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廠子還是沒開工。”陳根民苦著臉,搖搖頭說道:“你身子不方便,先到屋裡歇著吧。……我來做晚飯吧。”
說著,走到妻子身前,先探頭瞧了瞧她背後的孩子,隨即從褲兜裡掏出一角紙幣,努力擠出一絲笑容,輕聲說道:“今日去碼頭做了半天工,得了一些現錢,怎麼著又能多捱兩天了。”
“……家裡沒碳了。”於冬妹神色一黯,低聲說道:“方才,我到隔壁張大哥家借了幾塊。”
“哦……”陳根民怔了一下,然後拍了拍妻子的胳膊,“我曉得了。明日我去碳火店買些回來。”
“要不,我明日跟張嫂她們一起到城外去撿拾些柴草,多少能省些碳火。”
“你抱著孩子,又挺著大肚子,怎生去郊外撿拾柴草?”陳根民搖頭說道:“莫要擔心,一切都會好起來的。……咱們不是在銀行裡還存了三五十塊錢嘛,怎麼著也能挺大半年。”
“那大半年之後呢?”於冬妹低聲問道。
“大半年之後……”陳根民心中一陣煩悶,“狗日的,工廠主不至於大半年都不開工吧!放心好了,在咱們齊國,餓不死人的!”
“我們大人怎生都好說,但我擔心孩子。”於冬妹微微歎了一口氣,扶著椅子慢慢坐了下來,右手撫摸著隆起的小腹,“這大丫還沒斷奶,這老二要不了幾個月,也要出來了。我……,我怕苦著他們了……”
“有啥怕的,一切都會好的。”陳根民有些不耐,粗聲粗氣地說道:“我家兄弟姐妹五個,還不照樣都被爹娘養得好好的,也沒見吃多少苦頭?放心好了,咱們的日子隻會越來越好,孩子們自然也是比我們這一代更加享福!”
“……”於冬妹看著滿臉自信的丈夫,一時間竟然不知道該說什麼好。
作為第二代秦國移民,於冬妹可能是自小便受父母影響,對自己身邊的環境一直都有種不安全感,唯恐會陷入父母所說的那般衣食無著、困頓不堪的生活。
潯陽縣是四十多年前才成立的縣份,距今為止,人口規模已達四萬餘人,此前不過是一個純粹的農牧業縣,經濟發展一般,全縣百姓屬於吃喝不愁,但兜裡絕對沒多少錢的普通縣份。
不過,在五年前,有人在潯陽縣城西南十餘公裡外的山穀發現了一片儲量豐富的金礦,頓時引爆了當地的經濟和人口。
周邊府縣的民眾聞訊後蜂擁而來,準備趁著政府尚未將金礦圈占的空擋,來到潯陽縣大肆采挖黃金,以圖一夜暴富。
陳根民就是在那個時候,從大興城隨著他的三哥一起來到潯陽縣,加入洶湧的淘金熱潮。
也正是在淘金時期,不期然遇到了於冬妹一家也來到此地淘金。一來二回,兩人熟悉後,暗生情愫,然後結為連理。
未久,政府將金礦區封存,禁止普通人隨意采挖黃金,從而人為地中止了該地的淘金熱潮。
好在,隨著這場喧囂的淘金熱,潯陽縣也引來了諸多產業的投資,相繼建立了呢絨、棉紡、皮革、建材、食品加工、製糖、陶瓷、礦產、金屬加工等數十家工礦企業,再加上各種興起的服務業,將不少淘金者吸引至當地定居和工作。
而於冬妹和陳根民也留在了這裡,租住了一套兩居室的房子,並很快有了第一個孩子。
平日裡,陳根民在縣城裡的“利生行”呢絨廠做工,於冬妹在家待孩子、料理家務,生活過得也是美美滿滿。
兩人還計劃著,打拚幾年,積攢一些銀錢,在縣城裡買一棟屬於自己的屋宅,再生幾個兒女,和和美美地過自己的小日子,一切都是那麼的有盼頭。
誰能想到,好生的活計,說斷就斷了,想到以後的幸福生活,還有需要生養的兩個孩子,陳根民第一次有了種深重的危機感。
當年,在大興的屋宅遭到一場意外的火災,整個家庭的財產化為灰燼,他都沒有這般恐慌。
如今,他才突然感受到一個當家人的種種難處。
原來,養一個家,是那麼的不容易!
“三根,彆在這忙活了。”陳根民正在自怨自艾地弄著晚飯,距離他家不遠的侯澤光跑到屋裡來,大聲地嚷嚷道:“張大哥那邊院子裡正在擺酒,讓我過來喊你過去聚聚。……喲,三根媳婦,你也不要坐著了,一起過去熱鬨熱鬨。”
“喝酒?”陳根民愣了一下,“張大哥家裡有喜事?”
該不會喊我們過去隨一份禮把?
“沒啥喜事的。”侯澤光搖搖頭說道;“說是大家夥坐一起商量下,如何應對目前沒有生計的事。”
“咋的,張大哥有門路可以找到新的活計?”陳根民眼睛一亮。
“張大哥跟咱們一樣都是窮苦工人,哪有什麼門路!”侯澤光說道:“那邊院子裡來了一個工廠裡的主事,說要召集大夥議一議,討論如何讓停工歇業的廠子恢複生產。”
“工廠恢複生產,咋還跟咱們商量呢?”陳根民有些不解,“這工廠開不開工,還不是東家一句話的事。咱們做工的,也隻有老實進廠生產就是,商量個什麼勁?”
“三根,你怕是不懂。”侯澤光說道:“那位工廠主事說,工廠停工歇業並非東家們想要這般,而是政府脅迫太甚,派了許多稅吏前來稽查稅收,搞得工廠和礦山的東家們根本無心開工生產。所以,他們為了應對稅務稽查,不得不關閉工廠,讓咱們沒了生計,斷了進項。說一千道一萬,這事搞得,還不都是稅務衙門肆意妄為,胡亂乾涉工廠的正常生產嘛!”
“啊?”陳根民聽了,頓時瞪大了眼睛,“這不是瞎扯淡嘛!政府查稅,工礦東主們若是短了稅款,隻管補繳就是,哪需要關停工廠,閉門歇業的?伱們莫要聽那個工廠主事胡亂攀咬政府的不是!”
老子好歹也是在大興這種大城市生活過的人,可不是啥都不懂的鄉下漢,任由這些人蠱惑造謠。
要知道,當年他們那個大院裡,可是有一名資深的學堂老師,平日裡可沒少給他們宣講一些時事政治,懂得許多明理事務。
隻要稍微有點腦子的都能琢磨出這個事情的原委,這他娘的分明就是地方工礦企業主們想以停工歇業的方式,造成大範圍的民生問題,以此逼迫上頭政府讓步,撤了稅務稽查人員,或者讓稅吏們睜一隻眼閉一隻眼,馬馬虎虎過去,你好我好,大家都好過。
“那個工廠主事想讓你們做什麼?”
陳根民不想摻和這種事情,跟這那般黑心工廠主去和政府作對,那是絕對沒好果子吃的。但他忍不住,順口問了一句接下來那邊商議過後會如何去做。
“我們準備將所有沒了生計的工人聚集起來,到縣府那邊請願,要求所有工礦企業早日開工生產。”
“那為啥不到那些工礦業主那邊去請願?”
“是政府查稅太嚴,使得那些工礦業主們被迫停工歇業的。”侯澤光想當然地說道;“所以,咱們工人都聯合起來,一起向縣裡的官人們請願,讓他們停了這個撈什子的稅務稽查。”
聚眾示威請願?
這莫不是要搞出大事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