國的百姓格外高興。九盛城家家戶戶掛起了燈籠,紅色燭光與百姓的笑臉交相輝映,像是常開不敗的花朵,點燃了申國數不儘的生機。

站在永和宮房頂,越長溪看向不遠處的金鑾殿。在那裡,帶著人.皮麵具的周宛晴和申帝並肩而立,接受百官朝拜。

帝王與公主站在高台頂端。兩人雙手緊握、莊嚴肅穆,看向台下的目光寧靜平和,唯獨視線相交時,眼底深處會流淌出潺潺溫柔。

越長溪恍惚想起剛到夢閣的場景,似乎也是這般。閣主帶著幾位先生居於高處,周圍數個黑衣侍衛麵色冷凝。女孩們被圍在中間,在無數雙眼睛中瑟瑟發抖、惶恐不已。誰曾想,不過十年時間,兩方身份已經調換。

那個跪在右列最前端的男人,是否體會到她們當時的感情,又或者,還在做著他一統天下的大夢。

半個時辰後,冊封的九十九道鼓鳴已經結束,越長溪最後瞥了眼紅衣似火的公主,轉身向慈寧宮走去。

也不知慈眉善目的太後公主,會不會歡迎她的到來。

//

和外麵的喧囂喜慶截然不同,慈寧宮仍是一副冷冷清清的樣子,就像有一堵無形的高牆,將所有繁華喜樂擋在牆外。

牆外琴瑟不止,牆內寂靜無聲,就連唯一增添的裝飾——門上兩盞紅燈籠,都無法給這裡帶來任何熱鬨之意,反而顯得有些突兀。

見此場景,越長溪似乎想到什麼,她下意識摸向衣袖斷裂的琴弦,確定它依舊安安穩穩留在原處後,才抬手叩響了宮門。

“誰?”

“越長溪,拜見太後公主。”

門內有片刻寂靜,幾秒過後,守門的太監打開門,“林姑娘裡麵請。”

太監答應得太快,反倒讓越長溪有些驚訝。

太後喜靜,慈寧宮的門不是誰都能敲開的,就連皇帝本人也隻能在每月固定的時間請安,傳聞甚至有莽撞的妃子因此受罰,沒想到她卻輕而易舉被允許入內。

許是她驚訝的表情過於明顯,領路的小太監解釋道,“太後說過,若是林姑娘來,任何時候都歡迎。”

如此殊榮,越長溪不僅沒高興,反而愈發凝重。因為她深知,現在的所有特殊對待都來自太後的愧疚,對方待她越好,就意味著她對待琴弦的主人——衛良越差。

而一個人究竟做過什麼,才能導致愧疚持續二十年不斷,甚至連毫不相關之人,都能因此得到偏愛。

越長溪幾乎不敢去想。

疏離地道謝過後,兩人就一路沉默地走向慈寧宮正殿。

從宮門到正殿這段路上,兩人遇見不少安靜做事的太監宮女。花匠在打理花園,宮女在清掃落葉,他們見到她後便起身行禮,等她離開後又重新專注於手頭上的事。沒一個人臉上出現半點驚訝,好像正在冊封的公主出現在慈寧宮,是很正常的事。

暗暗注意到這些,越長溪言行愈發端莊。連宮女太監都這般謹慎,太後本人怕是十分不好對付,想到今天要做的事,她心裡不由得沉了半分。

接近正殿時,領路的太監便止步,示意她自己進去。

越長溪順著他手指的方向看去,外表輝煌的宮殿近在咫尺,它後方更是生機盎然的山湖景色,乘著小船的宮女在湖上采摘蓮子,船篙輕揮,船尾帶起陣陣漣漪。

一切都很完美,越長溪卻明白,再完美,也不過是太後囚.禁自己的牢籠。

她深吸一口,向著正殿走起。快到門口時,房門吱呀一聲自動打開了,四周不見任何人影,倒是屋裡飄出幾縷青煙,像是有意識般繞著她轉了一圈。

彆人或許會不明所以,越長溪卻看得清楚。無形的內力攜裹著煙霧做出各種各樣的變化,類似於提著木偶的絲線上下拉扯左右搖擺。她抬起手,中指和拇指並攏又迅速分開,輕輕一彈,繞在她身邊的青煙便悉數散去。

抬腳邁進房間,太後含笑的聲音就馬上傳來,“整個皇宮,能和哀家玩這些小把戲的,大概隻有你一個。”

與上次來時不同,太後選擇在更為正式的正殿召見她。

作為一國太後,正殿的內飾更為符合她的高貴身份。房間內雖然不是金碧輝煌,但隨便一處物品都底蘊十足,例如一進門便瞧見的十二扇屏風,長九尺有餘,上頭畫著金龍遨遊於天際,赤鱗墨爪,騰雲潛霧,栩栩如生。

越過屏風,隻見太後端坐在寶案前,嫋嫋熏香在側,桌上是抄到一半的經文。越長溪眼尖,隨便瞄了眼墨跡未乾的文字:

眾罪皆懺悔,諸福儘隨喜。及請佛功德,願成無上智……竟是《八十八佛大懺悔文》,佛經中有名的改惡悔過的經文。

如今申國風調雨順,皇帝兢兢業業,於家、於國太後都無半分錯處,卻在皇帝封妃的大喜之日謄寫懺悔經文……越長溪掩下心中疑惑,乖乖巧巧福身請安,“越長溪拜見太後公主。”又想起剛剛對方所言之事,她補充道,“若是太後喜歡,儘染可隨時侍候。”

“起來吧,”太後指了指身邊的蒲團,示意她坐在一旁,“不過是隨口一言,哀家知道,你們和皇帝還有更重要的事,哪能每天陪在哀家這個老太太身邊。”

太後言辭懇切,話語中帶著些許疼愛,麵對如此殷殷之情,越長溪竟一時無法開口,她乖順地坐在一旁,低低應了聲,“嗯。”

許是年紀大了,太後對小輩總是多幾分寬容,更何況還是受了很多苦的孩子,語氣不自覺就溫柔下來,“聽皇帝說,你的文采很好。這篇經文你替哀家抄下去,如何?”

正愁不知如何開口,越長溪很樂意接下太後指派的任務,拿起筆一點一劃認真抄了起來。

比之其他佛經,大懺悔文更容易理解,先是點出八十八位佛祖法名,再寫下餘生向善的決心。可它的作用卻一點不小,稱念禮拜八十八佛,能除一切極惡重罪,是許多寺廟晚課的必修內容。

越長溪生於現代,受的教育也是崇尚科學。對待鬼神之事,向來是不相信但保持尊重。然而經曆一次穿越,見識到很多科學無法解釋的現象,也不由得增加幾分敬畏。

此時聽從太後的話抄寫經文,並不是敷衍了事,而是的的確確在用心去做,她做過的事皆不可饒恕,可若是能為彆人積攢一點功德,也是好的。

因此她一邊寫一邊默念,‘佛祖您好,我是越長溪。我們可能有過一麵之緣,記得麼?我就是十六年前被您從現代拐到這裡的無辜……’

意識到話裡的怨氣,越長溪停了三秒後重新開頭,‘信女越長溪,感謝佛祖能讓我重新來過,此生不求大富大貴,隻求所愛之人能平安喜樂,’想到這裡,她頓了頓,‘平安喜樂倒也不必,隻願能求仁得仁,雖死不悔。’

活了兩世,越長溪終於明白:活著容易,有尊嚴地活著很難,若是再加上一個問心無愧,就是難上加難。她掙紮了十六年,除了去死,竟然沒想到其他答案。

可生而為人,她想站著活,何錯之有?

常言道字如其人。心生憤恨,落筆便跟著不穩,最後一筆重重落下,筆鋒尖銳,殺氣橫生。不似贖罪,更像利劍劃過仇人胸膛。

宣紙經不起這樣摧殘,以落筆的地方為中心,驀地裂成無數碎片,就連手中的筆,也從中間斷成兩截。

太後坐在一旁,將一切都看在眼裡。她將斷裂的筆從越長溪手中拿出來,又鋪上新的宣紙,仿佛一切都沒發生過似的,告訴對方,“寫吧。”

越長溪已經怔住,她本想告罪,然而看太後的意思又好像不用,猶豫半天也不知該如何是好,最後乾脆從了對方的意,提起筆重新寫。

——大慈大悲湣眾生,大喜大舍濟含識……

和她一同進行的,還有太後似感慨、似勸解的話語。將她落下的碎發彆至耳後,太後說道,“哀家看見你的第一眼,就想到了自己年輕的時候。”

“我生於武將世家,祖祖輩輩都是有名的大將軍,父親從小便把我丟進軍營,當做繼承人培養。我並沒有讓他失望,因為性格要強,武功謀略均不輸給其他男子,所以很快,我便有獨自帶兵的權利。”

“那時申國不像現在一樣和平,邊境大小戰事不斷,有一次我在攻打魏國時,突然出現麻煩。”

“當時的情況是,我們已經打下城池,郡守也帶著百姓投降,但我收到消息,他們實為詐降,已經有不少士兵混在百姓中,密謀投.毒。”

太後眼中閃著睿智慈愛的光,那是時間與經曆共同積澱的力量,她問道,“如果是你,你會怎麼辦?”

放下筆,越長溪想也不想便回答,“當然是抓住投.毒之人。”

“對,我一開始也是這樣想,然而實際情況卻不允許,”太後解釋道,“當時戰爭已經持續半年,我軍糧草耗儘,隻能一邊打仗一邊補充。也就是說,我們需要對方的糧食、牲畜、鹽,當然還有水源,如果一一看守並甄彆,需要大量的人力物力,但是戰事緊張,我們沒有時間、也沒有經曆這樣做。”

“更何況戰亂之時,兵與民沒有任何區彆,隨便誰穿上戰袍就是士兵,幾乎無法區分,哪怕是五六歲的孩子或者八十歲老人,都有可能是下.毒之人。”

太後問,“這種情況下,又該怎麼辦?”

越長溪明白現在是什麼情況,申帝定是把她的想法告訴太後,想讓對方規勸自己,然而她茫然地看著自己的雙手,明明白璧無瑕,她卻總能看見鮮血對方。

一方是必須要的資源,一方是敵我不明的百姓,這個決斷很容易做,但落在現實中,越長溪卻不敢開口。

太後意味不明地看著對方,“對,你也想到了,方法就是屠城。得到消息後,我即刻下令,立即斬殺城內一萬百姓,一個不留。”

如今的短短一句話,卻在當時掀起了一陣血雨腥風。那天也是個豔陽高照的晴天,郡守帶著全城百姓跪在門口,迎來的卻是閃著寒芒的刀劍。

手起刀落,哀鴻遍野,年僅十六的小將軍坐在馬上,看她的士兵麵無表情揮舞著刀劍,每一次揮舞,就有一條鮮活的生命止步。

就像呼嘯的風吹過麥田,士兵所到之處,人群便緩緩倒下,直到整片土地再無站立之人。

其中不乏有反抗之士,然而他們沒有兵器,如何能打過身經百戰的士兵,最勇猛之人也最多衝到她馬前,就被護衛斬於馬上。

身體倒下,血卻濺到了將軍的臉上,混合著四周的哭嚎與咒罵,構成了難以磨滅的血色場景。可將軍心中毫無波動,她甚至在想——她的士兵安全,她就能趕到下一個城池支援父親,那麼整個申國也就安全了。

一萬敵國百姓,對比她的十萬士兵,對比父親手下的百萬將士,對比整個申國,孰輕孰重,甚至不用思考。

“那一萬人中,有老人、有孩子、有女人,有渴望和平的人,也有無辜的百姓,”太後看著對方低垂的雙眼,像是透過對方看見十六歲的自己,“但哀家從來沒有一刻後悔過,更不會把過錯攬在自己身上,丫頭,你對自己太過苛責了。”

越長溪明白現在是什麼情況,申帝定是把她的想法告訴太後,想讓對方規勸自己,然而她茫然地看著自己的雙手,明明白璧無瑕,她卻總能看見鮮血在其中流過,“可是我和您不一樣……”

太後是拯救申國的英雄,她呢?她不過是苟且偷生的鼠輩。

太後厲聲打斷了她的話,“沒什麼不同,不過都是想贖罪之人。”

“可是你想死,並非贖罪,而是逃避。”太後用看穿一切的語氣告訴她,“很多人都認為贖罪是不再痛苦,然而這是錯誤的。贖罪是儘管你感覺痛苦,但仍有直麵的勇氣。”

“過去如此艱難,你都從未做錯決定。所以這次,哀家也希望你能選擇正確的路。”

太後的話傳到耳邊,像是雷霆砸在自己心裡,越長溪恍惚間聽著,忽然就想起很久很久之前的一件事。

那時她們剛到夢閣,也沒有考試,一群小豆丁經常在半夜偷偷哭,說是害怕。

越長溪骨子裡畢竟是成年人,自覺有義務安慰這群小孩,所以她總是帶頭聊天,其實就是忽悠孩子,她問“你們怕什麼?”

五六歲的孩子能說出什麼,大多是:“怕黑”“怕見不到娘親”“怕沒有飯吃”。但也有女孩思維比較跳脫,她說,“我怕有妖怪吸走我的性命。”

這可能是個茶館廚娘的孩子,經常聽說書之人講的鬼怪故事,也不解其意,就安在自己身上。越長溪嗤笑,“怎麼可能!”

她不信,其他女孩卻相信了,一群人越說越懸,好似閣主的本體是黑山老妖,不僅擔心他會吸走性命,還擔心吸走美貌、精氣。

也不知道哪裡學來的詞!

最後越長溪被吵得不行,她吼了一聲,神情嚴肅地告訴各位小豆丁,“我有個辦法,我是這裡麵最厲害的人,你們可以把這些東西放在我這裡,這樣就不會被拿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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