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爺爺,你這話可就有些……殺人誅心了。”當泰平帝問及是否受太子委托前來極樂島索取退位詔書時,齊澤烜先是怔了半響,隨即一臉的苦笑,“父親若是得知,估計會立時趕來向你請罪了”。
“你父親監國已一年有餘,怕是在嘗到了無上權力滋味後,已是食髓知味,難以舍棄了吧?”泰平帝靠坐在一張寬大的皮椅上,笑著說道:“如今,他遣你來此,就不想從我手裡討一份退位詔書回去?”
“皇爺爺,即使父親內心深處急迫地想要登基上位,但也不至於派我來此,向你追討什麼退位詔書吧?”齊澤烜眨了眨眼睛,“體麵一點的話,也該是通過內閣僚臣向你進言上表呀!”
“嗯,孫兒說的倒也不差。”泰平帝認真地點了點頭,“我大齊傳承三代,皇室向來和睦平穩,還不至於出現父子相迫的局麵。”
“陛下,瞧你這話說的,將孫兒都嚇著了。”旁邊坐著的皇後程氏(衛國公主)招了招手,讓齊澤烜近前來,寵溺地摸了摸他的腦袋,“怎生沒有將王妃帶來?”
“回皇奶奶,我臨來之前,她剛剛懷了身孕,出行可能多有不便。故而,孫兒沒有將她帶來看你。”
“喲,伱這是又要當父親了。”皇後聞言,立時笑容滿麵,“好好好……,我皇家人丁興旺,後繼有人了。哎呀,我到時候是不是該準備一份禮物,送給我未來的重孫兒?”
“皇奶奶無需這般著急,還早著呢!”齊澤烜說道:“待生下來後,我定然將其抱來給皇奶奶好生看看。”
“儘說胡話!這小兒剛生下來,身嬌肉嫩的,怎好抱來給我看?”
“無妨的。不論是坐火車,還是乘班輪,沒有想象中那般艱辛。”
“那也不行的。”皇後笑著搖搖頭,“島上雖然風光秀麗,景色雅致,但畢竟孤懸海上,不免顯得有幾分孤寂。你若是帶著小兒前來,定然會感到了然無趣。你沒瞧見你的幾個弟弟妹妹來島上後,待不了十天半個月,便迫不及待地返回大陸。這裡呀,也就適合我們這些半截埋土的老人於此坐等生命的儘頭。”
“哎呀,說了半天話,我們倒是讓皇孫坐下來一起用膳呀!”旁邊的貴妃李氏(順國公主)起身招呼道:“這趕了一天的船,怕是在路上也沒怎麼吃東西吧。來來來,趕緊坐下,陪著陛下一塊吃個飯,聊聊天。”
皇後在提及生老病死的話題時,明顯觸動了尚在養病調養的泰平帝,剛剛露出的笑容已然褪去,麵色也沉了下來。
貴為至尊無上的帝國皇帝,所懼者,除了權力的喪失,唯有死亡。
要知道,即使將國家權力暫時交於太子,讓其監國,但隻要他仍為皇帝,按照齊國的權力架構,依舊可以牢牢地掌控這個龐大的帝國。
然而,脆弱的生命,死亡的到來,卻讓這個強勢的帝王感到萬分的無奈,還有一絲恐懼。
無論怎樣,這一切終究會失去。
——
翌日,清晨。
天空開始變得陰沉,密雲層層疊疊,宛如沉重的擔子壓在所有人的心頭。
須臾,紛紛的雨點開始落下,細細碎碎,敲在屋簷瓦黛上,撒在行人的頭上和臉上,漂在高大翠綠的樹冠上,然後又一起彙聚在平整的石板街道上,順著地勢,涓涓流淌著。
路上行人匆匆忙忙,方才還是一片車水馬龍的景象,不過片刻鐘,已變有些空曠。
大雨如注,帶來幾分涼意。
風聲呼嘯,使人心神驚懼。
偶有幾個嬉戲少年,踏著積水,歡快的蹦跳著,似乎非常享受這般雨水滌蕩的世界。
街道兩側的居民,憑窗而立,悵然地看著漸趨增大的雨勢,擔心今日的生計。隨即,微歎一聲,隻能等待著天空再次放晴。
朔昌城位於石梁河穀中心,是一座景致清雅的小城,人口五萬餘,周圍是恬靜安適的田園風光,環境幽靜。
此時,在雨水的衝刷下,整個城市卻顯得有些清新而朦朧,巍峨的極樂宮,高聳的鐘樓,典雅的園林式華宅,樸素的傳統民居,打著油布傘的行人,均掩映在薄薄的雨霧當中,宛如縹緲仙境,如夢如幻。
“當年,太祖皇帝還真是挑了一個好地方!”站在高高的塔樓上,泰平帝望著外麵的景象,半響,悠悠地說道:“這裡待久了,竟然有種想要拋卻人世間所有煩惱的心理。”
“皇爺爺,若是陶醉於此,那就不妨在這裡多住幾年。”齊澤烜將身後軟椅上的皮裘拿起,輕輕地披在泰平帝肩上。
“說實話,心中還是有幾分……不舍。”泰平帝微歎一聲。
齊澤烜麵色一滯,緊緊地閉住嘴巴,不敢接話。
“你說,昔年太祖皇帝怎麼就能擁有如此大的魄力,輕易地放棄皇位,來到此處養老?”
“……”齊澤烜嘴巴張了張,又繼續保持沉默。
“太祖皇帝曾言,人至老,則昏聵,倘若久居其位,必遏其事。”泰平帝說道:“故而,提出官員六十而退,內閣僚臣則順延五年,以此保持國內政事的平穩推進。然,觀曆朝曆代,也未有主動棄權禪讓之皇帝。”
“……”齊澤烜更是不敢言。
“哦,也不儘然。”泰平帝自顧自地說道:“不說那些被權臣威逼被迫禪讓退位的皇帝,倒也有主動讓賢的皇帝,前宋高宗皇帝應該算一個吧。但其人於史書中卻有不思抗金、一味避戰逃遁,以及擅殺嶽武穆的不光彩記載。說是禪讓皇帝,倒不如說是回避國家之責任。而我大齊太祖皇帝,以白身之力,洪荒大陸之局,曆數十年,便開創此等強大帝國之勢,縱觀曆史,遍尋中外,未曾有過,可謂皇帝第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