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文完】(2 / 2)

因為衛良知道,如果她看見,一定會難過。

而他承諾過,他永遠不會讓她難過。

越長溪忽然很想哭,她想起自己身為天道的日子裡,偶爾清醒時看見衛良,他總是冷冷淡淡的樣子,似乎從不知什麼是痛苦,可實際情況是,他固守在舊日時光裡,掩飾住所有情緒,孤獨地守著曾經的諾言。

原來這一百年裡,努力的不僅僅是她一人,他們都以自己的方式,向對方奔赴。

“我是為你回來的,以後會一直陪在你身邊,”抱著衛良的脖子,越長溪突兀開口,話語間帶著沒來得及消退的哽咽,她說的很慢,一字一頓像是承諾,“我知道你不相信,但未來還有很長時間,我可以證明給你看。”

有些話,過去沒機會說、不能說,驕傲與羞澀也不容許她開口。越長溪一直以為衛良是明白的,可她忘了,衛良也是人,沒人能在感情中做到遊刃有餘。言語尚且無法完全代表愛意,無言更不能。

這是她第一次近乎直白地表達某種感情。衛良黑眸愈深,腰間的手掌忽然用力,他啞著嗓子警告,“你若是騙本尊……”

“就罰我永遠被關在這裡。”越長溪笑著打斷衛良的話,唇瓣碰了碰他的下巴,低低道,“任憑處置。”

說話時,她捏著他的腰帶,暗示意味十足。衛良卻隻垂眸定定看了她片刻,然後伸出一隻手,抹去了她唇上的傷口。

越長溪確實沒想發生什麼,畢竟這裡又黑又冷,站著做難度係數也很大,但不代表她能接受自己都主動勾引了,衛良還無動於衷。

她一口咬住他的手指,憤恨地磨了磨牙,怒目而視。

黑暗裡,衛良挑眉,指腹劃過她柔軟的口腔,勾著她向前,就在吻上去的前一秒,他忽然停住,慢條斯理地說道,“吉時快到了,你不是和那丫鬟約好,要去看她拜堂成親。本尊帶你走時,還記得給她留話,想必很重要吧。”

越長溪:“……”

不但吃飛醋,還能在這種時候報複回來,算你狠。

……

畢竟是婚宴,兩人不好直接瞬移,於是手牽手下山。身後的哄笑聲不時傳來,伴著清風吹入耳畔,越長溪想起陳挨彆彆扭扭的告白,也忍不住笑。

笑著笑著,忽然生出一點微妙的遺憾,東滄界普遍內斂含蓄,甚至沒有‘我愛你’這種說法,而且以衛良冷淡的性情,也許一輩子都不會對她說出這句話。

越長溪抿唇,偏頭看對方冷薄的側臉,衛良真的很好看,劍眉薄唇、目似星辰,平時沒有表情時,總給人一種高不可攀的感覺。但這樣的人,卻會牽著她的手,陪她走入喧囂塵世。

就像神明淡漠無情,卻願為一人折腰。

越長溪忽然就釋懷了,心想:這有什麼,他不對自己說,自己還可以對他說嘛,男女平等,從告白開始。

就在她暗自下定決心時,衛良忽然轉頭,黑眸深深地望過來,“有事?”

剛才還信誓旦旦要告白,然而衛良仿佛能看透一切的幽深眸子盯著自己時,越長溪莫名就說不出話,她像被戳破了隱秘的心事,心中有緊張、也有莫名的羞惱。

她瞬間轉頭,不敢看對方的眼睛,乾巴巴道,“我累了,想回家。”

衛良挑眉,什麼都沒問,隻是從牽手改為攬住她的腰,下一秒,兩人在原地消失。

越長溪恍惚一瞬,才發現她瞬移了,而降落的地方是偏山。

落地後,衛良很自然地走進冰屋子,動作熟稔姿態放鬆,顯然經常這樣做。反而是越長溪,從對方懷裡跳出來後,默默在山頂愣了好一會。

她完全沒想到,提起“家”,衛良想到的竟然是這裡。不是百日峰,不是無妄山,而是冷冷清清的偏山。

剛才的種種情緒褪去,越長溪隻覺得複雜。可以想象,她離開之後,衛良在這裡生活多久,才會習慣把偏山當做家。

她不自覺開始打量,比起百年前,偏山幾乎沒有任何變化,有些可笑的冰屋子、隨意散落在四周的搖椅,以及……一大片黑色土地與上麵碎成粉末的白棉種子。

越長溪並非第一次見到這幅場景,隻是過去是以天道的角度,如今置身其中,無論是眼前近乎慘敗的景象、還是心中的情緒,都比之前百倍劇烈。她蹲下身撚起一捧土,思緒不受控製地飄遠。

越長溪能做到,很大一部分原因在於衛良。

當年她重歸天道,思維沒有立馬消失,而是短暫地保留了一段時間。那時候,她下意識追隨著衛良。

她看見他摧毀無疆牆;看見他沉默地返回偏山、毫不猶豫地粉碎滿山的白棉;看他枯坐在冰屋子裡、冷漠地像失去全部情感。

當她目睹這一切時,心中突然湧現出無數痛苦與後悔,激烈的情緒像一團熊熊燃燒的火焰,幾乎燃儘她的神識。也正是這樣的情感,以不可磨滅的姿態,幫她抵禦天道的同化,使她依舊是她。

越長溪的回歸,依托於痛苦,可本質上,卻因為衛良近乎執拗的堅持。

因為他從未放棄,所以她也沒有放棄。然後終有一天,奇跡降臨,她得以重返人間。

愛總能帶來奇跡。

越長溪鬆開土起身。她看向衛良挺拔的背影,之前那點微妙的遺憾徹底退去,也許衛良一輩子都不會說出那句話,但又有什麼關係?

她已經知道,他愛自己。

大概是她的目光太有存在感,又或者衛良從未忽視過她,她隻停在這裡幾息,衛良已經轉頭,散漫開口,“不是說累了,怎麼不過來?”

再次對上他的目光,越長溪想說的話,瞬間又憋回去了。

她用力捂著額頭,暗自歎氣。告白什麼的,真是太難了,比她當年一刀解決小白鼠還難。怪不得當醫生隻要五年,結婚卻要等二十年。

而不遠處,衛良對上她略微懊惱的目光,黑眸凝凝,心念轉過一圈。

——她剛才就有些不對,仔細回想,大概是陳挨說完那句話之後。

心裡有了想法,他乾脆停下腳步,轉身懶洋洋開口,“胡思亂想什麼呢?”

越長溪捂著臉,鬱悶道,“我沒有,我就是……”突然不好意思!!!

“還說沒胡思亂想,”

夏日微風中,衛良輕笑,低沉暗啞的笑聲像是羽毛輕輕掠過心尖。他慢悠悠向她伸出一隻手,“過來吧,我也愛你。”

語調散漫且隨意,仿佛談論今日天氣很好一般自然,越長溪第一時間沒反應過來,等意識到對方說了什麼,心臟猛烈地顫了一下,像是觸碰冬日的火焰,渴望比疼痛更先到來。

指尖微微蜷起,她腦中隻剩一個念頭:他怎麼知道的……

越長溪的目光充滿不可思議,衛良以為她不相信,破天荒地停下解釋,他的語調拉得很長,聽上去竟然有幾分溫柔,

衛良:“我的確對你有超乎尋常且無法解釋的在意,我曾以為這是天道對規則天然的吸引,但變成衛良後,規則無法束縛我,那些在意卻仍然存在。”

“我不知,這是不是你們常說的感情。”

“但我想,我愛你。”

越長溪離開後,她的東西都留在偏山,衛良偶爾打開她看過的書冊,總能在裡麵找到痕跡。

她看書時小動作很多,入迷時會薅頭發,走神時會卷書角,思考時會在上麵留下字跡。衛良不止一次在書頁中翻到長發,還時常看見她寫的字。

如果不喜歡,會在旁邊寫討厭;如果讚同,會畫下幾朵花花。但書裡留下最多的,還是他的名字。

北洲期間看的書,她寫的大多是“大魔頭”,也許篤定他看不見,旁邊還會留下幾句罵罵咧咧的話;反而失憶之後,“衛良”這幾個字才開始出現,大多筆鋒頓挫,一筆一劃不連貫,似乎在猶豫遲疑。

再後來,“衛良”後麵會加上其他字,“我愛他”三個字最常見,偶爾會被塗黑,偶爾會寫好幾遍,一撇一捺寫得用力,像有千斤重。

僅僅看著這些字,就能想象出她當時種種心情。這些字跡也從紙上,慢慢刻進衛良的心裡,在他明白什麼是愛之前,他已經牢牢記住這句話,並且將它和越長溪緊緊聯係在一起,密不可分。

愛之於他,或許不懂,但早已紮根腦海、無法磨滅。

越長溪顯然也想到這點。

她明白過來,衛良是在她留下的隻言片語中找到這句話,心臟忽然就變得柔軟,像是一團浸了水的棉花,帶著她無可抑製地沉淪。

衛良明明沒經曆過愛,卻比所有人都更懂愛。

越長溪忽然笑了,她輕輕抬手,粉碎的種子重新紮入土壤,轉瞬便生根發芽、長出花苞,不到幾息時間,滿山白棉競相開放。她看著衛良站在花叢中,身後是冰層反射的冷冽日光,可他望過來的目光,分明又是柔軟的。

她向他走過去,裙擺搖曳,穿過鮮花遍野,穿過清風朗日,穿過天道規則與百年光陰,終於,她走到他麵前,將自己的手,鄭重地放入對方掌心。

十指相扣,越長溪聽見自己喜悅的聲音,“衛良,我也愛你。”

我曾生在命運指定的道路,前後左右大霧茫茫,不見前路,沒有歸途,日日夜夜踉蹌奔走,連麵目都模糊。

直到你突然出現,帶我撥開荒草荊棘,帶我走過漫長黑暗。自此,大霧散去,荒蕪道路上繁花盛開,白天夜晚日月常明。

從此,我看見世間萬物,我看見你,我看見長路有終,而愛意無儘。

衛良,我永遠都愛你。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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