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宮無夢幾步小跳,從撲倒眾人間隙過去了,道:
“石老鬼,你拿了什麼級彆的藥?”
那漢子咧嘴一笑,得意介紹道:“是從宇文化和樊慶這兩小子身上試出來的,他們兩個,一個精悍的四重天世家大將,一個江湖出身,敢於犯禁殺官的狠厲家夥,挨了這一下都爬不動。”
“這老東西,內功的級彆不如宇文化,狠勁兒不如樊慶。”
“我還把麻沸散的濃度提高到了,足夠藥翻雷老蒙那邊的五頭巨熊,一頭大象的級彆,就算是一身真炁也頂不住!”
“是我們那裡,代號【悶倒佛】,這一年時間嘗試出來的麻沸散三十七種,排名第六,又在對樊慶這兩小子用的基礎上,加入了陰陽輪轉宗的秘藥,稍有毒性。”
“副作用是斷陰絕陽。”
“你說第一?”
“第一是幫麒麟消食助眠時發現的……煮豬蹄的時候加進去了一點點,麒麟睡了很舒服,怕這老東西睡死,沒敢用。”
老翁大怒,掙紮不已,卻感知到自己的內功都漸漸麻痹遲滯。
心中驚怒,這樣的毒,他們都沒有,
如此針對性的毒素,除非是在具備有充沛藥材的基礎下,在數千乃至於上萬人次,十萬人次,有內氣的武者身上嘗過,才有可能摸索出來。
這些泥腿子,又非世家王侯,怎麼會有這樣的天賦……
隻是見得了那邊的世家大族子弟皆被擒。
這一日,各大世家都保持了緘默,秦武侯之事,傳遍於江南,世家皆無言,又因為把柄在手,短時間內保持了一種老實的狀態,而百姓聞言,無不極樂而喜。
於是民望浩蕩。
一直到這個時候,麒麟軍方才進入了這江南十八州的州城。
世家大族心中有火氣,也驚懼於這數百年第一個對世家動刀子的狂徒。
他們一反常態,沒有如之前每一次天下大變時候下注,沒有去迎接進入州城的麒麟軍,打算展示出自己的態度,要讓李觀一知道,縱然是你名動於四方,失了世家的支持,入內也隻是一個冷清的空城。
彼時,就要是讓你麒麟軍和李觀一,親自來此賠罪了。
世家大族倨傲,仍覺得,無世家無天下。
是日,世家大族,除去了陳氏之外,無一家前去相迎,都老神自在,端坐於自家的院落之中,下棋對弈,自以為萬物皆在我等掌控之中,然而卻聽到了外麵喧囂鼎沸聲音不覺,派出家生子前去一看。
結果那家生子卻比去時更快地回來了,臉上煞白,如同見到了猛虎成群一般,道:“家主,家主,不對,事情不對啊!”
那儒雅男子平淡道:“如何不對?”
“這般吵鬨,是何聲音?”
那家生子想要解釋,但是不知為何,他完全無法用言語形容自己所見到的畫麵,甚至於顧不得上下尊卑的理念,隻是一把抓住了這位儒雅從容的男子名士,道:“您,您親自出去看看就是!”
儒雅名士被拉出去,臉上一點一點神色蒼白下去,他看到了百姓,那些麻木的,狡猾的,如同兩腳羊一般的百姓眼底帶著光華,彙聚在了大道的兩側,男子讓孩子坐在肩膀上,女子帶著笑。
兩側的樓宇都被百姓占據滿了。
是日,麒麟軍入城。
世家大族幾無有所動。
百姓蜂擁,相迎於城外十五裡處,簞食壺漿。
麒麟軍入城的時候,軍容肅整,皆穿甲胄,提兵戈,肅然如同軍陣一般,竟無有半點的轉眸,從百姓中間穿行過去了,當這位儒雅名士看到那位主將的時候,卻忽然恍惚。
猩紅色的大旗在天下翻卷著,青磚兩側的樓上,路上都是百姓。
火焰麒麟踱步,穿著墨色甲胄,披著戰袍的少年將軍而來。
臉上,帶著暗金色的麵甲!
於是記憶複蘇一般,也是十多年前的記憶,那時候,也有一支類似的軍隊出現在這裡,然後這儒生看到了那少年將軍抬眸,在麒麟軍的中間,多出了慕容世家的子弟,皆穿戰袍,手持長柄雙刃劍。
到了這一步的時候,一切都明白了。
儒雅名士的大腦一片空白,牙齒咬住了,手掌攥緊,嗓音都帶著顫抖:“……慕容世家,李,麒麟不是運氣好奪取來的……他,他的父親,是李萬裡,是李萬裡的兒子……!”
“慕容世家一直不說這個,就是在等著我們和他對立?”
“他在挖坑給我們跳啊,陰毒,陰毒啊!”
“何等狠毒陰厲之人!”
“秦武侯,江南第一世家,麒麟軍。”
“他,要對我等下手!?”
他踉踉蹌蹌後退了半步,忽然覺得,那個在很多人眼中熾烈熱誠的少年將軍,卻是如此的狡猾,可惡,故意攔截了情報,又故意地隱藏了慕容世家的底牌,讓諸多世家和他對敵。
然後在這個時候,把東西一股腦推上來了。
李觀一若是一開始就是秦武侯,李萬裡之子,慕容世家勢力所在,以世家的秉性和經驗,是絕對不會和李觀一撕破臉的,所有的衝突,會下沉到陽奉陰違的層次上,而李觀一和元執的選擇,把這矛盾直接拉到了桌子上。
然後,直接碾過去。
大江的支流穿過了江南的州城。
封侯的隊伍,龐水雲,還有晏代清就在這裡等待著,他們看到百姓景從,看到那藍色天空之下,猩紅色的旗幟慢慢翻卷著,猶如夢境一般,少年將軍在前麵行走,走過這裡的時候,不知道誰大喊一聲:
“放!”
有人們的笑聲,然後兩側的人們捧著花朵猛然一揚。
紛紛揚揚的花瓣從閣樓上散落下來了,少年將軍騎乘麒麟,伸出手,鬢發微微揚起,然後把手中的花瓣灑落,花瓣落在了江流之中,泛起漣漪。
龐水雲恍惚的時候,不知道這一幕是現在,還是記憶之中,那來江南求親的太平公。
仿佛過去和現在在此刻融合。
世家熄聲,百姓景從。
裹挾中州敕封,應國陳國相賀的大勢。
麒麟軍,入主江南州城。
這本該是極難的一步。
毫無阻礙。
《史卷·本紀第一》:
【上】年十四而為金吾衛;年十五,拔嶽公於萬軍之中,江南麒麟,淮左獨步,據江南地勢,有山川之固,而
討逆世家,恩德在民。
乃封秦侯,時年十六,天下側目,莫之能比。
……………………
秦武侯諸事,李觀一並不在意,那些繁瑣的禮儀來回,自然有龐水雲幫忙處理,而李觀一把元執丟在那邊,和龐老交接情況,他自己則趁著龐老還不知道自個兒搞出來多少事情之前溜了。
和晏代清重逢,喝酒宴飲之後,順理成章把他留下。
然後內政一甩,李觀一總算是清閒下來了,隻是出乎於他的預料,龐水雲並沒有因為李觀一那些大刀闊斧的舉措而震怒,隻是歎息且溫和誠懇地道:
“少主你所作所為,多利於民,然也需要一步步來。”
“進度太快,天下跟不上的話,會遭反噬的。”
李觀一老老實實認真聽了建議。
隻是很快,被李觀一抓住了把柄的世家開始了暗搓搓的各種手段,幸虧龐水雲這位老江湖回歸,這幫世家的計策和手段一時間沒能得手,卻也是把李觀一惡心得要死。
但是他也知道,不能真的抽出猛虎嘯天戰戟把這幫玩意兒身上戳出十七八個透明窟窿,隻是和元執談論的時候,忽然想到一件事情,漫不經心地問道:“……元執,伱說的那個文鶴,是世家嗎?”
元執正在和晏代清交接一些職務,下意識回答道:“算是,卻也隻是寒門了,雖然說祖上是赤帝時代的文豪,但是他已經是很偏遠的子孫,倒是已經沒落。”
“他年少的時候被西域的亂軍抓走,還得扯虎皮說自己是邊將的外孫,能出得起錢財,才回得去;但是出身名門,也算知道這些世家的行為風格。”
李觀一想了想,拈著一枚棋子,詢問道:“你說他狠,如果我告訴他,要他幫我搞掉這裡的世家,他能不能順利完成這件事?”
“???!”
元執嚇了一跳,可是遲疑了下,還是回答道:
“文鶴為人冷靜,謀而後動,有權變之機。”
“以江南諸世家的自傲,主公你手中的把柄,再加上文鶴之才,應可以做到讓所有的世家自己打起來,打到頭破血流,而主公和他可以置身事外,雖有傷天和,卻不傷名望。”
“而且,會因為主公你提供給他這個職務而感覺到愉快。”
李觀一笑道:“好,惡人還需惡人磨,於此事上,你我都不如文鶴,這可是人才,我倒是要看看,這幫世家的狐狸,能不能贏得過你口中學宮之中,毒計第一的文鶴。”
“我離開之後,軍事諸事,交給元執;內政則有代清,於其餘諸事,亦有龐老;中州要我前去加入天子巡狩,也是時候離開江南,去學宮了。”
“世家的事情,且按照我們之前聊的步驟來,我去學宮把文鶴弄……咳咳,我是說,請,請過來之後,元執你就不必應對這些花花腸子的世家了。”
“代清,可需要給你減少一點職務?”
晏代清看著那些政務,額頭抽了抽。
卻本能地倨傲回答:“不必!”
回答了卻有些後悔,卻已遲了,李觀一讚許道:“不愧是你!”
少年秦武侯甩了自己的職責,不用接待那些中州使臣,不用負責處理麻煩的內政,覺得鬆緩許多,在前往江湖之前,卻又有長風樓之人前來,道:“主公,有您的信。”
“來自於江州城。”
長風樓之人把一個匣子遞給了李觀一,少年人打開,卻微微一怔,裡麵許許多多的信箋,從夏日,到了秋末,從飄落的第一枚紅葉,到了白雪皚皚的冬日,跨越歲月和萬裡的疆域。
一封一封疊在了一起。
都是來自於薛霜濤。