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赫煊笑道:“我更懷念金華的火腿,好些年沒吃過了。”
“你似乎不喜歡跟人打筆仗,”魯迅放下筷子道,“上次我寫文章罵你,你都沒罵回來,害得我一陣苦等,打好的腹稿都作了廢。”
“哈哈,”周赫煊笑道,“我是懶得打筆仗,真說起來。我是實用主義者,不做無意義的事情。除非對我有實際好處,否則我根本不會浪費精神寫罵人文章。”
“你倒是坦誠,”魯迅說,“但如今的國人,有許多都在睡夢中,不罵大聲點,是罵不醒的。”
周赫煊道:“該醒的自然會醒,醒不來的恐怕是在裝睡,你永遠也叫不醒一群裝睡的人。”
“這句話說得好,”魯迅點頭道,“裝睡的人是叫不醒的。可恨的是,這些裝睡的人,還霸占著大屋,讓真正醒來的人無立錐之地。周先生你敵視日本,但不可否認,日本人有許多值得我們學習的東西。他們的國民性是認真,把裝睡的人直接抬出去扔了。我們的國民性是得過且過,對裝睡的人視而不見。”
周赫煊咽下一口炸醬麵,說道:“其實日本的情況,比中國更加糟糕。你可以去日本的鄉村看看,那裡的人,好多比中國農民過得更慘。日本的強大,是建立在剝削國民的基礎上。”
魯迅說:“如果剝削國民能夠讓中國強大,我第一個自願被剝削。可惜中國的政客,隻會剝削國民讓自己強大。”
周赫煊默然,竟無言以對。
好半天周赫煊才說:“中國的聰明人太多了,每個人都有自己的想法,每個人都認為自己是對的。有時候,我倒希望中國的蠢貨多一些,那樣勁才能往一處使。就像日本,他們的勁其實使錯了方向,但並不影響他們的強大。”
“為什麼說日本走錯了方向?”魯迅問。
“日本的強大和繁榮是畸形的,”周赫煊詳細解釋道,“自明治維新以來,日本的工廠如雨後春筍般出現,特彆是歐戰後,日本工業產值成倍增長。工廠日夜開工,港口吞吐不息,生產、貿易、繁榮,是日本人對自己國家的普遍印象。與此同時,日本農村凋敝,農民食不果腹,賣兒賣女稀鬆平常。日本真的很強大嗎?並不。日本國內一半以上的工廠,都是從事紡織業,其國內市場狹窄,嚴重依賴出口貿易。一旦國外市場發生動蕩,日本經濟立馬就要崩潰。彆的不說,如果全體中國人堅持半年不買日本紡織品,日本的那些資本家,十個裡麵就有四五個要破產。”
說句正經話,抵製日貨在民國時是可行的,因為日貨產品太過單一,而且嚴重依賴中國市場。
魯迅掏出香煙,遞給周赫煊一支,自己劃火柴點燃,吞雲吐霧道:“你好像在《大國崛起》中預言,美國今年要爆發經濟危機,甚至影響全世界。如果真的這樣,日本豈不就此崩潰?”
“是的,日本經濟絕對要崩潰,”周赫煊叼著煙說,“所以日本必然入侵中國,因為隻有戰爭,才能轉化國內矛盾,才能引開日本人民的視線。”
關東軍入侵東北,製造九一八事變,直接原因有兩個:一是旅順、大連的租借合同快到到期,二是日本國內經濟崩了,必須用戰爭來轉嫁矛盾。
1929年經濟危機爆發後,日本崩到什麼程度?
日本甚至出現許多“沒有少女的村莊”,因為農民生活過不下去,隻能送女兒出去當娼妓。
《婦女》雜誌曾有一篇報道:為度過荒年,貧窮的山形縣小西國村,將397名少女賣給妓院,村內再也見不到少女的蹤影。
此報道震撼了整個日本,山形縣官廳辯解說:外出的婦女確實是397人,但做娼妓的僅有109人。
然而,山形縣的風波未平,秋田縣的玉米村、下鄉村,雄勝郡的秋之宮村……等等村莊,也因大量少女淪為娼妓,而成為媒體爭相報道的對象。
到後來,“沒有少女的村莊”已經不能引起關注,因為太司空常見了,大量村民舉家自殺成為新的輿論熱點。
直至1935年,日本女性身高出現大倒退,平均身高僅為1米48,男性平均壽命降到44歲。甚至日本的許多城市婦女,也脫下西式上衣和裙子,改穿和服,隻有這樣才能遮掩自己骨瘦伶仃的小腿。
日本侵略中國,並不僅僅是一撮好戰分子叫囂的,而是到了不打仗不行的地步。隻有打仗,才能轉化日本國內矛盾,利用軍工企業運轉,以及對外掠奪來挽救崩潰的經濟。
也彆談日本老百姓是無辜的,當時的每個日本人,都享受著侵略中國的戰爭紅利,不打仗他們連飯都吃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