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宮弟子!
李觀一驚訝,除去了王通夫子帶著的那三位師兄,他還是第一次在外見到學宮出身,還是儒家弟子,看這位青年,內功似乎尋常,但是溫和寧靜,元神活潑強大,穿著一身布衣,腰間配劍,氣質灑脫。
元執也在打量著這個聲名鵲起的年少將軍。
十六歲,卻已長得和自己一般高了,黑發為將軍發髻,眉宇淩厲,有一顆淚痣,身上有一股濃鬱的血腥煞氣,穿著中原天王將軍甲,多有摩擦,劍痕。
李觀一已大步往前,直接一下抓住元執雙手。
少年將軍大笑道:“在下李觀一,亦是王通夫子的弟子,從夫子門下求學,來來來,元執先生,請進來!”他力氣極大,拉著元執入內,親自奉茶,道:“先生能守城如此長的時間,觀一佩服。”
“請飲茶!”
那遊俠兒摸了摸鼻子,喝了口茶,大讚道:“好喝!”
“和我老娘泡的一樣。”
瞥了一眼,果然是老家一般用的茶渣,咧了咧嘴。
好家夥,這將軍喝的茶如此差,他失笑搖頭,然後道:“將軍,你率眾而出,跨越近乎於兩萬裡山川,出世第一戰,便是大勝了這陳國太尉之侄的軍隊,果是神威,然,將軍此刻,卻也是有困境。”
李觀一沉聲道:
“確如先生所說,我軍雖出,然補給還不夠,東渡城是渡口類的城池,物產雖然不算是少,但是卻難以供給連帶著俘虜在內的兩萬餘人,一旦從陳軍處繳獲的糧草吃緊,我們就有大麻煩。”
元執微笑道:“在下就是為此而來的。”
他喝了口爛渣茶,一點也不在意這些細節,詢問道:“將軍覺得,該如何?”
李觀一想了想,沉聲道:“去江南十八州的州府城池。”
“那裡是慕容世家所在之地,是江湖之中的武林聖城,物產豐厚,各大商會來往,應可以緩和一時之危,然若是離開東渡城,也擔心,東渡城繼續遭遇陳國侵擾,若是分兵,則削減自身之力。”
“於此困惑,請先生教我。”
他起身,一身戎裝甲胄,就拱手一拜。
元執口裡的茶來不及咽下去,就起身,回了一禮,道:
“將軍不必如此,請坐下。”
這年輕的遊俠兒都有些不自信起來。
他遊學各方,也是見過那些世家貴胄的模樣,一個一個的,恨不得把眼珠子長在了腦袋上,哪裡會如此地好說話?想了想,道:“將軍所言不錯,麒麟軍此刻,如同烈火烹油,實在危也。”
“雖然軍隊意誌強大,但是應也是二線兵團的水準,陳國隻要彙聚大軍而來,以大兵馬緩緩推進,後方補給,源源不斷,便可以將麒麟軍耗死。”
“但是,如此龐大,卻反倒也是兩國的弱勢了。”
李觀一道:“如此何解?”
元執道:“將軍請看。”
他伸出手指,沾著茶,就在桌子上畫圖,把江南十八州的堪輿圖畫出來了,道:“江南十八州,乃是天下要衝之地,地勢猶如一方形,往北則是應國,往南為陳國,溯流而上,轉道可達中州。”
“十餘年前,劍狂老前輩裹挾江南十八州脫離陳國,之後江南第十八州聲勢浩大,但是自從前輩閉死關之後,陳國和應國,雖然不敢直接侵襲江南第十八州的核心區域。”
“但是卻也在南北兩側,緩緩吞噬此地土地。”
“陳國,於曲水設立了城池治所,又占據春陽城,於攔江津,橫當口兩處大渡陳兵兩萬,又建列陽城,阜陵城等諸多城池;而應國,則占據了越城,惠稷,丹楊等數城,又有對應大渡口三處。”
元執道:“如此,陳國和應國都避開了慕容世家所在的那一片區域,但是卻絕不曾放緩自己的腳步,這不怪其他,隻慕容世家雖然威名震動四方,卻絕對不能夠和陳國應國這樣的大國相比。”
“陳國,應國,皆方圓數萬裡之大國,底蘊深厚,後勤兵員,源源不斷,慕容世家是穩不住太大的區域的,將軍您也是,您如今雖然兵鋒鼎盛,但是後勤不足。”
“對方的後續之勢,綿延不絕。”
“如今可戰之士,隻得七千人,其餘俘虜雖然有萬人,但是在您沒有徹底立足之前,他們是斷然不會投降於您的。”
李觀一其實知道元執說的意思,就算是七千兵馬所向睥睨,但是會有戰損,對麵是補給和後勤拉滿了數萬精銳,若是調來一線兵團,也來名將,李觀一是絕對頂不住的。
哪怕贏了又如何,這七千人怕是要拚個空。
元執一杯茶的時間把局勢剖析了。
李觀一沉聲道:“依先生的意思,該如何?”
元執按了下腰間的配劍,道:“隻有速戰。”
這個年少殺人就遊學四方的年輕人目光閃著光,嘿然道:
“麒麟軍大勝的消息還未曾傳開,便是機會,依我說,陳國,應國,雖然後勤之力強,又有龐大國土,數十萬披甲之士,是他們的長處,也是他們的弱點。”
“後勁強,反應慢!”
“於其未曾反應過來之前,則是大勝之機。”
“彼雖強,於吾,
可於其勢盛之時擊之!”
“將軍有此精銳,若以元執的觀點,就隻有一次勝機!”
年輕謀士吐出了兩個字,道:“轉戰!”
他起身,年輕的儒家天才伸出手,指著地麵,來回勾勒,肅道:
“順東渡城而出,先以精銳之士,拔陳國渡口,以水軍運兵馬,轉戰江南,在最短的時間內占據水路,而後彙聚兵力,先拔曲水,再占春陽,掃平陳國之城池,乃順勢北上,驅逐應國。”
“而後死死卡住所有的渡口。”
“陳國應國雖大,卻因局勢,難以在此地投入過多兵力。”
“把持水路,雖隻十分之一兵力,可扼對方咽喉。”
“於是,乃【坐斷大江,虎踞江東】之局,彼時,將軍乃有江南十八州整州之地不止,此地乃天下之要衝,自古繁華,其餘十七州皆小,依附於此而成。”
“將軍可徐緩而出,扼製流域,商路,則如提綱挈領。”
“於是可遙控餘下州城,名占一州,實占江南整地。”
“這和隻得到慕容世家所在的,狹義的江南十八州絕對不同,所占據的土地,地勢,都極重要,該全部控製在手中。”
“於三百年前卷宗,鼎盛之期,這一大片遼闊之地,乃有民八十萬戶,計四百餘萬人。養區區三萬人鐵軍戰兵,並不困難,將軍,此乃霸天下之計。”
“您在此地,並不隻是是危險,而是那萬中無一,一瞬即逝的戰機!”
“如人鬥劍,已至於存亡危機之刻。”
“不進,則亡。”
李觀一:“…………”
不是。
破軍,你們這些年輕的謀主,一開口就是王天下,霸天下嗎?
他開始狐疑。
難道這個級彆的謀士,天下到處都是?
會隨機刷新在牆角的麼?
元執咬著碎茶葉,這個年輕的遊俠兒摸了摸自己的肚子,灌了滿肚子的茶,同樣的底層出身,他很明白眼前這位少年郎將軍的重點在哪裡,他咧嘴一笑,道:
“可以讓您的麾下吃飽,穿暖。”
“鼎盛時期,可以供養八十萬民戶的廣袤土地哦。”
“不要說三萬戰兵,哪怕是十萬戰兵,咬咬牙,也是可以頂一段時間的。”
“好,乾了!”
少年人死死看著這桌子上的圖卷,陳國和應國的將軍們還不知道,這年少的麒麟,打算乾一票大的的起因,純粹是因為後勤跟不上了,再不找到個地方,就會餓死了。
李觀一隻是想要得到一位擅長戰陣的謀士。
但是撈出來的卻是個直接具備有戰略能力的天才。
元執看著眼前少年將軍,他自學宮出來之後,一路溜達到了江南十八州,確定了此地堪輿之後,立刻就選擇了東渡城,他知道這裡一定會被攻擊,也確定,李觀一他們大概率出現在這裡。
隻是沒有想到,這少年將軍,竟然如此英武。
不遜其父……
元執想著。
其實,他來此地的重要原因之一,就是李觀一並不是世家軍,不是朝廷軍,對於出身的看重,沒有那樣的嚴苛,元執垂了垂眸,看那將軍沉思的模樣,忽然想到了年少的時候。
十多歲的時候,比這少年郎還年少的時候。
他拿著劍,在雨夜裡殺死了惡霸。
但是是惡霸先打殺了他的好友,占據了田地和物舍,那時候的他拚儘全力,搜集證據,把惡霸送入牢獄,以為可以告慰好朋友的在天之靈,可是那惡霸還能夠無罪被釋放。
於是那時的少年人沉默許久。
他自己磨了一把鐵片子,用兩根木板釘住了,就是劍,就這樣鈍刀子割肉一般殺死了那惡霸,殺了三十二刀,血流如注,回去告訴娘親的時候,娘親哭紅了眼睛,他才意識到,自己意氣風發,卻是連累了娘親。
娘親卻還是把家裡的銀錢都塞給他,官差來的時候,娘親就用後背把門頂住,讓他快跑,那個柔弱的女子,怎樣有那麼大的力氣能頂住門的?
元執緘默許久,他垂眸。
娘親有舅舅在,所以還算是安全,但是他的籍上已是殺過人,天下各處大軍,不會要這樣的謀士,可這些年來,娘親那哭紅了的眼睛讓他怎麼都忘不掉,或許,隻有這樣的軍隊裡,有自己的一席之地。
他不是什麼殺人的泥腿子。
他腰間的鐵片是劍,是君子的劍器,剛直之風。
他會成為謀士,有個一官半職,然後風風光光地回家去。
告訴娘親,他是她的兒子,他不是什麼違逆律例的賊子!
麒麟軍的單兵素質是二線兵團,但是戰鬥意誌比起本身作戰素養更強,在名將的率領下,可以爆發出很強大的威力。
此刻青年謀士呼出一口氣,笑意溫和灑脫,道:
“將軍,今日已不早了。”
“你我明日再敘。”
元執複一禮,轉身走出這帥帳,可是才走了幾步,卻被一隻手直接抓住了手腕,力氣極大,這年輕謀士微怔,轉身,看到那少年將軍踏前一步,雙目發亮,右手已經順勢按住自己的肩膀。
“先生,且勿走,今日這大勢還是太寬泛了。”
“且來,和我細細說一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