興兒是賈璉的長隨,亦即是頭號跟班,已先於賈璉一日趕到鹽城縣的廟灣鹽場打點了,如今一切都準備就緒,就等著賈璉趕來露一露臉,便能把鹽從鹽倉提出來。
當然,以賈家如今皇親國戚的名頭,稱便賈璉不親自出麵也能把事辦成,不過賈璉自己想顯擺就另當彆論了。
在此值得一提的是,都轉運鹽使司在每座鹽場都派駐有衙門,簡稱鹽運司,而鹽運司內主要有三個部門,分彆是鹽課司、鹽倉司和批驗所,各由一名駐場大使主管,這三名駐場大使雖然品秩不入流,但卻手握實權,批驗所大使主要負責檢驗鹽引的真偽,鹽課司大使主管收稅,鹽倉司大使負責鹽收儲和出入庫。
所以鹽商想從鹽場裡提鹽,得先過批驗所這一關,如果批驗所說你的鹽引有問題,不好意思,請回吧,等核實完了再通知你,至於幾時能核實完,也說不準,反正是一層層地往上核實,直至鹽引的簽發機構戶部,花幾個月,甚至是幾年也是有可能的,所以請您慢慢等。
好吧,老子折騰不起,給點銀子行不行?
聰明,批驗所把章一蓋,過關,請出門左拐找鹽課司。
鹽課司是專門負責收稅的,這一關想必好過了吧?有銀子不收,豈不是傻子?
嘿,你想多了,人家還真不收,不是傻,是太精了,稅銀收上來是國家的,隻有私下給的好處才能揣進自己的腰包裡,所以不好意思,不給好處,同樣不蓋章,不要你的稅銀,請回吧!
好不容易過了前麵兩關,最後一關是到鹽倉司那裡提鹽,彆以為這就萬事大吉了,管鹽倉的大使把臉一板,等著吧,今天的提鹽額度已經約滿了,明天再來,結果明天再來,同樣也約滿了,一天拖一天,實在耗不起,最後還是得掏腰包。
問你有不服?不服也得服啊!
所以說,賣鹽這門生意雖然獲利豐厚,但也不是一般人能夠玩得起的,沒點兒勢力,連門檻你都摸不著,而層層盤剝之下,食鹽到了老百姓手中自然價格高得離譜,譬如大晉的官鹽市價要五十文錢一斤,一些缺鹽的內陸地區甚至要一百文錢一斤,而私鹽往往隻要十文錢,甚至更便宜,質量還要比官鹽好。
老百姓又不是傻子,自然爭相購買私鹽,甚至給私鹽販子打掩護,有如此群眾基礎,官府查緝私鹽的難度就可想而知。
言歸正傳,且說賈璉趕到了鹽城縣的屆灣場,興兒和一名鹽商已經在駐場鹽運司衙門外等候多時了,眼見賈璉到來,立即便迎上前行禮。
興兒替賈璉牽馬韁,而那名鹽商竟然跪倒在地上道:“鄙人劉瀚,見過璉二爺,璉二爺萬福金安。”
原來這個劉瀚正是從賈璉那兒接手鹽引的二道販子,跟王夫人的陪房周瑞的女婿冷子興認識,然後便通過冷子興與賈璉搭上線了。
賈璉翻身下馬,將劉瀚扶起來,滿臉春風地道:“劉員外客氣了,何必行此大禮。”
劉瀚恬不知恥地諂笑道:“我朝以孝治天下,衣食父母也是父母,璉二爺您就是鄙人的衣食父母啊,孝敬父母,彆說跪一跪,就是給您叩頭也是應該的。”
賈璉心中十分得意,笑道:“劉員外真不愧是生意人,伶牙俐齒,能說會道啊。”
劉瀚陪笑道:“璉二爺過獎了,鄙人這張嘴即便能說出花來,還不是得靠璉二爺賞飯吃,璉二爺的手指縫裡稍微漏點就有了。”
興兒湊趣道:“老劉呀,咱們大姑娘如今封了賢德妃,隻要把咱們二爺侍候好,你還怕沒有鹽引?”
“是是是。”劉瀚諂笑著點頭哈腰,他本隻是個二級鹽商,以往隻能從大鹽商手裡高價拿鹽,如今搭上了賈家這條線,一躍成為一級鹽商,能夠直接從鹽場拿鹽,自然竭儘所能奉迎賈璉了。
賈璉輕咳一聲斥道:“狗奴才可彆亂說,娘娘從來不過問宮外的事,你倒在此替主子大包大攬起來,仔細揭了你的皮。”
興兒麵色微變,連忙掌嘴道:“奴才多嘴,奴才胡說八道,奴才該死。”
賈璉這才對著劉瀚笑道:“劉員外,咱們也彆耽擱了,且去取鹽吧。”
當下,賈璉和劉瀚等人便直奔鹽倉取鹽,至於批驗所和鹽課司自然都打點過了,如今直接去鹽倉提鹽即可。
此時的鹽倉外已經排起了長龍,全是準備運鹽的馬車、驢車、牛車,甚至是手推車,熙熙攘攘的,十分之熱鬨。
那鹽倉大使恰好也姓賈,名叫賈鑫,生得大腹便便,臉圓肚圓,一看就是個吃得腦滿腸肥的貨色,外號三兩金。
此刻,這位賈大使正在辦公室內休閒地喝著茶辦公,屋外還有不少人排隊等著他接見用印呢,其中一名青年已經等得一臉不耐煩了。
這名青年約莫二十歲上下,生得輪廓分明,雙目炯炯有神,薄薄的嘴唇抿成一條線,赫然正是那日賈環見過的憤青李鴻基。
話說這個李鴻基是陝西米脂縣人氏,其父李守忠是當地的一名小地主,家境還算殷實,至少不愁吃穿,但正所謂人向高處走,水往低處流,李守忠雖然沒什麼大誌向,但銀子自然沒人會嫌多的,一次意外的機會,李守忠認識了一名鹽商,發現販鹽真的很賺錢,於是便把所有積蓄都拿出來買地種糧,輸送到邊軍糧倉換取鹽引。
經過一年的努力,李守忠終於換到了三百引的鹽引,亦即是九萬斤鹽,按照大晉市麵的五十文鹽價,九萬斤鹽的市值就是四千五百兩銀子,除去各項成本,利潤估計能達到兩千兩。
一年賺兩千兩,這對李守忠這種小地方的小地主來說絕對是暴利了,所以興高采烈地派了兒子李鴻基,還有侄子李鴻義趕來揚州取鹽。
李鴻基和李鴻義兄弟懷揣著鹽引趕到揚州,本以為很快就能拿到鹽大賺一筆,結果理想很豐滿,現實卻十分殘酷,兩名初次入行的菜鳥來到揚州後處處碰壁,耗了兩個月時間還沒把鹽提出來。
李鴻基本來就是個憤青,處處被刁難,自然肺都氣炸了,但是碰得頭破血流之後,終究還是不得不麵對現實,花了不少銀子打點,終於過了前麵那兩關,如今隻要打通鹽倉司的關節便能提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