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璉猶豫了一下,還是將賈環如何來拜訪,如何識破了刁勝的陰謀的經過說了一遍,完了,一屋子靜得落針可聞,在場眾人皆神色各異。
賈環!
這個名字已經淡出大家的視線三年了,幾乎沒人再提起,如今驟然聽到,都感覺既熟悉又陌生,還有點猝不及防。
“太好了,是環兒救了林姑父!”賈探春欣喜無比,由於激動而身體微微發顫。
薛寶釵也是又驚又喜,心想:“環兄弟總是如此聰明細心,璉二哥在林家待了那麼久還被蒙在鼓裡,結果他一到就識破了賊人的陰謀,挽救了林姑父的性命。”
賈寶玉內心五味陳雜,暗自嘀咕道:“原來是環老三救了林姑父啊,倒是做了件好事嘛,要不然林妹妹恐怕要悲痛欲絕了,隻是……現在林妹妹豈不是跟環老三在一起?”
念及此,賈寶玉的心裡頓時很不舒服起來,也隱隱生出一絲擔憂來,正所謂日久生情,他有點擔心林妹妹和賈環相處久了會“變心”。
薛姨媽此時拍著胸口道:“阿彌托佛,太嚇人了,虧得環哥兒機靈啊,倒及時救了林禦史一命,要不然林丫頭小小年紀便沒了父母,無依無靠,豈不可憐。”
賈環不及十歲便連中小三元,取得秀才功名,賈母對這個庶孫還是比較看重的,但是當年發生了趙姨娘事件後,賈環和王夫人之間的矛盾已經是不可調和了,賈母必須在王家和賈環之間作出選擇,最後她同意了賈環的“自我放逐”。
當然,這並不意味著賈母便完全放棄了賈環,至少當年她允許平兒跟隨賈環離開,還安排了林之孝隨行打點,省了賈環很多麻煩。
但是,賈母畢竟是個年過七十的老人了,精力不濟,忘性也大,平時起居飲食都要人小心服侍著,哪裡還有精力去管數千裡之外的一個庶孫,而後宅又被王夫人和王熙鳳姑侄把持住,至於賈政此人就是那種傳統的封建家長,對子女向來都不假辭色,既然賈環不來信問候,他肯定也不會主動寫信去關心,更不可能親自去看望賈環。
於是乎,這三年以來,賈環除了與賈探春有書信往來外,與賈家的聯係便幾乎斷絕了,而王夫人呢,賈環不問家裡要吃要用的,她也樂得不給,眼不見為乾淨,隻當他死在外麵了,下麵的人也很識趣,從來不會在王夫人和賈母麵前提起賈環。
所以此時以這種方式重新聽到賈環的名字,大家都覺得突兀錯愕,既熟悉又陌生。
賈母默不作聲,片刻才接著薛姨媽的話茬道:“環哥兒的確是個很聰明的孩子,這次真是多虧了他啊。嗯,對了,我記得環哥兒應該滿孝了吧,正好遇上皇上加開恩科,倒也是好運氣,隻是不知他今年下不下場。”
賈璉答道:“應該是準備下場的,據說環弟這幾年都在勤學苦讀,那天我還見他還了好幾箱書籍給林姑父,都是幾年前林姑父借給他的讀書筆記和舊作什麼的。”
賈母聞言點了點頭道:“環哥兒是個讀書種子,又肯下苦功夫,也不怪他當年一考就過的。”
王夫人聞言心裡老大的不舒服,當初她想壓著賈環,不讓他下場參加縣試,結果老爺發聲了,她也不好阻攔,結果這婢子養的竟然連中小三元,考取了秀才功名,要不是趙姨娘這死鬼太貪心犯蠢,自己還真不好拿捏他。
本來自己想著趁趙姨娘這事,遠遠地把他打發到金陵去,眼不見為乾淨,豈料清靜日子才過了三年不到,這小崽子又折騰出這動靜來,傳到了老太太的耳中。
林如海探花及第,那是不容置疑的大才子,而賈環這小崽子讀書考試也是很有一手,有了林如海的教導,還不如虎添翼,接下來通過鄉試的可能很大啊,而過了鄉試就是舉人了,初步獲得當官的資格。
念及此,王夫人心裡便更加不舒服了,雖然趙姨娘死了,但賈環庶子的身份卻沒變,其表現得越優秀,自然對自己的寶玉威脅就越大,更何況因為趙姨娘的事,自己和這小崽子的矛盾已經是不可調和了,而且這小子崽子心裡也肯定恨自己,否則三年來也不會連封家書都沒有,連假裝也懶得假裝了。
這樣的小崽子就是個禍害,越是出色,對自己的禍害就越大了,以前沒有功名在身就敢陽奉陰違,算計鳳丫頭和自己的寶玉,若真讓他中了進士當了官,這小崽子還不上天了,眼裡還能有自己這個主母?
王夫人心念電轉間,已經暗暗拿定了主意——絕對不能讓賈環有出頭之日。
這時王熙鳳眼珠一轉,笑道:“老祖宗說得不錯,環哥兒的確是顆讀書種子,隻是也太沒良心些,就知道孝敬趙姨娘,這三年來竟連封家書也沒有,逢年過節,三節兩壽的也不問候老祖宗、老爺和太太。”
王夫人淡淡地道:“不問候也罷,反正我也受不起,隻當沒有這個兒子罷。”
此言一出,探春和寶釵都不由麵色微變,王夫人作為賈環的嫡母,這番話無疑是極重的,就差沒有明說把賈環逐出戶門。國朝以孝治天下,一旦背上不孝罵名,那這個人的名聲就臭大街了,彆說科舉,隻怕連立足之地也沒有了。
賈母麵色一沉道:“鳳哥兒不提,我倒記不得了,原來環哥兒這幾年真沒往家裡寄過一封家書,彆說政兒媳婦你心裡有氣,老婆子我心裡也有氣,不過你到底是他母親,彆說一聲問候,就是讓他跪下來叩頭也受得起。”
賈母嘴上雖然在罵賈環,但大家都聽出她是在打圓場,承認賈環仍是賈家的子孫。
邢夫人一直不爽王夫人管家,奈何王家後台硬,賈母又撐王夫人,她也隻能乾瞪眼,本著敵人的敵人就是盟友的心態,所以笑著道:“老太太息怒,環哥兒看著也不像是沒良心的白眼狼,這幾年估計是忙著讀書,金陵離著京城又山長水遠的,所以才沒往府裡寄家書,對了,我聽說環哥兒也沒住金陵的老宅,隻是在荒村野嶺搭了個草棚子守墳,這一住就是三年,也沒向府裡要一個子兒,能熬下來就不錯了,哪裡還有閒錢付郵資。”
薛寶釵和賈探春均暗鬆了口氣,想不到大太太這時會替賈環說話。
賈母聞言沉默了,轉首問林之孝家的:“環哥兒的月錢這幾年都沒放?”
林之孝家的訕訕作不得聲,王熙鳳連忙打圓場道:“月錢倒是放了,但金陵在千裡之外,這每月才二兩銀子怎麼送到環哥兒手裡?隻怕還不夠盤纏呢,隻能攢起來,等環哥兒回府了再補放。”
賈母點了點頭道:“說的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