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白大夫人和白賀蘭將蘇姨娘的手勢等等送回蘇公館,才兩天的時間報紙上便陸陸續續刊登了兩人和蘇雁回站在蘇公館門口, 旁邊放著打開的箱子的照片。
哪怕是黑白照, 但因為某些有心人的安排, 所以報紙上影印的圖像夠大, 倒也能讓人看清箱子裡的都是好東西。再加上三姨太按照白大夫人的囑咐, 在牌桌子上“漫不經心又帶了點兒感傷”的隨意聊天, 慢慢的便將風向帶到了自己那一邊。
剛開始隻是小範圍,但慢慢的便開始擴散,有越來越多的人開始認為蘇雁回是個不敬長輩,是非不明的人。
就算這八年來她流落在外也許吃了一些苦, 但也不能一回來後便不分青紅皂白,就認定白府看她和蘇姨娘死了, 便想貪圖蘇姨娘那點錢財吧?
白府可是上海四大亨之一,這點東西會放在眼裡嗎?
而且事實證明蘇雁回就是誤會了三姨娘和她二姐,你們看看,人家現在為了照顧她的心情,甚至連當初蘇姨娘送給三姨娘和白蘭聲小姐的東西, 也全部還給蘇雁回了。雖說大度, 但終究還是傷了人家的心啊。
哎……蘇雁回真是太不懂事了。聽說回上海至今都沒登過白府的門。
還有還有,人家連名字都擅自改了,現在叫蘇雁回呢!
這……哎……白府有這樣的小姐真是家門不幸。
什麼?我們怎麼知道那些東西不是三姨娘私下拿的,而是蘇姨娘送的?那是因為我隔壁鄰居的親戚在白府啊, 白府的下人都知道這件事的。隻是這種小事沒必要弄得整個上海都知道,這才不為外人所知。哎……白府老爺果然是個謙遜低調又心善的人, 不愧是四大亨之一。
言論便是這樣的,“三人成虎,眾口鑠金”,哪怕有人剛開始時是半信半疑,但等這樣說的人多了,便也從從半信半疑變成深信不疑。如果這些人裡還有原本就和自己關係親密,平時便很相信的親朋時,更是會變成堅信。
但實際上,這樣的人所信任的並不是“事情本身”,而是自己的朋友親人。
隻是想要對事不對人,幫理不幫親,其實很多時候是非常困難的一件事。
譬如現在,同樣聽到這些的崔小愛和吳小哥便在替蘇雁回生氣,完全忘了僅僅幾天之前,其實蘇雁回也用了同樣的手段。
“小姐,我們什麼時候開始反擊?”崔小愛將幾份資料放到蘇雁回的辦公桌上,和吳小哥看了一眼後重新看向蘇雁回。一副已經做好準備的架勢。
惹得蘇雁回停了手中筆,抬頭看了看她和吳小哥,見兩人臉上表情竟這麼相識後禁不住笑,“我都不急,你們急什麼。”
說完頓了頓,又重新低下頭去一麵簽字,一麵開口,“倒是趁機看看還有多少人跳出來落井下石,也算是件好事。反正……”蘇雁回將已經全部簽好字的資料拿起,在桌上整理整齊後遞給崔小愛,又看向兩人說。
“完整的照片我們手上也有,既然關鍵性的東西還在我們手上,就不用擔心現在的這些話。輿論嘛,在能控的範圍就不是問題。”
崔小愛和吳小哥聽了後,互看一眼後心裡不憤未平,默默點頭表示知道了。
蘇雁回見狀,看向吳小哥話題一轉,“對了,前段時間拍賣會後我讓你購買的糧食聯係得怎麼樣了?”
吳小哥點點頭,“已經辦妥了,不過湊齊兩艘需要點時間,現在能先送一艘過去。另外一艘大概要等十天。”
之前為給災區湊錢所舉辦的拍賣會上,蘇雁回直接一口氣捐贈了一萬七千零一塊。可以說是力壓眾人成為了當天報紙,爭相報道的“捐款第一人”。雖說排在蘇雁回後麵,第二捐贈的白賀蘭,和第三名的白大夫人其實也捐了不少,也是好幾千元。
可在蘇雁回的襯托下,便也變得小家子氣了來。當然這份財大氣粗也讓不少富家太太一麵眼熱,一麵忍不住酸言酸語。覺得蘇雁回這行為和暴發富沒什麼區彆,而且啊……真不知道她這錢來路正不正呢。
這些閒言碎語,無論在任何環境下都少不了。要全部去計較,就不用做正事了。以前的蘇雁回大概會在乎,甚至去辯駁,試圖講道理。但後來她逐漸明白了一個道理,越是往上走的人被議論的次數便越多。
但當你站得越高的時候,那些人也就隻敢在背後像老鼠一樣竊竊私語,永遠不敢當著你的麵叫囂。哪怕再不滿,麵對你時依舊是笑臉相迎的。所以既然是這樣,又何必去和這種人計較呢?
能夠承受非議,也算是一項不得不去學會的優點。
所以就在一部分富太太還在背後議論著蘇雁回的“炫富”行為時,蘇雁回一回來卻是直接讓吳小哥去打聽了受災當地災民的情況,並立刻準備了藥品和生石灰等等讓貨船送過去。
天災難免伴隨一些不可控的人禍,所以蘇雁回希望能在自己能力範圍內儘一份心力。
至於彆人知不知道,倒是無所謂的。
聽完吳小哥說的話,蘇雁回點點頭表示知道,正準備說其他事時,辦公桌上電話鈴突然響起。吳小哥在蘇雁回頷首點頭後接起電話,聽完來自金玫瑰前台的電話後,吳小哥捂著聽筒看向蘇雁回,告知來人,“小姐,是肯尼大班。”
這倒是讓她沒想到的稀客,蘇雁回挑了下眉後便衝吳小哥點頭,表示讓他上來。
等吳小哥傳達完畢並掛上電話後,蘇雁回微微向後靠向椅背,笑著對崔、吳兩人開口,“他來做什麼?”
不過這個問題不僅蘇雁回不知道,被問的兩人也回答不上來,互看一眼後均聳聳肩,表示不清楚。
但片刻後,被請上來的肯尼,在繞了半天圈子後總算是繞到正題。也讓蘇雁回三人恍然過來,他竟然是在替……朱家說情?
剛開始蘇雁回有些驚訝,但隨即想起肯尼和朱庭之前是連手借宋家買辦行打掩護的,心中變短時了然,但麵上卻還是要做出驚訝的樣子。
“我倒是沒想到……肯尼大班和朱家也有這麼深的交情?”
這話說得輕易,但肯尼聽到耳裡卻咯噔了一下,趁著吳小哥將紅茶端到他麵前放下時微微欠身做了個無聲的“致謝”,借以緩衝心中情緒,順便偷瞄了蘇雁回一眼,見她臉上並沒露什麼試探的神色後才笑著開口解釋。
“蘇經理您誤會了,你也知道,買辦行嘛,就是要人緣廣,結交多生意才能活。”說到這兒肯尼大班又頓了頓後,朝蘇雁回看了一眼後繼續開口,“所以與其說是和朱庭朱老板家有交情,不如說是……我這是擔心蘇經理,才專程來的。”
“哦?”蘇雁回聽了,端起自己麵前的茶,送至嘴邊之前頓了頓,微微抬手衝他做了個“請”的姿勢後,才又開口,“願聞其詳。”
說完垂眸喝了口茶。
彆看肯尼大班是個外國人,但多年在華的生涯讓他的舉止動作都和一純正的華夏人沒任何的區彆。所以在蘇雁回抬手示意他喝茶時候,肯尼立刻點頭哈腰,雙手捧起自己麵前的紅茶,抿了一口後一麵放回原處,一麵開口。
“最近……蘇經理在上海灘可說是大名鼎鼎,走出去無論是誰都已聽過您的名號了。哎呀……真是讓我佩服又汗顏。您看您到上海至今也才二十來天,不足一個月便搞得有聲有色,我……嗨,相比之下我在宋氏買辦行當了這麼幾年的大班經理,真是一事無成。說起來真是慚愧。”
肯尼一副“長江前浪已經被拍死在沙灘上”的口吻,臉上還掛著恰到好處的內疚。讓旁邊崔小愛和吳小哥見了,也忍不住想讚歎一下他的演技。
真是就算失業了也不用愁,就憑著生動的表演便能立刻換上戲服登台開唱了。
這神情這姿態,霸王自刎烏江邊就很適合嘛。
比起崔、吳兩人的默默吐槽,蘇雁回臉上倒是絲毫不變,將茶杯重新放回桌子上的同時,笑著回答,“哪裡,肯尼大班自然是比我們這些年輕人見多識廣的,我相信你今天來也不是打算說這些,不如……”
蘇雁回頓了頓,抬起手腕看了看腕間手表,又抬頭看向他,笑,“大家彼此節約點時間,直接說明來意怎麼樣?”
彆搞有的沒的。直接點,說人話。
這包裝在禮貌下的潛台詞讓肯尼臉上笑容微僵了下,但隨即假裝沒聽懂,笑著點頭連連稱是,不過話出口時臉上還帶著幾分為難和猶豫,“蘇經理您彆嫌我說話直,說到底其實你我,才是站在同一條戰線上的人,所以……我也是完全出於一番好意。”
“明白。”蘇雁回點點頭,您的買辦行和我的金玫瑰,說透了都是宋家的旗下產業。”
“對!就是這個意思。”肯尼一拍大腿,哈哈笑,一副“您終於理解我了”的架勢,頓了頓又再出口的話便帶了幾分談心的語重心長,“所以……蘇經理,我覺得這段時間您是不是……可以稍微低調一點?”
“怎麼說?”蘇雁回洗耳恭聽的看著他。
“您看,這無論是您的金玫瑰,還是我的買辦行,那都是開門做生意的。但是吧……”肯尼頓了頓,小心翼翼的又看了眼蘇雁回又說,“這段時間您和金玫瑰的名氣是挺大的,可那些媒體胡搞瞎搞,竟然無形中將您和王、白兩家弄得好像是對立的關係一樣。這實在太不好了。”
“長期以往,我很擔心金玫瑰的生意啊。”肯尼歎氣。
“嗯。這點確實是我沒想到的。”蘇雁回想了想,又看向肯尼,虛心請教,“那肯尼大班您的建議是……?”
“不如這段時間我們稍微低調一些,將重心放在自己的生意上?”肯尼提出建議,“雖說商場如戰場,但商場上也沒有永遠的敵人不是?說不定什麼時候雙方又會變成合作的關係。要是因為這點兒小事鬨了矛盾,影響未來可能的合作,那就太不好了。”
“而且……”肯尼頓了頓,好像有些不好說,看了看蘇雁回訕笑。
倒是一直在旁邊一麵認真聽,一麵不住點頭的蘇雁回抬頭看向他,見肯尼這個表情後催促他繼續往下說,彆有顧忌,“肯尼大班,您繼續說。”
“那我就大膽說了。”肯尼還是那副謙遜的笑,頓了頓後開口,“而且您這樣的做法……有點兒不符合規矩。”
蘇雁回恍然,慢慢點頭,“……原來是這樣。”
肯尼跟著笑,但笑的同時又趕緊將話往回圓,“當然了這個不僅僅是我個人的想法,實際上……也是因為昨天朱庭朱老板也有登門,想通過我傳達一點兒他的想法。實際上朱老板還是更希望我們能共贏的,而不是現在這種無謂的搞來搞去。”
“嗯。”蘇雁回點頭,乾淨利落的說,“我很讚同肯尼大班的說法,當然還有朱老板的。確實,我這兩天也在思考這個問題,剛好你今天來了也可以請肯尼老板幫我向朱老板,或者其他老板轉達我的想法。”
“您說您說。”肯尼伸手做出請的手勢,連連應聲。
“我其實也是個開門做生意的商人,自然是希望和氣生財,有錢大家一起賺的。”蘇雁回笑,“但前提是沒人來找我麻煩,如果誰來找我麻煩……”
蘇雁回抬眸看向肯尼,驚了對方一下,繼續往下說,“那我也不會客氣。”
肯尼聽了蘇雁回的話,心裡有些驚,不由吞咽了一口口水。
正覺此時氣氛是不是有些僵硬時,蘇雁回又忽衝他露出笑,帶了點兒稚氣的笑頓時衝散了剛才氣氛的古怪,隨著她出口的話又輕鬆了起來,“不過我覺得肯尼大班剛剛說的話對,所以後麵……就這樣吧?那些報紙上啊,還有什麼傳聞就彆去管了,免得傷了和氣不是?”
“反正我也相信那些都是媒體自己的胡亂寫。哎……記者都是這樣的。”
“對對對,我就是這個意思。”肯尼臉上笑容滿麵,衝蘇雁回伸出大拇指,“哎,蘇經理您是明白人。”
“哪裡哪裡,以後還要請肯尼大班多多提醒。”蘇雁回回以笑意。
又聊了一會兒後,肯尼便以“不打擾蘇經理工作了”為理由離開。蘇雁回笑著應聲,讓吳小哥親自將肯尼送到樓下。
等吳小哥重新上樓後,蘇雁回才淡了臉上笑開口,“今天得讓老虎哥和約翰來公館開個小會了。”
崔小愛和吳小哥互看一眼後,又重新看向蘇雁回,由崔小愛開口,顯得有些為難,“這個肯尼大部分的錢都已經轉到國外,我們一時半會兒還真拿他沒辦法。”
“所以啊。”蘇雁回笑,“這個時候就需要約翰先生出馬了嘛。”
“再說了。”她頓了頓又說,“誰規定已經轉到國外的錢,就不能再轉回來了?”
這個肯尼。就是仗著現在被辭退也不會有太大的損失,才敢在這種隨時候跳出來當和事佬的。
說不定還收了不少朱家的錢。
“暫時先這樣吧。”蘇雁回沉吟後開口,“等大家商量後再說。我們不著急。”
崔、吳聽了,點點頭表示明白。
但蘇雁回這頭想暫時息事寧人,卻不代表其他人也是這樣想的。
“……夫人,我這樣行得通嗎?”丫鬟坐在車上,手上拿著一條手絹,擋著下半張臉,僅露出眼有些忐忑不安的看向白蘭聲。
“怎麼行不通。”白蘭聲沒好氣的說,“你就直接走進去鬨,就說是用了她們金玫瑰的東西才變成這樣的,鬨得越大越好。記者我已經幫你找好了,到時候拍幾張照片,定能讓她關門大吉!”
白蘭聲不出這口惡氣不行,就算這兩天的報紙和傳聞在說白蘭舟不對又怎麼樣?恢複的隻有王公館和白府的聲譽。
她呢?!
她白蘭聲和朱家呢?!
既然沒人替她主持公道,那她就自己來!
這丫頭還是她在朱家好不容易找到的,最近臉上正在長痘,白蘭聲讓她吃了些發物,現在臉上除了紅腫外還有白膿包,猛的一露麵一定能嚇人一大跳。
到時候趕來的記者再一拍照,周圍的人再議論開去,肯定能影響金玫瑰的生意。
反正她白蘭聲不好過,也不會讓其他人好過的。
想到這裡白蘭聲從旁邊拿出一盒空盒塞到丫鬟手裡,提醒她,“你記得,你就是擦了這個才變成這樣的。去吧。這件事做完後,我會給你一百元。”
丫頭聽了咬咬牙,一手握著空盒,另一隻手用手絹做口罩遮住口鼻,這才從車上下去,一路遮遮掩掩的進了金玫瑰旁邊的化妝品店。
剛進入便有打扮得體的侍者笑著上前,衝丫鬟微微欠身後笑問,“這位小姐,有什麼可以為您效勞的?”
丫鬟有些怯,但一想到完事後能得到一百塊,心一橫便衝著女侍者尖叫了一聲,不僅是嚇了對方一跳,更是嚇得原本還在店裡逛的其他女生也跟著驚叫出聲,齊齊朝這個方向看來。
見已經吸引眾人的注意力後,丫鬟揚手往旁邊貨架一掃,頓時掃落不少瓶瓶罐罐,掉在地上弄得一團亂。然後猛的放下一直捂著自己臉的手,湊到侍者麵前,瞪大了眼繼續尖叫,“賠我的臉!快賠我的臉!”
一麵吼叫的同時,還不忘四處張望,讓周圍更多的人看見自己的臉。並指著站在自己麵前,同樣也嚇了一大跳的侍者,衝眾人高聲宣揚,“你們看看!你們看看!我好好一張臉,就是因為用了金玫瑰的東西才變成現在這樣的!你們快看看啊!”
站在周圍的眾人自然看清了丫鬟那張可怖的臉,有些女生看了甚至不自覺的捂住了嘴,很是震驚。看著那樣一張臉,立刻有種……好像自己的臉也跟著瘙癢了起來一樣。
“小姐!小姐你冷靜點,有話好好說……”侍者回過神來,看看周圍心裡暗自叫糟,便想著將壞影響降到最低再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